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牌楼自西向东,跨街而建。
气势恢宏。
府衙、考棚、文庙、书院林立在御路北边儿。
不时地,有穿着儒生袍的士子,往来出入其中。
还有众多的银号、绸缎庄、杂货店云集在南边。
气氛颇为喧嚣热闹。
“这儿以前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人烟稀少。自从行宫建在这里,便一跃成了大清的塞外陪都。凡周围这一片儿的,可都沾了不少光。尤其是在御路街开店的,几年下来,哪个不是身家数万。真真是应了这承德的名儿,一家子承受德泽了。”
西鲁克氏望着御路街两旁林立的各种店铺,语气有些感慨的道。
“谁说不是呢,还真是一年一个样儿。我记得,前年跟阿玛和额娘来承德这边儿的时候,这御路街虽然繁华,却没现在这般热闹,铺子也没现在这么多呢,如今真是大不一样了。”
尚佳氏把玩着手里的帕子,赞同的点头道。
“这也是必然的,行宫建在这里。每年避暑的时候,几万号人都来这边,衣食住行的需求自然极大,总不能都从京城带过来吧。自然要向商贾采买,有了需求,自然就有了生意,南来北往,互通有无。长久下来,商业繁华也是必然的。”
摇光勾唇一笑,不在意的道。
她到底懂一点市场经济的规律,对这种事儿倒不觉得奇怪。
马车一直往东,走了有两刻多钟,才缓缓的停下了。
“启禀宸嫔娘娘,天宝园到了。”
马车外。
萨克齐下马,躬身上前禀报道。
三人扶着宫女的手,缓缓的走下马车。
此刻的天宝园大门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门口站着迎接宾客的小厮,还有大声报礼单的婢女。
摇光三人从行宫出发的时候,康亲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就已经得了消息。
此刻,早早的便带着众人等在了大门口。
见摇光的马车停下,便亲热的率先迎了上来。
款款行礼。
“臣妇给宸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博尔济吉特氏出生科尔沁,是额森台吉之女。
虽说和皇太后、谨嫔一样都来自草原。
却为人谦逊有礼,喜爱汉学,是个极为风雅之人。
她的皮肤极为白皙,眉毛秀美修长。
因着生辰的缘故,穿着一身正红色吉福。
显得整个人极为端庄秀雅。
让人不由的心生好感。
“福晋不必多礼,今儿你可是寿星,倒是我叨扰了。”
摇光抬手虚扶她一把,笑着道。
“娘娘能赏脸来为我庆生,这天宝园里已经是蓬荜生辉,我欢喜都来不及呢,又何谈叨扰二字。”
博尔济吉特氏抿嘴一笑,语气亲切。
望着摇光那仙姿玉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意。
“哎呀呀,瞧瞧瞧瞧!合着是新娘进了房,就把媒人扔过墙。如今我把宸妹妹给你请来了,你们倒好,一见如故,亲热的跟什么似的。大半天的谁都没顾上瞧我一眼,亏我还巴巴的专门给你带了寿礼呢。”
西鲁克氏最爱玩笑,瞥了一眼博尔济吉特氏。
用帕子捂着嘴,笑嘻嘻的打趣道。
她说的促狭,周围的众人都忍俊不禁,笑做一团。
连摇光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瞧瞧这张利嘴,我就是想瞧不见你都难。”
博尔济吉特氏哭笑不得拉着她的手,轻拍了一把。
又笑着和一旁的尚佳氏见了礼。
众人才浩浩荡荡的往园子里走去。
天宝园虽然无法跟行宫相比,但占地面积却也不小。
园子里布置的富丽堂皇。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园子中心有一处巨大的湖泊。
这个季节繁花盛开,交相辉映。水面上开满了十几顷的荷花,白的、红的、粉的。
姹紫嫣红,格外妖娆。
今天的生辰宴,便是在涟漪阁的正殿举行。
斗拱大梁,金碧辉煌,格外壮观。
博尔济吉特氏并没有邀请太多的人。
来的都是皇家女眷,或者二品以上官员的家眷。
此时,宾客都差不多到了。
众人在侍女的引导下,坐在自己的位置。
品尝着桌子上的瓜果点心,随意的跟相熟的人说着闲话儿。
大殿中的舞姬们正在翩翩起舞,丝竹之声很是悦耳动听。
“今儿你的生辰,你家王爷可有所表示?”
