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山上建有行宫,虽比不上皇宫,但既为皇家祭祀所用,也是极尽奢华。
邵卿洺入住后,询问李安,“宁儿呢,安顿好了吗?”
原本肯定要将熙宁安排在离邵卿洺最近的地方,可熙宁还在气头上,李安也不敢擅作主张,等他去询问熙宁的意见时,才知道她挑了间最偏僻的院子。
偏僻也就罢了,关键是离邵卿洺的住所实在太远,摆明了就是要远离邵卿洺,甚至是不想看到他的意思。
李安没敢直说,只道,“可能宁姑娘想清静两天。”
邵卿洺怎会不明白,他现下能肯定自己应该是得罪了熙宁,可又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既然熙宁暂时不想见到自己,顺着她的意便是。
“这几日朕要准备祭祀一事,宁儿就交给你了。”
“老奴遵旨。”
当晚,熙宁歇在偏僻小院,同屋的是个负责盥洗衣物的小宫女,名叫碧玉。她之前没见过熙宁,以为也是个低等宫女,犯了错被罚到这里来,颇有同病相怜之感,还挺照顾她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碟肉片,推到熙宁面前。
“看你瘦的,多吃点。”
熙宁好奇道,“哪来的?”
在皇宫里,无论是嫔妃还是太监宫女,每个人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规定的,这绝对不是一个小宫女能吃得上的东西。
“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们下等宫女也有自己的活法,你跟着我,我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了你。”
她一拍胸脯,豪气干云的模样,很有几分江湖人的气质。
熙宁笑,“好。”憋闷的心情倒是因为碧玉的热情,舒畅了几分。
碧玉碰了碰熙宁的胳膊,“你之前是哪个宫的?”
熙宁随意扯了个谎,“是太后宫里的。”
碧玉就更同情她了,“明天再给你弄一碟肉吃。”
“你就不问问是哪位太后?”
“这还需要问?但凡是夕晖院的,也不会被贬来这里,说说,你在慈宁宫犯了什么错?”
熙宁眨眨眼,无需编排,张口就来,“我给容德皇太后沏的茶太烫了。”
碧玉伸手就去卷熙宁的衣袖,只见熙宁双臂洁白无瑕,“咦,居然没打你吗?容德太后何时如此慈悲了?”
熙宁的伤全在后背上,想起当日挨鞭子的经历,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许是圣上刚好来慈宁宫请安,太后顾不上,就小惩大诫了。”
“那圣上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了,”碧玉八卦道,“我还从未见过圣上,听闻他龙姿凤章,极为出色,是这样的吗?”
说起邵卿洺,熙宁内心五味杂陈,淡淡道,“是吧。”
“什么叫是吧,算了算了,你应该也没机会看清楚。”碧玉伸了个懒腰,“快吃吧,吃完早点歇息。”
熙宁没什么胃口,吃了两片就吃不下去了,碧玉叹气,“你真是小姐身子丫头命啊。”
话虽不好听,但熙宁能感受到她的好意。
夜深了,熙宁躺在床上,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迷迷糊糊间闻到了一阵香气,陷入昏睡前,她最后的念头是,糟了,明天一早醒来不会又要陷入循环了吧。
与此同时,邵卿洺刚批阅完奏折,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发了会呆,忽道,“李安,前面带路,朕去瞧瞧宁儿。”
“圣上,宁姑娘怕是已睡下了。”
“她睡下了才好,朕看一眼就走。”
不走不知道,从皇宫的寝殿到熙宁的住处,足足走了半个时辰,邵卿洺脸都绿了,宁儿这是多大的气,自己到底怎么她了。
李安把头低下,努力降低存在感。宁姑娘和圣上之间的事,他还是不要掺和的好,这两个祖宗,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圣上,到了,就是这一间,”李安轻声道。
屋里黑乎乎的,邵卿洺没有推门,也没有开窗,只是站在墙角,仿佛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熙宁的气息。
站了好一会,邵卿洺才道,“走吧。”
此时,他眼角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喝道,“什么人!”
无人回应,但顾晓春已追着人影而去。
李安立马护在邵卿洺身前,“老奴来保护圣上!”
