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啦~”柔亮的嗓音让病房里的每个人发自内心笑着同她打招呼。
“哎呀,你说这花长在路边吧,也就那样。但是折一扎插到瓶子里,这病房都觉得鲜亮了不少。”
肖东明隔壁床的王大姐笑呵呵地看着她把罐头瓶里发蔫的花取下来,把新采的花束换上去。
“金鸡菊和月见草!”林玉兰捧着瓶子举到肖东明面前,满脸得意,“好不好看?”
靠坐在床头的肖东明看着她因为来回走路透着红晕的明艳小脸,温温一笑,“好看。”
人比花好看。
“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她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你都没看花。”
“花哪有姑娘好看呐~小肖多诚实啊~我可太喜欢看你们在一块了,真是养眼。”正给阿婆喂粥的王大姐扭过身笑嘻嘻地打趣。
“咳....”肖东明垂下眼睛微微弯起嘴角,“花也好看。”
“啧,噫....”林玉兰头疼地横了这两人一眼,“吃饭吃饭,我去洗手。”
就数王大姐最热情,一天到晚乐呵呵的跟月老似的,恨不得用一米粗的红线把她和床上这个大傻子直接捆成一团。
对面吴大姐看林玉兰出去了,看了一眼肖东明那只螃蟹手,笑着摇摇头继续吃红薯粥。
刚才护士过来换药的时候要把纱布拆了,说伤口结痂之后不需要包扎,不然这天气一热容易出汗,更不利于皮肉生长。
当时还乖乖地伸手,听见走廊那边远远传来玉兰妹子跟人打招呼的声音,立马把手藏到背后说晚上再拆。
林玉兰洗了手回来,坐在小马扎上打开饭盒,一手捏一个肉包,把左手伸长了往床边递,自顾自吃自己的肉包。
肖东明已经习惯她这种敷衍的喂包子方式,歪过身子扶着她的手腕一口一口吃着。
林玉兰吃饭很快,不像他那样慢条斯理,三下两下解决一个肉包,端起搪瓷缸子喝豆浆。
豆浆是热的,她边吹气边喝,忽然指尖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陌生的电流回传到心尖,电了她一下。
她猛地转头瞪他,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很镇定,甚至还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怎么了?喝豆浆烫着了?”
“没有!”她没好气地用力瞪了他一眼,抓了一个肉包往他嘴里塞,“自己吃!”
她百分之一万肯定,他刚才舔了一下她的指尖。
他叼着那个肉包,缓缓举起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接住,失落地垂下浓密纤长的睫毛,低头一声不吭默默吃着。
林玉兰看着他那只手,在没缠绷带之前,它很漂亮,骨节匀称,白皙瘦长。
那天血肉模糊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她不自在地抿抿嘴,“你…要不要喝豆浆?”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下一刻,他手上的包子就被抢了过去,一个搪瓷缸子怼到他嘴边。
低垂的眼眸暗暗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吃软不吃硬,嘴硬心软,真可爱。
第130章 发火
吃过早饭,住院部主任医师领着学员巡房,取下挂在床尾的记录夹认真审阅。
托起肖东明吊着的手按了一下肿胀程度,问了几个日常问题。
林玉兰正在指导王大姐纳鞋垫的新花样针法,随意往人堆里瞟了两眼,看见好几个生面孔。
这时候还没恢复高考,医科大学不招生,工农兵大学没有医学课程。
医护人员主要由各地区自行负责培训,同时,卫校也招收一部分学生。
林玉兰眯起眼睛睨了一眼人群里个子小小的一个姑娘。
尖瘦脸,眼睛圆滚滚的,扎了两条粗短的麻花辫,长得很秀气。
含羞带怯地瞟一眼正和主任医师交谈的肖东明,红着脸低下头。
没几秒又瞟一眼。
林玉兰扯扯嘴角翻了个白眼。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呗,整这副春心萌动的做派,人家也不知道啊…
大傻子往这里一住,很明显的,路过这个病房的小姑娘多了不少。
“一看就是新来的。”王大姐满脸促狭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再来几回就该知道你家小肖是有主的。”
“谁跟他一家…”林玉兰满脸嫌弃小声嘟囔。
视线移到门口,正巧走在最后面的短麻花辫回过头来,羞羞怯怯冲肖东明一笑,低着头跟着人群走了。
她回过头去,大傻子压根没看门口,正冲她笑,星眸朗目,熠熠生辉。
“你中午去拿饭的时候,找我嫂子拿一双没纳的新鞋垫好不好?你跟王大姐一块纳鞋垫有伴呀~”
“干什么,你那个脚还配穿鞋吗?”
