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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晚来风急(起跃)


他一点都不累,有的是力气,“手遮在自己头上。”
夏季的雨不成气候,来得急去得也快,一行人还没找到避雨的地儿,头顶的雨点已经住了。
下过雨,林子又湿又滑,夜里视线又受阻,再走下去到底不安全,待前方找了一处山崖后,靖王便让所有人停下,就地歇息一个时辰。
雨滴倒不大,小娘子身上没怎么湿,让闵章从包袱中取了一条布巾,把她头上的水珠擦干。
回头见大伙儿都靠在石壁上养精蓄锐,也选了一处干爽地儿,让小娘子靠着自己的肩膀,“睡一会儿,明儿还有得累。”
昨夜众人急着出城,没功夫睡,都有些疲惫。
越接近东都,路只会越难走,自己又是队伍中最弱的人,温殊色不敢浪费时机,靠着郎君的肩膀,很快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被郎君摇醒,睁开眼睛,天色已经麻麻亮,胸口的闷意没了,精神也恢复了许多。
队伍没再耽搁,齐齐上马,温殊色依旧同谢劭同乘一匹马,天色亮开后,马匹越跑越快。先前颠簸过一回,再跑起来,适应了许多。
一行人于巳时前后,翻过山脉,到达了对面的小镇。
队伍再次分散,扮成两路下乡收货的商队,先后进镇。这回由靖王和王府的人断后,谢劭、温殊色和裴卿先走。
谢劭牵着马匹,温殊色跟在他身旁,不过是一处乡镇,街头所贩卖的东西毫无新意,几乎无人问津,经过的行人只顾赶路。
从镇头走到镇尾,一切都很正常。
抬眼便能瞧见镇子的牌匾,渭城的消息应当还没传过来,镇子上并没设防卡。
脚步不由加快,离出口不过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几道急切的马蹄声,“东洲府有令,所有人即刻停止出镇!”
后方的渭城被堵后,经过镇子里的人并不多,几人太过于显眼。谢劭心头一沉,快速把温殊色扶上马背,自己翻身而上。
靖王还在后面,裴卿留下断后。
闵章跟着谢劭夹紧马肚,头也不回地冲出镇子,马匹刚走不远,身后便传来了打斗声。
温殊色缩在谢劭怀里,动也不敢动。
马匹一路疾驰,一刻没停。
跑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听到有马蹄声追了上来,温殊色脸色一变,鼓起勇气从谢劭怀里探头往后瞧去,见来人是裴卿、靖王和王府的人,心口不觉悬起的一口气,这才落下。
靖王追上前,“前方弃马,入林。”说完自己先跳下马背,滚入旁边的土坡,坐下的马匹还在向前奔跑。
接着是裴卿。
温殊色从未经历过这等惊心动魄的时刻,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这一跳,还能不能活下来。
八成是半死不活了。
当真到了生死时刻,不害怕是假的,心头正当慌乱无主,便听谢劭道:“别慌,慢慢转过身来。”
马匹还在跑,坐下颠簸得厉害,温殊色屏住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动屁股,半晌后,双腿终于调了个位置。
不待他说,立马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郎君的腰。
进去拐角之前,谢劭及时松开缰绳,抱住她往马下倒去,一同砸进了边上的草堆。
落地的瞬间,温殊色并没有感觉到疼,翻了几个滚后,倒是被身上的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适才听到了底下郎君的一道闷哼,知道是他先落了地,慌忙爬起来去拉他,“郎君……”
谢劭咬牙,“我没事,先进去。”
闵章也跟着跳了马,及时过来搀了一把,三人匆匆往林子里隐去。
去往东都只有这一条路,一入中州,便是太子的瓮中之鳖,这样的碰面避免不了。
第一次交锋,王府的人马损失了三名,一名留在了镇上断后,另外两位没有跳马,引开了追兵。
马匹没了,行踪已经暴露,只能走水路。
中州乃靖王曾经亲手打下的地盘,对此处的地形极为熟悉,队伍调整了一番,趁着天亮,顺着林子到了一处村落。
村落的南边有一条狭窄的河流,可以通往附近的渡口。
但此处偏僻,很少有外人进来,突然见到陌生人,村里的人有些防备,不敢与其搭话。
直到靖王笑着问道:“石磨盘的那颗歪脖子银杏还在不在?”
