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容煊捏着奏折的手微紧,抬头看向钟奕安:“是吗?”
“皇后娘娘让卑职做御林军副统领。”钟奕安说着,目光微抬,“皇上不知此事?”
夜容煊语气淡淡:“皇后在朕面前提起过。”
钟奕安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副统领?”夜容煊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
钟奕安点头:“是。”
“想做正统领吗?”
钟奕安一愣,不解地看向皇帝:“正统领不是晏凌风?”
“御林军是朕的御林军。”夜容煊语气微沉,“晏凌风不能为朕所用,朕随时可以换人。”
钟奕安微默,下意识地想嗤笑。
御林军是先帝的御林军,夜容煊这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暂时还没资格说这句话。
但夜容煊如今确实是皇帝,这个事实不容忽视。
“钟奕安,虽然朕幼时与你有过过节,但我们才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人。”夜容煊语气平静,“你的母亲是朕的姑姑,我们二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若是几年前他说这句话,钟奕安大概会鄙夷地回他一句:“你也配?”
然而现在他是皇帝,有足够资格说这句话,听到这句话的人还要因此感恩戴德,把它当做是恩典。
钟奕安脸色微变,当即跪了下来:“卑职幼时莽撞不懂事,多次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
“朕方才说了,我们是亲人。”夜容煊强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钟奕安沉默地垂眸,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不是蠢货,自然知道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故意提起幼时之事,一来是为了敲打他,二来也是想拉拢他,用他来对付晏凌风?
当然,皇帝给他许诺的好处则是让他做御林军统领——这是个极大的诱惑。
虽然正副统领只一字之差,权力却是天差地别。
钟奕安在心里权衡利弊,拒绝肯定是不行,因为皇帝到底是皇帝,以后但凡有机会,想要整治他易如反掌。
顺势答应他更不行。
钟奕安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的武功根本不是晏凌风的对手,在御林军中的威信也远远及不上晏凌风。
晏凌风可是先帝亲自提拔并委以重任的人,他有心取代他的位置?
野心太大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何况晏凌风不仅仅是御林军统领,他的妹妹还是当今皇后,他的外祖父是丞相。
他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舅舅和几位能征善战的表兄弟。
钟奕安确定自己惹不起这些人。
沉吟片刻,他道:“皇上希望卑职怎么做?”
夜容煊听到这句话,以为他已动了心,淡淡一笑:“晏凌风虽是正统领,却也不可能一天十二时辰在宫中当值,他下值时,朕想让你随侍朕之左右,听朕的差遣。”
“卑职遵旨。”
“宫中的防守布置——”
“皇上。”钟奕安开口,“宫中防守乃是晏统领安排好的,卑职现在说话不起作用。”
夜容煊一默。
“卑职虽然挂着副统领的职衔,但目前在御林军中没有一点威信,操练时跟着他们一起,他们还给几分面子,但要左右晏凌风的决策根本不可能,他们压根不会听我的。”
夜容煊缓缓点头:“朕知道,暂时不急。”
“是。”
“明日早朝,你负责守在大殿外。”夜容煊道,“若朕需要,你必须听朕的吩咐。”
钟奕安眉头微皱。
皇上是不是听不懂他的话?
他方才已经说了,宫中防守布置根本不归他管。
皇帝和百官上朝时,外面当值的御林军同样是晏凌风安排。
哪怕晏凌风不在,他手底下还有好几个跟随多年的副统领,那几个人才值得他信任,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根本不可能允许旁人随意更改晏统领的安排。
而且皇帝太太急躁了。
钟奕安心里这般想着,不由怀疑自己进御林军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其实不太想跟皇帝打交道,尤其是一个蠢而不自知的皇帝。
“钟副统领。”外面一人的声音响起,“晏统领让你去西直门一趟。”
“来了。”钟奕安应了一声,随后才朝夜容煊道,“皇上,卑职每天在哪个门当值,都是晏统领说了算。”
夜容煊面色微沉,嗯了一声:“你先去吧。”
“是。”钟奕安行礼,“臣先告退。”
夜容煊捏着奏折良久没动,待钟奕安走了出去,他才猛地把奏折摔了出去。
晏凌风!晏凌风!
