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步,身后城门一声巨响,已被撞开。
城内守军一扑而上,仍有吐蕃兵马钻杀进来,几个吐蕃兵马见到陆迢身上官袍,直奔他们而来。
陆正念脸色煞白,慌忙拉着父亲躲避。
守军上前拦截,先后砍杀了好几人,只两人翻落下马避开。一人急匆匆地把刀架上陆迢颈边,用汉话大喊:“这是个刺史!快投诚!放我们入城,饶你不死!”
另一人拿刀指着陆正念,与涌来的守军对峙。
城门破开一道,那里的守军还在与试图杀入的吐蕃兵马厮杀。
陆迢要给他们拖延时间,稳心定神,故意道:“我不过一无权刺史,杀了我也没用。”
两个吐蕃兵对着眼前守军指来的兵戈只有心急,另一人拿刀往陆正念颈边送了送,汉话生硬:“你!你来说!投诚!不然杀了他!”
陆正念瑟缩着,看一眼父亲,却见父亲朝她摇了摇头。
她紧紧绞着手指,瞄着左右要上前的守军,拖延不语,直至对方架在她父亲脖间的刀又送一寸,才赶紧出声,故意将注意引来自己身上,努力抬高声量:“我、我乃天子臣民,岂可降于贼人!”
陆迢一慌,正担心她要遭难,忽来一箭,射中了身边的吐蕃兵马。
“放!”舜音的声音自对面路上传来。
只这阵拖延的功夫,守军已在对面不动声色地架上弓弩,舜音已驰马赶来,就在对面。
又一箭射来,挟持陆迢的吐蕃兵连中两箭倒地。
实在太快,一旁的吐蕃兵也中了一箭,反应过来便举刀,正要拼死朝陆正念砍下,又一箭射至,却是自城门处射来,顿时扑地不起。
随这箭而来的是城门外冲入的一阵快马,紧跟着是张君奉的喊声:“总管驰援已至!”
舜音朝那里看了一眼,立即策马往前:“拦门!”
守军即刻涌去。
张君奉刚带人杀去试图冲门而入的吐蕃兵,一马当先冲来道上,手上弓刚收。
陆正念发着愣,惊魂未定地看看他,被一旁的父亲焦急拉住衣袖。
张君奉下了马,一脚踹开方才被射杀的吐蕃兵,打量她两眼:“可以,方才说得不错!”
陆正念才回味过来,刚才最后那箭是他射的。
张君奉左右看看,四处都是兵马,也顾不上避嫌了,拉过她胳膊,往自己马上送:“快快,别站着了,上马就走!”
陆正念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踩镫上马,眼都没处放,也忘了要走。
张君奉急着去抗敌,无奈道:“刚才也没见胆小,现在又这样了,难怪对我有意也说不出口。”
陆正念脸上顿时红成一片。
张君奉干脆在她马上重重一拍,转头又催陆迢:“陆刺史,上马走啊!”
陆正念的马奔了出去,他已快步赶赴城门去了。
陆迢赶紧接了一旁守军的马骑上,追上前去,一时竟不知该先顾哪样,惊讶问:“你竟对他有意?”
