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白日在凤梧宫中,想写几笔字静静心,于是叫小钗研墨,笔刚拿起来,还未落下,忽然殿外宣薛尚宫求见。
薛采仪面带急色,进殿便跪道:
“娘娘,陛下盛怒,要将工部负责修建堤坝的王侍郎,和几个主事处死,李相叫奴婢来传话,说这万万使不得,让娘娘想想办法,哪怕暂压一压陛下的怒火,叫他们能觐见求情也好!”
云舟撂下笔,让薛尚宫起,叫人上了茶,这才坐下,问道:
“修建堤坝乃是关乎民生的大事,王侍郎偷工减料,敷衍陛下,还信誓旦旦说今年再加固后,必保数年无逾,如今看来,竟是瞎话,这是欺君之罪,何况又害了多少百姓?处死了也不算冤。”
薛尚宫回道:“李相说,此事工部无人敢喊冤,但也确实事出有因,王侍郎也有苦衷,绝不是贪没银两,中饱私囊之辈。”
云舟蹙眉:“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娘娘,春江之水患自前朝起就没有断过,堤坝本来也建了,后来不过是修补,但王侍郎初接此务时,天下南方未定,国库必须留足军费,所以当时工部能得款项并不多,王侍郎想着,他们水利一科也研究出一修建堤坝的新法,比旧法更坚固,不如将款项多留在后期使用新法,若二次修补完成,可保几年无逾是真话,并非欺君。”
云舟闻言道:“所以他就简单的补了补旧堤坝,以为能挺到二次修补的时候,但没想到今年春天,回暖的太快,大水提前冲下来了。”?3?5?0?4?0?4γ
薛尚宫道:“李相的原话正是如此,陛下前日查抄了王侍郎家,并没抄出什么东西来,可见他不是那蠹禄之辈。”
云舟喝了一口茶:“心倒是不算坏,只是结果不好。”
薛尚宫点头:“这是王侍郎心存侥幸,考虑不周,如今搞的百姓流离失所,砍几个脑袋也不冤,但是娘娘,如今北燕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六部塞人,旁的也罢了,北燕自古旱的多涝的少,水利一块,他们是门外汉啊,水利科几颗脑袋不值钱,但若让不懂行的人来指挥,结果岂不是更糟糕?不如叫王侍郎带着几个主事,戴罪立功,将堤坝以新法修完了吧,或杀或剐,再行处置不急。”
云舟想了想,问道:“李相想让我做什么?”
薛尚宫道:“李相说,陛下不过是心疼百姓,一时震怒,若能容得些时间晚些发落,自然想得到其中利害,只是盛怒之下能安抚君心的只有皇后娘娘一人,遂托奴婢来求娘娘。”
“如今陛下正要处置人?”云舟问。
薛尚宫回道:“陛下昨日亲眼瞧见的城外流民惨状,今日朝上庆国公又奏报具体的伤亡,陛下怒火难平,此刻承天殿可谓乌云盖顶。”
云舟点点头,吩咐小钗:“你去一趟承天殿……”
承天殿里,桌上的折子此刻撒了一地,可见君王之怒,王侍郎被从刑部大牢带出来,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他一句也不敢辩驳,生怕皇帝觉得他狡辩,越发决意处死了他。
正在此时,外头传话进来,说凤梧宫来人求见。
萧铮挥手道:“叫他们等等,待我先发落了这几个逆臣!”
门外响起个清脆的声音:“陛下,凤梧宫小钗求见,皇后娘娘让奴婢送了件东西给陛下过目。”
萧铮顿了顿,道:“进来。”
小钗进来,将托盘里的荷包奉上。
萧铮认得那红色荷包,他见云舟在昊天宫里从头开始做的。
“你们娘娘有什么话?”
小钗回道:“娘娘说,这荷包绣完了,东西也装进去了,还没给陛下看过,娘娘问问,陛下喜不喜欢穗子的花样。”
萧铮也不甚懂这些东西,看着那花结倒是眼熟,随口问道:“这是什么结?”
