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将袖子从她手中拽了回来,不悦地瞪她一眼,“你这丫头,可知这沈青枝背后依着的是谁?”
沈青灵垂眸,掩住心头的慌乱,想起那人深不可测的黑眸,后背便起了一身汗,但越坏的男人越是惹得人心痒痒的,当即沈青灵抬眸几近渴求地望向林氏,“娘,那丫头就是会勾引男人,和她娘一样,就是个贱人!您可千万要帮女儿做主啊,女儿做梦都想嫁到堤柳街上去,坐上那位置,即使那贱人嫁到了将军府,也还是得称女儿一声舅母的!”
这话说的林氏都有些心动,她端起茶水抿上一口,搁下那茶杯,视线落在沈青灵渴求的眼眸里,眼波流转间,摇摇头,“依着你外祖父家的地位,倒可说说亲,就是这相爷之女也盯着那位呢!”
“灵儿也不愿为妾吧!”林氏眼神里含着试探。
沈青灵听闻这话,心口狂跳,她抓紧林氏的双手,摇摇头,“娘,那首辅大人权势滔天,这地位比皇帝还高,做他的妾可不比嫔妃还要厉害?”
林氏拿起帕子擦了擦沈青灵满头大汗的额头,温声细语道,“瞧我这女儿,倒是深谋远虑。”
沈青灵想起那位高权重,芝兰玉树的男人将那贱人抱在怀里的模样,就忍不住心头冒火,她将眸子重新落在林氏那张略施粉妆的脸上,恼羞成怒地说道,“娘,咱们先怎么对付那贱人呢?她仗着小将军,万一在首辅面前嚼耳根怎办?”
林氏收起帕子,揉了揉脑袋,闭着眼睛沉思片刻,再次抬头时,那双明眸里满是阴沉。
/今日天热,沈青枝着一身清凉碧纱裙,又在外面穿了件薄薄的纱衣,将那身雪白肌肤遮住,她头戴幕篱,宽檐薄绢,却也遮不住那身绝艳。
甫走进一家川南菜馆,一道道灼热的视线便盯在了她身上。
这些目光沈青枝早已习以为常,也没在意,随手给了店小二一些打赏钱,那位店小二便极热情地在前面为她带路。
沈青枝没特意找间雅间,而是在厅堂内坐下,虽和隔壁有着一帘之隔,她还是听见了隔壁的议论。
“都说那首辅大人清心寡欲,对美人没什么心思,但前些日,我听说他竟带着一美人在长安街上闲逛呢!”
“还有这事?”
“这事碍于那人身份,知晓之人并不多,但据说见过那美人的都说是绝世容颜,堪堪不是一个美字能形容的。”
“倒比得过那相爷千金?”
“嗯......毫无可比性,那是真正的一等一美人。”
沈青枝听到那人名讳,端着茶盏的手一僵,上次她随那人游于肆,竟是忘了戴面纱。
她不知,自那日之后,在上京也是掀起了一阵柔弱美人风。
娇滴滴的美人欲说还休,最为诱人。
据传言,那教坊司、勾栏瓦子,竟是多了些许模仿那美人穿衣走路的娼妓,多少富家公子一掷千金只为博那些娘子一笑。
后来不知怎的,官兵一个个将那些个瓦子都给掀了,就连教坊司的官妓们也被重重处罚。
谁也不知为何。
有人猜测是那首辅大人对那柔弱美人的占有欲,也有人说是那些娼妓、富家公子亵渎了那美人。
至此,上京才渐渐恢复以往的安宁。
而眼下,这些事情被掩盖在多日前的长安街,知晓这事的人也不敢随意透露,毕竟这可是进牢房的事儿。
/“兰时,近日来这些富家子弟对教坊司被罚一事,怨念深得很。”
这家川南菜馆的二楼雅间,池和砚正和江聿修坐在窗边雅座吃着酒肉。
池和砚想起近日来被压下去的那事儿,还有些觉得恍然如梦,这位不近女色,清心寡欲的首辅竟会为了一小娘子对这些权贵大发雷霆。
江聿修轻嗤一声,“都是些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没一网打尽我倒是失望得很。”
“不说这事,就说这沈家四姑娘,她与裴安的婚约你该如何处理?”
