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人关心这批青花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宋积云心头微松,再次笑盈盈地请钱三去账房里说话:“这批瓷器退库还得走程序,你在这里也是干等着,给个机会我尽尽地主之谊。”
还道:“你放心!我当着众人说出来的话不会不算数的。不然我们窑厂的名声也没了,不可能再在景德镇立足!”
此时的人做生意诚信第一。
钱三不好意思地跟着宋积云去了账房。
路上还道:“那观世音菩萨,您卖给我一尊就行了,我抱回家去给家母欢喜欢喜。不用赔三尊给我。”
“要的,要的!”宋积云笑道,“是我们窑厂的错,理应赔偿给您。”
她说着,朝周正使了个眼色。
周正会意,和钱三聊起家常来,慢慢越过宋积云,和钱三并肩去了账房。
宋积云瞬间脸色铁青,沉声吩咐随行的小厮:“去,给我传话给罗师傅,让他把窑厂库房全都封了,所有的人不得走动。再派个人去给汪掌柜报信,所有的货停止装船,码头的仓库不得出货。”
说不定还会有人来闹事。
甚至还得把已经卖出去的瓷器召回。
宋积云则快步追上钱三和周正,三个人说着话去了账房。
等到小厮上了茶点,她又郑重地给钱三道了歉,以至于钱三有些局促地道:“宋小姐要不要再看看那些瓷器?”
“不用!”宋积云大方地笑道,“您既然说是,那肯定是。”
钱三顿时流露出副百感交流集的模样,道:“毕竟是大窑厂, 就是有气魄。”
有没有气魄宋积云不知道,但送走了钱三,宋积云立刻去见了熊老爷。
熊老爷显然已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没有啰嗦就告辞了。
宋积云松了口气,面沉如水地亲自去了库房,问正在库房盘点的罗子兴:“知道是哪一窑出了问题吗?”
瓷器一批一批烧制的, 若是出问题,也会一炉窑一炉窑出问题。
罗子兴一面指使着学徒把从每一炉挑选出来的样品泡在烧沸了的开水里验证是否出了问题,一面焦头烂额地回复宋积云:“现在已经查出了两窑。”并告诉她,“查出来的结果我已经交给了项师傅,他带着几个学徒在核实经手人是谁?”
窑厂为了好核算工钱,每道工序是由谁经手的,都有很详细的记载。
宋积云接管窑厂之后,加强管理,这些手续更完善了。
罗子兴等人当初还觉得宋积云有些小题大做,现在却不由暗暗庆幸。
宋积云的初衷则是完全为了避免有些做师傅的侵占徒弟的工钱。
两人在库房里等着结果,汪大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急地道:“听说惊釉了?这是谁他妈干的事?”
罗子兴看了眼脸色始终阴沉着的宋积云,朝他使着眼色,示意他别说了,给宋积云添堵。
汪大海回过神来, 讪讪然地笑,道:“东家,我们那边到现在为止只查了一炉窑, 我看问题不大。”
宋积云心烦气躁, 道:“你不在库房里守着跑来这里做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让惊了釉的瓷器发出去, 我们窑厂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别人也不是没有惊釉的情况发生,只有他们窑厂,从老东家到现在的东家,都大惊小怪的。
可这话汪大海不敢说。
东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立刻道:“我这就回去盯着,保证我那边不会出事。”
宋积云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这时,周正面色惨白地跑了进来,道:“东家,是釉料。是釉料出了问题。颜记那边以次充好,我们的货才会出问题。”
“什么?”宋积云愕然,“怎么会是釉料?”
颜记自她父亲起就给他们家供应釉料,已经二十几年了。
事情若是证实,传了出去,他们家也别想在景德镇立足了。
他们家这是要自绝生路吗?
宋积云沉声道:“你敢肯定吗?”
