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落日(晏羡)

坐在奥斯汀旁边的周沅也迟疑地翻了手腕。
伊芙琳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开始起哄两人喝酒。
奥斯汀和周沅也对视了一眼，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玩的，相互嫌弃地潦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就算结束。
“好了好了，再来再来。”奥斯汀催促着。
这次还是米娅洗牌。
“我先了。”米娅微笑着抽走了第一张牌。
顺时针的顺序应当是林初、周沅也、奥斯汀、伊芙琳。
奥斯汀看着米娅的手法，敏感地嗅出了一丝隐藏的不同寻常。毕竟是自己的奶奶，今晚不顾生意突然来玩游戏就很可疑，还有这个微笑……
在周沅也伸出手要抽牌之前，奥斯汀率先拿走了两张牌。
“我帮你。”奥斯汀一脸人畜无害地笑着递了一张给周沅也。
周沅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接着伸出两根手指，抽走了他手上的另一张牌，压低了嗓音，说：“注意点，遵守规则。”
奥斯汀下意识地抿起嘴唇。
“你们好了吧，到我了啊。”伊芙琳没发觉其中的机密，伸手拿了下一张牌。
抽牌环节结束。
伊芙琳小心翼翼地掀开牌面来看。
林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手中的牌，将牌倒扣在桌上。
奥斯汀皱了皱鼻子，刚刚已经看过牌了。
周沅也云淡风轻地望向米娅。
只有米娅没低头，直接把鬼牌翻在了桌面上，“我是国王。我要1号跟5号——”
她刻意地停顿，随后抬眼与望着她的周沅也对视，“玩点什么呢？”
奥斯汀委委屈屈地看着米娅。
“三日情人吧。”米娅微微一笑。

米娅刚说完，奥斯汀就哀嚎出声：“奶奶！”
“叫什么？你被抽中了？”米娅淡定自若地拿了一瓶冰啤酒，徒手开了瓶盖，“啪”的一声压在桌上。
奥斯汀瞬间哑声。
米娅轻轻一推，酒瓶滑到了奥斯汀面前，“这瓶免费。”
“……”要是可以，奥斯汀真想立刻去做个亲子鉴定。
“所以，我的1号跟5号呢？”一直没等到答案的米娅再次开口问道。
周沅也手指轻挑，扑克牌轻盈地翻身，又是一张“A”。
在他的对面，林初低垂眉眼，缓缓将牌翻过，接着掩着的手徐徐拿开——
“运气不错。”米娅满意地鼓了鼓掌，“很登对，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过，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轻易放过你们的。”
“愿赌服输。”周沅也神色难辨，却也干脆地没有多余的话。
“小美人，你也要遵守游戏规则哦。”米娅调笑着朝林初眨了眨眼。
“嗯。”林初应下来。
“三日情人要怎样？”安静的伊芙琳忽然开了口。
米娅伸出三根手指，回答：“就是Sean和小美人要做三天的恋人，每天都要发合影给我们看哦。”
话音未落，吧台那边的客人喊起了米娅的名字，她马上起身答应。
奥斯汀趁机对林初轻声地说：“那你们只要合影就好了。”
“臭小子，我听得见。要很亲密的那种，我可没有这么简单就被糊弄哦。”米娅一掌拍在奥斯汀的后脑勺，斜他一眼，“我相信Sean和小美人都是诚实的人。Sean，你说呢？”
周沅也点头。
得到保证的米娅放心地离开了，“你们继续，今晚尽情喝，帐记在奥斯汀头上。晚点我送你们回去。”
“快走吧。”奥斯汀摸着脑袋。
转身时，米娅背着众人，悄悄冲林初眨了一下眼。
“Sean，只是游戏而已，其实你也不用当真的！我们都不当真！嗯嗯！”奥斯汀目送米娅离开，旋即扭头看着周沅也点点头。
“言而无信非君子。”周沅也鸦黑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顿时，奥斯汀泄了气，像是一只耷拉下尾巴的小狗狗。
这一晚，四个人一直喝到十一点才结束，像是醉了，又都还清醒着，状况最好的应该是林初了，她的酒度数最低。
直到小酒馆里的客人都走完了，米娅才开始简单地打扫，擦桌子擦到他们这桌的时候，顺便告诉他们大约十五分钟后关店，让他们准备准备，可以回家了。
奥斯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拉住了林初的手腕，等林初的目光朝向他时，说：“等我一下，我去厨房拿炖鱼给你。”
“炖鱼？”林初有点懵。
“嗯，我做的。当是‘这个’的回礼。”奥斯汀举起手，指着包着创口贴的那根手指。
“我……”