不知道当年谁撒了种子,撒在了石磨盘下,银杏苗子一长出来,便被磨盘压住,成了歪脖子,这事只有来过村子的人才会知道。
一位长年的男子诧异地问他:“贵客曾来过?”
靖王点头,“曾经来过。”又抬头指了一家农户,“那里曾是个庙,我住过两月。”
众人这才放下了戒备。
“原来还是同乡。”长年的男子笑脸相迎,把众人请进了屋内,攀谈之后,才知他是这儿的村长。
听说几人要渡河,村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换了一些粮食后,几人继续出发,人太多,共雇了两艘船只。
靖王和侍卫一艘,由村长亲自相送。
谢劭、温殊色、闵章,裴卿则坐在了后面的一搜船,划船的是一位小伙子,似乎很怕生,头也不抬,一路也没说话。
那位村长倒很健谈,问靖王从哪儿来,听说是来收棉花的商家,还贴心地举荐了几个地方。
靖王客气地应付了几句,便没有了要谈下去的意思,反而后面船上的谢劭,同他搭起了话,“村里之前没来过人吗?”
“咱们这儿地处偏僻,很少有人来,开年后,几位贵客还是头一批呢……”
谢劭没再问。
从马背上跳下来后,谢劭的额头不知是被树枝还是石头,划破了一道口子,温殊色问村里的人讨了盐水,沾湿绢帕,让他捂着。
捂了一会儿,突然不耐烦地扯下来,甩给了旁边的温殊色,“这么点伤,有什么好捂的。”
温殊色原本安静地坐在旁边,被他这一声呵斥,眼珠子立马瞪了起来。
“怎么了,不服气,要不是因为你,我能受伤?下回给我好好看清楚了,到底谁才是你主子。”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前面船上的靖王也听到了,眸色微微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
裴卿劝道:“不过一个奴才,不满意,出了这地儿卖了便是,何必发火……”
他这一通行为,实在太反常,温殊色很快反应了过来,起身跪在他跟前,垂目听训,“老爷息怒。”
谢劭:……
裴卿深吸一口气,知道有人又要完了,借此偏头,瞧向水中,暗中盯着水面上的倒影。
这头一吵起来后,村长陪着干笑了两声,没再说话,专心地撑着船。
两炷香的功夫,河面渐渐地宽阔了起来,隐约能听到外面渡口的热闹声。
此段河流,与外面的渡口并不完全相连,交汇口是一段瀑布,过不去,得提前下船。
村长将手里的撑杆抵住了前方下船的一段木桥,回头笑着道:“各位贵客,到了。”
“多谢村长相送。”靖王先起身,村长客气地立在一边,替他让开了路,待人经过身旁之时,突然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着靖王猛刺了过去。
靖王早有了准备,目中一寒,反手擒住他手腕,猛往上一折,曾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的人,手劲可想而知。
只听“咔”一声,村长的手腕当场骨折,疼得尖叫出声。
同时身后那艘船的小伙子也开始有了动静,手中撑杆往对岸一抛,脚下正要用力登船,欲要连船带人,推入瀑布的断层之下,谁知人还没弹出去,边上谢劭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拽,将人拽回了船只,闵章立马夺撑杆稳住船身,裴卿同谢劭一道擒人,船本就不大,几人一番动作,船只猛然乱晃,荡起来的水花扑在了温殊色的身上和脸上,一双手死死地抓住船沿,一声不吭,手上也不敢松。

村民被谢劭拽到船舱后,突然掏出尖刀,回身便朝着他刺去。
谢劭早有防备,身体后仰一脚踢上他手腕,那人没得逞,跌倒在船舱内,裴卿趁机上前压制。
人刚到跟前,只见白光一闪,尖刀已朝裴卿的喉间刺来,动作又快又恨,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当了这么多年的巡检头儿,裴卿自然不是白干,脖子往边上一偏,不等对方反应,快速擒住了他手腕,用力一捏,那人吃痛,五指散开,刀跌落船舱,谢劭弯身拾起,裴卿又一脚踢在了村民的腿弯,那人踉跄几步,跪在了船舱内,刚要挣扎起身,对面谢劭手里的刀尖已抵在了他喉咙上。