周正连连点头,道:“东家,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我们家窑厂,再怎么疏忽,也不可能出现这种错误。大家都在查出事的瓷器, 我就去查了查原材料, 真给我发现了问题。”
他说到这里, 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不仅因为原材料是他在负责, 而且因为如果这件事还涉及到原材料,那窑厂的损失是一笔让人不敢直视的数目。
有可能还会全员停工。
宋积云目泛寒光,道:“走!去看看!”
周正忙在前面领路,一行人去了放釉料的库房。
几个负责上釉的师傅正在一包包的检查釉料。
偌大的仓库,粉尘四起。
负责上釉的大师傅顾清全身灰扑扑地迎了上来,急急地道:“东家,您怎亲自来了?您放心,我们保证把出问题的釉料都找出来。”
大家都这么焦急了,宋积云这个时候就得更沉得住气才行。
她安抚众人:“你们辛苦了!我相信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又让周正去给众人准备夜宵,发加班费:“学徒按平时的两个满工计,大师傅们按平时三个工计。查出问题的,加班费翻倍。”
她此话一说,整个窑厂都沸腾起来,个个都干劲十足的,因为窑厂出事而低沉的气氛都不翼而飞。
窑厂生意好了,最多也就给像罗子兴、周正这样的大师傅和大掌柜分点红。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
当务之急是把事情解决了。
周正心痛道:“这几天赚的钱恐怕都要打水漂了。”
宋积云道:“总比窑厂倒了好!”
怎么可能!
就凭他们东家的这手烧瓷的手艺,谁家窑厂倒闭他们家窑厂也倒不了啊!
这话周正同样不敢说。
他怕宋积云不高兴。
他道:“东家,您看要不要封锁消息,也免得那些妒忌我们家生意好的推波助澜,乱嚼舌根子!”
“不!”宋积云断然道:“不仅不要封锁消息,还要大肆地把这件事传出去!”
她解释道:“钱三的事已经有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了,伱能一个个上门去让人家不要往外说吗?既然止不住,那就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对自家出问题的瓷器是怎么解决的,让他们知道我们能卖出的瓷器都是有保障的。”
周正还有些犹豫,道:“会不会有人因此拿这件事生事?我现在担心有人会依葫芦画瓢,弄虚作假,为了佛像的订单特意找了惊釉的瓷器冒充我们家的瓷器。”
佛像的销量太好了,订单已经排到两年以后了。
宋积云笑着调侃着说了句后世流传的话:“毕竟黑红也是红!要紧的是让大家知道我们为质量出问题的瓷器做了些什么。只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算是赢了。”
周正细细地消化着她的话。
他们又回了灯火通明的库房。
罗子兴劝宋积云:“您回去歇了吧!这深更半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查得完的。”
宋积云觉得自己在这里主要的作用是鼓舞士气,忙倒未必能帮得上多少。
“没事!”她强打起精神,“我和大家一道。你们在这里忙着,就算我回去,也睡不着啊!”
