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的是半洋半土夹带普通话的官腔,满脸严肃摇摇头。
抬手指着远处的黑板,指点江山的做派唬起人来像模像样。
“这么重要的字,怎么能随便对待呢?!【打倒**派,向人民认罪】!必须写出磅礴气势!不然怎么能准确表达愤怒你讲,对不对?!”
她似笑非笑望着脸色开始变白的高来喜,话锋一转,笑着拍拍姚铃兰的手臂。
“所以,我就把这个【向】字擦了,准备找后勤组要一支粉笔补上去。你们后勤组在布置礼堂,这个氛围,是相当好的。我替洪叔感到非常欣慰。”
“和这个小姚姐姐聊天聊得太过投入,就把这个补字的时间搞忘记掉了。听说你们为了这件事,冤枉了这位出黑板报的,我这心里着实惭愧。”
林玉兰拧起眉头,一脸不赞同地看着高来喜,“洪叔常说,做事情,啊,这个,不要冒进。你懂他的意思吧?”
“咳~是是是,这事是我不够严谨,冤枉了江云庭同志。”
高来喜的脸色十分精彩,额头已经冒了一层冷汗。
这个年轻女人果然是腰板硬,说话的口气,看人的神态,半点没有恭维。
他之前听说爱下象棋的洪老首长来县城了,拎着棋盘兴冲冲赶过去。
一堆人等得愁眉苦脸,愣是连门框都没摸着,更别说上前交谈一两句。
老爷子现在住南星塆几乎是不公开的秘密,但谁也不敢上门去找。
先前有一个拎了一堆补品去拜访,没见着人,坐了冷板凳不说,还被洪四哥好一通训。
【一天到晚惦记一个病退的老兵做什么?有这精力不如想想怎么为人民服务!一天到晚想着蝇营狗苟,滚!】
骂得多狠啊....
谁还敢去....
“好了,你们厂里的事,我也不方便指手画脚。我和我爱人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玉兰板着脸说完,转头笑眯眯地帮姚铃兰整理微乱的头发,张开手拥抱她。
“不好意思啊,因为我的过错,连累了你。今天时间比较赶,等我下次来县里,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姚铃兰感动得眼泪汪汪,连连点头。
哪有什么粉笔的事,半句没提过。
她知道这个刚认识的玉兰妹子在帮她造势抬身份。
人家给脸,她得好好接着。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妹子,今天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肖东明站在人群外圈险些憋不住笑,哪来的古灵精怪小丫头。
他只教了几句话,她自由发挥、装模作样的姿态实在可爱。
说什么不方便指手画脚,就差没戳着人家的脑门叫人家当场认错了。
话里有话,一弦两音,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神态和语气都能刻意表现出来,但是骨子里透着的矜贵,是装不出来的。
让人不由得相信,这就是一个有强硬背景,可以高傲得谁的面子都不卖的人。
要不是知道她平时娇憨的迷糊样,真的要被她唬住了。
“啊,这位是你爱人啊?”高来喜立刻热情地上去握手。
“对啊,洪叔就住他家啊。”
林玉兰随口一句话让高来喜万分激动,整张脸都涨红了,死死握住肖东明的手。
“原来你就是小肖同志啊!哎呀,事先不知道你要来,你看,我这…这样,今天中午在我们厂里吃午饭,好不好!”
“实在不好意思啊。”肖东明僵着笑脸,不着痕迹抽回手,“我和我爱人还要去拜访亲友,那边还在等我们过去。改天,好吗?”
面不改色张嘴说瞎话的通用婉拒方式,他用得游刃有余。
双方都有面子。
“可以可以。要不,我派车送你们过去?”
“不用不用,高主任客气了。我们就不耽误你们工作了,先走一步。”
高来喜满脸遗憾望着并肩离去的两人,心说这关系也太难攀了?
一点机会也不给啊…
“嘶~这小肖来咱们厂是为的什么事?”
他扫视一圈,工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传达室大爷抱着饭盒搭腔。
“他是来找食堂采购组长的,说是帮一个生产队谈稻花鱼供应。一年两季收获期,每次只供应两三天吧。”
“好,我知道了。”
高来喜灰暗的心情终于见着了亮光,鱼不是事,送上门来的人情,得接着!