“她不爱吃鱼。”周沅也清冷的声音响起。
奥斯汀愣了片刻，还是看着林初，“你不喜欢吃鱼？”
“也不是，还好吧。”林初客气地说。
周沅也：“家里那条鱼放在冰箱里那么多天，你都没看过一眼。”
“……”林初打着哈哈，“是吗？我没注意到。”
“你们……”奥斯汀的眸子微微一凝，“为什么会住在一起？”
林初连忙解释说：“因为暴风雪，他家的门被雪埋了，没办法打开。你们也知道的。”
奥斯汀的嘴角牵起，笑了一下，“你知道你附近那一片的民宿都是Sean的吗？”
“啊？”这回林初怔住了。
“我爸妈去镇上那边的民宿处理事情，误把这边的钥匙都带走了。”周沅也淡定地喝掉最后一口威士忌，“我可不想多花一笔修门的费用。”
他说完后，连空气都诡异地变得安静了。
林初是信的，可另外两人显然不太相信。
还好，米娅在吧台处喊了一声：“奥斯汀，该走了。你煮的东西好了没有？”
林初借机说：“我好像闻到香味了，肚子突然有点饿了。奥斯汀，你的手艺应该没问题吧？我可不想经历完冰岛的暴风雪之后，还要去经历冰岛的医院。”
奥斯汀笑了，“稍等，我去装炖鱼。”
小酒馆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这片雪中的唯一的光亮也在夜幕之下渐渐暗淡下来。
众人站在门口，等着米娅出来锁好门，然后一行人向着周沅也的越野车移动。
林初提着奥斯汀给的袋子，跟在周沅也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厚厚的雪层里，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们身后，是奥斯汀和异常沉默的伊芙琳。
猝不及防的，林初被奥斯汀一把拉住了，由于没有防备，林初险些滑倒了，幸好奥斯汀反手扶住了她。
“奥斯汀？”林初不解地小声喊他。
周沅也和伊芙琳也停下来。
“抱歉，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奥斯汀望着林初，干净的瞳眸中映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周沅也什么都没说，主动接过林初手中的袋子，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林初跟着奥斯汀走远了，伊芙琳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去车上等吧。”米娅抱着伊芙琳的肩膀，把她带到了车上。
“你想说什么？”林初率先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温和地问奥斯汀。
其实从那份炖鱼开始，她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点奥斯汀的想法。
“Chu，我可以追求你吗？”奥斯汀没有丝毫掩饰，直接、真诚地询问。
如此直接，反而让林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今天才认识我。”她说，“这太快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奥斯汀说。
“我……相信，”林初慢慢地说，“但是，我不会因此而开始一段感情。”
“我明白。我没有想要你这么快就跟我在一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奥斯汀认真地解释，“见到你的第一眼，当你打开门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姑娘长得真美。但在你细心地为我包扎伤口，对着我笑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就好像不再属于我了。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会。所以，我希望，能在你这里得到一个机会。”
林初并没有怀疑奥斯汀的真心，可是小男孩的心思大多说变就变，她自然不会当真。
她摇着头，说：“这么短的时间，谁都没有办法对另一个人有足够的了解。我也很喜欢你，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喜欢，除此之外，不会有更多了。”
“我也知道太快了，可是我怕，如果今晚我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可以说了。”奥斯汀眼里流露出失落，因为他看出了端倪，“是因为Sean吗？”

