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佳期(苏其)

怔愣间闻晋听到回答，男人语气轻缓：“不了，她今晚有毕业典礼。”
......
今天尤音很忙，不仅要拍毕业照还要帮着赵小桃管理展厅，从早到晚，中午饭都只能简单扒拉几口。
A大美术学院历年来毕业展都会吸引不少目光，不仅有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的学生，有些社会人士慕名而来，展厅来往人群络绎不绝。
她们负责做引导和管理工作，不让参观的人用手碰展画，内容简单，就是要待在展厅内不出去。
下午五点，参观人群渐少，赵小桃拉着尤音躲到后台休息，边用学士帽扇风边抱怨：“这大夏天的大家都不嫌热吗，人一拨一拨，可累死我了。”
今天温度超过三十度，大有盛夏之势，太阳烘烤大地，没有风，绿油油的宽大梧桐叶静止不动，乖巧投下阴影为路人遮阳。
尤音给她递了瓶水，“就是因为热大家才进来呀，我们展厅空调开那么足。”
赵小桃一下喝半瓶，喝完还不解恨般幽幽道：“我等会就把空调关了。”
“那我们怎么办？”
赵小桃长叹一声，“为什么常娇张秦还没回来，该轮到我们出去了吧！”
集体毕业照早拍完，现在是毕业生自由活动，与校园、朋友合影时间，说好几个班干轮流看展厅，五点是她们来换班的时间。
现在五点零六分，赵小桃一刻不想再多待。
尤音也喝了几口水，她倒挺喜欢待在这里，外面太热，人太多，她也不喜欢拍照。
她拍照不上镜，笑容也不自然，相册里一张自拍照都没有。
当初结婚时时间匆忙没拍结婚照，连结婚证上的照片都是在民政局就地拍的，后来没人记得拍结婚照这件事，尤音偶尔会想起，但只是想起。
再提补拍多矫情，一来她不喜欢二来席庭越也没有时间，他这两年连续在家待超过三天的时间屈指可数。
尤音胡思乱想间常娇俩人回来，赵小桃赶紧拉着人出去，埋怨：“怎么这么迟啊。”
常娇：“就十分钟而已，这不是回来了。”
“毕业集市五点半关，现在走过去不要时间？”
常娇瞥了眼尤音，“那你们还不赶紧过去。”
“你！”
尤音在中间劝：“好了桃子，快走吧。”
“哼。”
可一转身，尤音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孟亭晚一身成熟的套裙衬衫，正抱胸一脸温柔笑意看着她们“吵架”。
尤音一下局促，明明不是自己吵，却觉得丢脸。
她站的位置，挂着尤音的画，一副她用心花了三个月的画，现在只有种丑媳妇见公婆拿不出手的尴尬。
尤音看过她的作品，国外顶级学府的研究生，无论是设计、绘画技巧、还是深度都很出色，拿的国际奖项也都不计其数。
一对比，自己的简直就是过家家。
孟亭晚走过来，自然打招呼：“音音，等会一起吃饭？”
常娇和赵小桃不知道来人是谁，不过看着气质成熟魅力，显然不是今年的毕业生，那大概率是家长或者社会人士。
又认识尤音......赵小桃大胆猜测：“音音，你姐姐啊？”
尤音不知道该怎么接，孟亭晚替她答：“是，今天正巧在，顺便过来看看。”
赵小桃自来熟：“姐姐你好漂亮。”
“谢谢。”孟亭晚再次朝尤音问：“一起吃饭？”
赵小桃：“好呀好呀
尤音却拉住兴奋的人，“亭晚姐，我们等会还有事，7点又有毕业典礼，下次吧。”
“这样。”孟亭晚沉默几秒，忽然问：“庭越不来吗？”
尤音捏紧的双手忽然碰到昨晚的伤口，一阵刺痛。
早上出门时碰见陈叔，她特意问了句今天席庭越的工作安排，从早上到晚上，一点空没有，早预料到所以没多失望。
