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北洲的眼中,这一幕其实是无比诡异的。
原本整洁的实验室被一片混乱所取代,一个舞动着触手的大型变异种位于实验室中,正张牙舞爪地扑向江归荑,江归荑洁白的手臂上都似乎残余着变异种滑腻触手爬过留下的黏液。
在实验室白花花的灯光下,江归荑脸上的惊慌与愕然无比明显。
掉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流淌了满地的营养液,似乎昭示了变异种破困而出的事实。
眼看着变异种的无数触手就要再次向江归荑的身上伸去,易北洲果断地从腰间掏出手.枪,拉开保险栓一气呵成,就在他叩下扳机的同时——
“等等!别——”
江归荑的声音刚发出一半就突兀地止住,疾速而过的子弹映在她愕然的眼底,她几乎是绝望地眼睁睁看着那颗子弹向着它选定的目标坚定不移地飞去,即将精准击中陈真的要害。
在她的耳边,似乎已经响起了陈真饱含痛苦的悲鸣。
但那声音终究没有出现。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子.弹穿透了离她脖颈最近的一根触手,随后速度丝毫不减,又相继击穿了几根。
随着被子.弹击穿,所有离她较近的触手一瞬间都瘫软了下去,其他的触手见大事不妙也如潮水般退回到陈真的身体中。
所幸,触手被击中,并不会对陈真造成太大的伤害。
与此同时,易北洲也注意到陈真身上触手、复眼等变异特征的消退,他举着枪的手垂落,怔怔道:“这是……”
接触了江归荑,又被易北洲击中了触手,陈真看起来有些蔫蔫的,但他似乎又恢复了一些作为人时的意识,睁开了狰狞恐怖的复眼,吐出了几个字符:
“接触你……好像很舒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能从一个接近变异种的存在的脸上看到困惑的表情。
但陈真脸上的困惑又是实实在在的,从他的每一只复眼中都流露出同样的光。
“接触后,明明会让我变得虚弱……但没碰到你时,我似乎能感受到从你身上传来的一种……”
在陈真停顿的一瞬间,他的所有复眼都齐刷刷看向江归荑的脸,无数的六边形小眼密密麻麻堆积着,流露出一种痴迷的阴森味道:
“令人镇定的感觉。”
江归荑的瞳孔紧缩,从陈真断断续续而不着边际的话中,她似乎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另一边,易北洲已经按响了实验室中内置的警报器,过不了多久,安保部的人员就会赶到,将陈真重新关在培养箱中。
易北洲向着江归荑走来,他的余光紧紧盯着陈真,以防它再次靠上来,但就在他即将要将江归荑牢牢护在身后时——
江归荑突然动了,在与易北洲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光中闪过了很多情绪。
是愧疚?不安?还是对即将所做之事的决绝?
她看向他的那一眼太快了,简直是转瞬之后就移开了,易北洲无从判断出她所有的情绪变化,但他几乎在她避开他庇护的同时,就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的一句“别去!”响起的同时,江归荑的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陈真刚刚伸出来的触手。
下一秒,陈真的触手再次变细变短,脸上密密麻麻的昆虫复眼渐渐收缩合并甚至消失,在易北洲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身上的变异特征逐渐变得轻微,人类的特征渐渐显现出来。
上次,陈真主动接触江归荑,仅仅碰触了她几秒,触手就自动松开了。
但那短短几秒的接触,仍然让陈真的变异特征消退了一些,也让他恢复了很短时间内的神智。
而这次,江归荑紧紧握着陈真的一截主干触手,陈真无法自行抽回,江归荑眼睁睁看着,陈真的变异特征越来越少,神情也越来越清醒。
但与此同时,她却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要跳出她的胸膛。
终于,她脱力一般向身后倒去。
随后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她松开了那截触手,手心黏腻而冰冷,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搓了搓手心来减弱那种不适感。
但下一秒,她的小动作就被易北洲捕捉到,男人温暖的手掌覆盖上了她的手心,刚刚好对上了她接触变异种的位置。
江归荑想要说“不要……”,她想要说“我的异化值是零,而你不是……”,她想要抽出手……
但她的心跳愈来愈快,呼吸愈来愈急促,心悸感愈来愈盛,就在男人为了缓解她的不适,把她的手握得愈发紧的时候,她终于经受不住翻江倒海而来的混乱感和疲倦感,重重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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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相关观点参考自《上帝掷骰子吗》,这本书讲述量子物理史话,很好看!!!小伙伴们可以去读~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比心~
江归荑睁开眼的时候, 发现自己在一间实验室中。
从精良齐全的设备来判断,这一定不是西京基地的研究院实验室。
她目光一转,瞳孔紧缩, 在她一步开外的距离,她再次见到了她的父亲, 江知秋。
江归荑瞬间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从外表上看,江知秋和上次梦境中的形象相差不大, 身上透出科学家独有的睿智儒雅气质,但不知为何,他的脊背似乎没有上次那么直了,展露出了几分中年男人的沧桑。
他似乎在把很多卷宗、档案和研究材料等文件分门别类打包,塞进保险箱和书柜中, 并上锁封存。
待把最后一个文件也封存进保险箱种,他似乎长呼了一口气, 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江归荑,笑容苍白又无力:“长达一年的研究,既然没有结果, 也只能就此落下帷幕了。”
“从明日起, 你不必来研究所了, 专注完成你的学业吧, 毕竟, 你来研究所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它吗?”
