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婆奶奶交代后事的时候只求一张草席裹了下葬就行,不要让赵红妹给她请木匠做棺材。
“娘,杨婆奶奶....老了。赵红妹说要把床拆了打一口棺,我想了很久,祠堂里咱家的那口棺,先给她家用吧。”
宋母屋里没有点灯,母子俩一个躺一个站,黑暗里只有长长的叹息声。
“给她吧,唉....也是苦命人....”
宋毅又说了一些其他事,出了房门这才去灶间盛了红薯饭就着那些剩菜沉默地吃着。
煤油灯把他孤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安静的灶间和院子里的婴儿哭闹声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宋二斗背着手做贼一样摸进灶间,嘿嘿一笑,伸手把一个碗放在灶台上,“给你留的~快吃快吃~”
碗里的酱油伴蒜苗已经腌成酱色,上面码着半碗厚肉片。
宋毅挑挑眉有些惊讶,伸筷子夹了一块肉片在酱汁里滚了滚。
塞进嘴里的一瞬间,辛辣的咸鲜味和绵软油润的口感霸道地在唇齿间冲锋陷阵。
他吃了两块,盛了一碗红薯饭回来,伸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转而夹了一筷子咸菜。
“拿去给你婶婶她们吧。”
“我才不去,我娘要是知道肯定饶不了我。”宋二斗懒洋洋地往柴火堆一坐,掏了一根辣子豆角干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着。
送去给婶婶?
娘不打死他才有鬼。
他挪着凳子凑过去,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宋毅。
“小叔,你要是把肉给我婶婶,那跟打我娘耳光有什么两样?她本来就为你的事气得不轻,你这不是投敌么!”
宋毅黑着脸敲了他一筷子,“一家人哪有什么敌人,你是不是欠打?”
“嘶~”宋二斗龇牙咧嘴揉手背,不服气地哼哼,“反正这肉就得进你嘴里,不然你就是背叛咱们深厚的友谊!”
“我跟你有什么友谊,没大没小。”宋毅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夹了一片肉蘸了酱汁递到他嘴边。
“我不吃,今天吃饱了。”宋二斗挥挥豆角干,一脸得意地拍拍肚子,“好久没有大口吃肉吃到堵嗓子眼了,嘿嘿!”
宋毅也不强求,毕竟那是两斤多的肉,又是吃过晚饭才吃的,确实过瘾。
宋二斗叽里咕噜说了晚上学堂里的情况,突然话锋一转,踢踢宋毅的鞋子,满脸促狭。
“听我娘跟我爹提了一嘴,我有个什么表姨夫的弟弟在罗田圩国营饭店工作。他看玉珠姐的眼神不太对噢,今天还多切了肉给她呢~”
宋毅握筷子的手陡然收紧,“男子汉别跟个长舌妇一样学舌,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哦。”宋二斗装模作样地起身,迈着八字步往门口挪,“那我就不告诉你当时玉珠姐是个什么态度了,反正你也不想知道。”
“回来!”
“就不!”
“啧,你明天不要栽苗了,去挑粪怎么样?”
“呃....”宋二斗一溜烟跑回去,满脸讪笑,“我娘说玉珠姐这人特别有意思,人家多切了四两肉给她,她好像也没多高兴。一直到回来,她也没打听一句那个人。”
这就让人很想不通。
谁家要是有个这样的亲戚,那都是上赶着巴结打听好攀点关系。
宋毅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红薯饭,偷偷翘起嘴角,“你可以滚蛋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宋二斗的笑僵在脸上,垮下肩膀咕哝着往外走。
灶间又安静了下来,宋毅一口肉片一口红薯饭吃了顿油水十足的饱饭。
洗了碗筷也没闲下来,接着干活。
宋家门口晒坝很热闹,大人小孩都在做这个时节最普遍的家庭副业:编草帽辫。
第35章 小叔就是厉害
这个活计没什么门槛,村里男女老少都会干。
吃过晚饭马上睡觉的很少。
草帽辫取材方便,一捆铡好的水稻秸秆,只要肯花时间,多多少少也能贴补一些家用。
宋招娣干这活又快又好,编出来的草帽辫密实好看。
右胳膊搭着已经编好的辫子,左手臂夹着一把用塑料布卷着浸水润过的稻杆,嘴上吧啦吧啦,手指翻飞。
十指灵动,动作熟练,根本不看手上的活。
她伸脚勾住屁股底下的小凳子,神秘兮兮地凑近宋二斗。
“二斗,你娘干什么去了?现在大队都开始收草帽辫了,你娘往年不是最积极的么?”