目光相对,那人似乎要与他做一场豪赌,僵持片刻,村民突然转头,人还没得及跳入河中,谢劭的手里的尖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喉咙。
刀尖入喉,还能听到“咕噜噜”的挣扎声。
温殊色脸上早没了血色,迟钝地闭上眼睛。
人被裴卿踢入河中,闵章也顺利把撑杆卡在了落脚的木板上,谢劭侧身在河水里净了手,回头见小娘子双手紧紧地抓着船沿,两眼紧闭,知道她紧张,不觉替她回忆了一番,“嗯,娘子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了,就算见到杀人,也不会眨眼。”凑过去打探了一番她紧闭的双眼,“倒确实没眨。”
温殊色:……
当初为了跟着他,她是放过此等豪言。
没等她想好怎么反驳,郎君的语气又恢复了正经,朝她伸手,“手给我,好好看着路。”
船只靠岸,裴卿先跳下去,转身好奇地问谢劭:“谢兄是怎么看出来的。”
“村子里晒了一堆的银杏,既是村长,好不容易见到商队,为何不推广村中产物,反而急着把咱们往外送。”又道:“其他百姓见了我额头的伤口,个个都在躲闪,心中必然怀疑咱们商人的身份,他一个村长,却深信不疑,似乎还有意替咱们隐瞒,避开不谈,因为什么?怕打草惊蛇。”
想必此时渡口附近,已有人在等着他们。
裴卿听得一脸佩服,叹息道:“谢兄不做捕头,实乃可惜了。”
谢劭没领他的情,对他的捕头不感兴趣,拉着身旁被吓坏了的小娘子上了岸。
前方靖王早下了船,手下的侍卫正押着那位断了手腕的村长在盘问:“底下有多少人?”
村长死咬牙不吭声。
侍卫抽刀,刀柄猛地往他后脑勺一敲,村长疼得抱头嚎叫,脱口而出:“百余人马……”说罢又恨声道:“你们逃不掉。”
既如此,水路不能再走,人一旦在江面上被堵,便无活路。
走官道,至少还有机会。
几人没再下渡口,转身返回林中。
靖王走在前寻路,其余的人跟在身后,没走几步,突然又听身后一道惨叫,靖王神色一紧,回头便见谢劭的一只脚正踩在村长的身上。
村长脸着地,趴在地上,半边脸被踩变了形。
不知发生了何事,谢劭已弯腰,从村长怀里掏出了一枚已被他用牙刁出来了一半的火信。
适才被谢劭从身后一脚踢中,押着村长的那名侍卫,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见此,脸色发白,气得抬脚往村长身上猛踹,“还想放火信,不老实的东西……”
黄昏天色将黑之际,江河的渡口突然亮起了一道火信。
一声炸开,十里之外都能看到耀眼的火花,附近所有的人马倾巢而出,把渡口堵得水泄不通,十几艘船只顺江而下,拦截了整个江面,见船便搜,连只鸟雀都不放过。
与此同时,靖王带着谢劭一行,骑上了重新置办的马匹,连夜穿山越岭,于第二日早上彻底离开了身后的小镇。
一招声东击西,起了不小的作用,前面的一段路程轻松了许多,第三日清晨一行人顺利地到了南城脚下。
太子的东洲府便在南城,过了南城之后,是大酆的东都,比起身后的渭城,南城的城门更加坚固威严。
单是一条门栓,便有四百多斤重。
门前几十名侍卫来回巡逻,所有进出城的人,无论是商队还是百姓,都得挨个询查,防卫堪称密不透风。
上万的敌军都不见得能硬闯进去,更别说他们十来人。
靖王没急着冒进,住进城外的一处暗桩,等待时机,正好队伍也借此歇息调整。
最后的两个日夜,路上几乎没停,统共只歇息了两三个时辰。
人太疲乏,温殊色连最初的那股晕眩感都治好了,昨夜坐在马背上,好几回险些睡了过来,被身郎君叫醒,非让她看风景。
月色稀薄,仅剩下天幕的余晖,抬眼一团黑,除了耳畔的风,能有什么风光可瞧。
知道郎君是怕她睡着了摔下去,暗里拧了无数次大腿,如今还在疼,终于下了马背,能有个床榻可以躺上一阵,分外珍惜。
匆匆沐浴完出来,正打算让郎君进去,却见其已合衣躺在床边的安乐椅上,睡了过去。
这一路,比起她,谢劭更累。
尽管自己不想拖累他,但还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因为自己,他处处受着牵制,不得不分出一分心来放在自己的身上。