顺着他的目光,江归荑注意到, 操作台上放有一个上了锁的培养箱, 其中有一根触手泡在营养液中。
那根触手依然色泽乌黑, 长相邪恶, 看不出来与上次在梦境中见到时有什么变化。
江归荑没有回答。
江知秋也并不意外,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道:“你和那个叫……易北洲的,怎么样了?”
江归荑听见自己说:“什么怎么样?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她却听见自己胸膛传来的心跳微微加快。
江知秋有些失望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了,原本还想见见他的……”
江归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当然可以邀请他到家里吃饭,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的话语有些冷漠,但江知秋却听出了其他的意思,望向她的目光中逐渐染上了些许欣喜。
“那我最近就邀请他来。”
少顷,江知秋环顾了一圈周围,目光在那些被封存的研究报告以及实验品上面轻轻扫过,似带有几分怀念与悲哀,紧接着突然道:“我为这番研究倾注了无尽的心力,但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我在想,我不切实际的追求和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
“想要让母亲起死回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爸爸。”
这是江归荑在两次梦境中,第一次听见曾经的她称呼江知秋为“爸爸”。
江知秋苦笑了一声:“你说得对,起死回生不可能,永生不可能,我本就不应该,将已经为数不多的精力与热情耗费在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
“耗费在这些……已经无力转圜的事情上……”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的告诫,也像是对过去一直无法放下、无法走出的怪圈的告别。
他转向江归荑,眼中流露出希冀与期待的光:“从今以后,我每晚都会回家吃饭,尽可能推掉可去可不去的出差……”
“归荑,你愿意给爸爸一次机会吗?”
江归荑无从得知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因为就在江知秋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突然感受到一阵心悸,紧接着,仿佛拼尽全力才钻出了冰冷深海,她控制不住地大口喘着气。
下一秒,她睁开了眼。
这次是真正睁开了眼,她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一根紫色的针管,其上缠绕有几层薄薄的纱布,未知的液体正顺着针管源源不断地输入进她的身体。
她强忍着胸口传来的闷滞感,以及初睁眼时脑中的天旋地转,勉强抬头向着输液瓶看去,待看到瓶子上贴有的标识时,她提着的心放了下去,缓缓松了口气。
输液瓶是透明的,根据上面贴着的标签,江归荑一眼就看出这是葡萄糖,旁边还挂着一个空袋,上面标着生理盐水的字样。
“你醒了?”
江归荑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易北洲就站在不远处,听到她发出的声响后回过头,眼中有惊喜,但也有隐约的担忧。
她的病床边放着一个可折叠的椅子,易北洲端着一杯水,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非常自然地将那杯刚刚接好的水递到她唇边。
江归荑坐起身,易北洲就将她之前躺着的枕头动作自然地垫到她的腰后,江归荑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似乎不是他第一次做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可能没有人能想象到,身居高位的、华夏仅有的两位基地执政官之一,能做出如此贴心的动作。
江归荑并没有直接顺着他手上的杯子喝水,而是接过水杯,目光在杯沿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底神色微妙,几秒后,她转了个角度,轻轻抿了一口水。
水流滚入喉咙的瞬间,她没看见的是,易北洲的眼神紧紧盯着她的嘴唇,紧接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江归荑放下水杯,静静打量着她所处的这个房间,脑中缓慢消化着昏迷之前和梦境中得到的信息。
半晌,她抬起头看向易北洲,问倒:“这是医务室吗?”
由于刚刚醒来,江归荑的眼神还带有一丝不太清醒的迷蒙,她细瘦白皙的手腕挂着点滴,其上被纱布缠绕,又展现出一种格外的破碎感。
此时,她仰着头,看向易北洲的眼神,像是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易北洲突然从心底泛起一种由衷的苦涩感和愧疚感。
他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沉寂下来,轻声道:“对不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沙哑,像是摩擦过粗糙的砂纸,但其中又带有一种滚烫,像是被架在熊熊燎火上的情意,不知要如何表达。
江归荑摇了摇头,平静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定要去试试……”
“那么,易执政官,你能告诉我,我的尝试结果是否如我所料吗?”