“……”陆正念无措地低着头,话更说不出来了。
陆迢往城门看一眼,忙道:“算了算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南面关口处,又冲入一支吐蕃兵,却被迎头赶来驰援的凉州兵马撞上。
穆长洲策马在关内坡上,一到就下令迎敌,又掘山石严堵关门,再在两侧设兵埋伏。
自城门处被杀退的吐蕃兵边战边退往此处而来。
他抬手示意,立时身旁将领以火把摇动传信,伏兵尽出。
厮杀声大震,这些杀入的吐蕃兵退到此处,关门已被堵住,反成了前后被包抄之态。
关城外的吐蕃兵却又不止不休地攻来,试图再次冲破关口。
穆长洲张弓对准厮杀阵中的吐蕃旗帜,一箭射去,大旗落马。
阵中吐蕃主将大怒,喝骂着,藏身层层兵马中间,往另一头冲杀,试图杀出包围。
忽来一阵快马,自西侧而至,冲杀入阵,挥刀杀向敌军。
“甘州兵马至!”兵卒高声打马急报。
穆长洲收弓望去,隔着厮杀阵,一片火光中,令狐拓领兵已至,身着银甲,马腿裹尘,急行刚停,便已挥军入阵。
他转头吩咐:“传我军令,南面关城交由甘州都督指挥严守。告诉他,此战之后,才叫一雪前仇。”
兵卒领命而去,至对面禀报,只一瞬,令狐拓便看了过来。
穆长洲抬头看了眼浓重夜色,扬手一挥,率领兵马撤走,立即驰马回北。
半路遥遥看向南城门,只看到一片守军举着的火光,没看见那道身影,他没有停留,疾掠而去……
南城门上一片狼藉,好在敌兵终被清了出去,厮杀都去了城外。
舜音一手按在腰间匕首上,胸口还在止不住地起伏,听见外面喊甘州兵马到的声音,扶着城头看出去,只看到远远一阵兵马驰去的暗影。
张君奉疾步走来:“夫人,北面仍有强敌,总管是趁空隙而来,无暇亲顾,只着我捎句话给夫人。”
她立即回头。
张君奉道:“总管说,援军到时,就是反攻之时,先前所言仍然作数,请夫人放心。”
舜音缓一下呼吸:“那也帮我带句话给他。”
张君奉近前听完,没耽搁,马上下城,领了带来的人马又急赶往北。
北面关城也陷入战中,空隙果然转瞬即逝,西突厥重兵又再攻来。
穆长洲持弓登上关城,半分未停,又重新布防城头。
下方火油倾倒,燃着大火,西突厥却不管不顾,与吐蕃一样,以周边小部死囚俘虏为盾,搬石运梯,继续攻城。
胡孛儿抹着脸在旁怒骂:“真是疯了!”
不多时,张君奉赶回,在穆长洲身后道:“城外还在厮杀,但南面关口守住了。”
穆长洲点头,眼只盯着外面,喘着气,随时要再下军令。
“夫人让带回了话。”张君奉又道。
穆长洲才偏头看来:“什么?”
张君奉回得有些不解:“她说,她也安然无恙。”
穆长洲一顿,继而一笑。
他让传话给她,先前所言仍然作数,便是让她接应自己的话还作数,那当然是在说自己安然无恙。
她会了意,回了一样的话。
但一瞬笑便敛去,他盯着外面那杆狼头纛,声幽幽沉冷:“守过今夜,让他们明白,凉州永不可能再被围一次。”
第一百零四章
一清早的天又阴着, 风仍寒利,寂静荒野里,忽而奔过一阵快马急烈的队伍, 自东而来,直往凉州。
马上的人个个身着戎装, 灰袍罩甲, 腰配横刀, 是中原兵马。
封无疾领头在前,策马不停,生怕慢了。
返回秦州前圣人便有口谕,称如今河西与中原畅通, 眼下河西未定,中原边州要留意协防,不想还真接到了他阿姊的密信。
他接了信便调兵赶来,一点都没耽搁。
风里忽而传来了些微动静。
封无疾高抬手臂,示意后方暂停, 勒马扫视, 到底也是封家人,深浅习过兵事探术, 警觉心自不会少。
一边看, 一边悄然往前,他手按上刀柄,朝斜前方的沟壑接近。
里面忽而闪出两道人影。
封无疾刚要抽刀,却见二人后方又跟出一道人影,手一顿:“怎么是你?”
前面两个是随从, 挡着后面跟出的阎会真,她胡衣沾尘, 发髻微乱,一脸意外:“来的是你?”
封无疾刀按回去:“对,来的是我,你这又是做什么?”
阎会真快步走来:“我就是来找你的。”
封无疾不禁上下看她,忽道:“我当初竟说准了?你还真有专程找我的一日啊。”
阎会真愣了愣,记了起来,他上次来凉州时说过一句“那可说不一定,万一将来你真有事找我”,不想一语成谶。
“谁专程找你!”她愤懑皱眉,“若非夫人交代,我还不来呢,你跟不跟我走?”