他看了一眼捂着肚子默默走出人群的江云庭,眼里的冷芒一闪而过。
有人帮他解围,算他运气好!
“哎,小姚,你…”
姚铃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追上江云庭。
扶着他的手臂,满脸焦急,心疼地上下扫视,“你怎么样,严不严重啊…要不,去趟医务室吧?”
“不关你的事。”江云庭冷着脸甩开她的手。
“你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她又伸手扶着他的手臂,“手上都破皮了,天热很容易感染的。”
“啧。”江云庭顿住脚步,稍稍站直身子,一双黑眸冷冷地盯着她,“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别给我添乱了行吗。”
“我…”姚铃兰不敢和他对视,垂下眼睛,委屈地松开手,“我只是关心你…”
她长得娇小,只到他肩膀高。
无措地绞着手指。
他一垂视线就能看见她擦破皮的手掌粘着黄泥,皮肉翻开,伤口泛着红血丝。
这双小手有些粗糙,手指上有很多细小的旧疤。
曾经,它们白皙秀美,淡粉色的指甲总是修剪得弧度圆润,握钢笔的样子特别好看。
写出来的字迹清秀可爱,竖弯钩这个笔划总是弧度半圆,一点笔锋也没有。
他闭上眼别开脸,挫败地呼出一口气,“姚铃兰,你能别缠着我么?我真的不喜欢你,永远。”
“撒谎…”她扁扁嘴,小声地反驳。
“你说什么?”他眉头紧锁,眸光微动。
姚铃兰鼓着小脸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撒谎。”
被她清凌凌的微红眼眸一望,黑亮水润眸子里映着他狼狈的脸。
“我不跟你说。”他微微躬着背,眼神有一瞬间慌乱,加快脚步,微哑的嗓音低低的,“你别跟着我。”
她鼓着脸不说话,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那你可以学小狗叫,我也能听懂。”
“你!”
“小猫叫也可以。”
“你!”
第313章 我管不得你?
姚铃兰在西北农村待了三年,当地彪悍的民风多多少少影响了她。
不管江云庭的脸冷得能掉多少冰碴子,甩开她一次,她敢上手扶第二三四五六次。
“啧,你别碰我,你不要名声我还要!”
“那你跟我去医务室,我就不碰你。”
“说了不去!”
“哦。”
姚铃兰低低地应了一声,两手抓着他的手臂,继续往右边拖。
两个男青年满头大汗赶上来,神色担忧。
“组长,你没事吧!我们回来晚了,嗐,这事闹的!小姚,你去忙吧,我们来搀组长去医务室!”
江云庭见他们伸手,目光平静扫了他们一眼,眉梢微扬。
“你们很闲?”
两人对视一眼,尴尬地吞吞口水,不约而同后退半步。
“啊,我那边搬回来的东西还没归置好。我得回去看看,别丢了。”
“哦,对对对。我借来的乐器也放在食堂门口呢!哎,小姚同志,组长就麻烦你了哈,我们实在抽不开身。”
两人跑着来,着急忙慌边说边往回跑。
跑过拐角,两人停下来,喘着粗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好家伙....刚才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幸亏我机智…”
“那姚铃兰以前到底怎么惹组长了啊?文静懂事,手风琴弹得好,人又长得好看。上班一个星期,组长的脸就臭了一个星期,这是为什么啊?”
