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说话,有伙计从外进来。
“老爷。”他低声说,“李国舅他们在说五驸马修观星阁是借用墨门之技。”
高财主和知客对视一眼。
“走。”高财主起身,“听听去。”
伴着一场雪,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朝官们与皇帝共贺了新年,开始了休沐,一直到元宵节观灯,享受一年之中难得的悠闲。
不过修内司的匠人们别说休息,都没能回家过年,经过多日不眠不休后,元宵节需要的花灯如数上交,通过了查验,在正月十三这一天,匠工们终于卸下了重担,可以回家歇年了。
“阿七,你做得那盏龙灯被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刘通事笑呵呵说,“你到时候记得来看,只要站在御街上,都能看到。”
虽然花灯是他们做得,但匠工们并没有资格入皇城前观赏花灯,要跟所有民众一样,远远遥望。
“多谢阿七。”另一个匠工举着一盏小花灯,“给我做了这个走马灯,我带回去给孙儿们,他们都不用去外边看灯了。”
七星笑着说:“观灯还是去街上,人多灯多才好看。”
匠工们都哈哈笑着,互相再次拜年,拖着疲惫和欢喜各自散去。
“花灯的御赏大概要到二月才能下来,到时候我亲自给你送去。”刘通事对七星说,又给她递上一匣子,“这是我们修内司先给你的心意。”
七星打开看这是一匣子钱,没有推辞,施礼道谢:“刘师傅,今年我去你家拜年。”
刘通事连声说好:“让我那些徒子徒孙们也都见见你。”
御街外青雉站在车边跺着脚在等,一眼看到七星走来,忙抱着斗篷接过来。
“小姐太冷了。”她说,“快点裹上斗篷。”
七星任凭她给自己裹上,再握住青雉的手给她暖着,说:“怎么不在车上等?车上也冷吗?”
青雉笑着摇头:“车上不冷,炭盆,手炉脚炉都烧热了,我是等不及嘛。”
郭小哥放好凳子掀起车帘也喊了声小姐。
七星对他笑了笑,与青雉一起坐进马车,郭小哥扬鞭催马,在年节热闹的街上得得而行。
“小姐很累吧。”青雉将手炉塞到七星手里,又斟茶递过来,“过年都没歇息,真是辛苦。”
七星说:“做手艺人就是这样,习惯了不辛苦。”
青雉点头:“那现在回去可以好好歇息了。”
七星喝了口茶,说:“不过,还要辛苦你一下。”
青雉忙问,“小姐请吩咐。”
七星轻轻一笑:“你去将陆三公子请来。”
陆三公子啊,青雉愣了下,许久未见,小姐怎么又想起他了?
夏侯小姐从室内转过身说:“快进来,别着凉。”
觉得只进室内来也没用,干脆对一旁煮药的婢女们吩咐。
“给他也煮一碗药。”
陆异之揉着鼻头走进来,笑说:“你这是关心则乱,药岂能随便吃?”
夏侯小姐嗔怪看他一眼,说:“你也知道我会关心则乱啊,那你还跟父亲吹冷风吹到半夜?父亲病了,你仗着年轻就没事吗?”
