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十二点,祁夏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红包,尤音和祁澜清一人一个,“两个小朋友新年快乐,要开心快乐地长大啊。”
二十三岁的小朋友眼眶瞬间有些红。
祁夏过来抱她,“妹妹,勇往直前吧。”
尤音回抱,忍下情绪回应:“谢谢。”
晚会开始倒计时,祁夏牵着祁澜清一起跟着倒数。
席庭越朝她望去,轻声叫:“音音。”
尤音下意识扭头,目光交接,她没有回避。
她想起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她十五岁,从国外请了假回来的他只有三天假期。
席家习惯依旧,没有零点守夜。
她躲在被子里,等手机里的时间跳到00:00,给他发消息:【庭越哥哥,新年快乐。】
她等了一个小时没等到回复,抱着手机睡过去。
但第二天一早醒来还是有消息:【新年快乐。】
因为这四个字,她能高兴一个星期。
小镇的零点烟花鞭炮又开始放,震耳欲聋。
席庭越漆黑的眼里现出清雅笑意,给予祝福:“新年快乐,遂心如意。”
这一次,换他先说了。
零点热闹过去, 各自回房睡觉。
祁夏家院子是四合院样式,主屋两边各两间卧室,祁夏和尤音住, 一边耳房是厨房和杂物间,一边耳房是两间房,一间祁澜清睡, 一间席庭越和盛则复睡。
席庭越没有老婆抱盛则复有,他这么大没跟男人睡过, 几乎一关灯, 出门溜进祁夏那间。
房门没锁, 盛则复进去后反锁上门, 再探进被子里抱过人。
祁夏早知道他会过来, 只轻轻推了推,怨怼道:“小点声,等会小清发现。”
盛则复埋在她颈间,问:“为什么小清不喜欢我?我们这才第一次见面。”
祁夏轻声笑:“你家的肉包子被狗叼了你高兴啊?”
“说谁狗呢。”
“谁狗说谁。”
盛则复不跟她争辩, 转而认真说:“要不要把他接到北城去?我给他找最好的疗养院, 你们也能常常见面。”
祁夏笑意变冷, “不是跟你说过,别动我的事。”
“祁夏......”盛则复无奈,只能妥协, “反正有需要,你别犟着。”
“没需要。”
盛则复叹一声气, 不再说。
过了好一会,女人软下来, “你过年来这边你妈没意见?”
俩人在一起并不纯粹,起初盛则复只是她酒吧一个客人, 后来又见过几面,祁夏起了心思。
盛家是北城餐饮业龙头。
那会酒吧生意不好,附近新酒吧又接连开业,日营业额常常是负数,她自己生活怎么样无所谓,可这边疗养院的一个月五万断不了。
荆棘载途,她只能用险招。
半个月后,她成为盛则复女朋友,这个名头十分好用,酒吧起死回生,到今天,一天流水七八万不在话下。
现在好了半年,如同许多豪门狗血,他妈来找过她两回,无非是门不当户不对,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祁夏不在乎那些,这半年她慢慢攒了点钱,疗养院这边能坚持一段时间,反正盛则复不跟她提分手就这么走下去,他如果要分,那就分,无所谓。
她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看淡这些后关系怎么简单怎么来,什么情爱都不如挣钱重要。
盛则复说:“不知道,我没接电话。”
祁夏:“你明天回去,别到时候她来找我发疯。”
“再说吧。”盛则复亲亲她耳后,“不说这些了。”
祁夏摁住他乱动的手,警告:“别乱来,屋子不隔音,尤音在旁边。”
一说尤音,盛则复想到什么,闷声笑:“惨还是席庭越惨,这大老远的跑来还碰一鼻子灰,这两个到底怎么回事,那姑娘看着挺小,席总有颜有钱还看不上?”
“你以为谁都像我喜欢钱?别乱揣测。”祁夏用手肘撞撞他胸口,“你不知道别掺和人家。”
“为什么?”
