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住春夜(芒厘)

何昭云蹙眉。凝她几秒，还是拿她无法。
梁灿坐在何昭云身边，笑着拥过她肩膀：“哎呀，妈妈，小夜现在是事业上升期，又是最好的年纪，就该奋斗的呀。女演员的路不好走，我们更要支持她才是。”
闻言，何昭云眉心虽还有折痕，但已经松开了许多，明显是有被梁灿这话说服。
梁音夜看了眼梁灿，又收回视线。
梁峻今天也提早了两小时离开公司，带着礼物回来，给妻子庆生。
看见随意站在那儿的梁音夜，他顺手搂过女儿肩膀亲昵地往里走，动作自然而熟稔：“怎么这么久没回来了？”
梁音夜拢共也只有一次说辞：“最近是比较忙。”
梁峻压低声音说：“回头要是不想跟其他人说话，你就偷偷和爸爸聊聊天，这么久没见着你爸爸都想你了。”
她弯了下眼，点点头。
虽然应了，但大抵还是不会。她没这个习惯，平时总会忘记，应该也做不出来。
一起吃完饭后，她和梁灿去了花园散步。
待会切完蛋糕后她就要回去了。
说不熟，但是她们却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一胎所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可是说熟，她们却又好像没有那么熟。走在一处，一开始竟有点找不到话题。
沿着小路走了走，梁灿顺手给她摘了朵花。
这个小花园主要都是她和何昭云在打理，里面的花都是她种的，这样随手折来送她，属实有些令梁音夜意外。她接了过来，拈着花枝。鲜艳绚丽的红色绕在她白皙的指尖，如一抹血色在雪中绽放。
梁灿偏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她顿了下。她只是在想，现在的梁灿……好像变得大方了很多。
是因为长大了，成熟了吗？
她们这几年几乎没怎么相处过，她也不太了解现在的梁灿。
她扯了下嘴角，轻轻摇头。
梁灿想起这两天看见的她的那些新闻，踟蹰了下，还是没忍住问说：“你和闻晏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是复合了吗？”
这两天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是看到了的。只是不知道那些绯闻到底哪个能信，哪个不能信。
随着梁音夜重新回到众人视野，近来她的热度越涨越高，从最近她的关注度、讨论度就可见一斑。在三年的沉寂过后，她没有就此失去踪迹，而是靠着自己重新掀起一片属于自己的风暴。
这些，就连梁灿也是不曾想过的。
她不知道梁音夜到底承受了多少，到底是怎样咬牙爬起来的。
梁灿看着自己的妹妹。
她虽然面上清冷，但是身上仿佛在发光。而她现在，褪去沼泽淤泥，又是那个光鲜亮丽、为无数人所知的女大明星了。
梁灿轻轻扯动了下嘴角。
不想，听见这个问题，梁音夜没有回答，而是轻蹙眉尖，反问了声：“谁跟你说我们在一起过
“复合”这个词，令她有些吃惊。
梁灿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啊？你们没有在一起过吗？”
梁音夜轻轻摇头，“没有。”
梁灿惊讶得止不住，脚步都停了下来，她有些失声：“怎么会？”
可是梁音夜声音很笃定：“就是没有。”
她跟着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明亮的月光。
今晚月色真好。
梁灿缓了好一阵才消化掉这个事实。“几年前，你们那么亲近，我以为你们至少是在一起过的。”
梁音夜沉吟许久。
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依旧轻轻摇头。
有几分无奈，也兴许，是自嘲。
“是吗？”她低一呢喃，如是呓语。
可能很多人都这么以为吧。
就连她自己，曾经也险些陷进去。
却在临门一脚被紧紧扯住，紧接着梦醒，此后经年，再不曾入梦半步。
事实就是，他们确实没有在一起过。
复合这个词，自然也无从谈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花园里和梁灿简短地聊过，当晚，梁音夜梦到了一点当年的碎片。
