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王太太忙笑道, “我那不成气的兄弟已经启程去了泸州。你这边的铺子开起来了,他那边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肯定能赶上今年春节的旺季。”
宋积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道:“您是说,陈老爷准备在沪州销白瓷?”
王太太听了嗔道:“这不是之前已经说好了的吗?把白瓷的生意从你们家单独分出来,我们家从你们家拿货,赚多赚少凭自己的本事。”
景德镇瓷器的销售模式如今有两种。一种是各窑厂在梁县的繁华地段设立商铺,各地的商铺来这里进货。还有一种是在各地设立分店,统一烧制,统一销售。
宋家的日常瓷采取的是第一种,高档瓷采取的是第二种。
宋积云凭着后世的经验,想渐渐地将宋家的瓷器变成分销模式。
就由宋家统一铺货,统一定价,销售则交给加盟商, 买得越多, 加盟商不仅赚得越多,她还会按销售额给予一定比例的奖励,让加盟商更积极地去销货。
她准备用白瓷来做试点。
而王太太的意思,是让她快点把宋家的铺子开起来,而不是她之前误会的,王家想和宋家一起开铺子,赚那些来景德镇的行商的钱。
王主簿并没有想改变他们之间的合作方式。
难道王主簿特意让王太太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她以后宋家做生意可以借江县令的东风?
宋积云笑道:“御窑厂那边还没有用印,就怕万公公知道了不高兴。”
他要是卡着不同意,他们也没有办法烧白瓷。
王太太听着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低声笑道:“那不还有江大人吗?”
宋积云知道江大人昨天的话传了出去。
她虽然感觉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但也没太放在心上,笑道:“名帖只有一张,总不能事事都求江大人吧?好钢还是要用在刀刃上。”
王太太含笑不语,转头对钱氏道:“我们家老爷总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畏手畏脚的,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钱氏向来不懂这些,但她对于自己不懂的事,从来不发表意见,更不会插手。
她只好模棱两可地笑道:“多谢王主簿, 要不是王主簿, 我们孤儿寡母的, 还不知道被别人怎么磋磨呢?王大人的恩情, 我们家都记在心里呢!”
王太太讪讪然地笑了笑,两人聊起了家常。
直到宋积云去安排午膳,王太太这才又揪起之前的话头,道:“这做生意的,谁家不找个能庇护的人。像我娘家的生意,就得亏了我们家老爷关照。我是觉得,趁着江大人对你们家大姑娘印象好的时候,可以多走动走动。”
钱氏不太明白怎么个多走动法。
王太太干脆就把话挑明了,俯身和她耳语:“我可打听清楚了,那江大人还没有成亲,这次来任上,也只带了两个师爷,一個贴身的随从,一个贴身的小厮和一个从小服侍他的婆子。”
钱氏心怦怦乱跳。
江大人她远远见过。
不管是相貌、才学还是气度,那都是她平生所见。
若是他们家积云能嫁给这样一位夫婿,她做梦都能笑醒。
但这念头也不过是在她脑海里一闪,她就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
江大人是读书人家出身,就算是他们有意和江家结亲,江家未必瞧得上他们家。就算是江大人钟意宋积云,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落得个做良妾的下场。
她夫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可不是为了精心养大了送给别人家糟蹋的。
钱氏顿觉王太太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当。
可王家帮他们家良多,她也不好指责王太太。
“男女有别,”钱氏道,“还要有分寸的好。何况江大人身边还没有个如夫人,我们家积云就更要避嫌了。”
还故意歪曲王太太的意思,感激地拉了王太太的手道:“多谢您告诉。不然积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要是被别人误会就不好了。”
王太太见她双目含泪,言语真诚,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哪里,哪里!”她顺坡而下,含糊地道,“我这不也是盼着你们家,你们家大姑娘好吗?”
钱氏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忙拉了她去花圃里看花:“积云孝顺,前几天去文思楼赏花,也给我花大价钱买了两盆建兰回来。我不是很懂这些,你难得来一趟,去帮我掌掌眼呗!”