第16章 三日情人（下）
“不是。”林初一口否决，回答得太快却更显出几分不真实，她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长发，继续说，“因为你年龄比我小，我不喜欢姐弟恋。还有，我很快就要回中国了，异国恋太辛苦了，你还要念书，而我也要工作，太困难了。”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吗？”奥斯汀不死心地追问。
林初的内心被他的恳切动摇了，但她清楚没有可能的事情，就不要给别人留着一丝期望，“嗯。你很可爱，像我弟弟一样。”
“好吧。”奥斯汀耷拉着脑袋，如同一只被大雨淋湿的狗狗，“这样听起来，似乎还不如因为Sean。”
林初的嘴角上扬，玩笑地说：“那我重说？”
“算了，我已经在为这个理由难过了。”奥斯汀侧过头来，拍拍林初的头顶，“那明天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玩吧？”
“当然。”
奥斯汀轻叹了一声，“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但是太冷了。”
林初被他逗笑，“赶紧回去吧，弟弟。”
快到车边的时候，奥斯汀俯身在林初耳边说了一句：“你今晚很美。是男人奥斯汀说的。”
林初柔声地回：“谢谢。”
打开车门，回到车上时，林初才发现坐在后座的人竟然是周沅也，他的脚边放着装着炖鱼的袋子。
看起来，他应该是喝多了，枕着单只手臂，就这么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呼吸匀长而规律。
被车里的热风一吹，林初也有点犯困了，身体里的酒精一点一点发散出来，脑袋开始变得晕晕乎乎的。
米娅开着周沅也的车把大家一一送到家，离这里最近的奥斯汀、伊芙琳。
然后，才是周沅也和林初。
不知过了多久，睡着的林初完全没有发现车上少了人，一直到睡着睡着，发觉有点冷了，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在哪儿？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嘶，脖子有点酸，好像落枕了。
她摸着脖子，缓慢地支着身子坐起来。
还在车上，可车早已停在了民宿的门口。
左边坐着的周沅也因为她的动静掀开眼皮，活动了一下手臂。
“醒了？”
“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我……”林初这才发现刚刚她是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的，身子微微顿了一下。
“有一会儿了。”
“米娅呢？她怎么回去？”林初声调轻微。
“我让她开了另一辆车回去。”周沅也动了动，脚踢到了炖鱼，问，“饿吗？回去热一下吧，都冷了。”
幽闭的黑暗之中，林初连说话都不自觉地轻了些，“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她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独处，想要逃离，可周沅也却没有想要下车的意思。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林初连忙说。
周沅也说：“我明天要去出差。”
“去哪里？”林初的心一沉，那今晚是不是就要告别了……
“荷兰阿姆斯特丹。”
“噢。”她咬住了嘴唇。
也好，这样正好掐断了她萌发的荒谬的念头。
那个赌约，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你什么时候回国？”
周沅也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林初却故意避开了。
“还有三天。”
这数字也真是巧了。林初在心里苦笑。
不想再跟他待在一起了，这样的场合她怕自己会窒息，于是便不待他说话，径自丢下一句“那祝你一路顺利”，就伸手拉开了车门。
“等等。”周沅也捏住她的手腕，察觉到她的情绪，语气略有无奈，“我的话还没说完。”
就在两人说话的间隙，只打开了一丝缝隙的车门经风一吹，直接大开了，寒冷肆意灌入了车里。
林初没控制住，被带着向旁边扑过去。
周沅也手上用力，将她拉回怀中，随后迅速探身过去，将车门关上。
不过一瞬，车里的温暖荡然无存。
周沅也单手撑在林初身侧，偏过头来，与她不过咫尺的距离。
轻微的呼吸声在此刻都显得格外暧昧。