池和砚自打江聿修为美人被言语亵渎一事,怒发冲冠之后,便知晓了这其中的缘由,不禁像是看话本似的感到狗血和震惊。
当朝首辅大人竟爱上外甥的未婚妻,这事说出去绝对能轰动上京,成为百姓们饭后茶余的闲谈。
“倒酒。”江聿修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空空如也的羽杯递到他面前。
池如砚忙拿起银壶给他倒了酒。
江聿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辛辣的味道充斥在嘴间,他轻嗤一声,“这婚事我自会毁了。”
池如砚不解,“我说兰时,这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为何这般复杂?”
江聿修垂眸凝视他一眼,眉头微蹙,“难道你想让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是强取豪夺外甥未婚妻的山贼?”
“还是想让她的形象在上京百姓心目中,是那负心人?”
池如砚听闻忙噤了声,端起羽杯一饮而尽,心中震撼不已,这人,倒是极在乎那姑娘,为她考虑的也极多呢!
与江聿修相识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人这般上心。
/沈青枝今日心情不甚愉悦,但好在还有胃口吃些辣食糕点。
倏然间,门口一阵喧杂,似乎来了什么贵客,店内所有小二的都跑到前面去了,那本来还在算账的掌柜的都惊得放下了算盘,往前面跑去。
冬葵这丫头即使伤着,还是对外面那贵客好奇得很,也忙一瘸一拐地跟着掌柜的跑去了。
沈青枝倒没什么兴致,只是坐在那小酒酌饮。
但也没喝多久,就见那位贵宾在众人的簇拥中往这边走来,沈青枝下意识将身子往里挪了挪,不让人看见她的容姿。
但她还是透过一层帘子,见到了那位傅家贵女傅甄,她着一身紫蓝软烟罗裙,欲往楼上走去。
傅甄甫欲提裙摆踏上台阶,余光却停在不远处那层帘子上,美眸流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中的帕子都被攥烂了。
她唤来店小二,问道,“可知帘子拉上的那间雅座内坐的是何人?”
那小二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朗朗开口,“那间奴记得,乃是一美人开的。”
“什么样的美人?”她问。
“着碧裙,戴幕篱薄纱,没看清脸,但身姿婀娜,尤为瞩目。”
脑海中倏然闪过一张脸,昨夜裴琳琅生辰宴上,有一女子美不可言,一袭白衣,却也掩盖不住那身媚骨。
身姿纤细妖娆,蛮腰羸弱,一举一动皆万般风情。
她昨夜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故而记得尤其清楚,那女子是跟着江聿修前后脚进来的,进来时双颊通红,发丝微乱,看着便是被人欺负过的样子。
她忍不住就觉得那两人之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那也只是她的猜想。
眼下她是来寻找那位首辅大人的,当年双亲可是交换过生辰贴的,那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谁见到她也得因着她这未来首辅夫人的身份,敬上三分。
但有谁知晓她心中的苦楚,这位未来夫君愣是未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想她傅甄乃上京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些不谈,她尤其精通打理账务,打小母亲就告诉她,日后她可是要打理整个堤柳街的,务必要学得这账务之事。
他不爱她,她不急,反正他后院也无通房贵妾,那首辅夫人的位置迟早是她的。
可谁知,近日来却传出这位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首辅,竟为一小娘子怒发冲冠。
只因那些娼妓学了她的样?
傅甄忍不了,也不能再忍。
思及此,她踏步往那帘子处走去。
一步步靠近,一股子无花果的清甜沁入鼻尖,随后透过那薄薄的纱帘,一道纤弱,却极为凹凸有致的身形映入眼帘。
她呼吸一滞。
竟忘了和那美人说一声,便掀开了帘子。
昨日离得远只觉得这是个天仙般的人物。
今日离得近,才发觉这位美人虽不施粉黛,但那张脸却雪白娇美,一袭薄纱碧裙,外罩一件白色轻纱,腰若细柳,肩若削成,正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浑身骨头都酥了。
沈青枝见帘子被掀开,原本就雪白的脸,立马变得苍白。
她握紧手中的帕子,红着眼望向傅甄,颇有种正室来抓外室的羞耻感。
“你是?”那傅甄轻声问道。
沈青枝忙起身,在慌忙赶来的冬葵搀扶下起身,双手无力地搭在冬葵臂腕处,哑声开口,“奴家乃中书侍郎沈如令的四女。”
那傅甄了然应了声,“竟是小将军的未婚妻。”
她忙掩盖住眼底的妒意,轻笑道,“那你知我是谁吗?”
