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没有。
她并不在爸妈身边长大,他们也从未给她起过小名。
她刚回到家时,为什么会是闻晏带着她熟悉家里?——因为梁灿对她的敌意很深,排斥、抗拒。
明明她们是双胞胎,一母同胞,在一个“房子”里一起住过十个月。但是因为成长中数年分离,她们又很是陌生。梁灿的占有欲很强,在过了十几年“独生”的生活后,非常抗拒她的突然进入。
而这个环境对梁灿来说是熟悉的,对梁音夜来说又是陌生至极的。
在自己的地盘上,梁灿毫无顾忌地将她打出自己的世界,明晃晃地高举“不欢迎”的牌子。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幼时母亲带不过来,便将她送回老家,请奶奶帮忙照顾。
她很无辜。
就算有错,也全是大人的错。
但是梁灿并没有这个认知。
那段时间,也是她最压抑的一段时间。
在得知梁灿的小名后,
她隐隐有惦念过。这个名字萦绕在心口,一直挥之不去。
后来她才知道,这就叫做“羡慕”。
过了很久。
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她记起了另一个画面。
闻晏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那日,他的指尖从她眼角抚过。在一片阒静中,她听见他说:“叫肆肆好不好?肆意些,再肆意些吧,梁音夜。”
嗓音低低,是在轻哄。
他想让她不要那么乖,不要那么循规蹈矩,想让她自由随性些,肆意些……
这句话一度解掉了束缚住她的许多魔咒。
可是后来,它却又成了新的魔咒,将她困裹。
情绪突然汹涌而上,她闭眼,微垂下头,想将这股情绪逼退。
她想,她可能是被困在回忆里了。
困在他们关系最好的那几年,再也走不出来。
为什么,会不是爱情呢。
为什么,会不喜欢她呢。
喜欢她的人,本来就不多。
后来,就这样又少了一个。
攥着抱枕的指尖,用力得发白。
好在,因为要看电影,周围许多灯都关了,现场有些昏暗,大家没怎么注意到她的异常。
在轮到她后,他们才看向她,贝伊最好奇了:“夜夜有小名吗?”
梁音夜下意识抬眸。
却撞上他也在看自己。
她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方才强自镇定地摇头:“没有。”
在他们刚进娱乐圈的那两年,关系还很好,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之间也很熟悉。唐微也是那时知道她有“肆肆”这个小名的。
只不过现在她莫名的不想再让更多人知道了。
这或许,终将成为一个过去。
所以她否认了。
至于小夜、夜夜这些,她都没有当做过是自己的小名,在她心里并不重要。
闻晏的眸光深邃下去,嘴角抿直成一条线。
下颚线也绷紧,侧面看去很冷硬,线条凌厉。
他不发一言。
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嘴角轻勾,随手拿过手边的酒杯,酒液自喉间流过,也压下了许多原本叫嚣着要破土而出的燥意。
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领口随意敞着,眉眼平生几分不羁的冷淡。
恣肆地靠在椅背上,动作也不羁,偏就是这三分野痞,浑叫人移不开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就已经足够让梁音夜坐得忐忑。
她看见了他嘴角的弧度。
这或许就是他的质疑。
但她并没有因此改口的意思,只是刻意地避开不去看他。
聊天间,电影也逐渐播放到了尾声,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上面,聊天声渐弱。
男主曾给女主写过数十封信,但是没有寄出,那是属于一个少年在最热烈的青春时期的暗恋。
直到他去世,这些信也没能送出。
原以为它们永远见不到天日了,没想到结局的时候,女主偶然间发现了它们的存在。
她看完了每一封信,泪水无休无止地淌。原本随着他的离世、父母的担忧而被她强行压在心底的爱意于此刻复燃,以燎原之势将她席卷,再也不容许她去压抑。
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失声痛哭。
电影于此时落下帷幕。
画面消失,大屏幕上出现了四个白底黑字——永失吾爱。
这一切都如同大雾一场。
在那个夏天,我永失吾爱。
贝伊哭出了声,已经哭湿了三张纸巾,怎么也缓不过来。
永失吾爱,永失吾爱……
她哭得快要昏厥。
梁音夜怔怔地望着屏幕,有些失神。
这是一个,无论看多少次,不管她有多熟悉……每次看,心口都会绞痛一次的故事。
她凝着那四个字,眉心逐渐蹙起,不由想起了杀青那一天。
那天,她哭得比现在身旁的贝伊还要厉害。不止是因为男主,她在酝酿这场哭戏的时候,想到的是她和闻晏。后来哭得不能自已,是为女主,也是为“梁音夜”。但大家不知道,他们都只以为她是入戏太深,乔樾大步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安慰了她很久很久,不停地跟她说,他还在,她没有“永失吾爱”。
杀青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份恸然,是直到现在回想起都会觉得闷到窒息的程度。
她望着那四个字,眼神有些空洞了起来,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状态,进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回忆得深了,痛苦也加深。
一时间,她忘了刻意避开去看对面的事情,无意间转头,目光就这样被闻晏攫夺。
她怔住。
而他此刻眸光凌厉锋锐,仿佛化身利刃,即将洞穿她心脏。
她微惊,不自觉咬紧唇。
梁音夜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力和爆发力都太强了,散场后,贝伊一边呜咽说自己要学习,一边搂着梁音夜回房间,偎在她肩头不肯放手。
——现在,各位嘉宾要回房间去填问卷了。
而明天早上,节目组就会根据问卷填写情况来两两配对。
贝伊毫无顾虑,填得飞快,很快就填完了,出去找节目组上交。
梁音夜明显犹疑许多。
在填到闻晏的相关问题时,她的笔尖迟迟落不到纸上。
她小心又谨慎地,偏离开她对他的那些了解去作答。每一个答案,她填得慎之又慎。
……这样,应该就不会配上了吧?