这个皇宫到底是谁的皇宫?
什么事情都是晏家兄妹做主,先帝干脆把皇帝传给晏家兄妹算了!还让他当什么皇帝?
“皇上请息怒。”林英小跑着进来,连忙把奏折捡了回来,“皇上一定要忍住,从长计议,慢慢筹谋才行。”
夜容煊没说话,发泄一下之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忍耐力相比之前好了太多。
夜容煊面无表情地开口:“林英。”
“奴才在。”
“你觉得朕还需要忍多久?”
“奴才不敢多言。”
“你也不知道吧?”夜容煊冷笑。
林英正要说话:“奴才——”
“你当然不会知道!”夜容煊声音阴狠,“皇后越来越强势,晏凌风态度让朕看不懂,武王昨日当众谩骂羞辱朕,皇后竟丝毫没有为朕辩护!朕自己都不确定什么时候不用再这么憋屈,你又如何能知道?”
林英扑通跪下:“皇上息怒!”
夜容煊深深吸了一口气:“滚出去。”
“皇上息怒。”林英跪在地上没动,低声开口,“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夜容煊一默,抬头看着他。
“出身低微不是皇上可以选择的,如果真要怪,应该怪先皇临幸了一个宫女。”林英声音恭敬,“皇上出身低微却能打败那么多出身高贵的皇子,足以证明皇上是天选之子,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夜容煊有些稀奇:“你读过不少书?”
林英连道不敢:“奴才就是听别人说的多了,拿过来一用,也不知道对不对。”
夜容煊沉默不语。
不管林英这句话是从书上看来还是听别人说的,此时无疑的,都成功抚平了夜容煊的阴火。
尤其那句天选之子。
夜容煊轻轻吐出一口气,没错,他出身低微却能打败其他皇子,顺利坐上帝位,这就是他的命。
幼年时那些屈辱经历都是上天给他的磨练。
武王昨日在护国公府骂他的那些话,可以被视为无能狂怒,是一个失败者的狂怒。
这么一想,夜容煊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你说得对。”夜容煊语气温和了一些,像是在夸赞林英,更像是说服自己,“朕是天选之子,谁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所以屈辱是暂时的,忍气吞声也是暂时的。
只要他耐住性子,早晚有一天会把所有与他对着干的人通通诛灭。
林英悄悄抬头:“皇上今晚可要翻牌子?”
这句话让夜容煊心情再度变得糟糕起来。
他冷道:“朕有翻牌子的权力?”
林英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夜容煊抿着唇,望着御案上御用文房四宝,眼底色泽阴沉幽冷。
想着这两日跟晏姝缓和的关系,他轻轻闭眼:“朕跟皇后正值新婚,感情笃深,暂时容不下其他人。”
“是。”
“后宫几位嫔妃虽都是朕的女人,但选秀只是为了拉拢朝臣,朕心中只有皇后一人,没有翻牌子一说。”
“是。”
“朕不能辜负皇后一片情深义重。”夜容煊不知道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林英,“这个问题以后别再问了。”
至少在他能自己做主之前,别再问了。
“是。”林英低头,“老奴记下了。”
“让人进来伺候吧。”夜容煊起身前往寝殿,“明日要跟皇后一起早朝,今晚早些休息。”
“是。”
翌日一早,免朝数日的皇帝终于恢复早朝。
当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远远响起时,候在偏殿等候上朝的大臣们齐齐愣住。
皇后娘娘?
大臣们转身从偏殿出去,陆陆续续走到正殿,依着各自的身份品级站好。
抬头看着帝后相携而来,众臣一愣,随即齐齐跪下:“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夜容煊走到龙椅旁,环顾大殿之上:“众卿平身。”
“谢皇上!”