邵卿洺失笑,“你先看顾好自己,”他虽不需要李安的保护,但还是因为他下意识的反应而感动。
很快,顾晓春就将人带了回来,“圣上,是属下派去保护熙宁姑娘的暗卫,惊扰了圣上。”
暗卫忙磕头请罪。
“起来吧,你做得很好,”许是见有人接近熙宁的住处,才会过来查看,能时刻留意熙宁的安危,是个尽责职守的守卫。
翌日,熙宁被碧玉唤醒。
“我先去干活了,一会给你带吃的回来,”碧玉怜爱地道,“看你很累的样子,再睡一会吧。”
见到碧玉,熙宁自然知道没有回到前一日,她问,“昨晚临睡前你闻到什么香气没?”
“闻到了,怪好闻的,是你带来的物件吗?”
熙宁摇头。
既然碧玉也能闻到,至少能说明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可这香气又是从何而来?前几次她闻到香气便进入循环,这次却并没有,难道香气并不是循环的关键?也对,最早的几次,并没有香气这个条件。
熙宁一筹莫展,越想越头疼。
她起床后不久,李安拿来一个食盒,说是圣上御赐的点心。
熙宁虽心中有怨言,到底还是关心邵卿洺的,“李公公,圣上可用过了?”
“圣上需戒斋三日,这样的荤腥是半点都碰不得的,宁姑娘放心,御膳房的人会准备专门的素食,味道也是极好的。”
熙宁点点头,看了李安一眼,欲言又止。
“宁姑娘有话要说?”李安是个人精,自然能瞧出熙宁有心事。
“李公公,你可知宫里有谁擅长巫蛊之术?”
李安吓一跳,“宁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宫中最是忌讳,你是知道的。”
熙宁自然知道,巫蛊之术在宛国皇宫是明令禁止的,被捉住就是抄家灭门之罪,熙宁听闻邵卿洺生母之死,也同巫蛊有关。按理说在邵卿洺这里是个禁忌,他断然不会启用,可若不是巫蛊之术,又怎么能解释得通,她只要离开邵卿洺,就会回到前一天的事实。
“宁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熙宁心想,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李安为人再和善,他也是邵卿洺的心腹,自己同他的对话,必然会立刻传入邵卿洺耳中。罢了,让邵卿洺知道也好,自己并不会受他摆布。
“我只是好奇,既是宫中忌讳,我不再问便是。”
李安问不出个所以然,不敢怠慢,迅速将此事禀告给邵卿洺。
邵卿洺浓眉紧蹙,“巫蛊之术?宁儿为何会问起这个?”
“老奴不知,任凭老奴旁敲侧击,宁姑娘也未吐露真言。”
邵卿洺从小不招先帝待见,同他的生母有一定的关系。他的生母本不受宠,意外怀上皇子后,生活环境和条件得到很大改善,可她还不知足,牵扯入巫蛊事件,先帝因她身怀六甲,留下她的性命。她在生下邵卿洺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邵卿洺不知生母的真实死因,或是畏罪自尽,或是油尽灯枯,此事就连嘉陵皇太后都不清楚,容德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但邵卿洺最是憎恶巫蛊之术,若不是这个,他小时候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
如今却从熙宁口中听到这事,邵卿洺心情很是复杂。
他想了想,让顾晓春再次唤来贴身保护熙宁的暗卫褚沛霖。
“最近这段时日,熙宁可有和什么陌生人接触过?”
褚沛霖低头回忆片刻,摇了摇头。
“你能确定吗?”
“属下能确定,熙宁姑娘近日见得最多的当属穆小将军。”
穆安楷?那自然不可能是她给熙宁灌输的思想。
“那你多加留意,有什么异常之处,立即来报。”
“是。”
第83章 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与此同时,付天成返回皇宫,将此次回师门翻阅医典查到的内容告知师兄叶天祺。
“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付天成摇摇头,又点点头。
叶天祺倒是奇怪了,有用便是有用,无用便是无用,摇头又点头是怎么回事?