陆异之对她俯首一礼:“我错了。”
婢女在旁说:“小姐,药熬好了。”
夏侯小姐不再跟陆异之理论,陆异之端了药碗,两人一起向隔壁的房间走去。
夏侯先生靠坐在窗边罗汉床上,围着暖被,脸色几分萎靡,不时咳嗽两声,但看到药端过来,还是摆手。
“不是刚吃过药?”他说,“药不能多吃啊。”
不待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说话,陆异之坐到夏侯先生身前:“老师,快吃吧,您要是不吃,就得我吃了。”
夏侯先生哈哈笑了,看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的脸色,笑着接过药碗:“好好,我吃苦药,你吃埋怨,咱们师生谁也别想轻松。”
看着他乖乖吃药,夏侯母女脸色稍缓。
陆异之笑说:“师母和师姐为病情劳心劳力,才是不轻松。”
夏侯夫人故意板着脸说:“不要说好听话,下次替我们管着他才是真的体贴。”
陆异之立刻说:“我以后绝不让老师熬夜喝酒。”
夏侯先生摇头,夏侯夫人和夏侯小姐则笑了。
“那这次不能去观灯了。”夏侯夫人想到什么,说,“异之,你带阿晴去吧。”
正月十五皇帝与天下万民共观灯,文武百官皆携带家眷到场同乐,夏侯先生亦在其中,且还被安排在皇帝身边入座,不过现在生病了,自然不能再去。
听到母亲的话,陆异之还没说话,夏侯小姐忙拒绝:“我要给父亲侍疾,怎能去观灯?身上薰了药味,不好闻,再说,也不好看。”
到时候笑还是不笑?笑,可能要被说不孝,父亲在家生病呢,还能这么高兴,不笑,也会被说,对皇帝有怨言啊,盛事哭丧脸啊。
夏侯夫人也明白她的顾虑,点点头。
“我也给老师侍疾,不去了。”陆异之说。
屋内三人异口同声:“不可。”
夏侯小姐说:“你是父亲的学生,也是朝廷的官员,父亲的病情还没到你侍疾的地步。”
夏侯先生笑呵呵:“你可别闹得所有人都来探望我,那我的病可养不好了。”
夏侯夫人说:“知道你心意,但这不合适。”说着一笑,“你放心去玩。”又认真说,“这也不是玩,你这是伴君,这是比读书还要尽心尽力的事。”
陆异之看着三人,神情满是感动,起身深深一礼:“多谢老师师母师姐,异之谨记在心。”
说罢再起身。
“我已经去信请父母进京,等到来时候拜谒老师和师母。”
接父母来京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此时特意说这句话,就是有别的意思了,夏侯小姐面色微微一红,转开头。
夏侯先生和夏侯夫人都笑了,点头:“好啊。”
回到陆宅,陆异之一眼看到院子里两个小厮在窃窃私语。
“说什么呢?”他皱眉说,“如今要谨言慎行。”
作为陛下钦点的翰林,又是夏侯先生的弟子,上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说话做事都要更谨慎。
还有,陆异之回头打量一下门庭。
这宅院陆三公子的身份住还可以,陆大人住的话,有点小了。
更何况接下来议亲成亲,更不能寒酸,应该换一个更大更好的宅院了。
他一边思索,这边小厮上前。
“公子,不是我没有谨言慎行。”小厮愤愤说,“是那个青雉!”
听到这个名字,陆异之脚步一顿。
“她今天来了,说请公子去一趟,我说公子不在家,让她等着……”
“她竟然甩脸说不等。”
“还说什么就是来说一声。”
“来不来,自己掂量。”
“她以为她是谁啊!真是太气人了!”
小厮抱怨连连,但陆异之并没有听进去,只有两个字回荡在心头。
正月的铜楼街也热闹非常,玲珑坊前更是人来人往。
陆异之不得不对人说声借过。
站在前边的人不高兴地回头:“我先来的……”
待看到陆异之的脸,声音一顿,不高兴也随之散去,神情有些犹豫,真的很难拒绝一位长得好看的公子,但七掌柜也很难见到……
正挣扎间,青雉走出来向这边招手。
“陆公子,这边请。”她说,又对排队的客人连连抱歉,“陆公子先前就约好了。”
排在前方的客人忙松口气让开:“快请快请。”
能和七掌柜先约好的肯定是买的很贵的东西,可不能耽搁七掌柜多赚钱。
陆异之跟着青雉进了会客厅,帘子垂下,隔绝了外边的喧闹,也看到七星坐在室内,见他进来,微微一笑。
“公子来了。”她说,“快请坐。”
青雉在后亦是说:“公子你坐,我去端香茶来了,刚刚煮好。”
这大概是自在京城见到她们主仆后,第一次被这么热情相待,就算先前哄骗他的时候,也没这么热情。
陆异之坐下来,苦笑说:“小姐对我越好,我越有些害怕。”
七星笑了笑:“那我长话短说,免得公子担惊受怕。”她看着陆异之,“正月十五皇帝宴请观灯会,你带我去。”
陆异之面色微怔,似乎没听懂。
大约是看到他的脸色,七星又多说一句解释:“我修了花灯,但没资格近前看,公子你在御前肯定有座位,且可以带家属女眷,所以你带我去看看灯。”
大约就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般,养蚕女没有当了翰林的公子可托,她有。
但这个要求……
“七星,你知道带家属女眷是什么意思吧。”陆异之说,神情满是为难,“夏侯先生病了,她们一家都不去了,我突然带着女眷出现,到时候……”
那岂不是人人都要侧目,都要打听他身边的女眷是谁?