祁夏叹气,“尤音外表看着软,但心硬,认定的事不会回头,很倔强,而且他们之间不少事,估计走不到一起。”
她很喜欢尤音,从尤音身上能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孤身一人面对世间,什么都得自己抗。
但不止这样,尤音比自己坚强乐观,她刚去北城那会整个人阴郁得可怕,可不会笑着给新邻居送饼干。
祁夏欣赏这种力量和不服输不断向上爬的韧劲。
而且……虽然她常常作为姐姐教育她很多,可快两个月相处下来,这个女孩给予她的同样不少,一声声姐姐,唠叨叮嘱,做饭还想着她配合她上班时间,哪有邻居做成这样?
真心不用言明,可以感受得到。
祁夏说:“盛则复,这是我妹妹,你最好站好队。”
盛则复轻笑,“好,我站我小姨子这边。”
......
第二天是初一,席庭越昨晚三四点才睡过去,第二天早上七八点被镇子里炮竹声吵醒。
空气中满是烟花味,二氧化硫刺鼻,他穿好衣服出去,院子里只有祁澜清一个,四周安静。
席庭越问:“你姐呢?”
祁澜清:“我姐和那男的去集市了。”
席庭越等了会,可祁澜清只说这一句,他只好再继续问:“尤音去哪了?”
“噢,尤音姐去寺庙了。”
“寺庙?她一个人去的?”
祁澜清点头:“尤音姐说她想一个人走走,寺庙不远的,就两公里。”
席庭越洗漱好,问清方位后去找人。
初一的寺庙人满为患,车子才开了一公里再开不动,下车步行过去。
他不信教,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寺庙这种地方一次没去过。
印象里尤音应当也没有信仰,怎么现在有了兴趣?
席庭越边走边给她打电话,打到第二个才接通,电话里女孩声音软里带着硬:“干嘛啊?”
那边声音噪杂,听起来人很多,“在哪?”
“祁夏姐找我了?我还在排队,要一会。”
“不是,我来找你。”
“你来做什么......嘟嘟嘟......”
电话挂断,席庭越表情不变,收起手机放进口袋,继续往前走。
寺庙叫凌云寺,建在座小山上,被一夜烟花污染的云压低,倒真有种腾云驾雾的气势。
阶梯上全是上上下下的人,席庭越走上去,走了十来分钟到大门,门口排着二三十个人,尤音不在里面。
他走到队伍末尾,又花了几分钟进去。
寺庙宽广,前头是片广场,正中一鼎大香炉,香烟袅袅,广场三面坐落三座宏伟建筑,最大的主殿门头顶四个大字:“大雄宝殿”,旁边两座配殿,每座殿前都排着队伍,移动缓慢。
席庭越在主殿队伍前头找到尤音。
女孩手里拿着香,正恭敬等着,表情严肃,看见他惊讶几瞬,又看看后面大妈渐渐不满的眼神,大概心里斥责他插队。
尤音莫名心虚,一急,拉了拉他,假装抱怨,嗔道:“怎么来这么慢,我都等了半个小时了。”
后面大妈咕哝两句,没再看他们。 席庭越一怔,尤音已经指着隔壁一
张桌子,“香在那,你快去拿。”
他去拿了三根香过来,尤音让开位置让他进队伍,不得已,靠近去,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席庭越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祁夏怕你有什么事,让我来找你。”
这倒是有可能,尤音不再追究。
前面两个人结束,轮到尤音,她到旁边一个火炉燃了香,再跪坐到蒲团上,认真叩了三叩,随后握着香闭眼,许愿,许完再把香插进佛前的香炉,整个过程虔诚严肃。
从偏殿退出,有僧人坐着,眼前一个小箱子,写着“行善积德”四个字,尤音今天出门钱特地拿了零钱,投进去。
僧人把一筒签递过来,尤音抽了一根,僧人指示解签处在大雄宝殿后院。
她到外面等,席庭越也已经走向偏殿,等看到几乎是“拦”在门口的僧人,那张素来镇定的脸闪过局促。
尤音抿起唇笑,是啊,那样矜贵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有零钱。
她不至于无情到视而不见,从包里掏了一百块给他,两分钟后席庭越再出来,手里跟她一样拿了签。
俩人按照指示往解签处走,有些距离,路上静默,尤音也没什么话跟他说。
倒是他先问:“你的是什么签?”