两人在花圃里消磨了一会儿,用了午膳,钱氏和宋积云一起送王太太回去。
王太太到底不死心,拉了宋积云道:“你是个有胆量的。这女儿家出嫁,就像是第二次投胎。这嫁得好了,下半辈子不仅自己享福,就是做父母兄妹的,儿子女儿的,也跟着被人高看一眼。这要是嫁得不好,不要说帮衬娘家了,就是自己,也跟着受苦。有些事,你得自己拿主意!”
宋积云怔住。
王太太已道:“我们这小地方,江大人可是你能遇到的最优秀的男子了,你要知道把握机会!”
宋积云这才明白王太太今天真正的来意,再回想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可谓是句句都有深意!
她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她和元允中的婚约人尽皆知,王太太这么说,是何用心?
第120章
王太太不过是想怂恿她利用美色去讨好江县令,王家好利用她合伙人的身份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想到这里,宋积云的神色就更冷淡了。
这样的人,前世身边多的是。
端看她怎么辨别和判断了。
她示意身边的小丫鬟帮王太太去撩开了轿子的门帘,道:“您说的有道理。只是齐大非偶,我们小户人家,还是老老实实, 本本分分的好。”
王太太不以为意。
姑娘家的,没遇到过事,都从骨子里透着傲气。等真落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就自然知道怎么选择了。
她笑眯眯的也不和宋积云争辩,坐着轿子走了。
钱氏怕她年轻经不起诱惑走了弯路,回去的路上委婉地劝她,还道:“大不了将窑厂盘出去,足够我们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宋积云笑着劝慰了钱氏半天,这才打消她的担忧。
可没想到她从钱氏屋里出来,却看见郑嬷嬷神色凝重地在门外湖边的垂柳下和个面生的婆子说着话。
郑嬷嬷是内宅的管事,她母亲又不管事,郑嬷嬷每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家务事。
宋积云没有放在心上,正要转身离开,郑嬷嬷却突然抬起头,看见了她。
郑嬷嬷神色一喜,打发了那婆子,急急忙忙就走了过来。
“大小姐,出事了?”她神色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道,“大太太, 把大老爷给打了!”
宋积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大良喝醉了酒就喜欢打老婆踢姑娘, 可大太太每次都是能躲则躲, 实在躲不过去了,通常都是哭天抢地的闹一通。别说打宋大良, 连还手都没还过。
这也太让人惊讶了。
“这是千真万确!”郑嬷嬷却道, “是我们安排在桃小姐身边的人过来说的。”
宋积云忙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半夜的事。”郑嬷嬷说起了事情的经过,“昨天大老爷不是和我们分了宗、断了亲吗?大老爷很高兴,从我们家出去之后,他不知道在哪里喝得醉醺醺的,半夜三更才回去。
“大太太就吩咐值夜的婆子去做醒酒汤。
“大老爷不让,还叫大太太去给他整几个下酒菜,还要大太太把天宝少爷抱过去,他要和天宝少爷喝几盅。
“大太太就劝大老爷,说天宝少爷还小,等过两天就能陪他喝酒。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让天宝少爷来给他请安,好好陪陪他。
“大老爷听了却猛然大怒,一把将大太太推倒在地,还把两份契书拍在桌子上,指天画地的说以后谁也别想再骑到他的头上,他要让从前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好看,要让您给他下跪, 让您求他给宋家窑厂一条活路。”
宋积云冷笑,听郑嬷嬷往下说。
“值夜的婆子看着不对,忙去叫了桃小姐。
“桃小姐一不发, 扶了大太太就要走。
“谁知道却激怒了大老爷,大老爷追着桃小姐就要打。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你别以为你给我出了几个主意就能管到我头上去,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要多,你就是再有能耐,我也是你老子。老子说话,你就得听着!”
