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莹羞答答地捅了捅周清衍的胳膊,“你说。”
周清衍也突然羞怯,“呵呵,岳父大人,小莹她有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来报喜?”傅云敬惊喜道。
“还没到三个月,要不是父亲正好问起,还得瞒一阵子。”
“好好好,我回去同你母亲一说,她也得乐坏了。”
小女儿婚事在即,自己又要升级做外祖父,傅云敬心情极佳,以至于当他回府后,傅姝说出宁泽峰三个字时,他从云端被拉回现实,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
“谁?你再说一遍。”
“宁泽峰,宁将军,父亲你可有印象?”傅姝问道。
傅云敬脸色大变,“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微一思量,“是顾晓春让你问的?”
傅姝点头又摇头,“父亲,你就帮帮他吧。”
傅云敬猛地跌坐在椅子上,脑中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他痛苦地抹了把脸。
“父亲……你怎么了?”
“姝儿,今后不许再提此事!”傅云敬缓过神来,厉声道。
傅姝被吓一跳,嚅嗫,“父亲……”
傅云敬却是一甩手,径直离开。
他在屋里独自待了许久,直到傅夫人来喊他用晚膳,见屋里黑漆漆的,抱怨了一声,“老爷,你怎么都不点灯?”
傅云敬倏然起身,拂袖而去。
傅夫人倍觉莫名,“怎么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了。”
傅姝挽着母亲的臂弯,心中也在奇怪父亲的反应,似乎也太大了吧。宁将军的事,难道父亲是知情人?
傅云敬直接入了宫,站在乾清宫外,求见的不是皇帝,却是顾晓春。
李安有点懵,“傅大人,您要见顾统领?”
傅云敬斩钉截铁地点头。
李安通传后,邵卿洺有些讶然,还是道,“那顾晓春你去见见傅爱卿吧。”
傅云敬压根没看到顾晓春是如何出现的,总之就突然站在他面前,行了一礼,“傅大人。”
傅云敬不意废话,直截了当道,“顾统领,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将小姝牵扯进来。”
顾晓春想到过傅云敬是因此事而来,却全然没料到他是兴师问罪的口吻,顾晓春颔首,“好,傅大人,那我斗胆问您,可见过宁泽峰的卷宗,可还记得当年之事?”
傅云敬的手微微发颤,嘴唇也在哆嗦,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
顾晓春扶他一把,关切道,“傅大人?”
“无妨,顾大人,你能否先行告知,这件事已过去许久,为何会再次提起?”
顾晓春迟疑片刻,“自然是圣上的意思,要重新调查宁将军的事。”
转瞬间傅云敬的脸已惨白无人色。
顾晓春问,“傅大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傅云敬深深吐了口气,颔首道,“宁将军被诛,家眷被抓,宁府被烧之时,我就在不远处,”他闭了闭眼,复道,“我看得一清二楚。”
顾晓春未曾料想还有个目击者,大喜,“还请傅大人详细告知。”
“我同宁泽峰是老乡,又是同朝为官,平日里关系不错,也经常走动。那一晚,我在宁府赴宴,聊得投机,离开时已近子时,宁将军准备了马车送我,我想着走回去好散散酒气,可刚拐过弯,就见数十人冲进宁府,随后就是打斗声和呼喊声,很快宁府燃起一道红光,我吓得酒都醒了,原本是要报官的,可我看清了为首那人的相貌,心有忌惮,只能就将这件事藏在心中十几年。”
顾晓春心念一动,“你看到了谁?”
“大内侍卫统领章子康。”
之前邵卿洺让顾晓春调查当年大内侍卫的事,就知晓捉拿宁将军的是大内侍卫,而非大理寺或是刑部的人,傅云敬的话刚好能够证实这一切。
知道此事的人不多,由此可见,傅云敬并未撒谎,他当日的确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只可惜这是已知事实,用处不大。
“傅大人,你还知道什么?”