封无疾一听是他阿姊交代,当即正色:“跟你走,马上就走!”边说边叫后方兵马跟上。
随从已将藏在沟壑下的马牵来,阎会真坐上马背,闷头朝前带路。
前两日阎家子弟已接应到兰会二州来援的兵马,她因是女子,被安排的离凉州最远,好避开仍在城外厮杀未绝的吐蕃敌兵,谁知偏又接应到他。
往前快要接近凉州,隐隐听见了风里传来的喊杀声。
封无疾刚要速行,忽闻几道快马蹄声冲来。他反应极快,一手伸出,扯过阎会真手中缰绳,往面前一拽。
阎会真吓了一跳,险些要摔落马,身下的马却已被他紧急勒住,紧跟着颈后被他一按。
一箭掠过,后方兵马察觉来袭,立时打马回身,迎着箭来的方向杀去。
封无疾扭头往后看,冲来的是几个身着皮裘的吐蕃兵马,人数少,顷刻就被他们这行兵马解决了。
忽听阎会真急道:“你快松开。”
封无疾回头一看,手还按在她颈后,赶紧松开。
阎会真抬起头,脸上泛红,没看远处那几个被除去的吐蕃兵马,强作镇定道:“走啊,吐蕃前几日已杀入关了,如今凉州城外还有他们的人,小心被拖住!”
封无疾这才明白她因何来此接应,点头道:“那快走。”
阎会真抬手抚了下颈后,瞥他一眼,更闷了,才又打马往前。
一路都在绕行,未至凉州城,又来快马。
阎会真惊魂未定,一听见声音便放缓马速,想要回避。
封无疾赶紧策马往前,拦去她前方,却见来的是两名凉州斥候,与当时去秦州送信的斥候衣着一致,才放松戒备,回头说:“无妨。”
阎会真停住,往前看清来人,忙道:“秦州援兵到了。”
两名斥候打马过来,其中一人递上信函:“夫人新来命令,接应到封校尉后,请封校尉沿此往北支援。”
封无疾接过拆开,确认是他阿姊字迹,还是密语写就,信中还不忘叮嘱他要作战小心,当即便要领兵跟随斥候北去,忽一停,看向身旁:“刚才那下可要紧?唉,算了,等我回头再说,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回话,领人匆匆就走了。
阎会真额角一跳,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了一句,又就这般走了,扭过头嘀咕:“谁要等你回头再说。”
说完便领随从赶回凉州,等她再瞥去一眼,只见他身影在马上已远去不见了……
凉州城外的交战一直没断。
南面关口虽已被封上,吐蕃大军却仍狂攻不止,之前杀入的吐蕃兵马借着凉州大部全力抵挡关口,逃逸出几支,无力正面冲击凉州城,便在城外四处游走袭扰。
舜音自城南返回,快步登上东城门的城头,远远望去中原方向。
守城将领近前,见她身上那件男式的圆领袍衫一直没换,已然沾染了血迹尘灰,又连日奔波不断,抱拳劝道:“夫人可回府休整再来。”
“不必了。”舜音刚说完,右耳听见一阵隐约的厮杀声,立即循声找去。
城外树影间,一人快马穿行而来。她眼已扫到,看出是暗中赶回的斥候,心中一紧,只担心是城外哪里的交战又吃紧了。
还没下城询问,斥候已飞快赶入城内,急跑上城头来报:“夫人,秦州援军已至!”
舜音脚步停住:“已将我消息送去了?”
“是,封校尉接了信函,已赶往北面。”
舜音心头顿松,闭了闭眼,飞快理一遍思绪,转身吩咐:“备战,随时等候总管传讯,以待反攻!”说完又命令斥候,“下令斥候营尽出,以保四面消息互通。”
守城将领应声准备,斥候也赶下城去传讯,顷刻马奔人走,城上城下忙成一片。
舜音转头看向北面,自那夜之后便没再听见那里传出什么动静,也不知那里现在如何了……
北面关城下方,轰然一声闷响,关门被巨木用力冲撞,又被关城内的守军死死抵住。
西突厥大部人马众多,不知疲倦般轮番进攻,只是游牧骑兵,并不擅长攻城,即便有攻城器具也不奏效。
屡试无果,敌军大部后退些许让开,后方紧跟着猛冲而来一部骑兵快马,直踏着关城之下累积的尸体,甩上铁链爪钩,攀城而上,抽刀挥砍。
关城上猛然箭雨射落,似早有准备,带着火油的箭矢落下,燃起一片。
攀援的敌兵嘶嚎坠落,城头守军马上又换一波,架上强弓,远射出一阵箭雨,直至后方大部阵前,断其后方。
敌军阵中终于传出愤怒的突厥语吼声,攻势立退。
“呸!”胡孛儿在城头上累得直喘粗气,“好歹又撑过一回,得亏他们没再用毒!”