西鲁克氏磕瓜子,凑到博尔济吉特氏跟前,笑眯眯的道。
她知道杰书和福晋感情极好,去年博尔济吉特氏过生辰,杰书还特地为她从南边儿采买了一株高约三尺的红珊瑚树,极为名贵。
“他如今哪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皇上派他率军南下,镇压耿精忠的部署。我还是七天前,收到过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博尔济吉特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道。
“倒是你,我可听说裕亲王去了江南,你没让他顺便给你采买一些好料子回来?”
“他?我可不敢指望呢。上次,他奉旨去南边儿办差,临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嘱咐她采买东西的事儿,他当时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我巴巴的等了两个月。他可倒好,直接两手空空的回来了,给我气的都不想理他。”
穿着青布袄子的侍女们,端着托盘,开始上酒菜。
“今儿个咱们都自家人,我就不劝酒了。宸妹妹尝尝这道糖醋里脊,是我们府里厨子的拿手好菜。”
博尔济吉特氏笑着用公筷,给身旁的摇光夹了一块糖醋里脊。
“福晋不必顾及我,我自己来就好。”
大厅的歌舞已经散去。
众人一边吃着宴席,一边听着戏。
不远处水榭的戏台上。
正唱着《瑶池会八仙庆寿》。
武生的扮相俊美,穿着戏服,连翻六个筋斗。
稳稳的落地亮相。
引来一片的叫好声。
时人爱看戏。
若是闺阁之中的女儿家,看戏自然斯文有理,不会大声儿的叫好。
但在坐的,大部分都是已婚的妇人,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摇光听着戏。
不经意间,便感觉到一束不太友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着。
转头望去。
是廊下的那一桌上。
一个穿着粉色旗装年轻女子,容貌清秀。
梳着姑娘的发饰。
望着摇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之意。
四目相对。
对方愣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摇光会这么敏锐。
对上她的目光,迅速的转过头去。
摇光愣了一下。
有些奇怪。
这个女子她并不认识。
倒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
忍不住眉头微蹙。
尚佳氏对听戏倒不是很热衷,自然发现了摇光的不对劲。
凑过来低声问道:
“怎么了?”
“廊下那桌,穿粉色衣裳的女子是谁?”
“哎呦,她你怎么会不认识呀,她可是你未来的五嫂啊!”
尚佳氏转头瞟了一眼,笑嘻嘻的道。
“章佳氏的格格?”
摇光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的重复了一遍。
她一直知道五哥定下的是章佳氏的格格,之前大嫂也跟她提起过。
两人今日不过头一次见面。
却不知这位未来的五嫂。
为何一副对自己颇有敌意的样子?
笑眯眯的建议道。
这样的场合,若是能被摇光或者尚佳氏这样的亲王福晋看中, 专门叫来说话儿, 确实是天大的脸面和殊荣, 若是未婚的姑娘,亲事都能提升一个等级。
“不必了,我就随口一问。”
摇光摇了摇头。
端起桌子上的茶盅,喝了一口玫瑰蜂蜜凉茶。
约摸半个多时辰。
酒过三巡, 菜过五味。
锣声一响。
戏曲稍停。
之后,便是给寿星献寿桃, 长寿面, 祝寿词。
场面极为热闹。
尤其是那寿桃,极为精致, 外表白里透红, 做成巨大仙桃的模样。
放在最中间的八仙桌上。
几乎占满了整个桌子。
唱完祝寿词之后,侍女才开始分寿桃。
让来宾们一起分享主人生辰的喜气。
蔓儿从侍女的手里, 接过切好的寿桃, 小心翼翼的放在摇光的面前。
“接下来,该演家仙儿了吧。不知道今儿,你府里请的哪一出?”