“你还要说什么？”林初的身子僵硬，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
周沅也沉默几秒，低声问道：“荷兰有梵高美术馆。”
“？”林初不明所以地等待着。
“不是要完成惩罚吗？”周沅也说，“所以，你想去看看吗？”
半睡半醒间，林初眺望着飞机外一团团飘浮的云朵，心里想着：她是不是疯了。
先是因为想要阻拦伊芙琳而找米娅做了局，现在又为了米娅的这个荒唐的惩罚跟着周沅也去了荷兰……
事实上，她明白不能把责任都推给别人，毕竟，想要体验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感受的人，是她自己。
上了大学之后，林初以为她早就忘记周沅也这个名字了，可是偏偏在大三时，她又在专业课上，听到了老师提起了他。
老师说：“这个孩子的作品充满了灵气，是难得的摄影奇才。唯一可惜的是，专业也太优秀了，很少人会在既定利益前，选择另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
在那一瞬间，她疯狂地想要知道他的近况。
思念是一种可以被人为制造的假象。
当某个人离开的时候，你会难过，然后自我治愈，再然后逐渐地能将与他无关的生活过得精彩纷呈。
可是，一旦他的名字重新出现，就仿佛心中的某扇门被人偷偷打开了，一切的一切又变回了原样。
林初不想重蹈覆辙。
因此后来，这门课，她没有再听过，甚至连考试都是自己复习的。
她再次将他逐出了她的生活，她以为这样就算是成功了。
只是没想到，现在他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一次是真真实实的人，而且是以让她无法逃避的方式。
周沅也，大概是上天要她克服的难题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
也许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她就会发现他也不过如此，那么，她的心结就能解开了吧。三天之后，等她回国，他们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
多好的机会，就这么放肆一次吧，林初。
安静的机舱里，突然间响起了话语声。
空姐在这时过来分发食物，周沅也见她醒了，问她：“你要喝什么？”
“红茶吧。”
“牛肉饭，还是鸡肉饭？”
“鸡肉，谢谢。”
周沅也端着她的餐点，放下小桌板，为她摆放好。
这样的温柔和贴心，叫林初忍不住就代入了女朋友视角，她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出来：“你高中谈过女朋友吗？”
周沅也怔了，从空姐手里接过自己的食物，放在小桌板上，才说：“谈过。”
林初好奇，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撕开餐具的包装，一边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过了片刻，周沅也回答道：“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只是可爱吗？”
林初的叉子一直叉不到鸡肉，试了好多次，最后放弃了，转而去舀饭，可是米饭太干了，咬起来有点硬。
“也有点爱闹情绪。”周沅也似乎在回忆很久远之前的事情，“毕竟是女孩子，也是她的可爱之处吧。”
林初心里不是滋味，喝了一口红茶，将嘴里又干又硬的米饭咽下去。
“她长得好看吗？”她的嗓子也开始发涩了。
“嗯。”周沅也没有犹豫地肯定回答。

第17章 阿姆斯特丹（上）
“太难吃了。”林初丢下叉子，合上鸡肉饭，别过头去看机舱外的云海。
周沅也无声地笑了，却很快收敛笑意，“怎么了？”
林初回过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刻明白他在明知故问，索性坦白说：“我在吃醋，你看不出来吗？”
周沅也没想到她冷不丁地就戳破了那层玻璃纸，一时没接话。
怕显露得太过明显，林初降了声音，似笑非笑地说：“我们现在不是情人吗？我不可以吃醋吗？”
“可以。”周沅也将她那份鸡肉饭收拾了，放在自己的桌面上，“我的是牛肉，吃吗？”
林初摇摇头，“到了再吃吧。”
周沅也掀开牛肉饭的盖子，默默吃了两口。
正当她准备合眼休息时，却听他沉声反问：“那你呢？”
“什么？”
“你谈过恋爱吗？”
“我……”林初抬眼去看他，摇摆几秒，才斟酌着回答他，“应该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