不用猜也知道这货是想让她给他纳鞋垫。
凭什么呀,那活多枯燥无聊啊,天天游手好闲不香吗?
“你这丫头....”王大姐哭笑不得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个把月就好了,打石膏又不用打一辈子。”
人家都是盼着早点康复,哪有张嘴就说不吉利话的。
“我才不给他纳鞋垫,当我傻啊。”林玉兰不以为意冲肖东明皱皱鼻子。
“王大姐手上的【岁岁平安】是给孙子孙女的,笸箩里的【出入平安】是给他老公的,【花开富贵】和【福寿延年】是给公婆的。我跟你有那么亲的关系么?”
手工鞋垫早就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了,她那个时代,没多少年轻人愿意往潮品鞋里垫那些土了吧唧的手工鞋垫。
但是外婆每年都要纳好多,说以前生活苦,哪有什么一鞋柜的鞋那么阔绰,能有个两三双都算是体面人。
走路干活穿一两天,鞋垫就会潮,换上一双干爽的鞋垫,脚也舒服。
来她家里小住的时候带上一摞,要是不穿,老太太就不高兴。
于是,出现了一个特别辣眼睛的事:母上大人的高级定制高跟鞋必须大半码,鞋一脱,里面出现农家乐审美花花绿绿的鞋垫。
肖东明的耳根悄悄红了,抬手摸摸鼻梁,“那个....我嫂子不会绣字....”
“嗯?”林玉兰眯起眼睛偏头想了一会,“所以呢?你也想我给你来个岁岁平安?”
“咳....咳咳....”肖东明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岔气,眼睛咳出泪光点点,微红的漂亮眸子幽怨地看着她。
这是,占便宜吗?
“嗨呀....”王大姐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抓着一双鞋垫颤抖地举到她面前,“不行了不行了,笑得肚子疼,人家是要这个....”
红底蓝线一左一右绣着大大的:【出入】【平安】。
“呵~”林玉兰扯了扯嘴角敷衍地笑笑,“就不。”
想占她便宜,门也没有!
“来,家属凳子挪一下。”护士长面无表情领了一个端医用托盘的小姑娘进来。
“不要大声喧哗影响其他病人休息!走廊那头就听见你们病房最吵!尤其是你,小林同志!”
林玉兰吐吐舌头,老老实实抱着自己的小马扎绕过病床放在靠窗那边,转过头冲窗外撇撇嘴。
说得好像分贝最高的是她一样,不就是昨天跟新来的护士学员吵了两句嘴么~
输液扎针水平差得离谱,还不让说,一说就在那上纲上线,谁惯她们那臭毛病!
“来,小芹,你去给四床输液。”
“嗳~”
搪瓷白托盘和桌面轻叩声响起,林玉兰扭过头看着小脸微红的短麻花辫姑娘,心下冷哼了一声。
今天大傻子又得遭殃。
果不其然,连绑压脉带的动作都算不上熟练。
托起他那只四根手指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时,耳朵都红透了。
“会有一点疼,你忍一下,好吗?”细声细气的嗓音很温柔,有些抖。
肖东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办法。
根本不忍心看自己的手,转头对上林玉兰同情的表情,委屈地垂下眼眸。
针头扎破皮肉,他微微蹙起眉头。
林玉兰看这个新手连续扎了三次都没把针推正位置,针尖来回顶着血管和皮肉,看着都觉得心里膈应。
“啊....可以了....”小芹紧张的表情骤然放松,松了一口气,回头冲护士长笑笑,取下压脉带。
调点滴速度的时候表情一僵。
“可以什么可以,给人血管扎穿了,药水都滴不动!”林玉兰翻了个大白眼,口气不是很好。
“啊,对不起对不起....”小芹像受惊的小兔子,眼圈一下就红了,把针拔出来,再一次捆压脉带。
肖东明看着林玉兰绷着的小脸,微不可见挑了一下眉,小芹拍他手背的时候轻轻嘶了一声。
一针扎进来往里推,他眉头一皱,“嘶....”表情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再试一次,你忍一下。”
“呃,好…嘶!”