江归荑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狡黠。
易北洲轻轻抽动了下嘴角,他知道江归荑不想让他陷入无尽的愧疚和怀疑中,才刻意地转移话题。
可他表面虽然克制,很多时候却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将她牢牢按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听他一遍遍诉说自己长达一年半的思念,只能听他讲述那些滚烫的情意,以及那些最晦暗、邪恶、不能与任何外人言说的想法。
可他偏偏又理智地知道,末世畸变尚未解决,基地内部局势不稳,联合政府态度暧昧不明,而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想起来他们的曾经。
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这样的愧疚来表明对她的在乎,上次被那束玫瑰刺激的疯狂情绪和举动,如同昙花一现,但他知道,那已经是现阶段的他能做出的极致了。
他的心中住有一只猛虎,时时叫嚣着占有与吞食,但那只猛虎却被冷冰冰的牢笼关押着,不见天日。
那是他名为克制和冷静的面具。
可是终有一日,面具会碎成千片万片,牢笼上的钥匙会从锁孔中重重坠下,届时猛虎出笼,无人能够阻挡。
见易北洲迟迟没回答,江归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易北洲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别过头,半刻后换上了一副冷静的表情,道:“正如你所料,陈真的异化值降低了,根据刚刚的测量值,已经降到了420左右,比他突发变异那次测量的470还要低,他现在已经能维持住最基本的理智了。”
江归荑轻轻呼了口气,神情放松下来,下一秒就听易北洲声音沉沉地说道:“但是你,异化值上升到了30,你不再拥有始终为零的异化值了。”
气氛冷凝下来,一时间,仿佛就连二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江归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松道:“毕竟这次是真正接触了很久……这很合理,不会有人永远那么幸运的,如果我真的是那个全世界独一无二永远不会发生变异的幸运儿,我简直以为……”
“可是,你的异化值值是波动的。”
易北洲突如其来地打断了她,神色是少见的凝重。
江归荑立即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瞬间瞳孔紧缩,眼中浮起惊诧:
正常情况下,异化值只会随着接触变异种次数和程度的增加而上升,绝无可能出现波动。
因为,波动的意思是,异化值就像是围绕着一根平直的线上上下下的浪潮。
可是,异化值怎么可能向下走呢?
“上下波动仅仅是短期的异化值发展态势,在你昏迷半小时后,我再次测量了你的异化值,发现数值只有25了。”
江归荑睁大了眼,她已经预料到了易北洲接下来的话,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向下陈述:
“而就在你清醒之前……”
易北洲拿出刚刚使用过的异化值检测仪,上面的数据还没有经过清零,表盘上赫然写着“15”。
江归荑重重地闭上了眼,饶是她已经从易北洲所说的“波动”中隐隐预料了他接下来的话,但仍有一阵不可思议之感直冲天灵盖。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真的是那个幸运儿?”
江归荑不可置信地看着易北洲。
其实她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得温柔而沉静的。只是现在的她,头脑里太乱太乱了,像是有一大把理不清楚的乱麻,接二连三的信息冲击让她脑中的乱麻愈发胡乱缠绕、愈加混乱。
“我不知道。但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身体里可能确实有一种机制,对变异种有一种莫名的致命吸引力,真正接触了他们后又会降低他们的细胞活跃程度,由此反映在异化值的降低。但你自身的异化值也会降低,就像是被什么神奇的机制消解了一样。”
江归荑思忖了一会儿,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接触麻雀变异种和陈真后,会让他们显得虚弱的原因。”
很高的细胞活跃程度表现为身体机能的极致亢奋,贸然降低,必会导致一段时间内的提不起力气,也就是外在表现中的虚弱。
但是,长久异常的细胞活跃程度突破了人或动物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必然也会让变异种不那么舒服,菲利克斯感受到的饥饿就是最好的佐证。
因此,变异种们会本能地渴望接近会让他们细胞活跃程度降低的江归荑,这也就是陈真所说的“令人镇定的感觉”。
原来,从变异兔不理睬发出声音的安西而执着向她扑过来开始,海星变异种撞向她一侧的玻璃引起林邱实注意,麻雀变异种将身躯紧紧贴上她的膝盖的刹那……
这曾经的一切,冥冥之中,早早就昭示了今天的所见。
“这听起来, 简直像是一项上天赐予的异能。”
江归荑仍然靠坐在病床上,五官精致下颌线流畅,但面容上却始终有一分挥之不去的苍白。
就在不久前, 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认为,人类不存在异能, 所有像是异能的存在都是假性异能造就的谎言。
那么,眼前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除了某种超自然因素, 没有任何科学理论能够解释,为何其他人会因为接触变异种而加重变异程度,而江归荑恰恰相反,她不仅能够降低与她接触变异种的变异值,甚至能够缓解自身的异化程度。
简称在为别人解毒的同时, 自己还能百毒不侵。
易北洲思忖了片刻,突然说道:“你的父亲曾和我说过, 你的母亲死于一种基因病。”
“你认为,我的这些特别之处,是与此有关?”
易北洲的目光中带着探究:“我不知道,在我的印象里, 他并没有跟我说这种基因病的具体后果。你有想起什么吗?”
江归荑摇了摇头:“我只在偶尔, 能想起一些零星的过去的片段, 但并没有与此有关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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