小钗道:“回陛下,如意同心结。”
他曾随口说过,没想到她一直记着呢。
萧铮冰冷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浑身的杀气也淡了。
小钗按着吩咐,又道:“娘娘说,凤梧宫里今天烫热锅子,她等着陛下回去吃,吃完手就不冷了。”
萧铮闻言,忽然想起什么来,唇边漾起一丝笑容。
他起身道:“那就先吃饭吧,晚些再处置这帮东西。”
他一回凤梧宫,鼻端就嗅到有凝神静气功效的花草熏香,云舟亲自迎上来:“政事再忙也得吃饭呀,快洗手。”
春锦端着铜盆在一旁,云舟亲自伺候他洗手,这份温柔殷勤叫萧铮忍不住说道:“皇后要为魏臣求情?”
云舟放下帕子道:“王知钰该死几回的,我为他求什么情?只是他死之前,总得好好谢罪,那堤坝新法研究出来难道丢在那?总得叫他教出两个接班的再死。”
萧铮道:“这还不是求情?皇后如今还有空管魏臣,你既然知道王知钰的事,自然也知道有人要给你泼脏水,你还不紧着远离是非?”
云舟执箸,边说边给萧铮布菜,声音不疾不徐:“天灾都能扣在我头上,脏水岂是我做缩头乌龟就能躲的开的?我的名声我自己赚,只是王侍郎的命,不用我说,陛下冷静下来也知道他死不得,春江附近的百姓都是魏人,魏人安土重迁,这回成了流民但心里都还想着回去,总得把冲毁的地方重修回来才好,杀一个王知钰容易,眼下再找一个可难呢,到底哪样才是真的对百姓好,陛下心里清楚的很。”
萧铮细瞧了瞧她,忽然道:“你在这后宫里是屈才了,应该直接到前朝管事。”
这话说的不知是夸是贬,云舟反应倒平淡:“反正我不会因为怕你怪我妄议朝政就不与你说心里话,你要是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了。”
三言两语的,把后宫干政说成夫妻之间的心里话,萧铮简直想贴着她的心房瞧瞧,他的皇后长了几个心眼。
最后他只是道:“行了,你的话我听进去了,动不动又要生气,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六个时辰要想怎么哄你这气性大的小东西。”
云舟小口吃菜,娇甜一笑:“谁叫陛下可以挑的时候不好好挑,挑了个小脾气最多的当皇后。”
这话说得俏皮,使萧铮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蛋上揉了一把。
萧铮饭后又回了承天殿,云舟叫来春锦:“你派人去岷山王府,给晨霜带句话。”
作者有话说:
皇帝:睡地板可以,但别人看见不行,朕是要面子的人。感谢在2023-01-12 21:00:00~2023-01-13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承天殿中, 皇帝已经离开,王侍郎还是很久都不敢动。
萧铮走过时,袍袖从王侍郎头顶拂过, 王知玉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那脑袋要不保,立刻恐惧地缩紧了脖子。
待殿里鸦雀无声许久, 他才确定皇帝是真的走了。
他终于泄了力气, 匍匐在地的身子一歪, 倒在了地面上。
官服贴在身上冰凉,他这才发现,自己出的冷汗, 将衣服都湿透了。
皇帝要将他暂压刑部, 听候处置, 他的这颗人头,算是又得以多保全一日。
刑部官员有几位他的同科, 对他自然多些照拂,压他去牢狱时也未戴枷锁, 路上还同他说话。
“王知钰, 你这命可真够大的。”
王侍郎后怕的直发抖, 点头道:“我以为陛下会直接提剑砍了我……”
那同僚低声道:“是老师求到了皇后娘娘那, 这才暂时保下你, 一会老人家要见你, 你且好好与老师商议个对策才是。”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的长廊里, 穿暗红官服的老者坐在看守的椅子上看着王侍郎走来。
是李相。
王侍郎见到恩师, 如见亲父, 登时落下泪来。
“知钰多谢老师相救。”
“你可真糊涂啊, 你想用最少的款项, 办最好的事,得陛下看中,但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啊,你可知皇帝为何如此大怒?乃是庆国公抓住陛下前日途径城外的机会,安排了受灾的流民在朱雀门外头哭嚎,一群的老弱病残,那样的惨状叫陛下亲眼看见了,能不大怒吗?你七分的罪也变了十分!”
王知钰这才晓得此事还有推手,他朝李相磕头:“北燕人必要我死,老师救救学生吧!”
