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有些心虚:“你也别怪我花得多,我买的这些东西,都是家里急着用的。你看看彤彤的后脖子、额头上,都是痱子,不垫席子不行啊!”
彤彤身上长满痱子,王昭阳是知道的。
凌小月懒,给彤彤洗澡的重任一直落在他身上。
原本他以为凌玥拿着钱乱花了,可听到她报出来的数时,他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她。
这些东西早就该买了,只是以前怎么劝她她都不听,而她又喜欢管着钱,自己有时候在她这里拿几块钱她死活都不肯,为此,两人没少拌嘴。
“没事,咱们这个月省着点花,实在不够的话,我再去借点。”
凌玥抿了抿嘴,“和你商量个事,如果我在夜市上支个摊做点小生意,你说能不能行?”
“你要做生意?”王昭阳错愕地看着她。
别人不了解凌玥,他还是了解的。
她大字不识一个,别说是做生意,恐怕连账都算不明白。
而且她还好吃懒做,要不是有了彤彤,他早就有了离婚的心思。
凌玥刷着碗筷:“对,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总不能成天在家里坐吃山空。日子嘛,就算不精打细算,也要节源开流,多份收入也多份保障不是。”
“再说了,彤彤都五岁多了,最多两年就要上学了,到时候又是一笔开销。”
王昭阳沉默了片刻,凌玥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他缓缓说道:“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只是我们之前也没什么存款,这生意……”
没有钱,生意怎么做得起来?
凌玥直接忽略他的话,她两眼放光地盯着他:“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她飞快地洗好碗,推着王昭阳就往外走:“走吧走吧,你带我逛逛去。”
“等等、等等,我先把钥匙带上。”
凌玥从来都没逛过八十年代的夜市,对此,她显得比彤彤还要新奇。
来到夜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长串在白炽灯照射下的服装摊位。
卖服装的摊位很多,但款式感人,而且都是大杂烩,不像后世那样卖裤子就专卖裤子,卖内衣就专卖内衣。
摊拉上摆着的大多数是糅杂在一起的中山装、的确良和灯芯绒。
也许是条件限制,这里并没有固定摊位,大多数摊主都是在地上铺上一块布,再将衣服随意倒在上面,根本就不在乎会不会弄脏,讲究一点的,会用竹竿将款式好、料子好的衣服挂起来供人挑选。
至于后世经常出现在服装店的假模特,也是不存在的。
总的说起来,夜市比起下午来说,人要多得多。
大多数市民手里拿着手电筒,和家人有说有笑的边看边逛。
一路走过来,偶尔遇到的几个卖冰粉和雪糕的摊贩就是夜市上为数不多的卖吃食的,但他们并不会固定呆在一个地方售卖,而且采用沿街叫卖的出售方式。
也有卖玩具的,但相比服装摊位来说,他们摊位前显得冷清很多。
“怎么样,想好做什么生意了吗?”
三人逛了一圈,王昭阳问道。
凌玥正要开口,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扭头一看,一个中年妇女摸着她的长发笑着问道:“姑娘,你头发卖吗?”
凌小月的头发很长,快到臀部了。
她平时都是编个麻花辫垂在脑后,今天出门前刚洗过还没干,就随意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微卷的头发看上去就更长了。
凌玥眼睛一亮:“你出多少钱?”
妇女摸着她的长发,说道:“你头发挺不错的,齐根剪的话给你十五。”
听到报价,凌玥扭过头就往前走:“齐根剪才十五块,太低了。”
她的头发不仅长,发量还很厚。
不知道凌小月是怎么保养的,头发乌黑柔顺,夜市的白炽灯一照,亮得晃眼。
妇女又拉住她:“价钱可以再商量,你打算卖多少?”
凌玥想了想:“三十,低于这个价没得商量。”
“那不行,太高了。”妇女摇头,“三十块我一分钱都赚不到,你再让点?”