同桌的安亲王福晋吃了一口寿桃,用帕拭了拭嘴。
望着戏台的的方向, 笑眯眯的道。
“咱们是太-祖皇帝的后裔,自然是要请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了。”
博尔济吉特氏端起手里的玉泉酒, 轻抿了一口。
一旁的摇光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太-祖皇帝努尔哈赤,也听过保家仙儿的说法。
但实在不知道,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此刻,戏台上的铜锣又响。
一对穿着深青色布褂子,身材矮小,头戴毡帽儿的老夫妻随着鼓点儿,缓缓的走上了戏台。
虽未明说。
但从扮相上,依旧能让人一眼瞧出狐相。
“为什么太-祖皇帝的后裔,就要请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
台上的锣鼓声有些吵。
摇光凑到西鲁克氏身旁,问了一句。
西鲁克氏一边磕着瓜子瞧着台上的表演,一边笑着道:
“这可说来话长了,相传咱们太-祖皇帝当年尚未发绩之前,在大明辽东总兵李成良手下做一名亲兵,每日里端茶倒水,让人呼来喝去,过得落魄的很。忽然有一天晚上,大明的崇祯皇帝在睡梦之间,忽然梦见一位大汉,一脚踹开了写有日、月二字得大门,随着“哐啷”一声巨响,崇祯帝被从梦中吓醒了。”
“醒来之后,心里越想越不舒服,认为那门上的日月二字,是大明国号。如今被人一脚踢开,是暗示有人要谋朝造反,夺大明江山。恍惚间,崇祯皇帝还记得那大汉踢开门之后,化作一道红光直奔东北而去。崇祯本就是疑心重的人,便赶忙传旨辽东总兵李成良,要他务必要找这个大汉,说来也怪,这崇祯别的不记得,偏偏记得那大汉踹门之时是光着双脚的,脚底正好有七颗红痣。”
说到这里,西鲁克氏自己也忍不住哈哈一笑。
她讲的风趣,随着她讲,亲王福晋这一桌儿的都不怎么瞧戏台了,都聚精会神的听她讲古。
康亲王福晋是个急性子,见她自顾着笑了,忍不住胡催促道:
“后来呢?有七颗红痣又怎么样?”
西鲁克氏也不卖关子。
随手拿起桌上的青玉止箸,当说书先生的醒木似的。
轻轻一拍。
“速速给我查出这个脚底有七颗红痣的人,找到之后立斩不赦!”
“李成良收到崇祯这旨意的时候,是真的发愁啊。这脚底有七颗红痣的人上哪去找呢?总不能,每个过路的人,都挨个儿去看人家脚底板儿啊!”
“哈哈哈!”
“哎呦,你这也太促狭了些,哪有这么离谱的事儿,别是你自己杜撰的吧!”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寿星博尔济吉特氏也笑的前仰后合,忍不住拍了她一把。
“哎呦,各位嫂子姐姐们,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呀,我可没有杜撰。且听我慢慢道来。”
西鲁克氏也不恼,坐在椅子上。
学着男人似的,笑嘻嘻的随意的作着揖,继续往下讲。
“话说这天晚上,李成良刚要洗脚睡觉,亲兵自然要伺候。正当这李成良脱靴子得时候呀,咱们太-祖皇帝便瞧见他脚下有三颗黑痣,便问了一句,大人脚底怎么有三颗黑痣呢?李成良笑呵呵的答道,相师说,我脚下三颗黑痣,那是受了武曲星的庇佑,乃大将之才。”
“太-祖皇帝不信。笑言道,将军脚底有三颗黑痣,就已经发达至此。我脚下生了七颗红痣,却还至今一事无成呢!”