罗子兴不再勉强。
整个窑厂停产停工,都在查这件事。
宋积云还让人在窑厂门口贴了告示,说有问题的瓷器窑厂一律收回,可按三倍赔偿退货,也可换货。
加上昨天那三尊观世音像的事,宋家窑厂烧出了惊釉的事像长了翅膀似的,不过半日工夫,就传遍了景德镇的大街小巷和码头客栈。
(本章完)
邵青自然也知道了。
他问翘着腿躺在醉翁椅上看书的元允中道:「宋太太派了宋家二小姐和三小姐去给宋小姐送饭,我们不去看看吗?」
宋,宋,送……
这话落在元允中的耳朵里,全是「宋」。
他心头罕见地掠过一丝烦躁,不耐烦地道:「别人家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邵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也让元允中面如锅底。
邵青只好解释道:「我看你以前很关心宋小姐的事,如今宋家出了这么大事,你却不闻不问的。」
他还猜测:「难道是宋家窑厂和宁王走私的事扯上了关系?」
元允中听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宋家出了事,与我们能有什么好?」
邵青总算明白了。
他和元允中说人情世故,元允中和他说远近亲疏。他和元允中说远近亲疏,元允中和他说人情世故。
总之,道理都站在元允中那边。
他把嘴闭得紧紧的。
元允中却偏偏问他:「颜记是怎么一回事?谁在后面捣鬼?」
邵青和他做了个「你让我闭嘴」姿势,却被元允中嫌弃地瞥了一眼,威胁道:「你还想不想在锦衣卫干了?」
「不想!」邵青很干脆地道,「我想回去伺候老太爷!」
元允中鄙视他:「你就这点出息!」
邵青光棍地道:「我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皮完了,却不敢真的得罪元允中,低声道:「您说,我们要不要帮帮宋小姐?」
元允中却依旧陷在之前的情绪里没有出来似的,厉声道:「怎么帮?把那些嚼舌根的都杀了?」
「当然不是!」邵青越发觉得元允中今天很怪异了。
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接触的都是庙堂之上的事,和经商完全是两回事。
他抓耳挠腮了半晌,觉得既然想不出办法,就暂时别想算了,思绪渐渐转到了其他事:「您说,英国公把他侄儿丢在梁县这么一个犄角旮旯是什么意思?不会他也和宁王走私案有关系吧?太祖可是说了的,谁「以王小过奏闻」,谁就是「离间亲亲者」。这宁王走私,到底是「小过」还是「大过」呢?」
谁知道元允中却没有理他。
邵青习以为常,自言自语地在那里唠叨着。
元允中却突然道:「宋小姐机智过人,就算一时被人非议,也会很快站起来,不会放过那些在她背后生事之人的!」
邵青睁大了眼睛。
他已经在和元允中说朝中大事了,元允中却还在说宋小姐的事。
那宋小姐的事,元允中到底是要管呢还是不管呢?
有关宋家窑厂的那些流言蜚语,正如宋积云预料的一样,从「宋家窑厂烧出了惊釉」到很快变成了「宋家窑厂封了窑厂的库房和码头的仓库,停工停产在查自家的烧出来的所有瓷器」,再到「谁家要是买了宋家窑厂的惊釉瓷,拿着订单就能换他们家三尊佛像」,最后变成「宋家窑厂和颜记釉料铺子打起来了,说是颜家以次充好,卖了釉料给宋家,宋家这才烧出了惊釉瓷」。
而宋家窑厂的销售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反而是更多的人在宋家窑厂排起了长龙,问窑厂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接订单。
有过路的人问:「你们就不怕买到了惊釉瓷?」
「怕什么!」大部分人都不以为然,「他们家不是在一件一件的检查吗?万一查出了问题,还能白得三尊佛像。」
窑厂的大门则被人堵住了。好几拨人
像钱三似的,拖着一板车的惊釉瓷,叫嚣着宋家窑厂换货赔钱。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楚哪些是来讹诈的,哪些是真要赔偿的。
尽管宋积云早已安排了人,大家还是忙得团团转,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周正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他相信宋积云的办法能扭转乾坤,但像这样的火爆,却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宋积云却没觉得胜利了。
她对周正道:「这件事还没完。查出来已经销出去的瓷器还有一百多件没有收回来,后面应该还有人会断断续续地来退货,你们要拿出耐心做好退货、安抚。」
周正忙道:「东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望着攒动的人头,另有担心:「那订单我们怎么办?按这样下去,要排到三年后去了。」
虽然日进斗金,可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他想停下来一段时间,好好地把接下来的订单完成了再接活。
宋积云狡黠地笑道:「我们开龙窑!」
周正惊呆了。
龙窑,是窑的形状。
它依山坡而建,自上而下,有时候可长达几里,远远看去,斜斜地盘在山间,像龙又像蛇,因而称龙窑。
而烧瓷的条件苛刻,全靠手工,制不、拉坯、上釉、把桩,全凭经验。
龙窑因为体积大,热散得快,很容易裂瓷。
景德镇如今用的都是像馒头一样的圆窑。
既好控制火候,又因为蓄热好,瓷器成品比其他的窑都有保证。
但龙窑一次性能烧很多件瓷器,有些窑厂在烧低档瓷的时候,偶尔会开龙窑。
反正瓷器只要不漏水,总是有人买。
不过是价高价低的区别。
「可,可我们窑厂从来不烧低档瓷!」好半天,周正才声音有些干涩地道。
东家都能因为一个惊釉翻天覆地了,怎么也不会用低档瓷冒充中高档瓷。
可不冒充中高档瓷,开龙窑做什么?