付天成道,“两种无毒物质放在一起会变成剧毒的案例不少,医典上均有记载,倘若每一样都要试过来,恐怕得试数十年。所以说,有点用处,用处却不是很大。”
叶天祺寻思道,“那如果缩小范围,仅是皇宫中会用到的东西呢?”
“也不在少数,且大多数东西宫里宫外都是可以用的,实在难以区分。”
“这倒是有些棘手。”
二人均陷入沉思。
良久,两人异口同声道,“看来只是一个办法了。”
四目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心思。
付天成道,“行吧,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我就去西域跑一趟。”
“辛苦师弟了,多加小心。”
“放心。”
付天成仅在宫里留宿了一晚,又匆匆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邵卿洺此次来凤栖山祭祀,虽说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每一任帝王必须要在每一年这个时候履行的义务,但他还安排了其他事。
就如同他和熙宁所说,是对荣亲王邵淮安的一次试探。
试探这话是对熙宁说的,邵卿洺内心早就认定荣亲王的为人。前世他心肠歹毒,难道这辈子就会选择做一个好人了?不可能,从他刻意接近熙宁和自己的所作所为来看,就能知道他盘算了许多事,变得更有心机了。他迟迟未有行动,一定在酝酿更大的动作,或者说心怀叵测,在找机会对付自己,想要一击即中。
邵卿洺之前听从雷宝成的建议,利用荣亲王多疑的心理,除去他的一部分心腹,再将自己人安插进去,若他没有其他后招,如今一定被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这次凤栖山之行,是他唯一的机会,当然也是自己给他掘的坟墓。
除了暗卫和明面上的侍卫,邵卿洺故意将京畿大营的兵力留在京城,造成自己身边无人的假象,聪明如荣亲王自然知道,想要行刺就只有这次机会,若错过,他会后悔终身。
荣亲王为避嫌,出发之前告病,邵卿洺没让他得逞,而是让太医随侍,并且允许他延后一日启程,所以荣亲王到达凤栖山也就晚了一日。
他安顿下来后,立刻去向邵卿洺请安。
邵卿洺见他脸色苍白,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几声,关切道,“皇叔身子如何了?太医怎么说?让皇叔带病奔波,是朕的不对。只是这是朕第一次主持祭祀仪式,心中忐忑,有皇叔在,朕才会心安。”
这话说得很真诚,听在荣亲王耳中,也唤回了年少时的记忆,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两人互相扶持,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在那段时间相安无事,还共同对付了许多不怀好意之人。
但荣亲王又很快醒悟,无论邵卿洺是否是重生之人,他都不再是从前的邵卿洺了,从他那一系列政令就可见他的手段。
荣亲王提醒自己,不能被眼前的邵卿洺所蒙蔽,否则,他不但得不到皇位,也会彻底失去熙宁。
念及熙宁,他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圣上言重了,臣当鼎力相助您顺利完成祭祀仪式。”
“皇叔一路奔波辛苦,回去好好歇着。”
“谢圣上。”
荣亲王离开时,李司正好进殿,两人面对面走过,都当做没看到对方,荣亲王更是不屑,几次三番无法拉拢之人,没必要给予好脸色。
李司给邵卿洺请安,邵卿洺问,“都准备妥当了吗?”
“圣上放心,每个环节臣都检查过了,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邵卿洺颔首,“对了,朕一直很好奇,荣亲王想必也拉拢过你,你为何没同他站在同一阵线?”他的意思很明显,身为大理寺卿,是极为重要的官员,荣亲王绝不会放过,他肯定允诺下高官厚禄,李司居然没动心吗?
邵卿洺不是怀疑李司的用心,而是好奇得很。
李司现在同邵卿洺的相处可谓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唯唯诺诺,敢于顶撞邵卿洺,甚至都敢和他开玩笑了,他笑着道,“圣上,臣觉得同荣华富贵比起来,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这话怎么说?”