安亲王福晋平日里最爱烧香拜佛。
来承德没几天,周围大大小小的寺庙都去拜过了。
自然对于这个话题极感兴趣,此刻忍不住笑着道:
“哎呦,我倒也常听人说,女儿家脚上有红痣,一生都会有好运势。如果是做脚底有痣的女人,一定是贵人运,必能生贵子呢。”
摇光尝了一块碟子里的寿桃,口感微甜,细腻绵软。
安静的听着安亲王福晋关于红痣的各种高论。
并没有反驳。
虽然作为一个现代人,她还是比较相信科学的。
摇光依稀记得之前看过一本医学书籍上说。
人的脚上长红痣,主要是因为人体的皮肤表面,发生了萎缩,真皮内发生了血管增生,所以才会长出红痣来。
西鲁克氏喝了口茶,继续往下讲:
“这李成良一听,忍不住就是心里一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可一定不能声张。”
“连忙拿话稳住太-祖皇帝,之后又假装军务没处理完,便去了帐外。太-祖皇帝便独自一人在军帐中等候。就在这时,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那老爷子开口边便对太.祖皇帝说,年轻人呀,我们夫妇乃是长白山上的狐仙。那李成良马上要杀你了,你乃是上界紫微星下凡,命不该绝。所以,我们夫妇特地前来救你,趁他没回来,你赶紧跑吧。”
“太.祖皇帝一听也急了,连忙问道在这大营之中,我如何跑呢?老头儿说我们来的时候,乃是钻的后面的狗洞,你就从那里跑吧!于是,太.祖皇帝从狗洞里逃跑了,才没有让李成良抓住。所以,从那以后咱们满人都不吃狗肉。”
“哎,这么一说,还真是对上了能自圆其说,倒不像是杜撰的了,咱们满人确实从不吃狗肉的。”
尚佳氏放下手里的茶碗,抿嘴笑道。
摇光低头喝了一口桂花蜂蜜甜茶。
勾唇微微一笑。
她来大清这么久了,已经渐渐的融入当地的文化之中。
满族确实有敬犬之俗。
不但不吃狗肉。
而且绝对不准杀狗,不准戴狗皮帽子穿狗皮大衣,家里不可以铺狗皮褥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对于过去以狩猎为生的满族人来说,狗就是他们打猎的左右臂,是忠实的朋友。
满族人出猎时,都是以狗为向导,来跟踪追捕山林里的野兽。一只好的猎犬,不但能寻踪报讯,还能直接捕获野味儿,所以,满族人对狗一直都十分的偏爱有佳。
甚至在有的地方,在姑娘出嫁的时候,还会把狗作为陪嫁。
伴随着戏台上的锣鼓声和念词儿的声音。
西鲁克氏笑着点了点台上:
“后来,咱们太.祖皇帝功成名就,当了皇帝,不忘旧恩。便下旨封那对狐仙为东北众仙之首,封为胡家太爷胡家太奶,让众人祭拜。偏偏大臣传旨听错了。把胡家太爷和胡家太奶,听成了胡三太爷胡三太奶,所以,现如今的保家仙儿,就像咱们戏台上请的这般,狐仙儿都叫胡三太爷胡三太奶了。”
“哎呦,这么一说,咱们这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也是咱们满人的保家仙儿了?难怪往年瞧见盛京老家那边儿,好多人家都供奉狐仙儿呢。”
安亲王福晋眉梢一挑,语气恍然的道。
“狐仙儿、黄仙儿、白仙儿、柳仙儿、灰仙儿。老家那边供的杂着呢,各有各的讲究。”
西鲁克氏喝了口茶,不在意的道:
“京城这边儿不一样,供奉的都是菩萨。”
“说到这儿了,虽说是我的生辰,三日日都听戏也是怪没趣儿的。妹妹不若继续说说黄仙儿吧,也给咱们讲讲开开眼?”
听了博尔济吉特氏的话。
西鲁克氏笑着摇了摇帕子:
“哎呦,姐姐们这可难为我了。我可不会说别的,就这一段儿,也是前些年听人讲古说的呢。”
揽着摇光的肩,笑嘻嘻的道:
“咱们宸妹妹,平日里最爱看书了,不若让她给大家讲一段儿新鲜的。”
众人都身份相当。
自然互相玩闹,笑着应好儿。
博尔济吉特氏笑着道:
“好,那就宸妹妹先来,随便讲一段儿。接下来,咱们每人来一段儿,不拘什么,笑话也好,猜谜也罢,今儿就凑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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