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庭越见状眉心轻皱,教养好让她习惯和善对身边每一个人,对陈叔温姨也像自家长辈般尊敬客气,从不把自己当成主人。
他回忆起俩人不多的相处时光,发觉“谢谢”两个字出现的频率有些高,在每段对话的结尾或开头,席庭越淡淡抿唇,这是把自己也当成了长辈?
转眼看去,女孩不知与谁在聊什么,嘴边挂着笑容,席庭越想起先前所见一幕。
男孩拿出手机让扫码,周围人起哄调笑,她扫了。
刚勾起的唇角下拉,男人恢复冷静自持,重新拿起平板,不经意问:“毕业典礼什么时候?”
尤音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他以前从不好奇、关心她的事情,于是这问题便引起些许期待。
好半晌才慢吞吞答:“下周一。”
“刚刚那些都是同学?”
“嗯。”
尤音等了会,等不到下一个问题。
话题到这里结束,席庭越专心看平板,尤音也停止打字,退出和夏仪的聊天界面,她刚刚给自己发了几家日料店,问她意见。
车内气氛宁静,显得车窗外的喇叭声嘈杂。
过许久,车子拐进水明漾大门,尤音鼓起一点勇气,细声问:“你下周一有空吗?”
席庭越望来,金丝框眼镜闪耀的精光刺目,尤音不敢看他双眼,视线移至他领口,领结微松,凸起的喉结恰好落在领口处,领带蓝白交错条纹,是他纯黑西服搭配的唯一一抹亮色。
尤音恍惚想着,好像没在衣柜里看过这条领带,是他新买的吗?还是陈叔帮他买的?
想着想着听到答案:“还不清楚。”
意料之中了,她还以为他多嘴问毕业典礼是有别的含义,尤音并不失落,“好吧。”
劳斯莱斯驶入车库,尤音抓起书包,轻轻跳下车:“你等我会。”
......
席家老宅在东郊,独占一座小山头,从山下到别墅需要开车几分钟。
别墅前有一片草地,以前小些时候孩子们总爱在上面奔跑玩耍,席爷爷就坐在树下摇椅品茗下棋,时不时训斥孩子们跑慢些。
现在席家小辈都长大,席爷爷去世,草地越长越旺盛,没了人类踩踏的痕迹。
车子绕过绿草坪,停在奢华气派的别墅门口。
管家张叔迎过来,替俩人打开车门,张叔恭敬问候:“席总,尤小姐。”
尤音走到席庭越身边,朝张叔礼貌微笑。
席庭越点头,迈步往里走,张叔跟在俩人身后说话,“席总,孟小姐来了,正和太太小姐在院子里喝茶。”
“嗯。”
尤音脸上维持的笑意依旧,心脏却像淹入海底,越来越沉,压强过大,挤压着她喘不过气。
是啊,他爸爸生日孟亭晚在多正常。
席庭越,孟亭晚,是席家和孟家从小订下的娃娃亲,连名字也取得相似。
尤音七岁来到席家,那时候席庭越十六,孟亭晚十四,他们一起渡过十几年青梅竹马时光,而自己如同一个入侵者,抢夺了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
进到客厅,已能听见后院愉快欢畅笑声,一阵一阵。
席庭越还往里走,尤音脚步却沉重,一步步走得艰难。
从客厅阳台出去就是后院,欢笑声越来越清晰,落后几步的人一咬唇,提了裙子追上男人,不由分挽上他手臂。
席庭越脚步顿住,垂眸看她挽他手的动作,再去看她。
尤音和他对视,什么都没说,眼里却有着让人心软的恳求与不堪一击的勇气。
要是席庭越甩开,她根本一点办法没有。
但他没有,收回眼,由她挽着进到后院。
席太太舒明华坐正中间,席心蕊与孟亭晚各坐一边,正不知说着什么哄舒明华,舒明华保养极好的脸上笑意晏晏。
听见动静三人同时止了声看过来,目光不出意外都落在俩人挽着的手臂上,表情各异。
尤音和他一起回来的次数不多,做这样亲密动作更是一次都无,她心底害怕,怕自己露馅,更怕席庭越不肯配合她演戏。
舒明华先反应过来,朝俩人招手,“庭越和音音回来了啊,来,这边坐。”