傅云敬苦思冥想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至于宁将军为何会遭此大劫,我实在不知。”
“傅大人若再想起什么,还请随时告知顾某。”
“一定。”
傅云敬离开,顾晓春眯了眯眼,神情晦暗不明。傅云敬没有说实话,至少说得不是全部的实情。他有所隐瞒,只是顾晓春不知他为何要隐瞒。还有,哪怕他竭力掩饰,顾晓春还是觉得他之前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作为父亲,他想要保护傅姝之心无可厚非,可若仅仅是惨案的目击者,又有什么是不可让傅姝知晓的。
傅云敬一定还有其他秘密。
荣亲王府。
约定的当日熙宁没有出现,邵淮安让严辰去打探消息,严辰表示熙宁一直安静地待在皇宫中,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邵淮安以为是皇帝看得紧,熙宁没找到出宫的机会,就没放在心上。
可过了好几日,熙宁不但没来荣亲王府,连一个口信或者一封交代的书信都没有,荣亲王着实有些坐不住了。
他不顾严辰劝阻,执意要进宫见熙宁。
“王爷,熙宁姑娘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您再多等几日,”严辰苦苦相劝。
邵淮安道,“本王只要确认熙宁无事,就立即出宫,不会有任何危险,不必再劝。”
严辰只好讪讪住了嘴。
邵淮安在凌云殿附近找到了熙宁,彼时熙宁正一个人坐着晒太阳。入冬以后,不是雨绵绵就是雪纷飞,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暖日了。
她把一块帕子遮在脸上,她今日是特意避开了碧玉和尔岚,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帕子有些大,几乎遮住了熙宁整张脸,只露出了嘴唇,邵淮安看着娇艳欲滴的红唇,一颗心痒痒的,刚想覆上去,熙宁却是听到动静,扯开了帕子。
见到邵淮安,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
她上一次见到邵淮安,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可他临终前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回响,久久没能散去。
经过了这么多事,熙宁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但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再也下不了手,亲自杀了邵淮安。
她幽幽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自有办法,宁儿,那日你怎么没来?”
邵淮安想要抚摸熙宁的脸,她别过脸,风吹得她的脸有些生疼。
她淡淡道,“圣上下令,我出不了宫门。”
邵淮安并未在意熙宁的态度,以为她是因为被邵卿洺限制了自由,所以耍小性子,牵起她的手,柔声道,“你随我来。”
“去哪里?”
邵淮安笑而不语。
他带熙宁去的竟然是最远的宫门,循环之前,尔岚告诉熙宁的地方。
“小时候都是从这里钻出去的,从未被人发现过,宁儿,你身材娇小,可以一试。”
熙宁自然知道自己能钻出去,可出去之后,事情的发生却不再受她控制。
“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严辰就在宫门口等候,只要熙宁同意,他马上出宫,再绕到这里的宫门接上熙宁,快马扬鞭,谁能奈何他。
“不,”熙宁后退一步,一口拒绝。
邵淮安既惊且怒,可火气又不能发作在熙宁身上,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宁儿,你是反悔了吗?不愿意同我走了吗?”他顿一顿,“还是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改变了主意?”
熙宁原本同邵淮安离开是要置他于死地,现在不愿再杀他,已经没有了离宫的必要。这话却无法同邵淮安诉说,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留下一排清晰的齿印。
“宁儿,还是说你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倘若之前熙宁尚且觉得邵淮安虚情假意,对她只有利用而无真情,在经历过循环后,她已然知晓了邵淮安的情意,可能不太纯粹,可能掺杂了一些功利之心,可当一个男人在明知你要杀他的前提下还把刀递给你,不躲不闪,宁愿死在你手中,临死之前还念着你,护着你,你还会怀疑这样的感情吗。
熙宁摇着头,“王爷,我信你。”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说得无比的真诚,只是邵淮安不懂,他们不会再有未来。
邵淮安抚着熙宁的秀发,“那你告诉我,这是为何?”
熙宁只能宽他的心,“我不是不愿跟你走,只是今日不行。”
邵淮安没有追问原因,只是步步紧逼,“那你说何时才可以?”
熙宁吞吞吐吐,“我……”
“宁儿,无论何时,我都会等你,”邵淮安轩一轩长眉,绽开温和笑意。
“王爷,”熙宁不意邵淮安今日竟如此执着,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才罢休。
邵淮安将熙宁落在耳边的一缕秀发拨到耳后,“宁儿,回答我。”他心头一转,“你不说,那我来定个时间可好?”
