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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意(天如玉)


穆长洲一手束紧小臂:“边远几州太过遥远,总管府也拉拢不够,临近的几州唯有会、兰、岷三州仍为总管府所领,近期虽没有消息走漏,但也要严加防范,周边动向要时刻盯紧。”
胡孛儿忙回一声:“是。”声音都比往常严肃。
穆长洲看一眼张君奉:“附近可用兵马全部待命,南北两侧外敌也要防范,总管府早已私通外敌。”
张君奉刚要应是,又愣住:“什么?”
胡孛儿惊诧地睁着圆眼,胡须抖索,人反而一下放开了,低吼一句:“合着老子干的还是件好事?”
舜音忽然说:“我有事要报。”
穆长洲立即看向她。
张君奉和胡孛儿齐齐跟着扭头看过去。
舜音目光扫过二人,到这一步休戚相关,也无须隔着,转眼看着穆长洲:“总管府北大门处之前十分忙碌,外人不得接近,应是有什么安排,或早有准备。每日精兵会竖穿过府邸巡视,每列间隔约一盏茶时间,一列四十人。这些是寿宴时期才有的变动,这么多年想必你对其府邸情形早有了解,其余自不必我多言。”
穆长洲看着她的眼神一凝,倏然不动。
张君奉和胡孛儿面面相觑,嗯?
一时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她怎会报这些?
穆长洲开口:“你们都出去等我。”
张君奉才似回了神,忙又道:“军司府应该有人镇守,军司当留条后路才是。”
穆长洲只点了下头。
张君奉不说了,又惊奇地看一眼舜音,推了下胡孛儿,匆匆出去。
穆长洲转身走近:“你在总管府里竟还探了这些?”
舜音轻语:“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会真有用到的一日。”
穆长洲又近一步,伸手按去她背上,手掌上下重重一摸,摸到了衣衫里软甲的厚度,问:“你已准备好了?”
舜音顿时贴近,背上被他手掌抚得一热,点头,镇定到现在,呼吸还是微微急了。
穆长洲头微低:“府里我已做了安排,昨夜调来了人手,还有一队斥候,会随时听从你调遣。”
舜音抬眼看他:“你想要我做什么?”
穆长洲定定看她一瞬,说:“我要你留下镇守军司府。”
舜音还以为他这次也会带着自己,立时回味过来:“你要让我守你的后路?”
穆长洲没答,转头朝外扬声道:“都进来!”
只一瞬,昌风魁梧的身形就走了进来,一旁是英气的胜雨。
二人领头,一大群府中仆从都走了进来,男多女少,年轻力壮的几十人,一人不落。
所有人都躬身朝着舜音。
穆长洲问:“你可知为何府里一个年老的随从都没有?”
舜音跟着问:“为何?”
穆长洲说:“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普通随从。”
舜音下意识转头去看众人。
耳中听穆长洲接着说:“他们都由我当年亲手挑选入府,比不上常年习武之人,至少也可算普通兵卒,无论男女。”他声低下去,“这才是我做的最坏的打算。”
舜音愣住,她刚来时就发现了,随从侍女个个年轻健壮,当时还以为是凉州风气,不想他的谋划那么早,连府邸里也做了安排。
穆长洲朝外偏一下头。
众人立即退去。
舜音背后忽的一沉,那只手陡然按紧了。
他低声说:“让你镇守军司府是以防万一,留心让斥候听着消息,如果情形不对,即刻退走,直去东城门,会有接应人马护送你往长安。”
舜音一顿,看着他脸:“你不是要我守你后路?难道你做了死的准备?”
穆长洲脸上沉肃:“当然没有,我的命很贵重,岂能轻易死?但再严密的准备也不一定毫无疏漏,若有险,你就退走。”
她蹙眉:“你让我自己走?”