众臣站起来,目光不约而同地又落到皇后脸上,同僚之间面面相觑,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不会昏头到让皇后一起听政吧。
“即日开始,皇后跟朕一起临朝听政。”夜容煊当众宣布,“各位爱卿应该没什么异议。”
话音落下,大臣们有致一同地转头看向丞相和几位亲王。
“皇上,这不合规矩!”朝中一位御史开口,“自古后宫不得干政,皇上登基之初百废待兴,正是积攒威望的时候,更不该乱了规矩。”
“皇上还没断奶吗?走到哪里都要把皇后带着?”武王抬头看着正前方帝后二人,面上充满着讥讽,“还是说你根本没本事坐好这皇位,所以需要让皇后来给你撑腰?”
夜容煊沉怒:“武王,你放肆!”
“放肆又怎么了?”武王嗤笑,眼底尽是鄙夷不屑,“我不信你敢杀我。”
“你——”
“皇上当然不会杀你。”晏姝站在高高的殿阶上,一袭凤袍尊贵,威仪慑人,“因为皇上宽容圣明,爱民如子,不会做一个嗜杀的君王。”
武王正要冷笑。
“但是武王对君王大不敬,却不能不惩,否则帝王威仪何在?皇族尊严何在?”晏姝冷冷开口,“来人!”
殿外四名御林军疾步而入,单膝跪下。
晏姝冷声命令:“把武王拉出去,杖打三十,以儆效尤!”
大殿上空气一凝。
户部尚书和武王一党的官员齐齐跪下:“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晏姝。”武王脸色骤冷,一双桃花眸死死地盯着晏姝,嗓音阴冷狠戾,“你敢?!”
晏姝眉目冷硬,声音决绝:“对本宫不敬,再加二十!”
“是!”
御林军上前,武王转头看着他们,语调冷戾肃杀:“本王看谁敢动手!”
话音落下,大殿上气氛立即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仿佛一触即发。
“还愣着干什么?”晏姝语气越发冰冷,“拿下!”
御林军抬手就朝武王抓住。
武王眸色一厉,抓着第一个冲上来的御林军摔了出去,只闻“砰”的一声,大臣们齐齐朝后退去。
其他三个御林军见状,毫不犹豫冲过去欲抓住武王。
然而武王身手不凡,大臣们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动的手,只见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武王就把几个御林军全部摔在了地上。
满朝文武大惊:“武王放肆!”
“这里是朝堂,岂容你乱来?”
“三弟不可无礼!”
砰砰砰几声响动之后,大殿上陷入一阵死寂般的安静。
满朝文武表情僵滞,未曾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武王缓缓转头,挑衅似的看向正前方的夜容煊和晏姝,言语讥冷:“你可以继续叫人进来,看本王会不会束手就擒。”
皇后嘴角微扬:“武王好胆魄,本宫佩服。”
说着,她缓缓走下殿阶,目光里渗出一点点煞气:“来人!”
晏凌风带着十几个人走进来,齐齐单膝跪下。
晏姝冷声命令:“把武王拖出去,杖打五十。”
“遵旨!”
御林军不约而同地动手朝武王袭去。
武王掌风凌厉,毫不犹豫地反击,然而这次他还没来得及把御林军摔下,却见旁边衣袂划过重影,凤袍上展翅腾飞的凤凰尊贵霸气,光泽夺目华美。
随即手腕上一剧痛袭来,武王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摔飞了出去。
身体砸到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满朝文武再一次朝后退去,随即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晏姝。
皇后娘娘竟把武王摔了出去?
一缕鲜血划下嘴角,武王脏腑里血气翻涌,躺在地上好半晌起不来。
晏姝拂了拂凤纹繁复厚重的凤袍,仪态端庄,气度威严:“带下去,杖打五十。”
“是。”
“皇后娘娘!”户部沈尚书急声开口,“求皇后三思——”
“谁再多言,一并拖出去!”晏姝转身步上殿阶,语调冷如寒冰。
沈尚书终于闭了嘴。
满朝文武心惊胆战,忍不住担心,皇后如此可怕的身手,以后会不会在朝堂上杀人?
