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尚宫闻言蹙眉,况且即便是偷也犯不上偷凤梧宫,多半是原来闺阁里拿出来的东西,蕊娘如此故意言重,字字想要治暮云舟于死地,此等恶毒,令她有些不喜,遂严厉道:“如何处置宫人,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蕊娘垂首:“是,蕊娘僭越了。”
薛尚宫戴好发簪,转身端起晨茶,道:“行了,我知道了,一会我会去搜查暮云舟的屋子的。”
蕊娘露出笑容,告退而去。
薛采仪叫进一个小丫鬟问道:“昨日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没有?”
这小丫鬟是她安排的耳报神,专门在一日里打探宫中上下的琐事,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便在第二日清晨报给她,方便她掌握情况。
那小丫头今日便有事报:“薛姑姑,昨日夜里临风阁封锁,刚才早上洒扫的宫女内监都不叫入内,而且莲绣说昨夜宫门下钥以后云舟姑娘还在承天殿徘徊,不知最后怎么出去的。”
薛尚宫的盖碗轻轻冒着茶汤的热气,她淡淡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云舟回到住处,洗沐一番,正在拿帕子绞干头发时,房门被敲响。
她叹了口气,心道:蕊娘果然还是去告发她了。
她放下帕子打开门,果然薛尚宫站在外头,脸色有些凝重,而蕊娘跟在薛尚宫身后,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暮云舟,有人告发你联合凤梧宫的宫女小钗,偷盗凤梧宫的财物,我来查看一下是否属实。”薛尚宫语气还算客气,并没有咄咄逼人。
云舟的那个包裹就明晃晃的放在床榻上。
蕊娘看见了,眼睛一亮,指着那小包袱:“薛尚宫,就是这个!我亲眼看见那个凤梧宫的宫女交给她的,怪不得传闻凤梧宫里总是丢东西,原来是有人监守自盗!”
云舟将手中的湿帕子放下,当着二人的面不慌不忙将那包裹打开,将里头的银子都亮出来,向薛尚宫道:“这里的东西都是渤阳王殿下所赐,薛尚宫若有怀疑可以去问过殿下。”
薛采仪看云舟似乎早有准备,如此淡定处事,结合早上那临风阁的异常,心里已猜出七八分原故,遂道:“既然如此,我回头问过殿下便是了,想是一场误会。”
蕊娘听了,怎么肯就这样轻描淡写过去,争辩道:“这明明人赃俱获!渤阳王殿下因为什么赐给她这些银子?”
薛尚宫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锋颇为凌厉:“殿下赐给谁什么东西,还要问过你不成!”
蕊娘一怔,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薛尚宫理了理袖子,从云舟屋里出来,经过蕊娘身边,意味深长道:“作死。”
云舟始终没有多说什么,只站在门口目送二人离去。
蕊娘恨恨地回头瞧她一眼,看见她不嗔不怒的表情,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魏都被攻下之前,有一半的魏臣不愿奉萧铮为主君,先行南逃。
但也有一些人早已厌恶魏帝昏君做派,留在城中,准备侍奉新主,自从那些坚决反对萧氏统治的臣子被渤阳王利落地处死在玄武门外,那些摇摆不定的魏臣都因畏惧也纷纷识趣的站好了队。
只是,光有血腥镇压恐难服众,所以同时,萧铮也保留了朝堂上诸多重要的位置继续留给魏臣来坐。
如此恩威并施,朝堂一直得以如常运转。
留下的人中以有左辅之称的李斯之资历最深,名望最高,是转投北燕众臣的主心骨。
但是萧铮这位年轻的新主,毕竟是北燕人,以后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前魏的臣子,众人心中还是不免打鼓,因此李斯之借过寿之名,邀请萧铮过府参加宴会,以此来试探这位渤阳王的态度。
而萧铮也自是需要这些掌管大魏多年政务的老臣全力辅佐自己,所以欣然前往,给前魏一派的臣子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席间,李斯之与萧铮对饮,相谈甚欢,但因其年事已高,酒量不好,有些醉了,迷迷糊糊中,听萧铮问他,前礼部侍郎刘准一家现在何处。
李斯之叹道:“刘侍郎举家南迁,想必如今仍在追随魏帝,此人虽忠心,但颇为迂腐,一片忠心虽好,但是愚忠不可取,这天下该有个什么样的君主,他其实心里知道,但过于古板执拗。”
李斯之以为萧铮重视此人,遂接着说道:“老臣倒是有些办法或许辗转能联系到刘侍郎,若殿下有意招安,老臣愿意从中牵线。”
萧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叫他走吧。”
不一会忽又问道:“刘准家的三郎,李大人可曾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李斯之回忆一番,道:“刘侍郎的小儿子,没有太深的印象,大约性格和顺,于为政之道上不大钻研,是个富贵闲人。”
“富贵闲人……”萧铮捏着酒杯,若有所思。
因萧铮去了李府,不在承天殿,云舟午后乐得清闲,待交值时,想起昨天莲绣的提点,于是特意道谢:
“昨夜多谢姐姐了,殿下回来后,有没有说什么?云舟没有给姐姐添麻烦吧?”