穆长洲看入她双眼,唇边一牵:“自然。你在长安还有家人,可我的家人只有你。你就是我的后路。”
舜音心中一震,看着他唇边那抹温笑,竟忘了该说什么。
穆长洲嘴角抿住,笑没了,忽而低头。
唇上一沉,是他的鼻息。舜音被他搂紧,感觉他唇已贴在自己唇上,甚至已在磨蹭,从她的上唇到下唇,却没有重重落下,一下轻,一下重,慢慢揉捻,牵引她呼吸,克制又忍耐,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停不下来。
她呼吸渐渐急促,不禁仰头,唇上一阵轻磨过的麻痒。
外面忽来声音,昌风小声道:“军司,天黑了。”
穆长洲骤然自她唇上蹭过去,贴去她耳边,在她耳垂上重重一含,抬起了头。
舜音耳边瞬间灼热,一只手被他抓住。
穆长洲自腰间解下佩刀,放入她手中,紧紧握住,忽又重重将她一抱,在她耳边喘气说:“记好了,该退的时候就及时退。”他偏过头,正视她,“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又沉又重的一句,自耳里落入心底,如轰然一声,舜音怔住,被他握住的手已牢牢抓住那柄刀,看着他脸。
穆长洲眼底深沉,凝视她一瞬,霍然松手转身。
舜音身上一轻,不自觉跟出一步,伸了下手,手指在他冷冽玄甲上刮了一道,他已在眼前大步出去,身影踏入暗色。

入了夜的凉州城一片静谧, 沿路一盏灯火也无,浓暗稠如凝浆。
寒凉夜风阵阵,风里是裹在厚布之下沉闷而整肃的马蹄声, 凝浆暗夜如被无声破开了一道,大队人马比夜色更暗, 直往城北。
接近城北, 当先坐在马上的人影抬起右手, 划过夜色往北城门处一挥,又往后方一挥,玄甲带出两声轻响。
身边最近的两名副将看得清晰,立即抱拳, 一人带领一队人马往北城门而去,预先防范拦截;另一人带领另一队人马停留后方来路防范拦截。
马上的人又抬手,不疾不徐朝北面那盘踞广袤深如宫苑的府邸方向一指。
张君奉出列抱拳,带领一队人马,即刻前往总管府正大门附近。
其余人马毫不停顿, 跟随那道最前方的人影, 继续往前。
直至进入北面官家山林,缓沉地穿林往外, 远处出现了灯火, 那座豪奢盛阔的总管府半遮半掩地进入视野。
所有人暂停,下马牵引战马伏低前蹄,人蹲身潜匿。
正对总管府后方北大门尚有一里。
远远飞奔而来一人,是刚动身时就派出去的斥候,此刻及时赶回, 近前来报:“军司,北大门处确有变动, 左右多了两处高台,白日用树枝遮掩,夜晚才登上兵卒眺望放哨。”
穆长洲始终领兵最前,持弓蹲于马旁,低低说:“料想也是如此。”
胡孛儿蹲在他左后方,嘴里压着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嚯”:“夫人竟说对了。”
穆长洲想起舜音,心潮翻涌,但忍住了,竖起一指感受了一下风向,又凝神听着周遭动静。
总管府直属兵马调动于北城门外,偶有细微动静随风送至,反而利于他们也在北面藏匿。
北面地势高,也更有利于冲击府门。
在此之前,则需要张君奉带的人马首先在南向正大门发动攻击。
他右手自箭袋里抽出箭,低声下令:“风已转小,消息到时,即刻出击。”
胡孛儿朝身后用力挥舞两下手臂传令,所有人蹲伏更低,静静待命。
风又吹过一阵,果然转小许多,已将停息,北大门处晃动守卫的精兵人影,仍层层叠叠。
另有一小队精兵离了北大门一截,在往附近巡逻。
直至府内灯火忽然亮了一层,似是添了无数盏灯,一左一右两名斥候先后飞奔而至。
左侧报:“军司,刘乾泰提前一刻就自侧门入了府!”
右侧报:“竖穿过府邸巡视的人马刚到过北门,正要巡远!”
几乎同时,又有一名斥候奔来,急报:“张佐史已冲击正大门!”
穆长洲猛然拎弓起身,翻身上马。
身后人影顿起,口中衔枚,无声跟上。
推进半里,再进,已能看出府门轮廓,进入射程,随时就要被发现。
北大门里左右两座简易木搭高台,各有一名兵卒举火在上,转头四下张望,正要往此处扫来。
穆长洲陡然勒马,沉然出声:“进!”
话音未落,手臂已张弓拉满,瞬间松手。
一箭射至,左侧哨台上兵卒骤然跌落。
右侧哨台上兵卒刚要张嘴呼喊,另一箭飞至,跟着摔下,火把砸落,溅起火星。
门边精兵察觉动静,刚要防范,眼前闷蹄踏至,层层暗影兵马自北面高处而下,已无声冲来。
附近的巡逻精兵立即调头往门前扑赶,高声呼喊传讯,侧面抽刀声“唰”的一阵,另一阵兵马又踏着昏暗奔至……
穆长洲收弓,冷声说:“趁他们下一列巡视人马未至,即刻冲入!”