尤音这才仔细看那签,签上写着:【03 上上签】
上上签呀,尤音心情变好,跟他说:“上上签。”
席庭越垂眸看自己签,闭嘴不语。
解签处是个上了年纪的僧人,拿过尤音的签后问:“求什么?”
尤音想了想,大方说:“想求学业和姻缘。”
话音一落,两步远外的男人淡淡掀起眼皮,眸内情绪不明。
僧人给了她一张签文,薄薄一张,上面写着首诗词,僧人只说了四个字:“得偿所愿。”
果然是上上签,尤音道谢:“谢谢大师。”
之后到席庭越,同样的流程,尤音没听清他求的什么,只听见僧人说的:“苦尽甘来。”
席庭越垂首,看向那张印刷出来的黄纸,【一锥草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虽是中平签,但这个寓意于他而言已是上上签,但愿真能苦尽甘来。
尤音等他走近,开口:“我还想再走走,你先回去。”
席庭越将纸折好,收进口袋,再抬眼看她,语气不紧不慢:“我也想走走。”
“......”尤音无语,直接道:“我想一个人走。”
“人多,不安全,我既然答应祁夏,就该把事情做好。”
尤音不管他了,离开寺庙。
凌云寺位置正处山头正中,围绕四周建有散步道,一边是被爬山虎布满的红墙,另一边是透过老树树干可见的小镇风光,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庞大树冠,夏天来这散步应当会很舒服。
这会香火味足,飘出高墙。
可惜就是有点太浓,不然尤音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味道,可能跟一直在用的助眠精油有关,她闻见檀香味会觉得内心平缓舒服,无欲无求。
气氛使然,尤音想说说话,而现在能听她说话的只有身后半米远的男人,她轻声说:“你说,人有信仰是不是挺好的?”
她以前不信佛,现在也不信,但她喜欢这个氛围,有时候想想有信仰是一件不错的事,无论现实中遇到多大的困难,心里总会有一股力量支持着自己。
也算是一种寄托,希望通过鬼神寄托美好愿望,如果真有来生转世这种说法,她希望她还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他们一家人一定要陪伴得再久一点。
席庭越加快一步,和她并肩,尤音看过来,几秒后视线再收回去,慢慢走着。
他问:“你所理解的信仰是什么?”
尤音用自己的理解说:“能给自己支持的力量,无论是宗教抑或人和事。”
席庭越点头,嗓音轻淡:“有信仰确实挺好。”
他转头看,女孩神情坚定,与半年多前差异明显,并且几乎每天都在刷新他的认知。
席庭越觉得他有时候是在探寻宝藏,有阻碍也会迷路,可离宝藏越近,光芒越盛,想要往里的心越兴奋和坚信。
他缓缓说:“我也有信仰。”
尤音问:“你信佛啊?我怎么不知道?”
席庭越眉眼浅淡,目视前方,平静说:“不信。”
尤音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不好奇,自顾说:“我也不信。”
他问:“那你信什么。”
没什么不好说,尤音看向前方,“信我自己。”
席庭越闻言低低笑起,笑声清扬。
尤音不解,恨恨瞪他,“你笑什么啊。”
“没有,不是笑你,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哼。”
走了大半圈,俩人不再聊天,一前一后脚步缓慢地走着,是发生这么多事以来难得的平静,气氛祥和。
席庭越看着她白皙透红的侧脸,忽然说:“尤音,你想不想知道当年的事?”