凌玥指着彤彤一本正经地瞎说:“你说的价钱,我只能将我女儿的头发卖给你。”
彤彤的头发也不算短,虽然没及腰,但也过了肩胛骨。
平时扎个双马尾,梳着空气刘海,配上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了。
妇女摸摸彤彤的头发,满脸嫌弃放下:“小朋友的头发太毛躁了,又短,十块钱都算高了。”
她看中的是凌玥的头发,她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说道:“要不这样,我给你二十块钱,再高我就要亏本了。”
凌玥摇头:“我最多给你让两块,低了不卖。”
凌玥眼睛很毒。
就在这个妇女和自己搭讪时,边上有个男人也在盯着她的头发看。
也许是碍于身边有同行,他不好意思上来,便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妇女一脸失望地说道:“不卖就算了。”
看着女人走远了,男人立马就凑了上来:“同志,你这头发我出二十五块收。我也不齐根剪,给你……”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给你剪个现在时兴的齐耳短发,怎么样?”
凌玥扫了他一眼:“二十八。”
“二十六,你总得给我赚两个钱,再说,我也不是齐根剪。”
凌玥想了想,同意了。
男人说不齐根剪还真不是齐根剪,他手艺也不错,三五几下就给凌玥剪了个时髦的齐耳短发。
“同志,你看满意吗?”
凌玥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技术很好,以后有需要还来找你。”
拿了二十六块钱刚和王昭阳没走两步,就撞上之前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一看到她的头发变短了,一双怨毒的眸子就射向了男人的摊位。
才她擦肩而过,身后男子摊位上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声。
凌玥不由咋舌,想不到在八十年代,卖个头发都这么卷。
转了一圈,彤彤也累了,趴在王昭阳的怀里睡了过去。
“小月,真没看出来,你还挺适合短发的。”
凌玥笑着甩甩头发,感叹道:“留了那么久的长发,突然剪短了,真有点不习惯。”
聊着聊着,两人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那你想好了吗,打算做什么生意?”
凌玥满脸失落:“其实说真的,我现在很想做服装生意,但是我们手上现在没钱。”
现在可是一九八五年,天朝的经济就在这几年突飞猛进,一路长虹。
要是手上有个几百块钱,只要踏进服装行业,就好比在2003年后开网吧,数钱都能数到手抽筯。
凌玥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不管做什么生意,都需要资金压货,我们现在才四十块钱不到。”
也正是因为这样,凌玥才想到摆摊。
至少在前期,地摊生意资金投入不大,只要资金盘活了,遇到事儿咬咬牙也能挺过来。
王昭阳沉默了。
他不是不赞成凌玥去摆摊。
正如她自己说的,她总得有个自己的事业,但他们这个小家,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问题。
凌玥说着自嘲地笑了下,忽然敏锐地发现一个问题:“咦,昭阳,你刚才在夜市上有看到卖水果的吗?”
“水果不经放,一般人家……”王昭阳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对啊,小月,我们可以卖水果!”
相对于服装来说,卖水果投资不大,很适合像她这样刚起步没什么资金的人。
别看卖水果是个不起眼的小生意,其实它的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凌玥记得以前住她对门的那对夫妇,就是靠在市场摆摊卖水果,不仅供儿女们上了大学,还在县城里全款买了两套房子。
就连代步车,也是奔驰起步。
凌玥兴奋起来,如果真的能做起来,前途还是很可观的。
甚至前期只需要购进一两种水果,用扁担挑着沿街叫卖都行。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行业很容易被人抢饭碗。
但不管什么行业,竞争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那你知道在哪里进水果吗?”