如果哪位官员言语不合她心意,她会不会一声令下,直接把人拖出去斩首?
晏姝拂了拂凤袍,面无表情地环顾着满朝文武:“众卿还有异议?”
“皇后娘娘曾练过武,带过兵,平过叛,立过功。”凤王皱眉开口,“可这些都不是后宫可以干政的理由,何况随意杖打亲王——”
“凤王觉得武王不该打?”晏姝挑眉,嗓音却是冷硬慑人,“他肆意咆哮大殿,羞辱皇上和本宫,目中无君,难道不该重罚?”
凤王一窒:“臣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知道本宫带过兵,立过功,平过叛,又何以不能干涉朝政?”晏姝冷冷问他,“只因本宫是个女子?”
凤王又是一窒:“皇后娘娘确实是个女子。”
“那么在场这么多男儿之身,谁愿意站出来跟本宫比一比?”晏姝冷笑,“世人都说大丈夫铁骨铮铮,顶天立地,大丈夫该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本宫也是这么认为。”
凤王语塞:“大丈夫也有仕途——”
“贪污受贿,可是大丈夫该为?”晏姝厉声反问,“卖官授爵,可是大丈夫该为?三妻四妾,风流薄情,可是大丈夫该为?!”
凤王脸色涨红:“皇后娘娘这是强词夺理!”
“说不过本宫,就急不可耐地给本宫安罪名?”晏姝嘲讽一笑,冷冽的眸子环顾殿上群臣,“本宫虽是女儿身,可论武功,论功勋,论心性坚定,论气度魄力,哪一样都不比你们差!”
夜容煊心头一悸,竟不由自主地慑人晏姝此时的气势,更心惊于她方才那可怕的身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晏姝扇他巴掌的时候力气那么大了,原来她的身手真的如此吓人,连武王都不是她的对手?
夜容煊偏头看去。
一袭尊贵凤袍的晏姝站在殿阶上,望着满朝文武的眼神像是在睥睨众生,眉眼清冷而孤傲,让人望而生畏。
夜容煊哪怕装腔作势,也永远无法拥有她此时这般俯瞰苍生的气势。
“在场诸位曾经都是朝中肱骨,掌各部权力中枢大权,然而谁敢指天发誓,你们的所作所为一定符合圣人所言的大丈夫风范?”晏姝语调沉了沉,不再疾言厉色,却越发威仪自带,“西楚律令要求为官者要清廉,为百姓当家做主,那么在场的诸位,谁又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做到了问心无愧?”
“事事亏心,站不住脚,却拿本宫女子之身说事,真是不知羞耻!”
“古圣人的书都让你们读到狗肚子去了?”
满朝文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恼又羞,恼羞成怒,却不敢反驳。
因为晏姝那句“贪污受贿,卖官授爵”让多少人心虚?
尤其是户部和吏部尚书。
如果他们问心无愧,压根不会多想,然而正因为心中有鬼,此时就显得格外心虚,甚至怀疑皇后娘娘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他们担心枪打出头鸟。
皇后连武王都敢拖出去打,对其他人只怕更不会留情。
凤王攥着手,似是想反驳什么,然而耳畔却响起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皇后娘娘圣明,臣等羞愧,自叹弗如!”
凤王转头看去,竟是南丞相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威仪天成,让臣等汗颜。”
晏姝沉默扫视一眼,终于拂衣在凤椅上缓缓坐了下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夜容煊定了定神,跟着在龙椅上落座。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户部尚书出列。
夜容煊精神一振,威严道:“速速奏来。”
“皇上登基已有两月,去年各地欠下的税款至今还未缴齐,年前先皇龙体违和,许多事情都耽搁下来,户部堆积了许多事情,臣昨日才把账目理清楚。”户部尚书恭敬地说道,“还望皇上决断。”
夜容煊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晏姝。
“追缴欠款一事不容拖延。”晏姝语气冷漠,“谁愿意担下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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