凝眉,打断了郑嬷嬷的话:“大老爷说,你别以为你给我出了几个主意就能管到我头上去?”
“嗯!”郑嬷嬷道,“我反复问过了,当时大老爷就是这么说的。”
“那桃小姐是怎么回答的?”宋积云问。
郑嬷嬷道:“桃小姐说,我不是要管您,我是怕隔墙有耳,别人听了笑话我们家。您马上可是要做大老板的人了!”
宋积云没有吭声。
郑嬷嬷继续道:“大老爷听了说,老子是这一家之主,谁敢把老子说过的话传出去,老子就把她卖到勾栏院去。
“还逼着桃小姐去把天宝少爷抱过来,说男人迟早要学会喝酒的。
“桃小姐估计不愿意,就找借口说这个时候天宝少爷已经睡下了……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大老爷朝着桃小姐就是一巴掌,把桃小姐半边脸都给扇肿了。”
宋积云皱眉。
她想起宋桃小时候。
宋大良喝醉了就喜欢打老婆孩子,踢小厮丫鬟。
宋桃的姐姐们不敢反抗,小小的宋桃却会悄悄跑来找宋又良庇护。
宋又良说了宋大良几次,宋大良答应得好好的,就是不改,宋又良没有办法,有段时间就借口宋积云学画画不认真,让宋桃来陪陪宋积云,留了宋桃在他们家小住。
宋桃因此还真跟着宋又良学了快十年的工笔画。
直到她快及笄,宋大良觉得她有这功夫学工笔画还不如学学怎么绣花算账,她这才没有再跟着宋又良学画,不怎么来她家了。
宋桃是個很机灵的人,怎么会对宋大良这么没有防备之心?
郑嬷嬷还以为她是在心疼宋桃,不由叹了口气,语带安慰地对她道:“大太太这次却没有袖手旁观,跳起来就和大老爷打了起来。不知道是大老爷喝多了,还是猝不及防,大老爷被大太太拿梅瓶在脑袋上碎了个大口子,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今天早上还没有清醒过来呢!”
可从前宋大良把宋桃打得不能见人的时候也没见大太太这么维护啊!
但宋积云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活该”,还道:“你们以后别称呼他为大老爷,称他为宋老爷就行了,他和我们家断了亲。你跟家里的仆妇也都说一声,以后若是碰到别喊错了。”
“是!”郑嬷嬷抿了嘴笑。
宋积云沉吟道:“除此之外,桃小姐那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郑嬷嬷道:“宋小姐倒是还和从前一样,天天陪在大太太身边,除了写字就是画画,偶尔会去看看宝少爷,陪宝少爷玩一会儿。我们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就没来报我们。
那么,有蹊跷的那个人,到底是大伯母还是宋桃呢?
宋积云问郑嬷嬷:“宋老爷昏迷不醒的事还有谁知道?”
“应该大家都知道了。”郑嬷嬷道,“昨天晚上大太太连请了三、四个大夫进府。但宋老爷怎么被打伤的,大家应该都不知道。”
不然大太太也好,宋桃也好,都别想做人了。
宋积云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走!我们去探望探望宋老爷!”
郑嬷嬷愕然。
宋积云笑道:“他不仁,我们可不能不义。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去看他,也得去安慰安慰我的大伯母和堂姐才是。”
正好可以探探问题是出在谁身上了。
宋积云去跟钱氏说了一声。
钱氏感慨连连,把王太太送来的补品重新打了包,让宋积云拎了做礼品。
宋积云则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件衣服,由郑嬷嬷陪着去了轿厅。
没想到却在轿厅看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背着手,穿了件月白色织浅紫色祥云团花织锦直裰,漠然地站在屋檐下。
厅外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衣裾,织锦的银丝线熠熠生辉,却不及浓荫下如玉般洁白无暇的容颜的一半。
“元公子!”宋积云不由脚步微顿,难掩惊讶的低呼。
不是说彻夜未归吗?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元允中微微扬了扬下颌,分明的颌线显得格外的优美,矜持的神色间隐隐透露着些许的倨傲,俊美的惊心动魄。
宋积云在心里赞了一句,笑着提着裙子,快步踏上了轿厅的台阶。
“你怎么在这里?”她奇怪地道。
元允中淡淡地道,“我刚回来!”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
元允中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她也没有发现陌生的轿子或者是骡马车。
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
但她没有多想。
他既然能来去自由,岂容她置喙?!