夫妻两个都没做过生意,更不知道在哪里去进水果。
王昭阳张张嘴,憨憨地干笑一声。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这两天早上去买菜,凌玥就打着买菜的幌子和卖菜的摊贩们套近乎。
一般守摊贩的都是妇女同志,她们耳根子软,凌玥说两句好话,或者在她那里买点菜,你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也不会怀疑什么。
凌玥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套出她们的菜是从哪里批来的。
像那种一看就是自家地里种的吃不完,菜都放蔫了才拿出来卖的,她是不会去看的,她专挑那些卖相好的摊主问。
连着问了两天,凌玥也得到了有用的消息——果蔬批发市场。
清浦市果蔬批发市场还是这两年才建起来的,以前那里只是一块用来堆放建材垃圾的荒地。
因为空间足够大,方便卡车货车停放,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清浦市最早的果蔬批发市场,也是清浦市的第一个农产品批发市场。
但果蔬批发市场白天十一点后到晚上六点半都是闭市的,只有凌晨三四点才是最热闹的。
在得知了具体位置,凌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早上四点就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去了果蔬批发市场踩点。
八十年代交通不好,运输不便,大棚蔬菜也没完全普及,果蔬批发市场上的果蔬品种少得可怜,一般都是时令果蔬。
今天早上,凌玥终于发现了一个新品种——早酥梨。
早酥梨在清浦市属于外来品,清浦市当地的梨子是黄澄澄的大鸭梨,和这种青皮的早酥梨有着明显的区别。
而且早酥梨比起其他水果来说更耐储存。
就拿香蕉来说,虽然这时候的清浦市已经有了它的身影,但是它不耐储藏,受条件的限制,一到两天时间表皮就会出现黑斑,三四天就完全黑透了,到了这个时候,根本就卖不上价钱。
而早酥梨就不同了,只要不磕着碰着,生意再不好,卖个十天半个月从外表上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变化。
一问价格,凌玥很庆幸自己卖头发来凑货款的举动了。
现在的物价普遍便宜,哪怕是从外地运过来的早酥梨,也只需要二毛八分钱一斤,如果一次性要五百斤,价格还有优惠甚至还能送货上门。
想着自己将家里仅有的四十五块钱全带过来了,凌玥大手一挥,一口气进了一百六十斤早酥梨,再在市场上花了五毛钱叫了个板车送回家。
回到家卸了货,让王昭阳付了车费,她煮了碗面条囫囵吃了个早餐,便挑着担子出了门。
看着凌玥一大早就进了水果回来说是拿去卖,家属院的同志们就开启了嘲讽模式。
“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还想着做生意,真当生意那么好做呢!等着看吧,不出三天,她肯定会亏得底朝天。”
有八卦好爱者组团去找王昭阳。
“王工,你们家那口子脑子是不是前两天烧傻了,进这么多梨子回来,得卖到什么时候哟!”
“我们这层楼就数你工资高,难道你的工资还养不活三个人?”
王昭阳原本不想理她们,但想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只好附和道:“刘婶,小月说得对,她总不能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既然她想做生意,那就让她做吧。”
“我看你们都是闲的!你这点工资够她这么糟蹋的吗!前两天我还看到你们家里只吃面条呢!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得为孩子想想!”
“彤彤都五岁了,我们这栋楼就数她最瘦,这有个闲钱,还不如多买点好吃的给彤彤补补呢!”
“可不是,要是我家那个敢这么折腾,我非揍得她妈都不认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凌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似的。
王昭阳性格本来就好,他原本想着都在一栋楼里住着,看到他们过来,还想着拿几个梨给他们尝尝鲜,现在听他们这么一说,便息了这个心思。
他不急不恼地说道:“亏也好赚也好,小月既然喜欢就让她折腾吧。”
众人讪讪出了屋,到楼下水房又议论开了。
“听说有一百多斤呢,这凌小月胆子还真是大。”
“真看不出来,菜市场一斤就要五六毛,我看她肯定会砸在手里。”
“你傻呀,菜市场的梨子都是零售价,她进这么多,肯定低于五毛,要不然她赚什么!”
“说得有道理。只是万一别人要得多,就凭她算得过来吗?”