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胡孛儿当先带人,直冲府门。
北大门的门内原有的一群守门精兵被刚刚巡逻而去的人马喊叫提醒,发现了南向正大门有人贸然来袭,立即提兵赶往南向防卫。
几乎刚走,后方北大门外的人马就已被清灭。
骑兵长马槊直捣门缝而至,后方北大门被重重冲开。
穆长洲纵马而入,一箭射杀一名余兵,收弓扫视,迅速下令:“即刻切入后院,要最先控制住总管!”
胡孛儿立即称是,总管府的府邸图都早已在他命令下看过几十遍,扯马领人飞奔而去。
霎时总管府里尖叫声四起,灯火落地,脚步纷急……
总管府后院里灯火明亮,今夜本是格外忙碌之际。
刘乾泰被一群人提前接引,送到总管住处,解下遮掩的披风,露出身上像模像样的软甲,进去就唤:“姑母。”
刘氏坐在床榻边,早已等得不耐烦,看到他来,脸色也不好,只瞥了一眼,没搭理,手里拿着份展开的册子,揭开垂帐。
总管又喘着粗气躺靠在软枕上,面前一方小案,上面已摆好笔墨。
刘氏将册子放在案上,拿了笔塞入他手中:“人到了,文书我已写好,印也加盖过,你只需署个名,称病让他暂任总管留后,届时只要送去长安给那年轻小儿看一眼走个过场,他自会正式诏封他为新任总管,也便好了。”
刘乾泰细眉细眼的脸上闪过喜色,按捺着没表露,垂着两手站在一旁。
总管喉咙里呼哧呼哧地粗喘,似有气无力般叹了口气,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笔。
刘氏心急,转头唤:“还不快扶他起来!”
刘乾泰赶紧走近,伸手扶起总管,一边道:“总管已如今这般,姑母不如就自己署名好了。”
“你懂什么?”刘氏怒视他,“当初递去长安的折子是他亲手所写,留了字迹在那里,突然要换总管,中原皇帝不知比对?总管亲笔字迹越飘忽才越证明病重是真,愚蠢!”
刘乾泰不敢作声了。
不过愚蠢也有愚蠢的好处,至少跟自己有血亲,好控制,往后总管大权就仍还在自己手中。刘氏皱眉扫了一眼总管将要落笔的手,口中问:“你来时可有阻碍?”
刘乾泰细眼眯出精光,笑道:“姑母放心好了,我早知姓穆的不会真开城门,必会严加查询,特地伪装而入,很顺利。”
刘氏脸色忽变:“不可能,如今都已明面上争抢,只伪装就够了?我派去接应的人都没用上?”话到此处,她似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起身,“糟了,他莫非是故意!”
总管终于落下一笔,墨迹刚在纸张上洇出一点,外面乍起混乱。
“主母!”侍从在仓惶急唤。
刘氏大惊,匆忙出去,南向正门方向忽来一片火光,竟有人敢直冲她总管府正大门!
刘乾泰扔下总管,赶紧跟出来,也是大惊失色。
一名精兵飞快跑来禀报:“报总管,佐史张君奉带人攻击总管府!”
“佐史?”刘氏狠狠道,“什么佐史,分明是穆长洲!快挡住!”说完她返回屋中,走去床榻边,劈手夺了总管没署完名的册子,又自总管怀里摸出块鱼符,全都塞入刘乾泰手中,“赶紧拿上去调兵!让兵马认你为新总管!”
刘乾泰两手兜住,哪敢耽搁,慌忙往外走。
刘氏转头在屋中取了总管印信,自己揣入怀里,连看都不看床榻一眼,跟出后院,已有府上精兵迅速赶来护卫,一列一列,足足有将近七八列之众,奔走不息。
她立即下令一列精兵入院,严合院门,回头指挥刘乾泰:“还不赶快!”
刘乾泰忙不迭往后方北大门走,刚至一方后园,不想忽来一阵快马,直冲上来,护送他的精兵队形顿时被打乱。
兵戈交击,胡孛儿领着人近乎莽撞般左右突踩,刻意将他们打散。
北面早有人在惊慌奔逃喊叫。
刘氏在后方遇到冲撞,险些摔倒,听见远处有精兵在大声喊叫:“北大门已被冲开!”