她满脸探究,稻杆在手上飞快交替,草帽辫不断往边上延伸。
她好奇得不得了,二婶是什么人,劳动不积极,副业第一名!
她在家里编草帽辫的速度只能排第二,二婶干活的样子,跟打谷机一样,只能看见残影。
收草帽辫的也有要求,一把草帽辫要缠绕一尺二的拐尺十八圈。
这个家庭副业因为太多人做,大队每年都有人专门辟出一个仓库来统一收购。
宋二嫂编的草帽辫干净又好看还带花棱,只要送去就是一等品。
两毛五一把,一晚上就能编出将近两把,可让宋招娣羡慕了。
宋二斗嘴里嚼着豆角干,压根不想搭理她,只管编自己的草帽辫。
他不如堂姐妹们手指灵活,不过认认真真干活,一晚上编一把还是可以勉强做到的。
挣两毛五,他能有五分钱进口袋。
宋招娣不死心,叽叽喳喳地问。
这一问不要紧,连带着坐了一圈的大人小孩都起了好奇心。
“二斗,你娘不是说要攒钱给你哥买钢笔?怎么现在天一黑就不见人影,在外面捣鼓什么呢?”
宋三嫂刚哄睡了孩子,挎着一张竹椅出来,嘴上的话表达关心,语气确实有些不明意味的刺耳。
一个妇女天黑了不在家里待着,多少会让人往不好的方面猜测。
宋二斗知道这不算什么好话,他眼皮也懒得抬一下,一下一下认真干活。
撇撇嘴,心说没吃到肉就说话夹枪带棒,好像别人欠她一样,有本事明明白白说出来?
“二斗,三婶问你话呢,你怎么理都不理?”宋招娣踢踢宋二斗。
“关你屁事!”宋二斗也不是什么软包子,言简意赅,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宋招娣不高兴了,伸脚踢他的椅子,“哎?你说话怎么这么冲?问一下会死吗?”
边上的小孩跟着起哄。
宋二斗不耐烦地翻了大白眼,这事就没法拿在大伙面前说。
“二嫂做衣服手艺好,她去隔壁一起做衣服了。”宋毅拎着凳子坐在宋二斗旁边,替他打了圆场。
宋二斗乐了,讨好地冲宋毅咧嘴一笑,“就是就是,我娘做的衣服,整个生产队谁不夸一句手艺好!”
小叔就是厉害,说起谎来挑不出一个错字!
宋二哥尴尬地咳了一声,赶紧阻止儿子那嘚瑟样。
干什么去了,心里没数吗....
给个杆就往上爬可还行?
“嘁,她家能拿出什么好布来?”宋三嫂撇撇嘴,“别又是二嫂巴巴的拿了娘家好料子去讨好林家,好让人改口答应嫁给老六吧~”
她对林玉珠原本是不讨厌的,只是现在小叔子变了,连带着,她也怨上了触碰她利益的林玉珠。
只因为宋毅说以后他的布票不匀给家里人了,他自己要用。
宋三嫂这话说得一向好脾气的宋二哥不高兴了,奈何他不爱跟妇女杠嘴,气得踢了宋二斗一脚。
宋二斗立马会意,摇头晃脑拖长了声音。
“我小叔在大队好歹也是个干部,弄几尺布票还用不着麻烦我娘翻箱底吧?怎么,我小叔还不配穿一件体面的衣服,全得让给别人?”
他特地把别人两字咬得重重的,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宋三嫂呼啦一声站起来,“谁教你说话没大没小的?”
一直默默干活的宋大哥起身一脚踹翻凳子,“谁要吵滚远点吵!”
老实人发怒,可比宋毅那种整天训人的还让人害怕。
整个晒坝,谁的辈分也大不过他去。
“好端端的吵什么?看看这几个小鬼头,光瞪着双眼睛看热闹,手上半天没动过!都吃太饱了是不是,有闲工夫盯着别人碗里的,不如自己勤快动手挣!”