立马有个女人接口道:“怎么算不过来,一斤五毛,十斤就是五块,一百斤五十块,这个账,她还是算得清的。”
“陈姐,那我要问问你,如果我要七斤四两梨子,你觉得她还算得过来么?”
水房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凌小月是文盲,这是她刚来家属院时自己亲口承认的,由不得她反驳。
“也真不知道王昭阳是怎么想的,堂堂一个大学生,又是厂里的技术员,娶了这么个又懒又馋的乡下女人就算了,下班回家不仅要洗衣服做饭带小孩,还得伺候她,换了我,我早就和这个女人离婚了。”
“不知道了吧,那是那乡下女人的命好,据说他们两个从小就定的娃娃亲,你想想看,什么样的人家才会定娃娃亲?”
“哦,那你说说看,什么人家才会定娃娃亲?”
“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嘛,这哪里是定什么娃娃亲,明明是童养媳!说是娃娃亲,只是面子上挂得住而已。”
“有道理!”
水房里的恶意猜测凌玥并不知情,此时的她挑着梨子来到市场,担子还没放下,就有人拽住她。
“大妹子,你这是什么梨子,怎么还是青皮的呢?”
见生意上门,凌玥连忙放下担子,拿了个梨子递了过去:“姐,我这是早酥梨,和清浦市的黄鸭梨不一样,它看着是青皮的,你尝尝看,它可甜了,水份也很足。”
来人连忙摆手:“尝我就不尝了,要是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那我就称点,你这个梨子怎么卖?”
“五毛钱一斤。”
女人拧了拧眉:“这么贵?那先给我称个两斤吧。”
凌玥连忙拿出竿秤秤了两斤:“姐,两斤二两,就算两斤,一块钱。”
女人给了钱,接过梨子顺势拿了一个咬了一口。
顿时,一股清香在嘴里迸开,汁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女人眉头一挑,嘿了一声:“这梨子还真不错,再给我称十斤。”
凌玥高兴坏了,指了指她刚才装梨的网兜说道:“姐,能借你的网兜用一下吗?”
女人连忙将网兜里的早酥梨倒进篮子里,将空网兜递了过去。
“姐,你看好,这是十斤三两,算十斤,你给五块钱就行。”
女人付了钱,满意地拎着梨子走了。
开张就卖了十二斤,凌玥攥着手里的六块钱,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来的时候她还挺忐忑的,就怕没人买,但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一担早酥梨不过八十来斤,不到一小时就卖完了,她趁热打铁,回去再挑一担过来。
凌玥挑着一担梨子出门,不到一小时就挑着空箩筐回来,原本还在水房嘲笑她的人顿时就闭了嘴。
又过了几分钟,王昭阳挑着担子走在前面,凌玥牵着彤彤拿着秤跟在后面,家属院的人顿时又酸上了。
“嘿,看她这样子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这么快就卖完了?”
“小打小闹的生意罢了,大家伙就是图个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她就等着哭吧!”
“听说有一百五六十斤呢,她还不卖个十天半个月?”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凌玥的早酥梨还真是好卖。
她早上七点多出的摊,中间回来倒腾一回,到了十点多,她又挑着箩筐回来了。
有好事者特意在二楼阳台上往下一看,嘿,好家伙,她的筐子里只剩了个底儿!
不等她下去传信息,凌玥早就关上门感叹起来:“唉,到底是没经验,货还是进少了。”
一开始进一百多斤梨子,她还挺担心的,生怕砸在手里。
谁知一个早上就光了,连夜市都不用去了。
王昭阳正洗着脸,问道:“算算看,今天赚了多少钱。”
凌玥当场就把钱都倒在桌子上,数起钱来。
一块的放一摞,两块的放一摞,五毛的放一摞,一毛的放一摞……
等凌玥将钱都清点完,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昭阳,除开成本,今天赚了三十二块钱!”
王昭阳晾毛巾的手一哆嗦,扬声问道:“多少?”
“三十二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