那日从渭城出来,他背着她走了一个时辰。前日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垫在了底下,没让她伤到分毫。水和食物,他总是会头一个递到她手上,荒野露宿之时,自己都是靠在他的肩膀上歇息……
像这样细微的照顾,实在是太多了。
此时看着他脸上疲惫,心头忍不出泛起酸楚,不由自责,要不是自己非要跟着他,他一定会比当下轻松。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人都已经到了这儿,只能告诉自己,再坚强一些,少给郎君添些麻烦,祈祷尽快能平安到达东都。
本想让他到床上去睡,见其睡得太沉,温殊色没叫醒他,去床铺上拿了一床薄被,轻轻地搭在了他身上。
自己也困得厉害,回来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这几日在路上逃亡,尤其容易惊醒,挣扎着睁开眼睛,外面已经黑了。
远堂里的火把光亮映入屋内,温殊色翻身坐起来,安乐椅上没了人,急忙穿好衣裳,刚蹭了床边的布鞋,便见郎君推门而入,“东西拿好,入城。”
路上几人东躲西藏,打听不到消息。
今日靖王才从暗桩的人口中得知,太子因洛安的战事和粮食一事,惹了圣怒,前几日被皇上驱出东都,如今人正在南城府上。
上回辽军萧副将的那份文书,确实是他给的皇上。
只因觉得太子此举太过于荒唐,丝毫不把将士和百姓的生命放在心上。挑起战事容易,收场却难,他太子从出生,便是太平之年,没有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战场,自己的初衷是希望皇上能训斥一番,加以引导。
没料到皇上竟然直接把人赶出了东都。
自己去过洛安的消息,必然也瞒不住,想必这会太子已经知道那文书是经由自己递给的皇上。
他行事一向堂堂正正,没什么可回避,但太子记恨在心,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
由此倒也可推断,那一道削藩的圣旨为假。
圣旨假的,凤城兵变却是真的,消息最迟明日便能传到东都。一旦证实了谢道远谋逆,就算皇上想要保住谢家,也找不到理由。
哪怕是刀山火海,这一趟也得闯了,靖王让暗桩的人出去打听,无论如何,今夜必须想办法入城。
暗桩的人傍晚回来,有了收获。
太子一回东洲,日日发脾气,听说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身边伺候的人挑了又挑,厨子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打听到今夜会从城外送一批食材和厨子进城,暗桩的人立马回来禀报。
此人是当年跟着靖王在马背上打拼过的老兵,消息可靠。
若出意外,必然也是太子的奸计,真如此,也只能将计就计,即便是进城遭到太子的埋伏,也比几人单枪匹马攻城要强。
进入南城的东西,每样都得必查。
菜筐一一检查完,再接着搜身,单是进城送菜的一队人,便在城门口耽搁了半天。
后面一队抬着棺木的将士,等了一阵见还没好,有些不耐烦,直接到前面,同侍卫道:“洛安等待归土的将士,还请打开城门。”
自洛安的战事平息后,皇上已经颁发了告示,所有在战场上的亡魂,都得接回故里安葬。
侍卫自然也知道,但最近回来了不少前线的战士,死个人很了不起一样,个个趾高气扬,这几日受的气不少,多少有些报复的心态,“没看着我在忙吗?后边排着去。”
那士兵也不是个好惹的,“身后都乃我大酆战死在沙场的英雄,皇上仁德,得知将士们为国捐躯,悲痛万分,特意令我等接回故里安葬,官差却让我等,不知此意是官差自己的,还是太子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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