她脸上一阵青白交替,被精兵们护着往后方廊柱退避,咬牙切齿地扬声骂了一句:“穆长洲!你胆敢犯上作乱?”
北面遥遥传来穆长洲的声音,不高不低,沉沉冷然:“总管府勾结外敌,总管夫人今又与肃州都督合谋加害总管,我领兵而来,何反之有?”
刘氏怒从心起:“你还敢栽赃罪名!”
穆长洲似冷笑了一声:“论栽赃,自是比不上总管夫人了。”
“轰隆”一声巨响,院落大门被撞开,胡孛儿大喊着领人杀入。
刘氏脸色阴下,才知他刚才说话之际是在拖延攻向北面的精兵,好让胡孛儿趁机横切杀入后院,控制住总管。
她朝后院看去一眼,那里火光摇动,侍从侍女尖叫不断,已近不得了,恨恨咒骂一句,转身便往侧门退避。
府里驻扎的精兵已全部调动,分向南北两门抵挡,府里几乎已成战场。
穆长洲自北面庭中冲杀而过,踏向刘氏说话之处,又扫向两侧。
胡孛儿自后院快马赶来,喘着粗气报:“军司,已控制住总管!那无能的刘狗贼跑了,我看他手握鱼符,忙叫兵马去追了,应该还没跑出府!哼,就是便宜了那位夫人了!她人手多,指不定是拿侄子做垫背跑出去了!”
蓦然一声细利笛啸声传来,自北遥遥而至。
穆长洲立即转头看去,是北城门方向,眼神陡沉。
已有快马骑兵来报:“军司!总管府直属兵马早就调动,已冲破北城门拦截,往城中而来!”
胡孛儿“呸”一声:“一定是早防着了!”
穆长洲握弓不语,提前防范不难,许诺高位厚利,让他们看见总管府有动静便来即可,但刘氏一定拿走了总管印信,否则即便直属兵马能听约定赶来,也只会听令于总管一人。
张君奉自南面正大门处匆匆赶来,已是一身脏污,提着刀,几乎是一路策马乱踩到了跟前:“军司!刘氏自己跑出去了!”
“果然跑出去了!”胡孛儿急道,“快防范,这婆子定是要与那冲来的兵马会合反扑了!”
又有快马赶来,来的却是一名斥候,气喘吁吁报:“军司,冲破拦截的直属兵马只一半,但已与总管夫人会合,往军司府方向去了!”
胡孛儿瞪大眼:“啥?”
张君奉也一愣:“难道是想断军司后路?”
穆长洲沉脸:“还是不死心,想围魏救赵。她既然早调了兵马,必然还有其他外力。”他一扯缰绳,冷冷下令,“传后方重兵压进,速战速决,即刻解决便返!”
马一纵而出,他紧紧握住长弓,只希望舜音能听进他的话,该退就退……
隐约的声响,似喊杀似奔走,离得太远,一点也不真切。
舜音立在军司府的前院里,腰间已收上匕首,手中握着穆长洲给她的那柄横刀。
一名斥候快步走来,黑衣黑影,近前报:“夫人,总管府仍在交兵!”
舜音点头:“继续戒备。”
眼前人影轻动,弓卫执弓,调来的兵卒持槊,藏匿于府上四周角落、各处门廊。
昌风领着一群随从停留于长廊,手里都拿了刀。
侍女跟着胜雨,一样人人拿刀,都立在厅门两侧,随时跟在舜音周围。
周遭只暗暗几盏灯火,整座府邸如已凝固,无声无息。
不知多久,突来一声尖利笛啸,又细又远地划破夜空传至。
舜音一手捂住左耳,很快就松开,因为离得太远,远不如其他时候刺耳,扭头望去,轻声问:“哪个方向?”
“夫人,北面。”胜雨回。
刚说完,隐隐传来了震颤声响。
角落里一名兵卒伏卧在地,贴耳听地,起身后道:“恐有大部兵马!”
舜音心神一凛,迅速反应:“斥候去探,按职戒备,严守各门!”
凝滞的前院立即动了起来,弓卫登梯攀至各屋顶高处蹲守,拉弓防卫;兵卒分守要道门后,拦槊抵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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