但现在被这么一问还是有些酸涩，毕业典礼，于她而言也算是个重要日子，也许他压根就不记得。
也是，他连结婚纪念日都不记得。
尤音撑开笑容：“他有工作。”
“啊，那多可惜。”

尤音不想再多说什么，拉了赵小桃离开。
赵小桃一路上追问孟亭晚是谁，尤音只简单解释是认识的姐姐。
毕业典礼七点准时开始，礼堂内全是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十分热闹。
过了今天，许多人将踏上社会，接受另一场考验，也有人继续深造，在学习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无论是哪一条路，此刻的心情都是雀跃激动。
俩人找到所在班级坐下，赵小桃又开始拉着左右两边的人拍照，尤音静静坐着。
徐游穿过人群过来，低声跟尤音旁边同学说了几句，同学起身离开，他坐下。
“今天辛苦你们了，本来说好一起看展厅，没想到学院突然安排别的工作。”
“没事，不辛苦。”
徐游微笑，把手里一瓶茉莉花茶递过来，“喝点水。”
这几天徐游偶尔会在微信找她聊天，这次问毕业照寄送地址，下次问学士服码数，尤音不好不回。
她不讨厌徐游，阳光开朗的大男孩，还细心，手里这瓶茉莉花茶都是常温的。
而且她从没跟外人说过她喜欢茉莉花，不过应当只是巧合。
尤音不傻，知道徐游什么意思，他喜欢自己，无论动作还是眼神，尤音都能感受到，但是很可惜，她无法回应。
等今天过去吧，找个机会隐晦地暗示一下。
尤音接过水，说谢谢。
徐游：“晚上一起吃饭？好多同学明天就回老家去了。”
社交结束的赵小桃凑过来，“我早问过，音音已经答应我啦，典礼一结束我们马上走。”
“那太好了。”徐游继续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赵小桃：“去哪？”
“没定，算是毕业旅行吧，以后不一定能凑齐这么多人都有空的时间了。”
赵小桃一听，迫不及待：“加我一个加我一个，音音也一起。”
尤音犹豫一会，“我恐怕没时间，算了，你们去。”
“为什么呀，你不是没找到工作吗？”
说起来不可置信，但尤音没出去旅游过，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申城南郊。
她想了想，轻轻问：“你们准备去哪？”
徐游眼中一亮，前几秒还没定的目的地当下确定：“你想去哪都行，要不海边？”
海边啊......七八月份，海边的天空应当很蓝吧，沙滩上是不是都是网上见的下饺子盛况？晚上会有篝火晚会吗？
她从没见过大海，一切只能靠想象。
七点，舞台上主持人提示典礼即将开始，尤音一晃神，回应：“我回去问问我家人。”
“行。”
领导教师代表、学生代表挨个讲话，讲完话拨穗，毕业典礼结束。
一群人兴奋离开大礼堂，拥挤间尤音看见前排教师区域孟亭晚身影，细想想倒也不奇怪，席心蕊说她今年入职A大，今天过来应当是受邀。
她没在意，追上赵小桃几人。
这会都是一群一群毕业生走一块，估计都是赶赴最后一场聚会，他们吃饭的地方早早定好，东门一家东北饭馆。
赵小桃还惦记着徐游的毕业旅行，叽叽喳喳：“不如我们去新疆吧，现在的新疆正好，人应该也不多。”
旁边一个男同学反驳：“新疆太远了吧，而且不自驾游不好玩，你们会开车吗？”
五六个人只有徐游一个举手，赵小桃焉了，“那云南？”
“云南还行。”
“啊？我去过云南了。”
快走到校门，讨论来讨论去讨论不出结果，最后徐游拍板，“这样，我们建个群，我晚点整理好几个目的地，到时候投票。”
“这个可以。”
“行。”
......