也是这时,门外传来三声叩响。
她一惊,下意识看向门口。
心跳都停了一刹。
下一秒,她看了看房间,确认只有她一人后,她匆忙跑去开门。
——他疯了!他怎么这么大胆?这么多人都在,走廊随时可能有人出现,他找她做什么?
本就混沌不清的水,他还想更浑浊吗?
这个敲门声,她再熟悉不过。
从前他去她房间找她时,便是这样的敲门声。无需多说,无需交代,他一敲门,她就知道是他。
她刚回家的时候,妈妈对她很是严格,像是恨不得一口气把十五年缺少的教育全都补回来,她也受到了很多的限制。
而他会带着她偷偷去做所有爸妈不让她做的事情。
他不是随便给她起的名字,他会亲自带着她去“肆意”,教她肆意,放她肆意。
——所以,她知道是他。
然而,门开以后,外面却没有人,只有一张对折的纸。
没看见人,梁音夜才松了半口气。她谨慎地检查过外面没有人后,才匆忙捡起纸张回房间。
他太大胆了。
他怎么就知道,贝伊不在房间?万一开门的是贝伊怎么办?或者,万一走廊里突然出现了别人怎么办?
她的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而在打开纸张,看清上面的字后,她的心脏更是一下子被攥紧。
——【入戏了是吗,肆肆?】
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笔锋出得分外犀利。
如刃一般。
还是在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而那一次,他喊她时也与从前截然不同, 声音里染满了情.欲,是越陷越深, 越燃越盛的情.欲。
“肆肆、肆肆。”
她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会如此撩人, 她心尖泛着难以抑制的痒意。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上,而那时他眼中的深邃,风暴几乎要将她席卷, 叫她彻底沉沦其中,再也无法清醒。
她轻踮着脚尖, 与他接吻。而他压下来,气息倾轧式地将她裹住, 她在他面前的所有力气和主动全都不值一提。
他们似乎是要在这落地窗前抵死缠绵,用尽全身气力都仍觉得不够。
那个夜晚没有开灯, 昏暗一片,也遮去了他们的双眼、理智。
可是大雾间的朦胧也最能让人堕落得酣畅淋漓。
他的呼吸能烫人。
她仍记得他身上隐隐的雪松味, 后来, 劲实的肌肉上生了许多的汗珠。她想抓着他的小臂,可绷得太硬,她根本抓不住。
笨拙又生涩, 偏偏一切又走得那般顺畅,像是两颗心拼命地想朝对方去靠近、
去奔涌,而冲破了所有的阻碍。
次日醒来, 因宿醉而头疼, 她还以为那些不过是一场梦境。却在身旁看见了个本该停留在梦里的人,她大惊失色, 头疼得愈发厉害。
梁音夜咬紧唇,将这张纸收进行李箱,而没有丢进垃圾桶,谨慎至极。
她知道他这是在提醒她。
提醒她,她怎么会没有小名。
她没有的话,那肆肆又是谁。
可这又岂止是在提醒她小名的事情。
也是在提醒她,他们的过去。
那些被她抹掉的过去。
邬齐也下去交问卷了。
下面应该有不少人,声音嘈杂。
反倒是衬得房间内阒静。
闻晏就倚在门后,听着旁边的房间,门开,门关。
他皱紧眉,眸光微黯。
刚才贝伊问有谁没看过这部电影的时候,他没有答。
其实他也没有。
说出来可能都不会有人信,可他确实是没有。
倒不是看不到,而是刻意地避开不去看。
靠在门后的人,无力地仰起脸,拳心慢慢攥紧。
在大概得知这是个什么故事后,他便没有再深入去听,也没有去看。
他也不知,他是在担心看到些什么。
或许他不想看到的,就是今天这一幕。
今天看《雾霭》,他看得出来她在里面的表现力和爆发力。她的进步飞速,将这个角色演绎得很好,能够入围华瑰奖不是没有原因。
可是电影走到后期,他几乎难以再看进去,已经没法再用一个观众的视角去旁观,也无法用专业的视角去评判,总忍不住混杂进私人情感。随后,视线便转移到了对面的人身上。而他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在电影画面里,神情逐渐痛苦,好似是陷入故事中,好似是重新回到拍摄时期入戏的痛苦。
她闭目低头,攥紧怀中的抱枕,脆弱得如易折的花枝。
他的面色从未那般晦暗过。
而她始终不曾发现他的注视,沉浸其中很长时间。
那一会的时间,他在想,当时在拍这一场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她是不是也是像这样难过?是不是真的走进了戏里?