沉稳有力的怒骂声让整个晒坝安静下来,宋大哥作为家里唯一能以工抵工分的正经手艺人,而且是受全村尊敬的木匠。
他发火,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跳。
宋二斗眉飞色舞地把凳子挪了一个方向,和宋毅两对面坐着,挤眉弄眼心里痛快极了。
大伯是个老好人,很少发火教训人,这回明显是站在他这一头的嘛~
宋毅没插话,他对大哥向来当半个爹一样尊敬,伸手弹了宋二斗一个脑瓜蹦让他别表现得那么得意。
小孩睡得早,没过多久,都放下东西回房睡觉去了。
晒坝上的椅子凳子慢慢减少,最后只剩宋二哥和宋毅。
宋二哥一边捋稻杆一边唉声叹气,“你看上的媳妇能耐大得很,看看你二嫂这几天跟着她像打了鸡血一样,都快把我踩泥里了…”
他这心里苦哇…
媳妇高兴,他是高兴。
关键媳妇都快掉钱眼里了,对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碰一下都不让…
说要全身心沉浸式搞副业…
也不知说的什么鬼,跟中邪了一样…
宋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我也拿林玉珠没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爱撒娇又不怕骂,哄起人来让人心痒痒…
他是一句重话也骂不出来…
宋家两兄弟默契地闭上了嘴,惨兮兮地继续编草帽辫。
在山里奋斗的两个女人已经升级了装备,忙得不亦乐乎。
山姜子树属于小乔木,低矮部分挂果枝条已经被她们砍得差不多了,又不想换地方。
大晚上爬树砍枝多少有点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把树枝踩断,站在树上晃得心慌。
两人把农用半月型长柄镰刀绑在竹竿上,选中枝条往下用力一拉就行,很有效率。
适当修剪枝条也有好处,新的侧枝会越长越多。
两人忙活了两个小时,举竹竿干活累得手酸,停下来喝水休息。
宋二嫂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嘴巴一抹呵呵一笑,“妹子,我有个事憋心里实在憋得慌,想问你吧,又不合适。”
“什么事?”
“就,那个…我看你把粮票全买了面粉…这不年不节的…”
她说了一半,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说到底是人家的事,冒冒然地问,讨嫌。
林玉珠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宋二嫂这人爽快,做事有分寸,自己的计划是可以和这个伙伴分享的。
“我外公祖上在宫里御膳房当过差,手上有些方子,传到我娘这一辈已经没剩多少了。我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逼到这个份上,总要想点出路。”
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宋二嫂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点头。
这地方离京城隔着千山万水,祖上的事,听着像那么回事。
林玉珠继续说:“我是这样想的,咱们穷苦人家是吃不起什么好点心,但是还有上头那些领工资吃商品粮的呢,我想赚他们的票子。”
宋二嫂听完傻眼了。
第36章 这个目标有点大
宋二嫂听林玉珠的意思,不仅想赚钱,还想赚票,不由得紧张起来。
“心太大了,真的不怕挨枪子么…”
“卖点自己家做的点心,量也做不大,也没有脱离劳动生产,顶多算资本主义小尾巴,还没到要被崩了的地步。”
“哎呀?你说得很有道理…我都有点心动了…带上我吧…”
“赚钱的事不急,你先把廖荣富那条关系走通。咱们没有门路,他有啊。”
宋二嫂是个头脑灵活的,一点就通。
拎篮子去圩上卖东西,有风险不说,还费时间。
哪有廖荣富人面广,认识的体面人多?
“话是这么说,也不太好通啊…你看他那副眼睛长头顶上的做派就知道很难相处。”宋二嫂满脸纠结。
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穷亲戚,人家压根不放在眼里,凭什么高看她一眼?
这事也不好拉老爹下水。
林玉珠扶着膝盖轻笑一声,“你今天在那个仓库全盯着人家的衣服看了吧?你就没看见她衣服和桌上还有一点饼干碎屑什么的?”
供销社里最贵的饼干和普通饼干的区别就是上面撒了一层白砂糖和芝麻。
她猜想廖荣富的婆娘大概率是个吃货。
宋二嫂立刻反应过来了,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可以先巴结她呀!话说,咱们要做什么御膳房的点心赚票子!”
林玉珠托着下巴,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生无可恋地说:“蛋糕。”
蛋糕在这个不以面食为主食的地方,以它蓬松绵软香甜的口感,应该能打败国营饭店的发糕。
没有打蛋器,需要麒麟臂。
第二天早上,宋华英早早地送了两对小鸡仔过来,林玉兰兴高采烈地蹲在地上看小鸡啄碎米粒。
“太可爱了,心都萌化了....”