她和闻晏在梁家一起住了五年，又一起进入娱乐圈，近乎合体地工作了两年。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人尽皆知的亲近，又怎么会是虚构。
“夜宴”会诞生，会势头高涨，又怎么会没有缘由地凭空而来，定是有许多“蛛丝马迹”在支撑、在点燃、在升温至燎原。
那时就连她自己，差点也要信了——他们真的到了可以在一起的地步。
所以她压不住妄念，开始试图攀折高岭花。
却在“攀折”前夕，她偶然发现他并无此意，甚至可能是察觉了她的意图，他正准备拒绝她。顾不得多想，她只能紧急刹车，拉住所有原定的计划。
告白取消。
却不想，那一晚上也不知是如何走的轨迹，事情还是窜出了她的掌控，一切意外与荒诞接连发生。
纵情一晚，当下沉沦，事后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醒来后，她连面都不想——亦或者是不敢见吧，见也不曾见他，便径直离开。
成年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兴许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清楚，双方都能意会。
她这边主动断掉了两人之间的合作与交集，刻意的不想见他，也刻意地在避开他——她的意思很明显。
时日一久……
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众所周知他们很突然地分道而行，而这一分，就是五年之久。
无人知道原因。
原因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那天之前，他们的感情本就有些混乱不清。又经了那一夜荒唐，他们之间也就更加混乱了。
回不去从前了。
这些碎片仿佛拥有锋利的边缘，割得心口有些疼。
一夜都是梦，她睡得很不安稳。
醒来之后，依然觉得混沌。
嗓子哑得发疼，她蹙紧眉，没有再在床上躺，起身去倒水喝。
凉水入了喉，有如一阵甘泉缓缓淌过沙漠，舒服了很多。梁音夜随手搁了杯子，看眼时间，发现竟然才五点多。
可是从客厅的窗望出去，外边的天光已经亮了。
她倚在料理台前，微垂下头。长发顺滑地落下，为她周身添一分柔软。
她重新回到卧室，可是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
她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入睡很困难。脱离了药物有一阵子，但反正情况就还是那样。
说来也怪，明明有时做完梦醒来，没多久就会忘了做的是什么梦。
可今天这个梦，一直到她醒来很久，都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梁音夜出神想着。
原来，距离那晚，已经五年了。
那晚他喝了酒，她也喝了酒，微醺，但是还是清醒的。
可她犹豫了下，还是放任事情往下走。
她总觉得，这晚过后，她应该就没什么遗憾了。——突然终止告吹的告白，此后再不可能的感情，总是叫人觉得不甘。
……虽说这只是你情我愿的一晚，只是一场身体上的欢愉、理智上的沉溺，可她后来在回想起时却仍觉得当时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十分卑劣的小人。
这或许也是她跑得那么快，不愿意面对他的缘故。
她不愿，不想，也不敢。
在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这几年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梦，后来的这段岁月里，她也很少去回忆过往。一是忙碌，没有精力，二……可能是生理抗拒，她抗拒回忆。
回望了下这五年，好像也如这般混沌。
过着过着，一不小心就过去了。
梁音夜将自己的头埋进膝盖。
这阵子应该只是意外。
她不想再见他了。
每天早晨，王阿姨都会来打扫卫生和做饭。
她来了以后，给这安静得没有什么声响的屋子增添了许多的动静。
看见梁音夜已经起了在看电视，王阿姨一边系围裙一边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阿姨来做。”
她弯弯唇，摇头。
来了几天，阿姨对她也有些了解，大概知道点她的口味，便准备自己发挥。