他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跟不上东家的思维。
宋积云笑道:「别人不能烧,不代表我们也不能烧啊!你去请了罗师傅过来,我们商量一下,看这个龙窑怎么开?」
除了技术,开龙窑还得地方和窑工。
他们家窑厂一直都烧馒头窑,窑厂建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从前其他窑厂都很眼红他们家有这么一块好地方,如今要开龙窑却得另找地方。
「借!」宋积云慢慢地望了一眼在座的罗子兴等人,徐徐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家的生意这么好,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既然如今要扩张,与其买地,不如互利互助,借别家作坊的地方,大家一起赚钱。」
至于怎么借,就看大家怎么谈了!
罗子兴和项阳等老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吭声。
周正和顾清几个年轻人听了却跃跃欲试,道:“东家,这主意好。通过借地方,把那些小作坊联合起来,既可以用他们的窑工和大师傅,还可以避免让那些小作坊的东家担心我们是想吞并他们。一举两得!”
合作是要彼此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那些小作坊的老板有地在手,首先就会放下戒心,再谈合作的事,就会容易很多。
而宋家窑厂订单这么多,耽搁的时间可都是钱啊!
至于时间长了会发生什么事,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周正几个显然已经领会了宋积云的意思,罗子兴几个还是有些担心,道:“东家,怕就怕那些小作坊的老板们狮子大开口,或者是只愿意借地不愿意借人。”
宋积云笑盈盈地望着周正,道:“那就看我们周大掌柜怎么去和别人谈啰!”
周正立马道:“东家放心,我肯定把这件事做成了。”
罗子兴等人见事已成舟,也不再纠结,毕竟能烧出更多的瓷器来,大家都会受益。
他说起技术方面的事来:“不能是普通的松柴,得是带着油脂的松柴,十年以上的老松根就更好了。”
宋积云沉吟道:“火候是一部分,保温也是一部分。得和昌江帮的人商量商量才好,看能不能在窑外面多糊一层黄泥。”
罗子兴赞同她的观点,道:“黄泥透气,是最好不过的了。”
周正忙吩咐手下的一个管事去请了专给宋家窑厂砌窑的昌江帮领头的人过来,自己则带着几个管事去满景德镇找能砌龙窑的地方去了。
昌江帮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也是从宋积云父亲起就帮着宋家窑厂砌窑了。
他听了直抓脑袋,道:“东家,窑顶若是多糊一层黄泥,怕是承受不住。”
三个人又凑在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最后决定大家一起先试着砌个窑顶,看看具体的承重是多少。
几个人又在窑厂的空地砌了一小截窑炉,一点一点地往上加黄泥。
忙了两、三天,周正那边看好了四块地:“一块是严老爷家窑厂的,严老爷听说你要烧龙窑,说免费给我们用,到时候让他看看就行了。
“一块地是洪家的,如今种着杂树,洪大少爷让我们租,而且开的租金还不低,我瞧着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不太想借给我们。
“还有两家是小作坊。一家姓陈,愿意借地,但要求我们烧窑的时候要带着他们作坊的把桩师傅,想学手艺。一家姓吴,也愿意借地,但要求我们开窑的时候能让他们搭着烧两百件青花。”
宋积云笑道:“你觉得哪家好?”
周正有些意外,想了想,认真地道:“我觉得姓吴的那家更好。银货两讫。”
严老爷这个人情还不知道用什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