她笑着朝他身后张望,道:“怎么没见邵公子?”
元允中的眉眼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声音也显得有些生硬,道:“他还有事。”
宋积云很想问一句“有什么事”,可一看他那表情,她还是把心里的好奇给掐灭了,客气地和他寒暄:“你们也别只顾着忙自己的事。虽说已经立秋了,早晚凉爽,但这正午的太阳还挺厉害的。你们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点别被晒着了。”
元允中不置可否,但眼底回暖,情绪明显地好了起来。
宋积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正要出门。你有什么事,吩咐吴管事好了。”
元允中微滞。
宋积云已轻快地朝他摆手和他告辞:“我先走了!”
她笑着领了郑嬷嬷离开了轿厅。
元允中背手而立,半晌没动。
有风吹过,一片半黄的叶子飘飘飘荡荡落在他脚边光溜的青石地上。
元允中垂眸,凝视着那片在风中打着转的叶子,突然“哼”一声,踢开旋转的叶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轿厅。
这些宋积云都没有注意到。
她的心思全在大太太和宋桃身上了。
她右手轻轻地叩着左手掌,寻思着若是问题出在大太太身上了她应该如何,若是出在了宋桃身上,她又应该如此。
好在是宋大良离她家不远,她很快在垂花门前落了轿。
可能是没想到宋积云会来,来迎接她的大太太身边最体己的一位嬷嬷。
她神情有些慌张,声音干涩地道:“没想到大小姐过来了。您快请!我们大太太和三小姐都守在大老爷身边,失礼之处,还请大小姐多多包涵。”
“嬷嬷哪里话!”宋积云不以为然,由她陪着往正房去,关切地道,“宋老爷还没有醒过来吗?”
那嬷嬷显然得了嘱咐,窘然地道:“还没有。昨天大老爷喝得太多了,趔趄间头撞在了柱子上。”
宋积云当不知道,和那嬷嬷去正房的厅堂。
面容憔悴,眼睛浮肿的大太太撩帘从内室走了出来。
“你是来看你大伯父的!”她有气无力地说着,只是看了眼身后的,却没伸手撩帘,并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他还昏迷着,几个大夫都守床边。你不用太担心。”
宋积云就叹着气虚扶了大太太,一面往厅堂的罗汉榻去,一面温声道:“我是来看您的——宋老爷已经和我们家断了亲,我们家脸皮再厚,也不能把脸面丢在地上给别人踩。宋老爷不记得我父亲是怎么待他的,我可还记得我们姐妹每次来您这里,您都会拿几块桂花酥糖给我们吃。”
大太太一愣,随后眼眶湿润:“好孩子,难道得你有情义,还惦记着我。”
宋积云扶她在罗汉榻上坐下,道:“你也别太心焦,最最要紧的是要保重身体,不然把身体拖垮了,这家里的事谁来主持。”
她说完,吩咐屋里服侍的去打了热水进来,要服侍大太太净脸:“您这样子太疲劳了,用热帕子敷敷脸,人也好受点。”
还道:“母亲知道后急得不得了,生怕您这边没人搭把手,可又惹着孀居在家,不好亲自过来,就催了我过来。”
说完,张目四顾:“怎么没见天宝和桃姐姐?”
大太太目光微闪,道:“他们昨天守了你大伯父一夜,我让他们去歇了。”
宋积云很是赞同,道:“宋老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不能把人都拖在这里有。”
有大太太贴身的丫鬟服侍大太太敷面,还端了燕窝来给大太太和宋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