乌素在想,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日月天里的裴九枝,将本就属于自己的情丝完全融合了。
这段诞生于云都弥漫着奇妙香气夜晚的感情,终结于一场春雨前。
它缱绻、柔软、满溢着茉莉花的香气,带着甜丝丝的味道,一寸一寸侵蚀着裴九枝的思绪。
他记起,他在她鬓边叼下的那朵花。
他记起,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记起,与她唇舌相触,神魂交融的灵魂震颤。
裴九枝知道,自己是爱乌素的,但他新生的感情还如嫩芽。
久违的情丝,就像埋藏在树下地里多年的陈酿,温酽浓烈,只嗅到它的香气,就令人沉沦。
他惊喜于,自己原来真的如此爱她。
但……他惊恐于,自己无法控制这样炽烈的情感,就如他之前一次一次在她面前的出格表现。
裴九枝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之前对乌素的情感还可以控制。
但当情丝拿回之后,这情感便汹涌如决堤之水。
他不再能控制它,而他,也终将会被这情感影响。
旁人的忠告,从来没有错过。
因爱生惧,他爱她,恋她,不愿离开她。
最终,他也会因为这爱意,而对他的使命产生退缩。
他不该……不该爱上她。
裴九枝抱着乌素,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在拿回自己情丝的这一瞬间,他要做的竟然不是吻上她,而是将她推开。
他将乌素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将她稳妥放在了榻上。
最后一吻,落在她的唇上,裴九枝闭上了自己的凤眸。
在那掩下的黑瞳之中,藏着无数双方心知肚明的暗涌。
裴九枝慢悠悠走回了镜湖中央的冰窟里。
他盘腿坐在冰窟中央,那柄横放在他双膝之上的黑白长剑,正在缓缓发生着变化。
裴九枝对着冰面,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之上,有一枚黑白混沌交缠的戒指。
此时,一只尖利的白色骨爪从他的身体内部刺了出来。
因爱生出执念,这段感情,在裴九枝的身体里,早已酝酿出了可怕的心魔。
更严格来说,心魔,是被主人抛弃不要的情感。
存在于主人心口的时候,他是爱意,在离开主人身体之后,他变成了无用的心魔。
如今,这心魔破体而出。
裴九枝的胸膛被撕裂,沉静的凤目从中裂开。
一只纯白色的心魔,将他当成破开的茧,从中慢慢爬了出来。
他对她的爱如此纯粹,就连酝酿而生的心魔,都是纯白的颜色。
裴九枝是很纯粹、坚定、善良的一个人,他心中所谓的执念心魔,也不曾沾染邪恶颜色。
心魔是一只飞鸟的模样,全身只余白色的骨架。
在他脱离裴九枝躯体的时候,他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也来到了他的手上。
与此同时,裴九枝双膝上放着的长剑也变回了最初那把铁剑的模样。
被撕裂了胸膛的他颓然倒在冰窟之中,他用最大的决心与毅力,才将这心魔剖出。
或许,他并不能称之为魔,他只是他所有的情感化身。
裴九枝的本体仿佛被丢弃不要的容器,昏迷在地上。
而那白色的心魔踏过他的身躯,直直朝着乌素方向而去。
乌素在李绰的灵识幻境里留了许久,待她苏醒的时候,她睁开了眼,却也看不见自己眼前的景象。
正好,在她苏醒的这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这是乌素最后还没完全拥有的感知。
她摸索着坐起身来,只听到自己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
与此同时,乌素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骨爪抓住了她的脚踝。
乌素吓得往后一缩,她想要去触碰自己面前的不速之客,她并不惧怕他。
但那心魔躲开了乌素的触碰,他锋利的骨爪尖端在金色锁链上轻轻一划。
“哗啦——”是金色锁链落下的声音。
他为她解开了这亲手所伤的禁锢。
乌素半靠在床榻上,愣了许久。
她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云都的黑牢里,似乎也有人俯了身,替她将脚上锁链解开。
那时的她,也没想到,在千年之前,也是那样的一双手替她再上了一道锁链。
如今,她也没想到,又有一双手,替她将这锁链解开了。
“小殿下?”乌素有些迷茫地轻声唤。
他没有应答,只是将乌素的手牵了起来,乌素在无边的黑暗里,触碰到了他手上的冰凉骨刺。
是……魔?