手机响起，梁音夜一边随便按着遥控器，一边接起电话。
是何昭云打来的。
“小夜，起床了吗？还是在工作呀？妈妈没有吵到你吧？”
“没，在看电视。”
听见她在休息，何昭云笑了笑，满意许多，“妈妈在拆礼物呢，你居然买到了白先生的画呀？怎么不提前告诉妈妈。”
她正站在画前，欣喜掩盖不住，“这个很难买吧？”
“生日礼物嘛，生日再拆。现在知道也是惊喜。”
“那确实是的。”何昭云笑起来。她都不知道原来梁音夜这么用心，“妈妈很喜欢。”
“喜欢就好。”她总是有几分疏离和冷淡，即使何昭云在表达着喜欢，她好像也没有特别高兴。
“这两天是不是就要去忙了呀？”
“嗯。”
“你在外面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呀，工作没有你重要。”
梁音夜一一应过，垂眸按着遥控器。打电话的时候她有点心不在焉，等挂断电话回过神才发现，电视上不知怎么的，按出了一部电影在放着。
偏巧，是闻晏的一部电影。
她眸光轻闪。
很显然是认得。
——这是部几年前的片子了，是在他们断掉合作之后，他的首部作品。
也是他们入圈之后，他电影的女主角，第一次不是她。

当年那晚发生之后，梁音夜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她想，他没有找来可能是想给她一个独自静静的空间和时间。他应该是以为她会回去的，至少在新电影筹备的时候，她总会出现的。
他们合作了那么久，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突然断掉。
他也一样，以为她只是短暂的离开，却没想到，她在走之前，就已经下了要与他断掉的决心。
他们之间没法再进一步，也退不到原位。这一切她心知肚明。
乱七八糟的关系，如老树的藤蔓一样交错缠绕，理不清分不清。
所以……她想单飞了。
梁音夜记得他只给了她一个多月，后来的那段时间，正好新电影开始筹备，他以此为由开始找她，给她发了很多消息，也照旧通过唐微那边在联系合作。可是唐微给出的信息却是：新的电影，音夜不打算参演了。
她的拒绝，他不接受。
也因为这个原因，筹备推迟了数月。
可到最后，他也依旧争取失败，她已经进了新的组。
拖了又拖。
在投资方和粉丝的不断催促下，官方终于开始寻找新的女主角。
“夜宴CP”就此分道。
这消息一出，他们的粉丝全都懵了，不停询问原因，但是最终也得不到一个官方回答。
粉丝们不停安慰自己，这一定只是一次工作安排，可谁能想到，在这次之后，便是两次、三次……直至许多次。
分得很突然，又一分就是五年之久。
他们的微博都还关注着对方，没有取关，可是各自的微博上面再也没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安安静静，互不打扰，仿佛他们只是点头之
又有谁还记得当年那个盛况？
还停留在过去、走不出遗憾的只有他们的CP粉。
这部电影后来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比他们之前几部的成绩都要好。
就这部电影而言，没有任何遗憾。
对粉丝而言，遗憾却是女主角不是她。
最重要的是，梁音夜当时推掉这部去演的那个电视剧，播出后数据非常惨淡。
两相对比，对比感和落差感尤为强烈。
当时有很多人在梁音夜的微博评论下面问她说后不后悔，梁音夜从未回复过，但是她在心里给了回复：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她没有办法再和他合作下去了。
无意间，指尖已经按下了遥控器，电影开始播放。
看着片头开始，在等待播放中，梁音夜阒然垂下眼。
即使是现在，她好像，也没有办法后悔。
当时的离开，当时的断联，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丝最后的体面。
她不想亲耳听见他的拒绝，她自己就会走。
就这么停在这里，挺好的。
阿姨做好早餐，来叫她吃饭。
电影已经看了一小半。
她按了暂停。
其实这部电影，她看过许多遍。首映的时候、得奖的时候，她都没有缺席过。
在跟梁音夜打完电话后，何昭云指挥着人，将这幅画挂在她房间里合适的位置。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礼物的喜欢。