“够了!”林玉兰脸色一沉,“护士长,你来扎!”
“大男人这点疼都受不住吗?”护士长面无表情看着肖东明,“你这是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培养人才,这么光荣的事怎么能够怕疼呢?”
一听这话,林玉兰火气噌地一下就窜起来了,抬腿跨上床扯过肖东明的手臂,把满是针眼一片淤青的手背举着给她看。
“这是人!活人!知道疼的活人!”
她怒容满面,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直直迎上护士长。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难道他是一个男人,就活该给人当练习扎针的工具?他有说过一句拒绝的话吗?看看上面多少个针眼,都青这么一大片了!”
“薅羊毛也不能光逮着他一个脾气好的薅吧!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他一个病患造多大孽还要遭这个罪?”
她那双冒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瞪着小芹,“你作为医护人员的专业素养呢!心态情绪不稳,还怎么为患者减轻病痛!新手扎不准推不好针就多拿茄子、萝卜练习,不要把学习成本转嫁到患者身上好吗!”
整个病房的人头一次见林玉兰发火,个个目瞪口呆看着气势全开的她。
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第131章 我头晕,肩膀借我靠一下
被兜头兜脸骂了一顿的小芹捂着脸呜呜地跑出去了。
肖东明压根没管别人,眉眼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生气的小脸,心里止不住的泛甜。
回握她的手掌,大拇指轻抚她的手背,一句也没帮别人开脱。
护士长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不过一般出现在儿童患者那边比较多。
小孩血管细,不好找,就算是工作了一两年的也未必能一次扎准。
林玉兰发火的方式不是那种泼妇式的骂天骂地推推搡搡,站在病人和家属角度上,句句在理。
骂小芹时的气势和话术一下就体现出知识分子的层次,让人不好反驳。
她没说什么,板着脸给扎了针贴上医用胶带端上托盘走了。
林玉兰抱臂沉着脸靠在床头,脸颊气鼓鼓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肖东明轻轻碰了碰她,温声轻哄,“还在生气呀~别气了,嗯?”
他不哄还好,她眼睛一眯,扬起手用力捏着他的耳朵。
“你这大傻子,手都快被扎成筛子了不知道疼的吗!破卫生院连滞留针都没有,天天被人当猪一样扎,还用那种理所应当的态度,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以前还觉得揪耳朵是泼妇行为,今天一上手,真香!
难怪村里的妇女们一生气就揪男人和孩子耳朵,特别解气!
“别揪我耳朵呀…疼~”他呲牙咧嘴求饶,耳朵疼,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举动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用的?
她现在的样子,特别像…
一个训老公的小媳妇。
“我揪你耳朵你就喊疼,她们扎你怎么不喊疼!”林玉兰越说越气,手上的动作狠了几分。
“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他歪着头往她的方向卸力,这一歪,就靠在她肩膀上了,小声地说:“那我喊疼,她们又不会心疼我…”
“你以为我就会心疼你了么!”
“真的好疼呀,玉兰…”
“啧,你!谁、谁让你这么叫我了!”
“玉兰,你再揪,耳朵真的要掉了…”
第一次让男人靠得这么暧昧的距离,还用这种小意温柔的求饶语气,林玉兰脸热地松开手,“哼!你走开!我气着呢!”
“不要,我头晕,肩膀借我靠一下。”
她气笑了,“你能不能编个靠谱的借口?你是骨折,不是心脏病,不会头晕!”