乌素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迷茫地睁大了自己看不见的双眸。
他领着她往外走,乌素也就跟着走,她知道他在救她出去。
乌素知道,这是自己离开日月天的唯一机会。
她念着裴九枝身上还有伤,在离开之前,她还想去看看他。
但双手坚定地将她往外拽,乌素感应着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不能回去看看他吗?”乌素轻声问。
白色的骨爪抓着乌素的手,摇了摇。
“好吧。”日月天破开禁制,乌素趴在他的背上。
他的骨翼展开,如青鸟载着飞蛾,带着她往仙洲的高远天地飞去。
乌素想,上一次她离开的时候,还能吻一吻他的面庞。
但这一次,她离开得猝不及防,却不能再见他一眼。
乌素在一片黑暗中,手掌按在自己身下的冰凉骨刺之上。
她想,有什么必要看呢?
她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乌素伏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他载着乌素, 一路飞到了凡间,在一处干燥的山洞前将她放了下来。
白骨组成的翅膀收起,他化身为一位高大的邪魔, 由闪烁着剑锋寒芒组成的面庞温顺垂着。
他蹲在睡熟的乌素身边, 将她垂在身侧的手牵了起来,放在自己冰冷锋利的唇边碰了碰。
乌素还在睡着,她的手指屈起,没有挣扎。
他还是转身离开了,高大的身影来到山里的溪边。
他看着自己的溪水里的倒影,高大、锋利、诡异,身后由白骨组成的翅膀收拢垂下。
他想,他丑陋极了,幸好今日的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骨翼振动,他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 他是魔,魔就应该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比如妖域。
乌素睡了很久才苏醒,她很难相信, 这几日自己经历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或许, 是梦呢?乌素如此想道。
李绰的愿望太可怕, 她因为杀了她, 就不得不将这个愿望承担起来。
而完成这个愿望的代价是——
她要亲手将她的小殿下送向死亡。
悲悯的日月为人间带来光芒, 而压制黑暗的唯一解法,就是将这光明燃烧到极致。
这是裴九枝的使命。
在日月倒转之日, 他诞生来到人间,他就背负着这样的责任。
他修无情道, 对众生一视同仁,护佑苍生。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生出,对她的感情。
对于他来说,感情是牵绊,是他慷慨赴死之路上的阻碍。
所以……他爱她,一开始就是错。
乌素缓缓睁开了眼,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凡间。
凡间,是一块小殿下不愿放弃的土地。
乌素呆愣愣地从石床上坐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谁将自己救了出来。
她记得,救走自己的那双手冰冷坚硬,似乎由可怕的白骨组成。
他不是人,是可怕的妖魔。
但是,日月天里会有妖魔吗?
他……是祂派来的使者吗?