穆长洲拎弓而立,玄甲上已斑斑血迹,也分不清是谁的血,喘口气,冷笑:“这次他们的目的不在我,而是凉州,又何须费心制毒。何况按他们所想,靠倾巢兵力便能拿下凉州。”
胡孛儿当即又骂一句。
一名斥候轻步跑至,近前便报:“禀总管,秦州援军到了。”
胡孛儿立时惊喜地睁大双眼:“嚯,我还是头一回如此期盼封家郎君!”
穆长洲转头:“现在何处?”
斥候回:“夫人已将援军接应往北,只等总管安排。”
穆长洲点头,兰会二州援军前日已到,如今按军令已深入南向阻截吐蕃混入兵马,时机刚好。
“秦州已到,那最远的也快到了。”他低语一句,忽而朝东远望一眼,迅速下令,“传我军令,着斥候引路,一方引兰会二州援军往南向吐蕃大军落脚处,一方引秦州援军往西突厥大部后方,分别截断双方后路。”
张君奉匆匆赶来听令,听完便快步赶下关城去传讯。
穆长洲眼睛看向关外,一如过往几日一样,西突厥大部遇创便往后退去,下一波必然是更猛烈的进攻。
他一抬手,示意守军后退,缓口气:“所有人即刻休整,养精蓄锐,等候命令。”
胡孛儿已全然来了精神,马上奔走于城上安排……
越往北,风越烈,封无疾领着人,跟随斥候前行,始终没入凉州,反而一直在临近的会州地界上直往北穿行。
直至抵达交界之地的一座关城,队伍停下,下马休整,等候命令。
等到午后天光已暗,另一名斥候快马赶来,近前低低报上了穆长洲的命令。
封无疾立刻起身,低声问:“这可是我阿姊……总管夫人领你们探来的?”
斥候抱拳不答,只往前带路。
封无疾已然明白,不随便回答才是对的,毫无疑问就是他阿姊所探,赶紧上马招呼所有兵马跟随,跟上斥候,从此处出关,绕行往凉州方向。
直指之处,正是西突厥的后方大部……
北面关城内外,如同陷入了沉寂。
西突厥各部兵马不时派出游走,监视查探,关城上方却没了动静,周遭离奇地像已凝滞。
关城之内,城上的守军却正在无声咀嚼干粮,饮水休整。
城下守军忙于喂食马匹草料,一切井然有序。
穆长洲坐在城上,饮完一口水,将水囊递给兵卒,站起身,绑缚护臂,整理玄甲,戴上盔帽。
胡孛儿虎步走近,给他递来刀弓。
穆长洲佩了刀和箭袋,持弓在手,走下关城,翻身上马。
胡孛儿跟来上了马,用力挥手,后方一众守军立时纷纷翻上马背。
穆长洲勒马等着。
直到一名斥候打马奔来,近前低报——
传讯已至各处,南面关城、兰会二州援军、北面秦州援军,城中守军……一处不落。
穆长洲凝神听着关外动静,停顿一瞬,忽然开口:“开城!”
立时关城大门被两边兵卒用力拉开,他缰绳一振,策马疾出。
后方兵马如黑潮压浪,跟随冲出,马蹄隆响,踏过关外的血迹狼藉,直冲而去。
上方关城上陡然擂响战鼓,声震天际。
西突厥大部听到战鼓擂响,连忙严阵以待,却见这次冲来的不是少量轻骑,而是守军大部,顿时呼喝声四起,奔马来抗。
穆长洲扬手抽刀,领头冲向右侧一部。
胡孛儿紧随在后,大声呼喊传令,令兵摇旗传令,后方凉州骑兵快马疾冲,悉数攻去,只袭那一方。
右侧一部皆为弓手骑兵,被黏住距离,毫无射距,瞬间被尖利长槊挑出缺口。
后方凉州骑兵配合迅速,抽刀而上,斩落一片。
虽是十姓部落全至,但各部只会优先自顾本部,待阵中传出可汗怒吼,其余各部才相继冲杀而来。
穆长洲一刀斩去身前敌兵,引轻骑折返避让,纵马踏上一侧斜岭,挥手下令。
令旗又一挥,后方守军大部立时横切而去,直迎敌军,故意隔开各部,将对方阵型打乱……
鼓声一阵比一阵高昂,划过天际,随风直送城中。
斥候的快马应和着鼓声,急奔向城内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