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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晚来风急(起跃)


祥云去西厢房传信,也没上门槛,站在踏道底下,依旧拉长了嗓音,“三奶奶已经沐浴完了,大娘子二娘子想讨要说法,尽管来吧。”
屋内大娘子二娘子气得后仰,“瞧吧,她有多嚣张……”
谢劭揉了揉眉心,知道今儿不出面是收不了场了,想去看看那位三奶奶,究竟是不是如她们口中所说的那般嚣张。
结果一出门槛,便见女郎坐在梨花树下的圆凳上,海棠长裙,头簪珠花,手中罗扇轻摇,正悠闲地品着茶。
谢劭:……
大娘子和二娘子如同黄蜂,“三哥哥……”
谢劭硬着头皮走过去,温殊色只让人备了两张圆凳,一张自己坐了,另一张摆在了自己身旁。
谢劭倒是一点都没客气,挨着小娘子坐下后,抬手拂袖,“你们三嫂在这,有什么就说吧。”
大娘子二娘子没了座,只能干站着,适才当着谢劭的面,倒是能说回道,这会子真对上本人,突然就卡了喉。
大娘子撞了一下二娘子,要她先开口,二娘子昨晚才在温殊色面前吃了亏,多少有点怵,说出口的话便要先细细酝酿一番。
温殊色也不急,等着她们慢慢想,半晌后还是大娘子先开口,也不叫她嫂子,“你没来之前,府上一团和气。”
温殊色点头承认,“这点我确实做不到,我人不傻,自来不做冤大头。”
谢劭:……
二娘子受不了,立马状告,“三哥哥,她骂你傻。”
他听到了,用不着她重复,骂了好几回了,也不差这一次,谢劭头痛欲裂,“说正事。”
大娘子稳住情绪,“谢家上下在铺子里开支的银钱,都是算在了每月的支出里,这事也是二叔和二婶默许的……”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安叔带着几个仆役抱着一堆的账本匆匆赶了过来,温殊色接着大娘子的话,吩咐安叔,“你给大娘子念念,上个月她支出了多少。”
这些账,安叔早就滚瓜烂熟了,翻开账本朗声念了出来,“大娘子上个月以买香料、水粉、绸缎,首饰的由头,一共在账房支取了一千两百六十八两银子,另除了谢家的铺子之外,总共在外还赊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啧,一千多两银子,一个月……
都能在凤城买套院子里,简直惊人,连二娘子都愣了愣,转头看向自己的亲姐姐。
大娘子脸色一变,“你莫要胡说,其中一千两是因我补助了顾姨娘的表亲五百两,三哥哥特意赏的。”
这就是凑上脸让人打了,温殊色丝毫不手软,“大娘子应该还不知道,那日我正好瞧见顾姨娘表亲被人赶出谢府,五百两银子不是你给的,而是我给的,顾姨娘已来过了院子,你三哥哥也知道,你骗了他一千两银票。”
大娘子慌忙看向谢劭。
谢劭坐在温殊色身旁,一副面无波澜的淡定模样,已经不言而喻,大娘子脸色一瞬刷白。
温殊色继续道,“你不来找我,我也会让人去找你,你欠的那一笔账目,其中有我温家的,还请大娘子在今日之内把账平了。”
不理会大娘子似是埋进土里的神色,转头又看二娘子,“二娘子呢,你欠我温家的四百八十两银子,何时还?”
赊了四百多两?她胆子真不小。
这回换大娘子诧异了,二娘子张了张嘴,一时面红耳赤,赊账时对方说了会保密,谁知转头竟把她给卖了……
“安叔,把二娘子的账本也念念吧。”
安叔很乐意效劳,“二娘子上月在账房共支取……”
游园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大夫人耳里,仆人一路小跑,见了人便道,“大夫人不好了,大娘子二娘子被三奶奶抓住把柄,告到了三公子面前……”
大夫人一愣,骂了一句,“她这是要翻天吗”,忙打发碧云过去瞧。
等碧云赶到,不只是大娘子二娘子,连二公子和二奶奶也被传到了院子里。
温殊色人手发了一摞账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言语客气,“今日就劳烦各位,先平账。”
大娘子二娘子怎么也没想到,本是过来告状的,最后却成了被要账,这还不算,两人背后的那点隐藏,也被当众扒了出来,如同剥光了衣裳,脸面无存,个个脸色都发了青。
二娘子自小被大夫人娇惯,率先发作,“我就不给,你能把我怎么着?”