但祂的目的一开始就是阻止她杀了李绰。
乌素想起自己去杀李绰的那一晚,从深渊里有无数流萤飞了上来,阻拦她的行动。
她击碎那些流萤之后,李绰还笑着说是“雕虫小技”。
原来,那个时候,那些攻击并不是李绰放出阻拦她的法术。
而李绰嘲讽的,也不是她击碎流萤的手段,她在嘲笑的是祂。
乌素明白了祂要带自己离开仙洲的原因。
她留在人类的阵营里,会影响祂操控仙洲之人的命运。
她的存在,就像藏在星空里的漩涡,无差别地搅动着周围星辰运行的轨迹。
就连祂也没办法再操控这些被她影响过的命运之线了。
乌素明白过来许多。
她也同样知道,李绰处心积虑将这些任务交到她手上的原因。
乌素要去做自己的第一件事了,她亦是想起了李绰对此事的交代。
“在最初的最初,妖域与仙洲,并没有矛盾,人类与妖族也可以平等相处。”
“但后来,在万年之前,神秘的祂降临人间,很不巧,它所降临的位置就在妖域,所有妖族都被祂的能量影响,变得邪恶嗜杀。”
“因此,妖族与人类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其实,并没什么种族的对错,只是祂降临的位置很不巧在妖域,若祂降临在仙洲,此时冷静理智的一方就是妖族。”
“妖族已经被影响,祂会污染妖类,令他们魔化成为可怕的怪物,为了阻止祂的力量蔓延,上代九寰仙君联合其余几位仙君,以杀妖最多的主战裴家人血脉为引,将妖族镇压在妖域之中,封印中心就在云都之上。”
“祂被镇压之后,陷入长久的沉睡,妖域与凡间也迎来一段时间的安宁。”
“这就是我来到仙洲之前的故事。”
“祂苏醒之后,祂的力量正在慢慢恢复,并没发生什么大事,直到瞑极阁里的星君一夜无端自杀,我才窥见祂的可怕。”
“那时候的我,压制内心的绝望,决心与他对抗。”
“然后,我就身赴妖域,做了生平最可怕、残忍的一件错事。”
那时候的乌素听着灵识幻境里的李绰述说着这一切。
她听到李绰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带上一丝悔恨的颤抖。
“我决心与他对抗,却因为祂能操控命运,我的选择亦在祂的影响之下。”
“我化身为无辜的凡间女子,诱骗了当时的妖域之主谢幽冥,在与他成亲的那天晚上,在妖域投下星变。”
“——因为,那时候的我因为认知的不足,以为整个妖域的妖类都被祂污染了,我以为妖族的身体就是祂力量传播的载体,我以为,所有的妖都是邪恶的。”
“但是,我错了,星变投下,我看到了无数张无辜的、哭泣的、绝望的脸,妖族,有着与人类一样的感情,他们……也是祂污染的受害者,而修为越低的妖类,越能抵挡祂的污染。”
“所以,我杀了妖域大半无辜的妖族,这是我将要背负一生的无边罪名。”
“乌素,你在杀我时,我挣扎到了最后,我要品尝濒死前最可怕的酷刑,然而,仅仅是如此,依旧无法抵消我犯下的罪名。”
“我死了,我也是有罪的。”
“但我能如何?我是最后的星君,我有责任继续走下去。我只能承下这份几乎荡平妖域的荣耀,此后的每一日,我在心脏里布下罪印,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残忍的刑罚。我只能将我的感情剥离出去,但感情会不断生出,我的选择,也会犹豫。”
“被祂算计一次之后,我开始害怕,做出的选择也优柔寡断。”
“你还记得,我在苍离宗留下的棋局吗?我何曾不知,抛弃棋盘上已有的白方地盘便能赢得胜利?”
“但我不敢了,我怯懦、犹豫、惧怕,我不敢再做出类似的决绝的选择,我怕我的愚昧,再次做出错误的判断。”
“裴九枝是唯一有能力与祂对抗的,人世间最锋利的一把剑,他诞生的使命就是献祭自己,杀死祂。”
“我会将他送到最终的献祭面前,但,我犹豫了,我开始怀疑这也是祂的计谋之一,我怜悯这样无辜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死去。”
“乌素,对不起,我办法再做出这样的选择了,被祂污染的妖族,不算生命,除此之外,我……杀不了人了。”
最开始的李绰最坚定,最后死去的李绰,却是怯懦的。
她在云都看到乌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自己求解不得的棋局,终于要迎来胜利。
胜利的代价,是——让裴九枝献上自己的生命。
乌素轻声问李绰,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为什么,要杀了他?”她歪着头问,“他不是人类在长夜里唯一指引前行的光明烛火吗?”