“呃…我还是别说了吧…要是让组长知道,肯定没我好日子过。好不容易等到的工作指标,可不敢瞎霍霍。”
“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我这不是关心组长么?厂里多少女同志喜欢组长那张脸,又因为他家里情况望而却步。好不容易来了个不怕困难的,组长怎么是那种态度…”
张维泽百思不得其解,苦着脸使劲挠头。
他在工厂工作了二十来年,工作能力不怎么突出,习惯了万事有人顶在前面的安逸悠闲。
上一个组长是他爹。
老爹岁数大了,干不动了,论资排辈,他完全可以顶上去当组长。
但老爹和印刷厂的感情实在深厚,找他促膝长谈。
后勤组的工作复杂琐碎而责任重。
工厂日常工作的有效运行,离不开后勤组努力营造的和谐工作环境。
物资保障是工厂日常工作能够有序进行的重要前提。
各部门之间的物资平衡,需要一个严于律已且不怕得罪人的组长。
对待物资管理,组长需要有足够的细心和敏锐的观察、判断能力。
最重要的,是领导管理能力。
这些,都不是他这种庸庸碌碌的人能揽下来的。
江云庭工作三年,时间不长,但他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
老爹希望能让江云庭接过重任,临退休前写了一份厚厚的材料,大力举荐。
对于没有当上组长,张维泽心里没有什么芥蒂。
他反而更喜欢按时上下班,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工作状态。
工资少一点而已,并不是很在乎。
只是厂里见不得人好的脏心眼很多,21岁当后勤组长,确实让人眼红。
话里话外挑拨离间,恶意揣测传闲话,不胜枚举。
这些都没把江云庭谦逊有礼的笑容拉下来,直到一个星期前,后勤组来了个新同志…
“姚铃兰,真是够了!不要以为在西北待了几年,就可以把那边的风气带到厂里来!你赶紧放开我!”
江云庭又气又臊地低吼,耳朵通红,太阳穴突突跳的疼。
这女人是不是在西北放羊放野了?
野得敢在公共场合,不管不顾生拉硬拽一个男人了?
姚铃兰脚步一顿,转身站在他跟前,只隔一拳距离。
仰着小脸,圆滚滚的大眼睛当即泛红,眼眶蓄满眼泪,欲落未落。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西北不顾廉耻和男人不清不楚吗?”
“我是那个意思吗!”
“你就是。”
“不是!”
她委屈地吸吸鼻子,眼泪滚滚落下。
“不是就不是嘛,你那么凶做什么…呜呜呜~你每天都那么凶~他们都很好相处,只有你最凶~呜呜呜~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使劲欺负我~”
她越说越委屈,越哭越伤心,撒开他的手臂,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呜呜地哭。
“我…你…”江云庭望天深吸一口气,抬手罩住两边太阳穴使劲按了几下。
快速张望四周,咬咬牙,戳了戳她的头顶,“起来。”
“不要!呜呜呜~你以前顶多不搭理我~呜呜呜~现在天天骂我~维泽哥都说了,刚参加工作,需要时间适应的嘛~呜呜呜~”
“你叫他什么?”江云庭的眸色骤沉,嗓音冷得锋利,“谁允许你在我组里拉帮结派的?”
维泽哥?
还敢再亲昵一点?
叫他的时候,哪次不是连名带姓?
姚铃兰脾气上来了,眼泪一擦,不怕死地仰头对上他愠怒的脸,定定地望着他那双森冷眼眸。
“就叫维泽哥,怎么啦!他从来不挑我毛病,问什么问题都很有耐心回答我。他热心肠、脾气好、体贴人,让人感觉非常亲切,比你好相处多了!”
最后一句话,多少带点故意气他的意思。
谁让他天天那么凶!
不凶别人,只凶她!
江云庭眯起眼睛,下颌紧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的辈分和岁数可以当你叔叔!”
“他说叫叔太显老,组里好几个都这么叫他,我为什么不可以?”
“男同志才这么叫他!你是男同志?”
江云庭居高临下看她,眸中两道凌厉冷光直直盯着她含泪又倔强的鹿眸。
他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周身气压低沉得可怕。
她缩缩肩膀,扁扁嘴,小声嘟囔:“人家本人都没意见…叫什么也要管…”
“我管不得你?”他冷声反问。
她气恼地扭过身子背对他,鼓着小嘴,伸手揪起地上的一颗小草,“有本事管一辈子啊…”
声音不大,语气幽怨,嗓音含糊。
却足够让他听清楚。
江云庭被噎得接不上话,刚才被狠狠肘击过的腹部余痛阵阵。
现在不仅觉得身上疼,头更疼!
恨不得让组里那几个夸她乖巧可爱又懂事的过来看看!