尤音身子有些僵,他一动,才被带着走。
一走近发现位子尴尬,她们坐的中间,现在只余席心蕊和孟亭晚身边各一张椅子,他们要分开。
没办法了,尤音抿唇,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可还没抽出,身边男人平静出声:“张叔。”
一直跟着的张叔心领神会,把两张椅子移至一块。
尤音心底暗惊,未及多想已被他领着坐下。
坐下时听见席心蕊极低地哼了声。
席心蕊和她差不多年纪,但从小跟在孟亭晚身后长大,与自己关系并不好。
尤音当初被席爷爷做主嫁给席庭越这件事她反对意见最大,甚至闹过离家出走,扬言席庭越要是娶自己她就再也不回来。
在她心里,孟亭晚才是嫂子。
尤音忽视这一声,微笑着与几人打招呼:“妈,孟小姐,心蕊。”
舒明华不显山不露水地应声,孟亭晚亦是和善回应,“音音,好久不见。”
尤音这才敢去看眼前女子,明眸皓齿,身材姣好,笑容大方,名副其实的大家千金。
孟家在申城地位仅次于席家,家中集团公司产业遍布,与席家相辅相成,席家做科技,孟家便做实业,不冲突并相互得益。
席庭越十八岁出国念书,孟亭晚两年后跟着出去,俩人在同一个国家同一所学校,专业不同,席庭越念的金融,孟亭晚念的艺术。
席庭越二十九岁回国,娶了二十岁的自己,两年后,也就是现在,孟亭晚回国。
尤音看着得体端庄的女人,心里不由想,要是没有自己,他们应当是令人羡慕的一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放在膝上的手心攥紧,压下那些心绪起伏,浅声回应:“好久不见。”
孟亭晚继而跟席庭越打招呼,熟稔至极:“庭越哥,Abel教授说有事找你,让你联系他。”
“知道了。”席庭越回答,听不出来喜怒。
孟亭晚视线重新转移到尤音身上,问道:“听心蕊说音音你准备毕业?”
“是。”
“毕业设计都完成了?”
尤音回:“嗯,刚交上去。”
席心蕊哼:“就一个本科有什么好紧张的,随便画画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孟亭晚嗤她,“A大美术专业在全球高校都排得上名,你以为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而且毕设是整整四年知识的积累,哪能随便。”
席心蕊嘻嘻笑:“哎呀我是不懂啦,亭晚姐你以后是A大老师,她们能不能毕业不都是你说了算。”
“乱说。”
尤音薄薄指甲陷进肉里,她却没感觉到疼。
尤音喜欢画画,当初选专业时她并不知道孟亭晚学的什么,只从席心蕊嘴里听过是艺术类,她没想着和她撞,毕竟艺术类太广泛。
后来才知道孟亭晚学的是视觉艺术,兼具绘画、设计和雕塑。
席心蕊无人时偶尔会出言嘲讽,说她想要模仿孟亭晚,她学什么自己也跟着学什么,可惜模得不伦不类。
尤音无话可说,解释便是狡辩,苍白无力。
现在孟亭晚学成归国,还进A大当老师,她要是迟一年毕业,那她还成了自己老师。
挺讽刺。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当初你过来时个子小小的又瘦,只到我腰部,现在一看竟然长到庭越哥肩膀了。”
孟亭晚依旧温柔和她说着话,尤音却不知该说什么,微笑点头。
舒明华接:“你那时候不也是瘦,现在倒是好多,脸上瞧着也有肉,我还担心庭越照顾不好你。”
席心蕊看一眼一直抿唇的女孩,声音加重:“是啊,亭晚姐你又不会做饭,还好我哥在,看来我哥做的饭很好吃哎,尤音你吃过没?”
尤音唇快咬破,隐忍的情绪堵在胸口,闷得她呼不上气。
席庭越会做饭啊,她竟然都不知道。
他们还住在一起。
几年来着?