沈青枝抬眸,压制住心里头的慌乱,以及那扯动心弦的酸楚,答道,“自是知晓傅姑娘盛名的。”
傅甄眼眸如火炬般盯在她娇媚动人的脸上,嘴角轻扯,扬言道,“那你可知我是那首辅大人尚未过门的妻子?”
沈青枝抬眸,不知她为何意?
胸口处“砰砰”跳得厉害,她抓住冬葵的臂弯,生怕自己因心中的痛意晕倒。
“自是......知晓。”她听见自己颤抖纤细的声音传来。
傅甄在她面前坐下,昂起下巴笑盈盈地看向她,“那你可得敬我这舅母一杯茶啊?”
话音甫落,四下安静。
冬葵轻轻拉扯了下沈青枝的手指,有些不悦,这摆明着是给她家小姐下马威呢!
沈青枝何尝不知这是傅甄的试探,在扬州多年,她早已看惯了那些正室带人痛打外室的丑事。
但如今,明明自个儿什么也没做,和那首辅大人清清白白,顶多是她心里有些异样,但她也及时压住了。
她不知,她哪里惹得这大小姐不悦?
当下,小娘子欲说还休地盯着那傅家女,美人颦眉,双眸含泪,当真是楚楚可怜,她拿起帕子轻点了几下额角,轻言道,“奴家不知哪里惹着姑娘了,这尚未入门,哪有敬茶的道理?”
傅甄唤来贴身丫鬟,在那丫鬟耳边轻声嘀咕几句,那丫鬟便掀开帘子从外面端了壶茶进来。
茶水上桌,可由不得沈青枝退步。
“这茶水都备好了,莫不是妹妹心虚?”傅甄笑笑,她今日穿得这件紫蓝衣裙当真是将她显得更为精致,一颦一笑都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沈青枝进退两难,虽这帘子拉着,但她还是能够听到外面的闲言碎语,当即心里头一阵慌乱。
本就出来偷酌了几杯酒,脑袋昏沉沉不说,这身子也有些发软,但她若不敬这茶,还不知该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小姐,别敬啊......”冬葵在一旁紧紧拿着沈青枝的袖子,眼眸上含了一层水雾。
她家小姐实属可怜,昨日差点被打,今日还要被人这般踩在脚下践踏自尊。
她们在扬州也不曾受过这般欺凌。
沈青枝凝眉,心中自是不好受,但为了自证清白,她还是走过去端起那茶。
心里头委屈难过。
但也无可奈何。
她握紧手中那杯,一瞬间羞辱,恼怒陇上心头。
“四姑娘,你还不速速来给我们小姐敬茶?”傅甄身旁那婢女扬眉使唤着,奴婢和那主子一个样,高傲狂妄,将旁人的尊严踩在脚下凌*辱。
沈青枝端着那杯慢慢朝傅甄走来。
傅甄脸上笑容已扬起,那玉手已然伸出,就等着接茶。
沈青枝一步步朝她走去,双眸垂下,泪眼朦胧,每走一步,心就痛一分。
倏然,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在四周弥漫,那味道她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当即心中一惊。
她停住脚步,抬眸望去。
“四姑娘,我家小姐让你快些呢!这声舅母叫还是不叫啊?”
催促声仍在耳边萦绕,她却置若罔闻。
本来喧哗嘈杂的饭馆子,倏然间万籁俱寂。
“兰时,我都不知你何时多了位夫人呢?”
静谧中,一道清朗动听之音徐徐响起,傅甄瞳孔倏然瞪大,她不可思议地扭头望向帘后,恐惧不安袭上心头。
“嗯,这首辅夫人之位,怎可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坐得的呢!”