林玉珠挑着两大捆笀箕回来看见那头小猪仔都快疯了,不停地怒吼着撞栅栏门。
连她都替小猪仔愤怒。
那桶冒着热气的猪食桶放在一边,林玉兰却在那逗小鸡。
猪能高兴么....
“你是怎么做到两只耳朵都选择性失聪的?”林玉珠咬牙切齿地揪着林玉兰的耳朵,“我现在把猪放出来,你看它拱不拱死你?”
“疼疼疼....手下留耳....”林玉兰龇牙咧嘴掰开她的手,“我错了,这就去喂猪!”
“认清自己的家庭地位,你还不如那头猪尊贵知道不!”
“已经看出来了。”林玉兰悻悻地把猪食舀到猪食槽,打开栅栏门。
林玉珠放好了东西,蹲在一边认真观察小猪仔的进食情况。
之前挖的河蚌和小杂鱼都被方淑慧焙干了磨成碎末掺在猪食里。
小猪仔吃得很欢。
林玉珠看了一会,这饲料还不算成品,光有这些不够,如果能有一些榨油过后的各种油枯会更好。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各家榨了油之后当宝贝一样拿回家的。
只能等下回赶圩问问倒爷能不能弄一些给她。
林玉珠白天劳动的时候分到一个山脚下紧急补种玉米。
她时不时望着周围荒木丛生的小山坡,觉得实在是浪费。
“姐,今天做蛋糕呗,你答应我的....”林玉兰已经丢开了锄头坐等下工敲钟了。
“可以,不过你得贡献你的麒麟臂。”
“啊?要我做什么?”
林玉珠冲她灿烂一笑,“打发蛋清。如果失败了你就直接告别蛋糕吧。”
烟囱炊烟袅袅,灶间轰轰烈烈。
锵锵锵锵…
笃笃笃笃…
林玉兰握着一根剖成八瓣的竹筒,表情狰狞。
林玉珠站在砧板前手起刀落,镇定自若。
“呀——呀呀呀呀——”林玉兰咬紧牙关,手里的竹筒在盆里只能看见残影。
“没力气了…”她生无可恋地放下盆,“我没电了,续航能力断崖式下跌…姐,救命…”
她哭丧着脸使劲甩手,酸爽的感觉让她觉得电动打蛋器真是人类的好朋友!
手动打发蛋清是怎么被人类想出来的?
干这活,很容易让人神志不清好不好!
林玉珠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接过竹筒挑了一些起来,“打发状态还可以,我来吧,你去把萝卜加到肉汤里。”
她往里加了一些糖,继续打发。
几分钟后,绵密的泡沫立筷不倒。
倒进调好的蛋黄面糊里,抄底式搅拌不容易消泡。
搪瓷盆抹了一层薄薄的油,倒上面糊,盖上一个更大的盆,上蒸笼。
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林玉兰一趟一趟的往灶间跑,张口就是:“蒸出来了吗!”
焦急万分的模样让林玉珠以为自己不是在灶房,而是在产房。
没有厨房秤和量杯,林玉珠这一次做蛋糕全凭手感,没有玉米油,奢侈地用了家里珍藏的山茶油。
蒸出来的蛋糕颜色偏淡,蓬松绵软,林玉珠切了一小块尝了一口。
和烤蛋糕比起来,口感更为细腻柔润,和烘焙特有的浓香对比,蒸蛋糕香味清淡。
她把蛋糕切成几份,晚饭桌上多了一道点心。
“姐,不是我吹,你那一盆都给我都不够填肚子!”林玉兰眼巴巴地看着方淑慧手里的蛋糕,吞了吞口水。
总共就做了一小盆,还要分一半出去,心痛到无法呼吸!
方淑慧小口小口地吃着,又是高兴又是心疼那些鸡蛋面粉糖油,她有些不舍得吃。
看林玉兰那副馋鬼的样子,毫不迟疑地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
“不不不,我不要。”林玉兰连忙摆手推了回去,咧嘴笑嘻嘻的,“你吃你吃。”
她从不知道一块材料简单的古早风味蛋糕在有的人眼里居然是一道奢侈的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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