马路边，黑色劳斯莱斯隐入黑暗，像一头蛰伏的雄狮，随时可能张开大口捕食。
车内男人盯着窗外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女孩说话吵闹，脸上平淡没有情绪，座位边是一束热烈的向日葵，还有一份礼物，包装精致。
陈叔说：“先生，要不您给太太打个电话？”
他们已经等了将近二十分钟，陈叔打过电话，但太太都没接到，想来是典礼会场吵闹。
现在终于见到人，先生准备的花和礼物应当能送出去了。
晚上本来安排有应酬，陈叔导航都提前准备好，谁知先生一上来就说去A大，先找个花店，后来他下车买了花，先生又吩咐去趟商场，这回他自己去买，回来时手里多了份礼物。
到A大陈叔才恍然大悟，是太太毕业了呀。
这么一看先生也不全是冷酷无情，要是太太拿到花和礼物肯定会高兴。
他这个五十岁的老头子也不算白为这对小夫妻操心了。
后排男人还没应，陈叔只好自己再次拨通电话，轻快的铃声透过车内音响响起。
不远处的窗外少女终于听见手机闹铃，翻开书包找出手机，“喂，陈叔。”
陈叔笑眯眯：“太太是我，恭喜您毕业。”
“谢谢。”
“我和先生......”陈叔声音被那头一道爽朗的男声打断：“尤音，快点跟上。”
“来了。”尤音应了声，再对着电话，声音听起来兴奋：“陈叔，我今晚要和同学吃饭，晚点回去。”
“啊？”陈叔回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男人，不知该怎么回了......
许久，席庭越颔首，陈叔只好说：“结束了您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您。”
“不用不用，不知道几点能结束呢，你先休息。”
“......行。”
电话挂断，陈叔不敢再往后看。
车内空气淬了冰一样，凝结成霜。
男人嗓音不带情绪，“回去。”
而正好走到路边的一群人看见疾驰而过的劳斯莱斯，有男生惊呼：“哇，这车帅。”
尤音望去，嚣张的自家全是9的车牌从眼前闪过。
......
这顿毕业聚餐尤音吃得心不在焉。
她心思简单却敏感，不在乎的事大多时候不会搭理，而能让她在意的事不多，席庭越是其中一件。
他为什么过来？为了孟亭晚？不是的话为什么只让陈叔接自己？
越想越丧气，明知不该多加揣测却又忍不住，想着那些让自己难过的可能，循环往复，像个死结一样解不开。
徐游察觉到，过来问：“怎么了，不开心吗？”
尤音缓过来神，摇头，挤出笑意：“没有。”
“临近毕业都是这样，分别在所难免。”徐游给她倒满饮料：“小桃说你还没找到工作，有计划留在申城吗？”
尤音看着眼前黄色的橙汁，想起席庭越常喝的胡萝卜果汁，也想起那奇奇怪怪的味道，觉得不适，视线一扫，扫到别人跟前的啤酒，微一停顿，轻轻开口：“我想喝那个。”
“啤酒吗？可以呀。”徐游大方拿过来一听没开过的，给她打开放到她手边，动作自然，仿佛女孩子喝酒是件多么正常的事。
但是爷爷不觉得，他说女孩子乖乖巧巧就好，不要去碰这些黄白之物，席庭越是他孙子，俩人想法一致，不爱她碰酒，家里冰箱也从不备酒。
尤音听话，成年前滴酒不沾，成年后也都自制，和朋友吃饭总喝的饮料。
今天莫名其妙想尝一尝。
她最近这段时间做的叛逆事真是太多了。
抿了小口，直皱起眉，一点也不好喝，味道形容不出来的怪异。
徐游看见她小表情，觉得可爱，低头问：“好喝吗？”
“好喝。”倔强的女孩忍下不喜，又尝试喝一口，让自己去接受这个味道。
等喝完小半听，响亮打了个酒嗝，引得
徐游视线又过来，尤音忙捂起嘴，吱唔：“不好意思......”