尤音身形一顿,接着往前,放慢脚步。
从舅舅舅妈嘴里知道事情真相后她一直在逃避,他们没必要说慌,再去追究证实难过的只有自己。
这件事像一根银刺刺在她心头,拔不掉消化不了,随着时间愈长,和她身体融为一体。
可他先提起来了。
席庭越得到默许,缓声说:“是意外,我也确实在车上。”
尤音眼睑半阖,停下来,盯着地上从水泥缝隙破土而出的一株小草看。
“当天开车的司机是赌鬼,前一晚输了很多也喝了酒,他受人指使,制造这么一出车祸对方会给他一大笔报酬。”
“那段时间席氏有些乱,他们的目的不纯,爷爷没让报道,如果你想求证我们可以配合。”
“这件事里最对不起你和你父母,全是因为我们的疏忽才造成这场悲剧。”
“音音,对不起。”
尤音咬咬唇,往前走。
知道这些她心情没有很轻松也没有很难过,似乎是意料之中。
爸爸妈妈只是寻常人,平平凡凡地生活,跟席家能有什么恩怨?就算真有恩怨,他们怎么可能收养她?
可是不是意外又怎么样呢,重要的是她在这场事故里因为席家失去了爸爸妈妈。
而且她一开始离开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只能说他们之间没有缘分,是命中注定的。
一圈半个小时,重新回到寺庙门口,尤音心情渐渐平复。
过去好几个月,她也早在这段时间学会如何去开导自己。
有僧人在卖寺庙的“周边”,平安吉祥之类的小配饰、香灰手串,尤音知道商业性质更重,但有时候不用计较太多。
她给自己和祁夏祁澜清各挑了一串手串。
席庭越看着她手里三串,知道没有自己的份,随手拿起一串十八籽和一串黑檀木,问她:“哪个好看?”
尤音看过来,只两眼,“都好看,你戴吗?”
“是。”
“黑色的。”
席庭越对僧人说:“就要这个。”
付好钱,席庭越没要礼盒,直接戴在手上。
尤音落后两步,视线移至他根骨分明的手腕上,黑檀木不知真假,细看有白色细纹深浅相间,细腻光亮,与他那修长白皙的手相衬,也配他今天一身黑西服。
很好看。
尤音移开目光。
......
到家约莫十一点
,院子里十分安静,祁夏的车不在,应该是还没回来。
尤音放好手串,扬声:“小清,小清你在吗?”
无人回应,尤音有些担心,席庭越说:“会不会是去邻居家了?”
尤音摇摇头,小清情况复杂,她顿时后悔,不应该留他一个人在家的。
她去敲祁澜清那间紧闭的房门,敲了好久也没动静,正要转身,里面传来低低一声呜咽。
接着是脚步声,反锁的门开了,尤音看见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双眼湿漉漉看着她,“姐姐,你们不要我了是不是?”
尤音瞬间心都碎了,上前拥抱他,“没有没有,这不是回来了?你姐很快也到家了,真的,她刚刚给我发消息。”
祁澜清伏在她肩膀上一抽一吸哭着,“她不要我了,她就是不要了,她跟那男的跑了,我是累赘,音音姐,我是她的累赘,我真该死。”
“不是,小清不是累赘,你姐姐很爱你,他们是出去给你买衣服买好吃的了。”
“然后再抛弃我是不是?”祁澜清情绪忽然激动了些,放开尤音,狠声道:“她就是这样,可我不要这些,她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疗养院还要送我去,我听见他们说话了,她就是不想要我,她要跟那男的走!”
尤音细声安抚,“小清,你不要自己多想,等你姐回来你们谈谈好不好?”
席庭越在庭院里看着,大概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里叹了声。
他不打扰他们,往回走,只是刚到客厅,院子里传来尤音惊喊:“啊!!小清!你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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