那宫女道:“没什么,殿下并没有回来,想是宿在临风阁了。”说完,又忙自己的事去。
云舟转身出得殿来,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
就是她再不愿意细想,也觉出不对了。
萧铮没回承天殿?可临风阁里只有那一个床榻,昨夜被她占了,那萧铮宿在哪?
云舟简直不敢再想,恍惚间被人从后提了一下衣领:“如此呆愣,中邪了?”
云舟一回头,看清说话之人,只叹对方神出鬼没,刚才脑中的想法叫她愈发惊慌失措,她猛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啊。”
萧铮看她那警惕的神情,以为她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遂道:“本王不过睡在你旁边,各睡各的罢了。”
云舟听了,目瞪口呆,惊的微微张开了嘴:“男女共睡一塌,殿下怎能说的如此随意?”
萧铮这才意识到,云舟昨夜是真的睡死了,方才是自己多言,不过也懒得解释,自己原本不过打算在她身侧躺一躺歇歇便起来,谁知竟然不知不觉放松地睡着了。
萧铮见云舟表情失控,像一只惊慌的小兔子,觉得十分有意思,遂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
他微微俯下身,压低声音问道:“不随意怎么办?给你个名分?”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表面冷漠,实际上偷偷贴贴~
萧铮一向冷着面色,严肃且不苟言笑,这句话一出口,云舟着实吃了一惊。
他身上还有些未散的酒气,淡淡的在云舟鼻尖缭绕着,越发令她心慌。
她看着萧铮的眼睛,直到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戏谑,知道他不是认真的,方才平复了情绪,正色道:“殿下莫如此开玩笑。”
萧铮直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见云舟神情发僵,似是对名分一词颇为抗拒,于是不再说什么。
他转身正欲进殿忽然又停住脚步,说道:“你那刘家三郎胆子小的很,如今已经逃到南边去,看来就算你父皇不将你送给我,他刘家也是不打算践行与你的婚约了。”
刘家人南撤,云舟都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忽然从萧铮那里听到刘家的消息觉得有些奇怪,但刘家那是刘妃的娘家,刘三郎是刘娘娘的亲人,云舟还是不愿意听到贬低之语,回应道:
“世事无常,兵荒马乱的世道,刘家当时只能优先保自己的家族,已经顾不得我,也是人之常情。”
萧铮看她面色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会体谅人。”
然后拂袖进殿。
见萧铮不再搭理她,云舟便告退。
萧铮进了殿,想了一想,宣了薛尚宫来。
薛尚宫早知有此一召见,不慌不忙,静待问话。
“最近承天殿宫人可有什么纷争?”萧铮问道。
薛尚宫知道,萧铮问的是云舟私拿银两的事情,于是回道:“宫人们私下里,偶尔龃龉是有的,但都是些小事,奴婢处理即可,不足以惊动殿下。”
萧铮缓缓问道:“是吗?”
薛尚宫听萧铮语气,心念急转如电,赶忙回道:“但奴婢想,为着侍奉殿下得当,承天殿里的宫人还是该有些调整才好,正要请示殿下。”
萧铮这才抬眼看薛尚宫:“说。”
薛尚宫道:“现侍奉殿中的奉茶宫女蕊娘,因脾气急躁,不适宜伺候殿下,奴婢请示将其调离承天殿。”
萧铮似乎没有多少耐心,只道:“准了,薛尚宫看着办吧。”
薛采仪以为此事已经结束,正欲退下,忽又听萧铮开口道:“薛尚宫侍奉魏帝有十余年了吧?”