李相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胡子跳了跳,叹道:“好在你是水利的行家,为师总算也有几句话能为你求情的,如今只看皇后娘娘能将陛下安抚到什么程度了……”
离了刑部大牢,李相回到府邸,因为王侍郎这事不小,早有几个门生在相府等待。
众人听了现在的情况,都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尚有转圜的余地。
其中一人感叹:“多亏老师当时压宝了皇后娘娘,咱们魏人总算有个靠山。”
李相面色并不怎么欣慰,那苍老的额头反而蹙出更深的纹路来。
有人懂李相的忧虑,说道:“后宫的娘娘能给咱们说话,自然是好事,但我猜老师的忧虑,是娘娘做到的太容易了,若是亲自去温言好语劝上一番,那是帝后和睦,但据说娘娘只遣了个丫鬟,就轻易将陛下叫走了,这就……”
历来读书之人,最讲中庸,凡事不足则焦,过度则畏,皇后对皇帝有太大的影响,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好事。
前朝臣子最厌恶后宫干政,即便他们有时需要那石榴裙的庇护,但这不影响他们厌恶那石榴裙,觉得于风骨有亏,更怕自己高傲的头颅,永远被罩在那裙摆之下。
其中自相矛盾之深意无人深究。
第二日清早,凤梧宫中,帝后很和睦的一起用早膳,云舟夹了个油酥卷给萧铮,温柔道:
“不为前朝的事生气了吧?多吃点东西,心情就好了。”
萧铮把她伸去小碟的筷子擎在空中,对她挑了挑眉。
云舟抿抿唇:“你是三岁孩子吗?还叫人喂饭?”
萧铮扔擎着筷子不动。
云舟无奈,只好将食物喂到他的口中去。
萧铮这才有些满意了,自己下筷子加菜。
云舟抬眼看看他,指了指碗里的粥道:“陛下觉得这米可好吃?”
萧铮看看碗里雪白的大米,宫里进贡的米,自然是最好的,没有难吃的道理。
云舟道:“听说去岁南边风调雨顺,收的米都比平常好,不止咱们宫里的,百姓吃的也一样。”
萧铮点点头:“若年年如此便好了,可惜老天阴晴不定。”
云舟道:“可也事在人为啊,哪能全等风调雨顺呢?渭水流至南方,在度州,青州有两渠,分了多余的雨水灌溉农田,如此调度方才解了雨季旱季不均的问题,人的才学能力,也不能忽略呀陛下。”
萧铮听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忍不住笑道:“你这聪明鬼,我都说了,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今早又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那南方两渠都是王知钰修的,你是在这翻来覆去的提醒我王知钰立过大功劳呢?”
云舟见他碗里空了,又夹菜道:“他无论在哪朝为臣子,给皇帝分忧都是他分内的事,谈什么功?我只不过觉得,他这侍郎虽做的糊涂,但水利一事上,着实无人出其右,我只是怕你睡了一觉又改主意了,才唠叨唠叨。”
萧铮看住云舟的眼睛:“这些话是你想的还是李相想的?”
云舟在这样的目光下,没有任何畏惧,她握住萧铮的手:“这是李相的话,但这话没错啊,陛下心里明白着呢,我过问前朝的事也不为着自己,我暮氏现在难道还能扶得出外戚吗?我是坦坦荡荡为天下魏人撑腰,这不也是陛下的意思?况且那些前朝的魏臣对后宫女人又敬又厌,岂能真与我同心?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我真管得多了,哪怕是帮他们,早晚也要被参一个后宫干政,所以我什么都敢说,也不怕陛下生气。”
云舟这话很有几分通透和胆气,但听在萧铮耳中,只觉得她话里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心酸。
她是个孤苦伶仃的皇后,二十岁的女孩子,国破家亡,长得这样瘦弱的一方肩膀,义无反顾的担起了魏人的命运,而其中的褒贬和误解,又都自己默默地消化了。
萧铮觉得心中酸胀,又紧又痛,将面前的人揽进了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她刚才是在诉苦。
萧铮抚过云舟单薄的脊背,说道:“他们不与你同心,我与你同心。”
云舟一直对自己的处境看的清楚,刚才的一番话本也不是为了诉苦,但此刻依偎在萧铮的怀抱里,整个人软了下来,好像竟真的有一点委屈了。
她往萧铮的肩窝里拱了拱,闭上眼睛。
未来的路上,有多少风刀霜剑,这个怀抱都会做她的避难所吧?