温殊色一笑,“也不能把你怎么着,欠债还钱咱们只能公堂上见,上府衙去找你大哥,二娘子屋里应该也有值钱的东西,变卖一下能还账。”
二娘子指着她,“你!”
“从小夫子没教过你们,人该量力而行吗?二娘子莫非不知道赊了账迟早要还的?”
二娘子当场气哭了。
大娘子哼了一声,“不就是一百多两银子吗,用得着三嫂如此兴师动众,把大伙儿都逼到绝路,于你有何好处?”
这是打感情牌了。
“我不是个讨喜的人,也最不屑用银子拉拢人。”温殊色不买账,“我知道大娘子存了不少私房钱,倒也不用变卖,今日把账平了,那一千两银票,大娘子明日拿回来吧,下回别轻易骗人了,被人戳穿,太丢脸了。”
大娘子也被她气出了泪珠子。
二奶奶见两位姑子被气哭,上前添油加醋,“弟妹今儿可真威风,说到底咱们不过是外姓人,你这番把人得罪光……”
“是二嫂吗?”温殊色打断她,见她没吭声,便知道没认错,轻叹了一声,好言道,“你还是劝劝二哥,少去点意店,我从温家哥哥口中得知,里面的小娘子可会骗钱了,平常一壶酒几十个铜钱,到了她们那儿几十两上百两,二哥定是被人骗了,不然怎会赊了六百多两的酒钱……”
二奶奶一愣,回头惊愕地看着二爷,“你,你去了意店?”
凤城意店,全是姑娘,做的是什么买卖,谁不知道。
二公子面露慌张,忙解释,“我,我也是被逼无奈,被人硬拉上去……”
二奶奶一把拽住他,边哭边打,“我在家替你生儿育女,你倒是潇洒,还去了意店,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活了……”
碧云赶过来,便见到了这一幕,心头“咯噔”一下,赶紧过去拉开二奶奶,问道,“这是怎么了?”
温殊色认出来了,是大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碧云。
温殊色唤了一声,“碧云姑姑。”
碧云刚瞧了过来,温殊色便道,“大夫人今日没来,正好你同她带个信回去,就说三公子他每日事务繁忙,没功夫管账,我管家你们又不服气,从今日开始,避免日后再发生这等矛盾,咱们就各管各的,我们二房就不设账房了。”

二房不设账房,那……就是说从今往后大房得出钱负责自己的开销了?
平地一道惊雷,几人一时都没了声儿。
不等碧云发话,大娘子先反应过来,顾不上落泪,质问道,“不知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三哥哥的意思,三哥哥……”
温殊色掐断她的念头,“你别指望他,钱在我手上,吃了他的住了他的,我总不能看着你们欺负他。”
谢劭:……
听了这半天,谢劭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府上的一堆烂账,并非今日才有,早就烂在了骨子里,但比起这些钱财,他更怕麻烦,老头子和他夫人在府上,也没见得理清楚,横竖有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更不用说,要多少拿去便是。
可如今看着身旁的小娘子,直腰挺着胸脯,一副护食的模样,替他愤愤不平,他要是再放纵下去,说个不字,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于是,谢劭没出声,默认了小娘子的说法。
意外地没得来三哥哥的支援,大娘子呆了呆,这才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碧云也看出来了情势不对,到底比在场的小辈们多活了些年头,知道这会子状告怕是无用,上前同温殊色和声道,“三奶奶刚嫁进来,怕是还不知道谢家的内情,大爷因早年家境不如意,没能进学堂考功名,二爷一直挂记在心,曾说过,大房有何需要只管找二房……”
“这就奇怪了。”温殊色皱了一下眉,“不怕碧云姑姑笑话,我父亲早年也没读过书,人人都道是温家家境困难,祖母没银子供他上学,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无心于科举,一见到书就头疼犯困,要真是个用功的,借光凿壁,也能有所成就,这念书,穷有穷的念法,富有富的念法,历代王朝在朝为官的大人们,有不少都乃贫苦出身,父亲常对我说,人各有命,不能把自己的不幸,算给天爷,更不能算在别人身上,这不生怕拖了大伯的后退,不仅没伸手同他要钱,还靠着自个儿的双手养起了温家呢……”
温家在凤城算是书香门第,家里什么情况,凤城人大多都知道。
不就是说谢家大爷比不上他父亲心胸豁达。
碧云姑姑极为不屑她拿大爷同一个商户来比,“大爷乃凤城副使,哪能如温家二爷恣意,当年谢家二爷带着家眷和钱财回到凤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多亏有大爷在背后相护……”
“这有何可护的?”温殊色似是完全不明白姑姑的意思,一脸疑惑,“当今圣上治理的江山,一片国泰民安,难不成还有人敢上府上来抢人钱了,且阿公的钱财,我记得没错,还是圣上赏赐下来的银钱,碧云姑姑的意思是说圣上没把天下治理好,还是说有人不把圣上放在眼里,想要造次?”