可是在这个戏里,她与乔樾所饰演的男主相爱至深。
求而不得,终生抱憾。
她在电影里永失所爱,那么回到现实,又会不会因此而对那个男人生出些不一样的情愫?
电影里的缺憾,会在现实中弥补吗?
即使是潜意识的……?
他闭了闭眼。
他感觉得到她在表演技巧方面的变化。
但也是这个变化的认知,令他几乎失控。
她调动着所有的情绪,将整个人全身埋入……对自身的消耗难以计量。
几乎是摧毁性的。
她到底怎么敢?!
从前他们在合作的时候,他就提前有过预感,跟她说过不要用这种方式。你可以代入,可以共情,这也是基本的,但要掌握要度,不要在演绎的过程中被角色反噬。
他确定她能懂他的意思,而这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
但是他不知道这个过程中她经历了什么,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仍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
她那边沉寂下去,没有声音也没有回应。
他闭目,敛去眸中所有暗色,回到桌边去填问卷,填完以后随手抄起便出了门。
在她那一栏的问题,对他来说没有一点难度。
男人眉眼冷淡,是毫不遮掩的冷漠。
梁音夜将最后一点问题填完,带着问卷也下了楼。
大家并不单只是来交问卷,交完以后直接就着在原地聊起了天,不然贝伊也不会出去那么久还没回来。
她下楼时,他也在旁边,神色淡淡地倚着院子里的一棵树,懒散地支着腿。不知道是这个夜晚的环境映衬,还是什么旁的原因,她莫名忆起了少年时期的他。也是那般恣肆,眉眼间染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许多人都感受过,可她没有。
好像从一认识开始,她就没有感受过。
听闻动静,他撩起眼看来,下颌线分明,侧脸冷硬。
她心中一跳。
她按下不提的那张纸上的内容,按下不提的刚才那场隐晦交接,在这一刻显得尤为脆弱易碎,好像他一抬手,就会被他撕扯开来。
梁音夜垂下眼,小跑过去,将问卷交到了节目组手中。
她这张是最后一份。
工作人员宣布说:“问卷收集完毕,今晚我们会进行专业的评估和联系,让我们期待明天早上的搭档匹配结果。”
姜绵抱着手,谈笑间,往节目组那边看去一眼,眸光微亮。
如果评估合理得当的话,她感觉她还是有机会能和闻导搭档一下的。
反正,看闻晏和梁音夜的架势,她觉得他们现在应该是会避开,搭档也不可能。
瞧,随着节目录制,他们之间的氛围不仅没有越变越好,感觉还越变越冷了?
吹了会晚风后,嘉宾们接连回房,接下来是他们的自由休息时间。
贝伊手搭在梁音夜肩上,与边旭说着笑。他们两个个性很合,这才没多久,已经熟得不行。
相比之下,梁音夜就显得很安静。
在往里走时,她知道,他就跟在自己身后。
她掐紧指尖。
今晚……她其实不是入戏。
她只是在想小名的事情。
是他误会了。
她昨天晚上本想问何昭云,最后又咽回的问题是,为什么小时候你们会把我送回老家?
为什么被送回去的只有我,没有梁灿?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她?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积攒在腹中,这么多年始终难平。
她被困缠,被搅扰,年幼至今无数次痛苦,却无法得到答案。
这好像终将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昨晚话说着说着,她本来都要鼓足勇气将这个问题问出,但最后不知为何,还是改了口。
何昭云问过她许多次,为什么要进入娱乐圈,她其实从未给过一个真正的答案。
在进娱乐圈之前,她在家中偶然听见过何昭云和梁峻的谈话。那时候,她和梁灿都已成年,步入大学,她们的未来、前途,父母已经开始考虑。可她亲耳听到的也是,他们对梁灿的前途极尽筹谋,只愿将她的路铺得平坦些、再平坦些,他们说,等大二大三的时候,就让梁灿进公司学习,以后也好将那些家业交到她的手中。
梁音夜也是无意间听到这些,她知道偷听不好,别人在讲话,她应该离开。可是那一日,她的脚下如灌了铅,怎么也走不了。她想听听,他们对她又是什么样的安排。
她与梁灿是双生,同年同月同日同父同母,可是过往一十几年,她们的命运大为不同。梁灿在温室里、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可她不是,她近乎被放养,生长的环境相比起来要粗糙很多很多,得到的呵护与教育自然都与梁灿无法相比。爷爷奶奶很爱她,可是她总觉得,这和父母的爱是不一样的。
她出现在梁灿的朋友、同学面前,出现在梁灿生活惯了的圈子里,显得那么突兀,他们的世界她很是陌生,她就像是一个外来入侵者,无法融入,也在被无形地排斥着。而梁灿也没有牵着她的手带她进入的意思,只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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