岷山王府此刻也同样在用早膳,晨霜在关雎阁里和母亲一起用,刘妃见她有些忧愁的神态,便问道:“一大早上不高兴,这是怎么了?”
晨霜道:“没什么?只是偶然间听到关于旎旎的话,北燕人整日盯着她,没一句好话。”?0?8?3?4?0?4?0?3
刘妃叹道:“她在风口浪尖,也是没法子的事。”
晨霜气馁:“如今我是什么也帮不上她。”
正好嫣红来关雎阁正好走到窗根下,听见晨霜抱怨北燕人,有点尴尬,便等了片刻才进去。
“晨霜姑娘,我来还花样子的,你们接着用早膳不用管我。”说着对刘妃行礼,“夫人。”
晨霜让了坐给她,嫣红坐下:“我看晨霜姑娘在屋里闷得很,城中的闺秀这几日办的宴会也不少,怎么不出去逛逛?”
晨霜低头道:“听说春江发水,这两日很多逃难的流民聚集在城外?”
嫣红道:“可不是?说什么的都有。”说道这,她宽慰晨霜:“关于说皇后娘娘的那些,姑娘不用放在心里,陛下圣明,对娘娘颇有回护,亲自去奉天台告罪,你看这两日天气又恢复正常了,谣言过几日也就散了。”
晨霜知道嫣红是北燕人,也不好在此事上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嫣红灵机一动道:“晨霜姑娘若不想出入宴会,不如去求殿下在城外办个粥棚,给外头老百姓施粥去,咱们殿下心善,这种事上不吝钱财的。”
晨霜眼睛一亮,与母亲对视一眼,见刘妃神情颇为支持,正要说话,窗户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姑娘,宫中皇后娘娘给您带了个口信。”
晨霜出去一趟,回来时脸上笑意盈盈:“咱们竟然跟皇后娘娘想到一块去了。”
当日里,城中贵女的圈子里就炸了锅。
皇后凤驾驾临青云楼那天她穿的那身礼服很受贵女们的追捧,此番春江水患,皇后体恤灾民流离失所,号召城中贵眷多在城外赈济灾民,出银两最多的门庭,皇后会将青云楼那日的礼服和凤冠赐予该户未嫁的贵女,特许作为日后出嫁的凤冠霞帔。
其次皇后的镯子,耳饰,戒指赏赐颇多,便不是出银钱最多的,也赏一样物件,做与添妆。
所赐东西价值不提,皇后再受争议毕竟是国母,所赐本就是一份荣光,谁不想要皇后娘娘亲赐的添妆?便是北燕闺秀也动了心。
凤喻一下,赈济灾民成了风,大小粥棚纷纷在城外支起来,除了粥棚,还有施棉衣的。
岷山王府弄了几千斤面粉做饽饽,中间抿上一勺荤油,比米粥顶饿,一时之间棚子外排起了大长队。
篷子后不远一辆马车停着,晨霜坐在马车里朝外看,询问萧锐:“殿下可告诉他们该说什么话?”
萧锐道:“当然,你仔细听听。”
只见那发饽饽的家丁每发一个人便要说一句:“皇后娘娘赏。”
一对母子领了饽饽,还端了晚热粥,边走远边道:“还得是咱们魏人才能想着自己人。”
“娘,这是岷山王府的棚子,岷山王是北燕人。”
“不是说岷山王要娶皇后娘娘的姐姐吗?那还不得是咱们魏人的公主在他们面前说好话?”
“娘说的在理。”
皇后拿凤冠霞帔鼓励赈灾的事, 传到了宁和宫中,太后也得到了消息。
荻珠有些不忿:“皇后看着每日里悠哉悠哉不做什么,其实惯会收买人心, 慎刑司那边传来话说如今宫人们都夸皇后性子贤德宽仁,好像咱们宁和宫多亏待了她们一样。”
太后幽幽道:“赈灾总不是坏事。”
荻珠觉得,自从围场归来, 皇帝来和太后说过一番话后, 太后的心气好像弱了不少,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庆国公大人好不容易使的一计,连夜将半路的灾民用马车运过来, 给陛下瞧, 陛下马上要斩了那王侍郎, 可以好好挫挫魏臣们的锐气,可惜了, 叫皇后给搅合了。”
这话倒是戳中了太后的遗憾。
“我哥哥这回做得不错,聪明多了, 借力打力, 用魏人自己的错处捅他们一刀, 咱们手上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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