见她居然扯到了圣上头上,碧云姑姑神色一呆,“老奴可没那个意思……”
“那就是碧云姑姑想多了,外贼胆子再大,也不能上门来劫财,否则大酆律法也不会饶了他,倒是有一句俗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番明嘲笑暗讽,半个脏字都没,却把大房拉出来示了众,碧云不敢再往下说,再说下去,指不定就被她扒光了皮来骂。
二娘子可咽不下这口气,听到她那句‘家贼难防’气得当场冲上去两步,“你……”
温殊色面色不动,“二娘子还有话要说?”
瞧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儿,二娘子一时气结,半天都没吐出来。
其实也并非过不下去,温殊色好心劝说,“大爷乃凤城副使,月例不低,只要你们不大手大脚花销,平日里节俭一些,手头必定宽裕,今后各管各的,你们也懒得再绞尽脑汁,想尽各种法子,不惜连名声都搭进去来行骗,自己花自己的银子,岂不是更安心?”
一通夹枪带炮,谁也没能幸免。
她这是要一锤敲定了不设账房,见谢劭迟迟没有反应,一竿人等立在日头底下干着急。
二娘子憋了半天,目光恰好扫到了温殊色今儿刚买回来的一批货物上,其中几个匣子她极为熟悉。
可不就是是崔家水粉铺子的东西吗。
上回母亲找她要水粉钱,她编造出来的一堆道理,说崔家不过是个骗人的濠头,转个身自己倒是买上了。
终于找出了把柄,二娘子冷声一笑,“三哥哥,你可莫要信她,她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过是见不得咱们好,想要独吞了三哥哥的家财。”怕谢劭不信,伸手指给还没来得及搬进去的一堆匣子给他看,“她倒是知道节俭,前儿还同母亲说崔家的水粉,濠头在盒子上,叫咱们以后不要上当,可三哥哥瞧瞧,那是什么……”
谢劭眼里只有马匹烈酒,眼皮子一掀,看过去也是白看,不就是一堆盒子,鬼知道是什么……
温殊色倒知道。
自己确实说过此话,崔家的水粉濠头是在匣子上,可好看也是真的好看,故而问二娘子,“你知道崔家为什么要在护城河边上造个湖泊吗。”
她怎么知道,二娘子没心情同她打哑谜。
听她如此问,谢劭扭头看向了旁边的小娘子。
崔家建的那片湖泊离护城河不到半里,毫无意义可言,不外乎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吃饱了没事干,倒好奇她能说出个什么原由来。
便见眼前的小娘子唇角抿出了一道浅显的梨涡,手里的罗扇轻轻往案上一瞧,笑呵呵地道,“因为钱是他的,他乐意啊。”
谢劭:……
二娘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愤然道,“我谢家的银子还成你的了……”
温殊色也不给她质疑的机会,抬头唤安叔,“安叔查查,我来谢家后,可有向谢家支取一分钱财?”