另一个低沉硬朗的男声从帘外飘来,带着自身疏离狂狷的冷淡,和上位者浑厚的威严凌厉,一同飘进了众人耳内。
顷刻间,鸦雀无声。
随后,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俊美无涛,宛若谪仙的侧脸。
江聿修走了进来,便看见他捧在心尖上的姑娘此刻弯着腰,低声下气地端着茶,欲给那傲慢骄傲的贵女敬酒。
心,倏然剧痛。
他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兰时……你听我解释……”
傅甄颦眉,立刻站了起来,抬眸望向那高大英俊的身影,刹那间,恐惧心慌涌上心头。
兰时?是首辅大人的字吗?
在大京,这字唯有正妻方可喊,妾室都是不够格的。
沈青枝觉得自己的心又痛了几分,她余光撇了眼傅甄,却见她正满脸慌乱。
傅甄此刻何止慌乱,她可惊恐着呢!
这么多年,她苦苦经营的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形象,在这瞬间轰然倒塌。
她怎能不惧?
江聿修将这人一副假面孔看在眼里,他轻轻讥笑,那慵懒轻蔑的语调似笑非笑,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仿若对这话毫不在意。
他走至沈青枝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腕轻轻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先坐。”
沈青枝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她顺着他手上的力气被他拉到了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手足无措地垂着脑袋,只露出个雪白的脖颈。
“兰时……”看见两人相牵在一起的手,傅甄眼眶瞬间红了,也跟着坐下。
江聿修略微粗燥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小姑娘嫩滑的手背,细细麻麻的触感袭来,沈青枝羞红了脸。
当着傅甄的面,他竟敢摸她的手,真是狂妄……
而且,他们不是说好保持距离吗?怎又这般光明正大地摸她手了?
这难道是对甥媳的亲昵?
她不解。
但也没那胆子收回手来。
她惜命。
“你们……”傅甄都快哭了。
听见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江聿修那双清冷眸子,终于傲慢地落在傅甄身上,“吾许你坐了吗?”
那声音冰冷森寒,让人忍不住打起寒颤来。
“还有!”他顿了顿,漆黑如墨,沉稳阴鸷的眸子直直盯着傅甄,像是在审犯人一般威严,“吾的字可是随便一人都可喊的?昨日已警告过你,今日可没这么简单了。”
“枝枝,端起那杯茶,她不是让你敬茶吗?”眸子里的阴鸷散去,那双眉眼竟染上一层柔情。
“啊?”小姑娘有些懵懵的,连忙抬眸,迟钝片刻后,她点点头。
“端起那茶泼她。”男人靠在木椅上,眼神慵懒,漫不经心的模样,但那开口的话却是让在座的,都屏住了呼吸。
沈青枝眼神一滞,颇为不安地盯向他。
“无碍。”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纤细漂亮的蝴蝶骨,温声开口,“舅舅给你做主,那假舅妈胆大包天,舅舅又不能欺负女人,你就当替舅舅教训教训她。”
傅甄红唇微张,踌躇着后退几步,却是无路可退,撞到了后面的墙,“兰时……”
“还不长教训?两杯!”男人轻哼。
一旁的池和砚算是开眼长见识了,这替自己姑娘撑场子,还能这般不要脸?
沈青枝端着那茶杯,看了眼长睫颤抖的傅甄,有些不忍心,转头看向男人,“大人,要不还是算了吧?姑娘家的名声重要,今日这事要是传到外面,必定成为人们的饭后茶谈。”
江聿修叹了口气,盯着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语重心长地开口,“枝枝,她方才欺辱你之时,何曾想过你的名声?一你未嫁裴安,二我未娶她傅甄,她这般以身份逼迫你,可曾想过你会沦为百姓的笑柄?”
沈青枝垂眸不语,颦了颦眉,思忖片刻,端起茶水递到江聿修面前,“大人息怒,暂且饶过她吧!大人不是及时出现了嘛……况且奴家也未受到伤害。”
听闻这话,傅甄气得红唇直抖,双手握拳,头撇向一旁不言语。
想她傅甄,还未受过这等屈辱。
今日这事,她必定回府向爹爹哭诉一番。
江聿修接过那茶水抿上一口搁在了桌上,伸手将沈青枝垂落耳畔的长发拂至耳后,他轻言,“随你,谁让你是吾的甥媳呢!”
池和砚听闻这话,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阴阳怪气,古里古怪。
而这话落在沈青枝耳里,却是让她松了口气,他果然是因着小将军,才维护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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