他动了一下脖子,把头调整了位置,仰起下巴凑近她的耳朵,弯起眉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你身上香,我的心脏跳太快,震得头晕。”
暖暖的气流洒在脖子上,林玉兰心尖一麻,像触电一样立马把他的头推开,又羞又恼地瞪他。
“有种你说大声点?让别人听听你是怎么油嘴滑舌耍流氓的?不要脸…”
“不要吧…我只想说给你听…咳…”肖东明再厚的脸皮也招架不住林玉兰彪悍的言论,被揪过的耳朵红透了。
“哎!好好好~来,说什么了,让我们也听听嘛~我们爱听!”王大姐把针往鞋垫上一扎,扒拉着小马扎转了方向坐正了身子,兴奋的眼睛写满期待。
“啊~王大姐!”林玉兰气恼地蹬腿,“你能认真纳鞋垫吗!不要开小差!耳朵别竖得那么高!”
她气得脸蛋红扑扑的,对面床的倒是没拿言语打趣她,只是挂在脸上的姨母笑让她更羞恼了。
爬到床尾伸长了手把隔帘唰地一声拉上,整个病床围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只有窗户和阳台那面空着通风。
“都怪你!”她小声地抱怨。
肖东明忍俊不禁,眼里盛满笑意,“好好好,都怪我。”
垂下眼睛看着她垂下脑袋抠手指害羞的小动作,越看越想像刚才那样牵她的手。
“嗯?嘿,你这大傻子~”她不抠手指了,两手叉腰歪着脑袋凑近了审视他,“你是受气包吗!别人说你什么你都是这种傻了吧唧的笑脸,你没脾气的吗!”
看着他狭长微扬的眼尾一弯,浓黑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她暗暗呸了一声,睫毛精!
“你不是别人呀~”丰润的仰月唇抿着宠溺的弧度。
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捂着眼睛往侧面一倒。
救命啊…
她刚刚是不是突发失心疯!
居然想试试好不好亲!
疯了吗她,想亲一个大傻子可还行!
果然是在破破烂烂的卫生院待久了,连头猪都觉得眉清目秀!
肖东明压下翘起的嘴角,扯扯她的衣角,“我指甲长了,自己没法剪,你帮我剪一下好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林玉兰像条虫子一样顾涌顾涌几下,翻身下床穿鞋,不情不愿找王大姐借了剪刀过来。
肖东明坐在床沿背对着门,林玉兰坐在小马扎上。
一高,一低,他满目温柔,她满脸嫌弃。
“丑死了,手指肿得跟萝卜一样。”
“手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你懂什么,手是人的第二张脸。以前有多好看,现在就有多辣眼睛。”
“咳....你的都好看。”
哪都好看。
林玉兰轻嗤一声,认真修剪指甲弧度,头也不抬地回他:“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不就是对我见色起意的?”
肖东明被她怼得明明白白,憋得满脸通红。
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认识你姐姐在先,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没有动一点歪心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你姐姐。”
“算你有点眼力见。”林玉兰轻哼了一声,往剪好的指甲上面吹了一口气,大拇指蹭了蹭,觉得不够光滑继续修剪。
“我们生产队有个土鳖知青,来了好几个月也分不出我和我姐。跟个憨批一样跟我说愿意娶我,还说要带我坐什么火车回城里。要不是他跑得快,我姐拦着,看我不打残他。”
她叽里咕噜把这事当反面教材跟他顺嘴抱怨,肖东明正剪着指甲的手猛地一收,握成拳。
“哎,啧,干什么呀你~”她拧起眉头把他的手抓回来,“还没剪完呢!”
抬头对上他紧绷的下颌,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抿成冷厉的弧度,望进一双严冬盛雪的冷肃眼眸。
“你说....谁,想带你回城?”
一字一句仿若从三九寒冬冰棱条子上刮下来似的。
“啧,不是,你是不是傻!”林玉兰挫败地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把他手指掰直,“我前面那句白说是吗?都说他认错我跟我姐,他是想娶我姐啦!”
僵硬的手指瞬间卸了力道,肖东明整个人放松下来,微微弯起嘴角,“噢,那没事了,毅哥会弄死他的。”
第132章 要不要亲一下再走
一辆载人载物的凤凰自行车在乡间小路穿梭,林玉珠坐在后座上,单手搂着宋毅的腰,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藤编大手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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