她听了这话,便跪下:“奴婢惶恐。”
萧铮摇头:“你若惶恐,为何还敢将暮云舟不加规训,便送到我面前来?”
薛尚宫猜测萧铮对云舟有些兴趣,这兴趣肯定不是对一个处处守规矩的宫女,于是便故意不去严苛的教导她,有意将一个一派天然的帝女送到萧铮面前,讨其欢心。
这一问,并非是说云舟懂不懂规矩,而是警告薛尚宫,不要妄自揣测他的心思,更不要拿云舟做谄媚的工具。
薛尚宫叩首:“奴婢知错。”
萧铮任她伏跪多时,才终于道:“退下吧。”
薛尚宫出得殿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她静立风中片刻,呼出一口气,缓缓离去。
在宫里,不揣测君心是活不下去的,莫说一个宫人,就是皇后皇子,哪个不是时时刻刻在揣测上意?
好与不好,无非是看猜的对不对罢了。
薛尚宫觉得自己赌对了,云舟早晚是要成为伴君的贵人的。
云舟回到值房,隔壁一起下值的春锦端了一个木盆过来,询问要不要一起浣衣裳,云舟答应,于是两人一起去井边打水。
等拎了井水回来,她们发现蕊娘的屋子,门大开着,有人来来去去,是在搬东西。
春锦见了,衣服也不忙着洗了,连忙过去询问,回来时语气畅快地说道:“那个蕊霸王可算走了,没了她,以后承天殿不知要太平多少?一天到晚,尽看她上蹿下跳,底下的小宫女见了她都跟见了瘟神似的,骂人嘴脏的很。”
云舟知道这必是因为今天的事,于是问道:“她这是要去哪?”
春锦道:“听说要去慎刑司。”
云舟手一顿:“她是去受刑吗?其实说来她也没错呀,当时她又不知道那些银子的来历,揭发检举也是按规矩办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云舟心里清楚,这事终归是自己做的不对,被蕊娘抓住了把柄,虽然萧铮包庇了她,但若蕊娘因此受到重罚,总归算自己的业障。
春锦道:“不是去慎刑司受罚,是调去慎刑司当差,按说那边又不用伺候贵人,还清闲了呢,便宜了她。”
春锦将水倒进木盆,将衣裳泡了,看看云舟道:“你呀,太天真,蕊娘告发你难道是揣着维护公正之心?她原来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趁着前些日子那混乱时候,自己不知在那宫里搜刮了多少东西?一问就说是从前贵妃娘娘赏的。”
她冷笑一声:“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东西,仗着有两分姿色,心比天高,贵妃娘娘防着她都不让她近身伺候,她能立过什么功,得那些赏赐?自己手就是脏的,又有脸去检举谁?”
听春锦这语气,蕊娘平日里和别人的关系大概也不好,如今被调离承天殿,其他人都是拍手称快。
云舟洗着自己的衣裳,道:“不管怎样,还是多亏了薛姑姑维护她,不然这事因我而起,总归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春锦道:“蕊娘是薛姑姑旧友的侄女,所以她对蕊娘有些照应,只可惜蕊娘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到底是薛姑姑宅心仁厚,没把这事捅到殿下那去,只是请了个旨意把她送去别处了,慎刑司远离殿下,是个安分守己等出宫的好地方。”
云舟笑了笑:“说的我都有点想去慎刑司当差了呢。”
春锦挑眉:“你是殿下亲自指名到承天殿的,想去别处那可得殿下亲自说话。”
云舟不言语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而后的一段时间,云舟因为萧铮和她同榻而眠有些躲着他,萧铮也有所察觉,并且不大高兴,他再未对云舟有过调笑之语,让云舟都有些恍惚,那日所谓名分的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一日午后,萧铮正与元弼先生下棋兼议事。
外头宣,有一位童将军求见。
元弼先生落子的手一滞:“童宪不是留守北燕为北燕禁卫军统领?他亲来魏都,难道……”
萧铮不语,但神色已是凝重。
童宪将军得了传召,进来便跪下,他一身铠甲,看来是一路快马加鞭,未曾休息。
他声音沉痛:“大殿下,大君他,崩逝了!”