“乌素……”李绰看着乌素,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但你也该知道——”
“天亮了,在夜里带来光明的烛光,也会被吹灭。”
乌素看着她,朝后缓缓退去,她摇了摇头。
“他是……我的丈夫。”乌素轻声道。
“对于人类来说,所谓的白头偕老——不过是百年时光,你与他成亲,已经一千多年啦。”
“好啦,去吧。”她按着乌素的肩膀,双手安定柔和,“我知道的,你没有感情。”
是,乌素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思绪拉回,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感情。
在听闻自己要将小殿下送往死亡的时候,她的内心也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就这样吧,这是李绰的愿望,她一定会完成它。
乌素站起了身,她来到这处山洞之外。
她没有再想将自己从日月天里救出的那个神秘的妖魔是谁。
解救眼下困局的第一步,她要将被祂影响的所有邪魔杀死,让祂的能量失去传播的载体。
当初李绰受祂算计,几乎荡平妖域所有妖族,也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祸患。
那些妖族无端被星变杀死,心生不甘怨恨。
这些情绪被祂利用,祂将那些死去妖族不甘的灵魂制作为可怕的邪魔,全部集中在妖域的魔窟之中豢养着。
等到祂需要它们,祂会将那些可怕的怨念邪魔放出来。
李绰知道那个魔窟的存在,但她实在不忍心,再去杀死一遍自己无端杀死的无辜灵魂。
所以,她也就任由着那个魔窟存在。
如今,需要乌素去将这个隐患消除了。
乌素离开了这处山洞,现在她的力量从所未有地庞大。
她要找到最近的一处妖域裂隙,前往妖域,而后,将那可怕魔窟里的所有邪魔剿灭。
她的身形仿佛一直巨大的黑白飞蛾,在人间的蓝天上掠过。
乌素让自己不要去想小殿下,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地完成李绰的愿望。
妖域深处,魔窟之前,在这深渊之上隐隐传来邪魔疯狂的嚎叫声。
被裴九枝抛弃的心魔拖着自己巨大的身躯来到了这里,他知道,自己是极端的情绪,是可怕的魔。
出于极端的自律,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留在乌素身边。
邪魔,就该去邪魔应该去的地方。
所以,不会说话的他用着蹩脚的手语,多方打听,终于来到了传说中妖域魔窟之前。
据说这里是可怕邪魔聚集的地方,心魔想,这里就很适合自己。
于是,他轻易剖开了妖域魔窟的封印,自己走进了魔窟里。
当这白色圣洁的声音来到众魔面前,所有妖魔都惊恐地往后退。
但心魔不以为意,他径直走向魔窟的最深处,将自己端端正正地藏在了这里。
周围的邪魔每一位周身都环绕着强大的邪气。
但它们看到心魔, 皆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围绕着他徘徊。
心魔在魔窟深处,低垂着头, 他想, 他要在这里渡过余生了。
等到他死了,他就会消失。
在阴暗幽深的魔窟深处,他抬起了自己布满骨刺的冰冷手掌。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个黑白的香囊,在他的尾指处,环着一枚小小的黑白戒指。
曾经裴九枝仔细保存着的宝物,来到了他的手上。
他确实将自己的所有感情,完全割舍出去了。
心魔的手掌合拢,将这些东西全部合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他紧紧攥着它们,生怕它们消失。
在他的周围, 万魔咆哮,却独独不染这里的纯粹气息。
他对她的感情, 从始至终,都是赤诚纯洁的, 不含一丝邪恶阴霾。
乌素终于找到一处妖域裂隙, 她去往了妖域。
妖域的天空一直是黑的, 似乎这里并没有光明, 为妖域提供光明的是无处不在的萤火。
这还是乌素第一次来妖域, 她以为所谓的妖域和自己曾经去过的妖城一样。
但,真正的妖域比她想象的还要阴森许多。
现在乌素的实力深不可测, 在仙洲的时候,也只有裴九枝一人能压制她。
到了妖域之后, 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大妖的强大气息。
她孤身一人在妖域的大漠下行走,突然发现自己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任何一位妖族。
乌素不知道那传说中的魔窟在何处,她只能去问路,但方圆十里之内,似乎没有任何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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