徐游浅声笑，把橙汁递过来。
尤音脸渐渐红，没接橙汁，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我还不知道要找什么工作，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我准备考研，现在的水平做什么都是半桶水，我想继续学习，给未来的自己做足准备。”
尤音望着男孩脸上坚定的笑容，心里感慨两个字：真好。
好似每个人都有明确目标，无论是深造还是就业，都在往前走，不像自己，连做什么都没想好。
徐游说着：“你要是不确定，不如我们一起考研？我问过老师，我们的水平要是文化分够，上A大的研究生没问题。”
尤音安静一会，开口：“我暂时没这个想法。”
就算有，她也不会考A大，她不想做孟亭晚的学生。
徐游没坚持，看着她再问：“那你会留在申城吗？”
那眼里包含的情绪太多，尤音不敢多看，拿了啤酒低头喝，模糊回：“还不知道，会吧。”
除了申城，她无处可去。
父母车祸去世，唯一的舅舅早不联系，和席庭越的家是她二十岁之后的新归所。
未来的去向于她而言是个难题。
晚上结束时已经十一点，尤音没打车，给小李打了电话，小李十分抱歉地表示现在不再担任她的司机，让她先联系陈叔。
尤音惊奇，问为什么，小李不肯说，问陈叔，陈叔也不知该如何说明，只说工作调动，会再另外安排司机。
朋友们陆续离开，徐游和赵小桃陪她到最后，不多时，劳斯莱斯停在东北饭馆门口，女孩告别离开。
......
尤音开的后排车门，刚要坐进去，驾驶座上男人出声：“到前面来。”
她这才看见亲自过来的席庭越，换到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车子启动。尤音侧头小心看了他一眼，缓声问：“你怎么来了？陈叔呢？”
席庭越目视前方，声音淡淡：“顺路。”
再去看他身上完好无缺的西装，想来确实是从哪种场合过来，尤音不再问。
车子在空旷街道上行使着，车外宁静，车内同样，气氛寂然，空调运作的声音格外明显。
尤音按下小截车窗，风进来一点，她找话说：“怎么小李忽然岗位调动，调去哪了？他挺好的啊，是升职了吗？”
席庭越：“不是调动，是辞退，工作马虎。”
尤音一愣，没想明白，小李唯一的工作就是给自己做司机，她虽不常用，但哪次都是尽职尽责，哪里马虎了？
她将疑惑问出来，席庭越冷冰冰说：“不马虎让你早上走那么远出门打车？我请他不是为了让他摸鱼。”
尤音内疚不已，赶紧解释：“不是，是我没让他送，我自己想打车的，不关他事。”
席庭越望过来一眼，又收回去，什么都没说。
尤音再恳求：“你别辞退他啊。”
可男人声音不容拒绝：“之后会有新的司机上岗。”
尤音坐正来，膝上的书包包带快被她抠出洞，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喉咙有什么堵着，喘不上气。
良久，尤音轻声回：“好。”
她不坐车，就会有一名司机失去工作，除了“好”没别的回答，席庭越做的决定，没人能够更改。
到家，尤音先下车，直接上楼。
放好书包，找衣服洗澡，一个小时后再出来，席庭越已经整理好躺床上。
尤音看了眼床头柜，没有套，她走过去，掀开被子躺到另一边。
床头灯随即熄灭，男人从身后抱过来，尤音推开，小声说：“热。”
席庭越已经闻到她身上还残留的淡淡酒味，眉心微蹙：“喝酒了？”
“喝了一点。”
“以后不许再喝。”
尤音从小被爷爷保护，从不沾酒，酒量未知，她心思又单纯，在外面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女孩沉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知道了。”
席庭越没再抱她，过不知多久，浅浅一声“毕业快乐”传入耳膜，敲击心脏，尤音捏着被子，红了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香薰机默默送出清淡的茉莉花香，往常舒缓身心的作用全无，只让人觉得闷。
......
早上醒来身边惯常空无一人，温姨说他去上班了，示意尤音看昨晚没留意的一束花和礼物。
尤音摸了摸不再新鲜的花束，再去打开礼物盒。
一个大牌子的包包，一看就价格不菲，和她一两百的小书包简直不能比。
让温姨把包收起来放好，温姨边收边问：“那这花呢，我找个瓶子装起来？”
尤音多看了两眼，“扔掉”两个字到了嘴边终是咽下去。
他其实经常给自己送礼物，情人节妇女节七夕，又或者他偶然记起来的生日，都是一束花一份礼物，花千篇一律，礼物倒是常换，今天是包，上次是首饰，上上次是件独家定制裙子。
那些她都不喜欢，唯一顺眼的大概就这花了，扔掉实在可惜。
温姨找花瓶插好花，放在餐桌中央陪着她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