北燕大君萧山在三年前就已经缠绵病榻,这也是当时萧铮不顾一切要离开魏都逃回北燕的重要原因。
后来萧铮于天下各处集得各式续命之方,勉强又拖了三年,在攻入魏都之前,萧山就已经不省人事,只靠每日灌服参汤续一口气。
崔元弼一听,当即跪倒,向北方叩首,老泪纵横。
萧铮面上倒没有特别沉痛,他亲自扶起元弼先生,道:“先生快起,大君一生敬重先生,必不愿先生过恸,还请先生召礼部等官员,协商后事。”
崔元弼抹掉皱纹间的泪水,点头,而后疾步离去。
萧铮询问童宪:“大妃现下如何?身体可还好?我二弟处事还稳妥吗?”
童宪回道:“大君一病多年,大妃虽哀恸,但尚能主理后宫事,二殿下替大君宣了遗照,传位于大殿下您,如今北燕上下都等您的吩咐,且,大妃决定,大君既已崩殂,魏都如今也已在囊中,她与二殿下处理完北燕那边的事情,便要出发,前来魏都。”
萧铮点头,遣退了童宪。
因童宪初次入宫,按规矩,云舟送至门口并安排其他宫人引路,从西宫门出。
在送童宪的时候,云舟发现,这位北燕将军的手腕上有一处纹身,若云舟没有记错,是南兹国的常见图腾。
童宪初时低头走路,没有注意云舟,待行至门口,他偶一抬眼,忽然愣住一瞬,然后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位姑娘你是否……”
然而话说道一半,童宪似乎觉得不妥,终究没有问出来,只是又看了云舟两眼,才转身离去了。
云舟觉得有些莫名,但现在状况并不是与人说话的好时机,所以也没有多问,只是按规矩送走了童宪。
回到屋内时,发现萧铮正闭目而坐。
云舟放轻脚步,然而萧铮还是听见了,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你过来。”
云舟走过去。
萧铮又道:“坐下。”
说着拍了拍榻边。
云舟有一丝迟疑,但想到他听闻的噩耗,还是依言坐在他身边。
萧铮不说话,再次闭上眼睛,好似倦极,将额头靠在了云舟的肩膀上。
云舟肩膀一僵,本能想躲,然而低头时瞧见了萧铮搭在榻沿上的手。
看见了他手背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云舟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柔软,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月夜,她看见他跌跌撞撞地躲进假山,自己又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走到他跟前去的呢……
这个人看起来如一方坚硬的磐石。
但他其实是有裂痕的,她曾见过。
即使是现在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萧铮:“最讨厌别人揣测本王!往本王身边塞人!”
薛尚宫:“少废话,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萧铮:“喜欢……”
薛尚宫:“那下次还敢。”
第15章 、秘密
萧铮靠着云舟,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两人谁也不言语,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约过了小半个时辰。
日头渐渐西斜,天色黯下来,直到掌灯的宫人将一盏一盏宫灯亮起来悬在廊下,隔窗透进来一团团温暖的橙色光晕。
云舟觉得肩膀有些麻,手指尖上像有小蚂蚁在爬,她攥了攥手指,麻的越发厉害了。
“殿下,快到了交值的时候了。”她忍不住小声提醒。
萧铮睁开了眼睛,他并没有睡,云舟每一次轻缓的呼吸他都听得见。
他直起身子,交错间,侧脸擦过云舟的鬓角。
那一瞬间,云舟感觉到萧铮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耳鬓,微微的发痒,她快速眨动了两下眼睛,轻轻缩了缩脖子,然后偷眼看身旁的人。
萧铮整个人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疲惫感,他并没有说话,甚至并没有抬起眼睛。
于是云舟得以细看他的脸。
萧铮的眉眼长的颇为矛盾,他凝眸看人时有一种原始的侵略性与狠厉,所以魏帝最不喜他的这双眼睛,说此人一看即是狼子野心,若放任不管,必要为祸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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