不需要查,安叔摇头,“未曾。”
温殊色一笑,“我温家二房非残疾之身,四肢健全,能自己赚钱,不用花别人的,自然是怎么乐意怎么花。”小娘子说罢,头一仰,目光扫向跟前众人,“还有谁有疑问的,别怕,都说出来。”
虽说春光怡人,正午的日头当空射下,站久了却让人后背生汗。
小娘子坐在树荫底下,手里拿着罗扇,身板子挺得笔直,双颊因长时间的舌战染了一层浅浅的红晕,乌黑的瞳仁望过去炯炯生辉,精神劲儿十足。
再瞧对面,主子奴才站了一堆,耸拉着脑袋,脸上均是一团菜色。
哭过闹过,就是说不过。
小娘子凭一己之力,成功地舌战数人,谢劭适才的困意不知何时已经没了,突然生出了庆幸之心,庆幸这样厉害的小娘子是他家的,同自己是一伙的,又暗里告诫自己,今后若没什么事万万不能惹了这位小娘子,比起适才她的一阵唇枪舌剑,先前对他已是口下留情。
“都没有异议了吗,那就这么说定了,二房不再设账房,大家回去后相互转告,免得白跑一趟。”终于想起了坐在旁边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的正主子,小娘子回头征求他的意见,“郎君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挑起上眼睑,把里面那双眼睛撑得更为明亮,面上含着微笑,眼珠子却装着乾坤。
仿佛他只要一反驳,她便有成千上万句的话语等着他,一个回答不当,下一个,他便会成为对面那堆人中的一员。
凭他纨绔的名声,他要引火烧身,小娘子今儿铁定不会饶了他。
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
细细琢磨,小娘子说得挺有道理,自己有多少便花多少吧,不能再惯着。
人是他留下来的,钥匙也是他主动交的,如此贴心替他操心管家,他应该感激,更应该给她信心,捏了一下眉心,决定给小娘子撑腰,“三奶奶说了算。”
可喜可贺,他还算有救,不然她今儿一番功夫还真是白费了,为了奖赏他,温殊色拿起案上的一块米糕,凑过去亲手递到了他嘴边,“郎君英明。”
这一亲密的举动,总算让一众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三公子已经不是原来的三公子了,他被美色迷晕了。
大夫人正焦灼,盼着碧云回来传话,便见大娘子二娘子二奶奶齐齐丧着脸,挤进了屋子。
几人把温殊色在游园的所作所为,一字不漏,全都传达了一回。
说得绘声绘色,大夫人听得直吸气,气血一阵压过一阵,两眼蹿出火花,尤其是听到二娘子说,“三哥哥就跟着了魔一样,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老三同意撤走账房?”
二娘子嘴角一噘,“可不是吗,三哥哥说,以后二房一切都是三奶奶说了算。”
这还得了。
那老三之前是府上最好说话的人,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十足的败家子,但也因此他格外的大方,几乎每次开口,都会有求必应。
先前知道二爷和二夫人要回泉州时,大夫人还松了一口气,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居然要把账房撤了。
撤了,大房的开支从哪儿来?
大夫人眉心跳得慌。
那温家的二娘子,她之前经常听温家大夫人背后议论,说也是个败家子,大把的银子往外扔,起初得知老祖宗不惜装死,最后却换了这么个玩意儿,心头还痛快,如今看来,是她没把其中利害想明白,温家大夫人之所以抱怨,不就是因为那温二娘子没把钱用在他们身上。
如今回过神,为时已晚。
再说那老三,温二娘子的姿色本就在大娘子之上,男人说到底不就是个图色的东西,为了哄女人开心,什么不能答应。
钱在人家手上,人家说不给就能不给,大夫人两边额角不住地跳,人也如同抽干了气儿,歪在软塌上正想着怎么补救。
这关头,大爷却派了小厮回来同她要银子,“今儿夜里老爷在白楼设了宴席,宴请几个部下同僚,让小的来找大夫人取些银钱过去。”
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哪儿来的银钱?告诉他,从今往后我们大房没银子了,老三被狐狸精灌了迷魂汤,谢家的金库,全让狐狸精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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