看看这个女人在他面前都说些什么东西,顶嘴气人的本事堪称一流!
姚铃兰听他半天不吭声,顿时觉得特别解气。
心里又有那么一丝隐隐约约的羞涩甜蜜。
她知道他听见了。
他却没有气急败坏骂她做梦!
突然心情大好,丢开被她揪秃的野草,起身二话不说抱着他的手臂,继续往医务室方向拖。
“姚铃兰,你是小狗脸?”
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转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又恢复生机勃勃,嘴角翘翘的。
莫名其妙,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哎,江云庭,你看起来瘦瘦的…其实,手臂肌肉好结实呢!”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脸还要不要了?”
第314章 你看见我的饭盒了么
每一家工厂都有自己的医务室,配有卫校毕业的卫生员,领工厂的工资。
医疗水平一般,条件较为简陋。
印刷厂医务室只有一个女卫生员,平时负责看个小感冒、机器伤手、打架皮外伤。
“你能回避一下吗?”
江云庭躺在简易检查床上,按住衣摆,语气颇有些不自在。
卫生员正准备按压腹部检查,闻言转过头看了一眼手掌包着纱布的姚铃兰,促狭地眨眨眼。
“说你呢,不给看。”
“让我看看嘛....我不放心,刚才他们那架势太狠了...”
姚铃兰坐在凳子上,低头抠手上的纱布边边,担忧地瞄了一眼他被厂服遮住的腹部。
“你又不懂医,看什么看。”江云庭没好气地瞪她。
卫生员不耐烦地扫开他的手,二话不说把衣摆往上掀。
“没空跟你们磨叽,我还没吃饭呢。反正这里又没别人,给她看一眼又不会怎样。”
“呀~好漂亮的肚脐眼....”
姚铃兰瞪大眼睛,眸光闪亮。
长年捂在衣服里的皮肤白得细腻,腹肌线条清晰可见,垂直梭子形的肚脐镶嵌在紧实的腹部上。
一眼就被吸引视线。
好性感....
“我....”江云庭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抬起手臂半挡着脸,咬牙切齿,“姚!铃!兰!”
卫生员憋笑憋得异常辛苦,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转过头轻声提醒。
“目光不要过于直白。含蓄一点,好吧?”
“嗯....”姚铃兰咬唇不好意思地低头,眼神忍不住那边瞟。
这才注意到随着衣摆往上掀,肋骨下方红了一大片,微微带着淤青。
此刻再也没有别的心思,整颗心随着卫生员按压询问而紧张。
厂里两百来号人,日常发生口角导致斗殴时有发生。
基础按压检查,卫生员很有经验。
“在我看来,暂时没什么问题,回去推推药酒散瘀就可以。不过,一旦感觉腹痛难忍,必须去拍个片做检查,内脏破裂是很危险的,明白吗?”
“好,知道了,谢谢卫生员。”江云庭坐起身整理好衣服,抿了抿嘴角,“那个....”
卫生员摆摆手,“我知道,到时候在你工资里扣。”
江组长除了发工资,平时兜里不揣钱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
姚铃兰连忙站起身掏钱包,“卫生员,我的医药费是多少?”
江云庭抓起桌上的碘伏和一包棉签,拎着她的衣领大步往外走。
“哎~你别拉我呀....我还没付医药费....”
“去吧去吧,算在他的账上。”
卫生员淡定地挥挥手,转身走到脸盆架边洗手。
姚铃兰腿不够长,又是被拎着走,两步才能跟上江云庭的一步,急得脸都红了。
“你干什么呀,我自己的医药费,我自己给。”
江云庭侧过头,松开她的衣领,语气冷淡,“你要不是多管闲事,也用不着掏医药费。”
刚才处理伤口的时候明明疼得眼泪花花,愣是咬着嘴唇一声没哼。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才会受伤。
一想到她手指上那些旧伤,心头堵得厉害,沉下脸大步往前走。
姚铃兰忙不迭小跑着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角抱怨,“你等等我啊....你走太快了,我追不上....”
江云庭拂开她的手,走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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