熙宁无意识地点头。
“三日,宁儿,再有三日时间,无论你还有什么事,都应该能够办妥了吧。”邵淮安抚着熙宁的红唇问道。
熙宁知道不答应他的话,今日无法脱身,忙胡乱点头。
“宁儿,”邵淮安忽然正了神色,“三日后我在宫门外等你,你若不来,我便一直等下去,”
他眼中的熠熠深情,令熙宁身体一颤。
邵淮安低头,一个轻柔的吻压在熙宁的耳畔,眸光缱绻,嗓音温婉,“直到等到你为止。”
熙宁眼中沁出泪花,泪眼朦胧中,她再次想起到刀锋刺入邵淮安身体内的瞬间,胸口一滞,她伏在邵淮安肩头,任眼泪沾湿了他的衣服。
“宁儿,你怎么哭了?”邵淮安忙扳正她的双肩,替她拭去满脸的泪水。
熙宁一抹眼泪,“我……太高兴了,王爷,其实我期盼这一日已经很久很久。”
“我也是。”邵淮安终于得到了熙宁的承诺,心中一定,他像是孩童似的握住熙宁的手,大拇指对着大拇指按了下,“盖过章了就要说话算数。”
熙宁忙拥住他,“好,”不让他看到自己再次潸然而下的眼泪。
荣亲王同熙宁重新约定了时间,心情甚好,只是刚走到宫门口就被气喘吁吁的李安给叫住了,“荣亲王,荣亲王,圣上有请。”
荣亲王原本可以拂袖而去,前世他就没把邵卿洺放在眼里,过火的事做了不少,不差再多一件。这辈子不想再同他争锋,只等三日后带着熙宁远走高飞。可邵卿洺居然让李安来请他,可见对此事的重视,倒是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再者,荣亲王也担心今日同熙宁的对话被邵卿洺所知晓,他有必要去探一探口风。
严辰担心道,“王爷,属下陪您一起。”
李安翻了个白眼,“圣上请荣亲王一同用膳,怎么,你也想插一脚?”
严辰嚅嗫,“我在乾清宫外头等候总可以吧。”
“你就在宫门口候着,”荣亲王拍一拍严辰的肩膀,他就不信邵卿洺会在宫里对他下手。即便他知道了所有事情真相,可苦于没有证据,否则他早就不会给自己留活路了。
严辰道,“好,王爷请放心,属下必听命行事。”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倘若在一个时辰之内荣亲王还没有出来,他就会发出信号,召唤所有人杀入皇宫,势必要救出荣亲王。
乾清宫外,荣亲王却意外碰见手捧茶盏的熙宁,小毛子许是得了邵卿洺的令,没让熙宁进去。
李安忙打圆场,“宁姑娘,圣上要同荣亲王用膳,无需任何人伺候,等菜上齐了,他们也要全部退出来。”
小毛子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还得是老道的李大总管说得条理清晰。
熙宁瞥了荣亲王一眼,以口型相询:怎么回事?