好像将近十年。
尤音觉得高估自己,她脸上绷着的笑快要维持不住,眼有些热。
再待下去就要失态了。
尤音站起来,看向舒明华,恬静道:“妈,我先去上个卫生间。”
舒明华还未应,身边男人刺啦跟着站起,牵过她微微颤抖的手,声音低沉:“我陪你去。”
一男一女携手离去,孟亭晚目光不离那笔直的娇小身影。
尤音今天穿了条淡绿色裙子,胸口系着个娇俏蝴蝶结,裙摆至膝盖,露出来的小腿匀称白皙。
还有那张脸,明艳里带着乖巧,杏眸红唇,状态极好。
被养得好哪是她,是那个幸运的女孩才对。
孟亭晚心里泛酸,都说尤音抢了她席家媳妇的位置,可快二十年的陪伴,席庭越要是心里真有自己怎么可能反抗不了。
她起初以为席庭越这人谁都不爱只爱事业,娶了尤音也应当是毫无感情,可......可他十几分钟不到分明维护了她两次。
那个矜傲冷淡的男人眼里是有她的,他牵她手时的柔情她从未见过。
孟亭晚低头自嘲一笑,再优秀又如何,竟比不过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
一旁席心蕊却兴奋,“亭晚姐,你真的要留下来了是吗?”
孟亭晚收拾好失落,再抬眸已是得体的孟家千金:“不是跟你说了,还能有假?”
“耶好棒啊!”席心蕊嘴巴大,脱口而出:“那等尤音和我哥离婚,你是不是能当我嫂......”
舒明华立即敲她头:“胡说八道什么,就不盼着你哥点好?”
“妈!”席心蕊捂着头,瘪嘴小声咕哝:“你自己不也这么想的......”
“还说!”舒明华又打。
席心蕊躲开,“不说了不说了。”说完越过人去抱孟亭晚胳膊,嘻笑:“反正亭晚姐不走了,机会多得是。”
......
从后院到一楼卫生间这一路尤音走得不太安稳,隔几秒就低头看他牵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背的青色脉络清晰可见,延伸入她的指缝,交缠一处。
掌心略微冰凉,缓解心里无端的烦躁。
到了卫生间门口,他松手,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撤离,尤音竟觉得可惜。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无论是婚礼时,还是像今天回家吃饭,亦或是最亲密的时刻,他们都未曾牵过手。
分明只是情人之间最基础的动作,可对于结婚两年的他们来说竟是件新鲜事。
席庭越不知她心里想法,清冷开口:“我去书房,你出来后要是不想去后院可以来找我。”
尤音点头,“好。”
尤音确实不想再去后院。
人类是敏感动物,喜欢不喜欢轻易分辨,席心蕊那样讨厌自己她实在没必要倒贴讨好,不见面最好。
也不想去书房,席庭越父亲席祥十分严肃,一双眼老是眯着看人,尤音从小怕他。
在卫生间待十几分钟,尤音拐弯去了一楼的影音多功能室。
席爷爷喜欢看电影,多功能室专门为他准备的,以前周末无事时尤音会陪他看电影,爷爷喜好很杂,今天看戏曲,明天能看好莱坞大电影,也会按照她的偏好看爱情片。
看完正言厉色,让她不要乱学,什么混酒吧、私奔、违抗父母之命的情节统统批判一遍,最后再安慰她让她这一辈子就好好待在席家,有他老爷子在一天没人敢欺负她。
尤音二十岁时爷爷查出肝癌晚期,临终前放不下尤音,勒令从国外匆匆赶回来的席庭越娶了自己。
席家一家不同意,他们的儿媳应当是孟家千金。
但没人能反抗爷爷,席家能有今天全靠爷爷前半辈子的努力,席庭越也不能。
领完证是马不停蹄的婚礼,准备马虎,婚纱是去婚纱店挑的现成的,尤音腰细,婚纱尺寸不合适,但没有时间改,最后只好用几个小夹子夹起来。
来宾都是席家亲近的亲戚,不到二十桌,没有媒体没有记者,席家孙子婚礼在某个酒店宴会厅完成,现如今还有许多人不知道席庭越已婚。
婚礼后一个星期爷爷闭眼,安详走了。
尤音站在影音室门口,忽然不想再进去。
寄人篱下,这个家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只有爷爷。
“嫂子?”
昏暗的室内传出声音,不多时,席嘉树探出来个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可以吃饭啦?”
尤音抿唇,不对,还有这个小屁孩。
“没有。”尤音进去,开了灯,在操作台随手选了部电影播放,再在他身边空位坐下,“怎么自己一个人躲在这?”