“圣上有所不知,臣居住的宅院,离荣亲王府不远。”李司顿了顿,“所谓的不远,是指的荣亲王府的后门离臣宅院的正门不远。”
荣亲王府占地辽阔,正门同后门之间横垮了好几条繁华的大街,大理寺卿的居所自然不能与亲王的同日而语,邵卿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臣向来养身,早睡早起,可有一日晚膳用多了,撑得慌,怎么都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在院中遛弯消食。原本夜深人静,可荣亲王府的后门突然有了动静,臣一时好奇,就趴在门上偷看,这一看不打紧,圣上,您猜臣看见了什么?”
邵淮安阴恻恻地道,“你想改行去说书的话,朕不拦着。”
李司连连摆手,“臣瞧见从后门抬出来一具女尸。”
“女尸?”饶是邵卿洺见多识广,也被唬了一跳。
“臣别的不行,眼力甚好,那女子很年轻,也很美貌,应该刚死没多久,最主要的是她脖子上有很深的淤痕,显然是被掐死的。”
李司看了邵卿洺一眼,又说道,“臣猜测这女子应该是荣亲王的侍妾,不知是做错事还是说错话,却因此丢了性命。”
“世人皆知荣亲王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哪来的侍妾?”邵卿洺淡淡道。
李司笑而不语,神色古怪,邵卿洺道,“直接说,别打哑谜。”
“圣上,惩治侍妾或是婢女,天经地义,何必半夜三更抬出去掩埋,越是藏着掖着,越是可疑,荣亲王为了打造自己完美的人设,才会如此小心谨慎,”李司斟酌用词,“另一方面,倘若不是侍妾,那也是他府中之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明不白就死了,他能对其他人推心置腹?臣若追随他,迟早也是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邵卿洺似笑非笑,“那你怎能确定朕就不是这样的人?”
李司心道,我倒是想两头都不得罪,还不是被圣上您逼迫的吗?也怪自己一念之仁救下文常青,至此算是站了队。
嘴上却道,“圣上因何看重雷宝成的,臣就是因何选择了您的阵营。”
这话邵卿洺最爱听,不由龙心大悦,拍了拍李司的肩膀,“好,很好。”
只是现下他有一件烦恼之事,就是熙宁这次的火气来得莫名,他完全摸不着头脑,雷宝成为人耿直,安亲王此次又未曾随行,李司圆滑,倒是可以请教一二,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莫名发火?那会不会……”
“不是。”邵卿洺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之前也曾猜测过,但算一算时间,完全不对。
李司挠了挠头,“除了这事,女子一般发火就是对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圣上您……”李司不敢妄加猜测,身为帝王,本身就不可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圣上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难能可贵。
邵卿洺摇头,“朕没有。”他对熙宁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那臣也是没辙了,”李司硬着头皮说道,“不瞒圣上,很多时候臣也不知贱内的情绪转变是因何事,但臣只要遵从一条原则,那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手,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如此便可做到家和万事兴。”
方法不错,邵卿洺倒是想用,只可惜熙宁没给他机会,尚且还做不到名正言顺地给夫人赔不是。
君臣二人在国事和谋略上侃侃而言,没什么难得倒他们的事,面对心爱女子时,却常常一筹莫展,令人头疼。
第84章 刺眼的一幕
容德皇太后上一回在嘉陵处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要再想其他办法把张依依弄进宫。在冬雪的提议下,她决定装病。
她每日里都唉声叹气的,躲在慈宁宫闭门不出,嘉陵几次约她出来喝茶赏花,她都以自己病体缠身为由,拒绝了。
不仅如此,她还让冬雪每日去向嘉陵请安,多说些自己病得下了床的事,最好再讨要一些人参当归等补气血的药材。
慈宁宫什么好东西没有,容德这么做,自然是想要博取嘉陵的同情。
这一日,冬雪又去见嘉陵了,大有嘉陵不放行,容德就不放弃的架势。
“给嘉陵皇太后请安,”冬雪很会看眼色,嘉陵现在才是六宫话事人,再加上嘉陵向来对下人慈爱,冬雪在夕晖院比在慈宁宫还自在一些。
“起来吧。”嘉陵温婉道。
冬雪看着嘉陵美丽的脸,心道,实在是年轻的过分了,明明已经四十多岁,同容德同龄,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大概性格的关系,天真无邪不耍心机,不爱操心,才能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