荣亲王微微摇头,他确实也不知晓邵卿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李安将荣亲王迎进去后,手执拂尘站在殿外,神情一丝不苟,实际上也是防止熙宁突然闯入。
熙宁更觉古怪,邵卿洺到底要同荣亲王说什么。
荣亲王踏入大殿,邵卿洺已坐在上首,下头摆了一张案几,上有美酒佳肴,同从前皇帝宴请大臣时没什么不同。
邵卿洺一挥手,闲杂人等整齐划一地退了出去。
“皇叔请坐,今日朕想同你说些体己话,就不让人伺候了,皇叔不介意吧?”邵卿洺笑吟吟地说道,从表情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今日特意没有戴助听器,他同荣亲王之间的争斗,已然摆上明面,无需再藏着掖着,各凭本事就好。
荣亲王一撩衣袍,款款而坐,“不介意,无旁人在,更自在一些。”
邵卿洺做了个倒酒的手势,荣亲王给自己斟了杯酒,邵卿洺道,“请,”先干为敬。
荣亲王也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西域进贡的美酒,皇叔倒是坦荡,就不怕朕在酒里下毒吗?”邵卿洺笑道。
荣亲王放下酒杯,又拿起筷子,每道菜都浅尝了一下,“除了酒,圣上也可以选择在菜里下毒。”
邵卿洺唇际笑容意味深长,“皇叔惯会说笑。”
荣亲王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他进来之时就注意到邵卿洺没有佩戴助听器,再加上之前的种种,以及熙宁表现出的异样,已心知肚明。
所幸他现在心中已无皇位之争,只想同熙宁远离尘世,邵卿洺是否已经找人解了毒,并洞悉了自己的阴谋,都不再是至关重要的事。如今自己要抢走熙宁,心中竟还隐隐有些期盼邵卿洺能身体康愈,长命百岁,治理好宛国,天下永久太平。
他略一思量,试探道,“圣上的耳疾似乎痊愈了?”
邵卿洺含笑点头,“是啊,多亏顾晓春找来的神医,否则此时此刻,毒已经深入骨髓,神仙难治。”
荣亲王挑一挑眉,邵卿洺果然早就开始怀疑他,他自认步步为营,毫无破绽,邵卿洺也一直都对他信任有加,那么,是从什么开始发生的转变?
荣亲王心里有数,从熙宁离宫之日,但又因邵卿洺突发耳疾不得不留下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一日,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荣亲王之前就发觉邵卿洺耳疾发作的时间比他预期中快了不少,还以为是剂量上的问题,导致毒发时间提前,现在想来,邵卿洺一开始的耳疾,是装的。
只是不知这是一桩巧合,还是他早就有所察觉,将计就计。
无论是哪一样,对自己都是极其不利的。
荣亲王自诩是重生之人,所有事尽在掌握,稳操胜券,可没想到,幸运的天平最后还是落在了邵卿洺那一边。
若是在从前,荣亲王必定会感叹命运的不公,怒骂老天不长眼,为何好处都被邵卿洺得了去,但现在不会了,他觉得上天还是公平的,他失去了皇位的争夺,但他得到了熙宁,即便邵卿洺献上十座皇位,他都不会换。
想到熙宁,荣亲王眼底一片温柔,再想到三日后,他就要同熙宁双宿双栖,脸上更是有无法掩饰的笑意。
邵卿洺看在眼中,心下一颤,默默瞅了他片刻,开口道,“皇叔,有一件事,朕不明白,可否请皇叔解惑?”
“圣上请说。”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皇叔心比天高,想要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大可自己来拿,何必利用别人呢,竟还是皇叔心爱的女子,这可不是君子所为。”邵卿洺初时还是心平气和地说话,说到最后,面露愠色,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他当真什么都知道,荣亲王心中隐约有了结论,但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他半垂眼帘,“我本就不是君子。”他瞥向邵卿洺,“圣上,你方才说的那些,我通通都认下,你无需再旁敲侧击。”
邵卿洺讶然,倒是没想到荣亲王会认得如此痛快,他以为凭荣亲王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今日留下荣亲王,就是要告诉他,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斗争,没必要拉熙宁下水,让他有什么想做的,尽管放马过来,自己会接下他一切招数。
当然,就算他现在认下所有罪恶他也不需担心,他是亲王之尊,堂审之时可随时反口,再加上自己没有物证,说服不了宗正司。
但即便如此,荣亲王的表现还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的破釜沉舟,让邵卿洺感到不妙。
荣亲王下一句就说道,“我现下对皇位已无任何兴趣,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我只要宁儿。”
邵卿洺一拍桌子,上面的东西都为之震动。
他大怒道,“邵淮安,宁儿岂是你能肖想的!”
荣亲王却笑道,“我偏要肖想,你能奈我何?”
邵卿洺冷静下来,可不能被荣亲王牵着鼻子走,嗤笑一声,“朕告诉你,江山和宁儿,都属于朕,朕绝不会拱手相让。”
荣亲王平静道,“我也不用你让,就像你所说,我要什么会自己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