席嘉树是席庭越叔叔家的小儿子,比尤音小一岁,现在也在A大念书,不过他吊儿郎当的不是读书的料,尤音很少在学校见他。
席嘉树性格爽朗,她刚来席家时也欺负过她,用自己的玩具枪朝她打,那时候尤音不会躲,被打到眼睛,当下红肿起来。
她没哭,但席嘉树吓坏,跑去找席庭越,席庭越是这个家里
的大哥哥,把席嘉树狠狠教训一顿,席嘉树从此以后不敢再使坏,反而每次见着她像做错什么坏事一样,大声说话都不敢。
尤音坐下来才看见他手里的手机还亮着游戏界面,吓唬他:“还玩游戏呢,等会你哥来看见你又得挨骂。”
“很快结束,没事,我都躲到这我哥找不来的。”席嘉树几个手指头灵活操作,不耽误说话,“嫂子你怎么也来了,我爸妈到了没?”
“还没有。”
“哦哦,那还要一会吃饭。”席嘉树顺口吐槽:“我就想不明白我大伯生日非得叫上姓孟的,都不知道是为庆祝生日还是庆祝她回国了,嫂子你说是吧。”
“不清楚。”尤音答得漫不经心,大屏幕放的电影还在放片头,法国电影《情人》,尤音陪爷爷看过,但那时候她还太小,听不懂外文,看一半看睡着,然后在自己卧室床上醒来。
后来闲得无聊时再看,竟看哭,演员细腻的情感演绎,将一段讳莫如深的感情描述透彻。
也才发现,大概爷爷早知道她会睡着才允许她跟着一起,不然后面的画面哪是一个十来岁孩子能看的。
“靠!行不行这队友!”
尤音被陡然升高的音量吓一跳,席嘉树赶紧道歉:“哎呀忘了忘了,嫂子你别吓着。”
尤音失笑:“没事。”
过一会席嘉树游戏打完,突发奇想:“嫂子我教你打游戏吧,你声音好听,不用技术就能把对面干倒。”
“胡说八道。”
“我说真的,不然你天天跟着我哥多无聊啊,我哥那人年纪大了,木头一样,一点不懂乐趣。”
这倒不假,席庭越这人无趣,水明漾别墅太大太空,一个人住着瘆得慌。
而且往常在家里除了画画没了别的事,不然也不会闲着去种花种草,思衬几秒,尤音接受这个建议。
席嘉树迅速给她下载游戏,下载完手把手带她过新手关。
游戏不难,尤音正学得起劲,大门忽然被打开,席嘉树扭头一看,熟练地先退出手机游戏界面,然后腆笑着一张脸:“哥。”
席庭越站在门口,背光,看不清脸上表情,语气却沉:“干嘛呢。”
席嘉树:“看电影呀,可以吃饭啦?”
“出来洗手吃饭。”
“好嘞。”
席嘉树把手机还给尤音,一蹦一跳离开。
尤音整理好裙子,关掉投影,走到门口时手被拉住,男人问:“刚刚在做什么?”
尤音心跳蓦地加快,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席庭越不喜欢席嘉树玩游戏,他觉得玩物丧志,尤音便扯谎:“看电影。”
“真的?”
“真的。”
席庭越宽大手掌完全捏住她手腕,捏得她生疼,尤音往回扯了扯他也没松开。
“不是让你去书房找我?”
在书房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人,再出来卫生间已经没人,找到后院不见,又到厨房前院找,找一轮才找着,真是不让人省心。
尤音低着头,小声控诉:“你攥疼我了!”
席庭越这才松手,动作间听到声咕哝:“我不想去书房。”随后甩开他手离开。
席庭越蹙眉,一时又觉得新鲜。
这是有脾气了?
......
吃饭人多,主角不是尤音,没什么人关注她,也没人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她乐得清闲,专心吃饭。
白天在学校干了一天活,中午又吃得少,可把她饿坏。
旁边席嘉树更是,狼吞虎咽,生怕谁抢了他饭一样,尤音好心靠近他提醒:“你吃慢点,等会你哥说你。”
席嘉树一个咯噔,放慢动作,回应:“嫂子我们是统一战线联盟,你放心,以后打游戏我一定偷偷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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