章姨跟在她旁边，笑说：“看来二小姐的这个礼物是送到您心坎上了。”
何昭云打量着有没有挂好，轻声说：“跟礼物没关系，只要是她送的我就喜欢。”
正好在主卧里，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展示柜：“你看上面那幅画，她小时候送我的，我都还留着呢。”
章姨顺着看过去——哟，还真是。
那得是二小姐很小的时候画的画了。
何昭云让人往左边移点，等挂好了，才和章姨一边往外走一边闲说起话：“你看她今年才回来了几次？没见过谁家孩子比她还不着家的。”
她轻叹着气，话里尽是无奈与无力，“昨儿回来又走，住都不住一晚。等下次看见她，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孩子大了，心在外边，又有了有力的翅膀，那是拉也拉不住了。
“你说，她怎么一点也不恋家呢？”何昭云呢喃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飘得有些远。还不待章姨回答，她又兀自轻声低语道：“你说，她到底是在怨我什么呢？”
是怨哪时，是怨哪点？
梁家发家晚，买这房子、请这些阿姨，都是在孩子们几岁后的事情。太早时候的事情，章姨也不清楚。
只是回忆着后来，章姨说：“二小姐性格就是这样吧？比较独立，不大依恋人，但一般情绪都是藏在心底的，她心底肯定是很爱您的。”
“是吗？”
何昭云其实大半是不信的。
见她情绪上来了，确实难过，章姨不由安慰道：“这不是还有大小姐在您身边吗？每天一忙完公司的事儿就回来，在您身边贴着心，也热闹呢。”
梁灿从大学的时候就在家里的公司帮忙，有梁峻带着，一路顺风顺水，进步得很快。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负责着很多重点项目。
而音夜呢？她从大学的时候就和闻晏一块去闯了娱乐圈。若是前几年她最低谷的时候，何昭云是真的反对，觉得辛苦又不值。如今看她渐渐起来了，她又坚持着喜欢，何昭云的意见也慢慢淡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反对过，陷入低谷的时候她也反对过，但是从来都没用。现在她也累了，也可能是年纪大了，在子女面前最终到底只能是妥协，所以还是放了手，只由着孩子去。
听了章姨的话，何昭云看着地面，一边走一边轻摇着头。
不一样的。
在梁灿身上，她没有遗憾。但是在音夜身上，她还有很多遗憾。
在家休息的日子过得很快。
期间何昭云还问了地址来了一次，带着章姨煲好的汤来的，一边等她喝，一边参观了下。只是她看着看着，眉心开始蹙起，觉得很多东西都不太好，打了个电话出去，没过多久就有人送东西来——将她的一些家电都换了一下。
有的不够好用，何昭云一次性都给换了最好的。
买完这套房子其实梁音夜手头有点紧，挑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按性价比挑。东西不错是不错，但肯定不是最好的，何昭云想换梁音夜就让她换了。
等梁音夜小口小口地喝完她带来的汤，何昭云已经绕了一圈走回来，赞许地点点头。这是她让章姨特地做的少油的补汤。她现在也学会迁就孩子的喜好和需求了。
她将保温盒的盖子盖上：“这里住着哪有家里舒服呢？家里要是有哪里你不喜欢的，都能换。还是住回家里来比较好……”
何昭云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她的神色。见她一点没有答应的意思，也只能作罢。
算了，犟不过她。
大不了以后她回来申城，自己多往这跑跑。
她不再劝。将盖好的保温盒推到旁边，她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来，推至梁音夜面前。
梁音夜微顿，抬眸看她。
何昭云神色温和，“拿着吧，给你的零花钱。”
梁音夜微抿着唇。
知道她大抵是猜到了自己最近经济比较紧张。
可她仍没有接受的意思，只是将卡重新推回去：“不是和您客气，是真的不用。我可以养活自己。”
何昭云面色微黯，“可是妈妈不止是希望你养活自己，还希望你的生活质量好一点，希望你过得好。”
她说完，提着保温桶就如来时那般离开了，只留下那张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