更何况现在七星小姐在京城也不是无名之辈,做了皇家工造,还被公主邀请过,认识她的人,也不算少了。
她这样做,岂不是要对世人宣称,与他陆异之关系匪浅。
陆异之看着对坐的女子,所以,跟他拉扯那么久,又是不坏他前程婚姻,又是心另有所属,最终目的还是要公之于众与他有亲有故。
“那种场合带去的女眷,意味不一般。”他诚恳说,“其他人会怎么看我,看你,还有夏侯家必然要误会,这实在是不方便。”
说到这里又提出建议。
“你如是想观灯,待观灯宴上我作诗得陛下夸赞,陛下赐赏的时候,我会要一盏花灯,拿回来送给你。”
年轻的公子神情认真,又补充一句。
“只送给你一人,好不好?”
七星握着茶杯,对公子诚恳的眼神和哀求毫不在意,干脆地摇摇头:“不好。”
陆异之有些无奈:“阿七,你要讲道理,不能这样为难人啊。”
七星笑了。
“当初你父母撕毁婚约,把我赶出家门的时候,没想过讲道理,也不想这是为难人。”她说,看着陆异之,“陆公子,那我为什么要讲道理?要想是不是为难人?”
陆异之神情一沉,不待他说话,七星坐直身子靠着椅背再次开口。
“还有,我不是跟你商议的,我只是要你做这件事。”她说,“怎么跟其他人解释,是你的事,我会配合你,不会戳穿你,仅此而已。”
幽香雅致的会客厅内,陆异之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与他熟悉的夏侯小姐不同,与他见过的其他女子也不同,她面色清丽,但却闪耀着寒光,宛如一把嗜血的剑。
她看着陆异之,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参加皇帝的观灯宴。”
寒风捶打在窗户上,似乎一夜未停。
陆异之觉得耳边有女子在哭,有女子在吵闹,他起身关窗想要阻断嘈杂,站在窗边,却恍忽看到了母亲。
母亲面前跪着一个女孩儿,在苦苦哀求“你不能这样做,是先前说好的。”
母亲不耐烦地甩开袖子:“谁说说好的?说好的又怎么不能变?你要是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走。”
仆妇们如狼似虎冲进来,将那女孩儿拖出去,下一刻被拖着的人似乎是他,身不由己,土石枯枝落叶不断在脸上身上滑过,再一眨眼身边又腾起火光,浓烟滚滚,这是又要被火烧死吗?
陆异之只觉得口鼻窒息,猛地睁开眼。
他还躺在自己的床上,帘帐透出光亮。
做梦啊。
陆异之看着凋花床头,金线刺绣的床帐,他很少做梦,看来昨天受的刺激很大,竟然梦到了七星被家里赶走的场景。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七星被赶走是什么场景。
他先前问过家里与七星发生的事,但并没有问得多详细,尤其是父母和七星之间对话,更没问七星当时什么样有没有哭求什么的细节,这细节他并不在意。
陆异之躺在床上苦笑一下,很显然,这个梦境是昨日那女子一句“把我赶出家门不讲道理,为难人”的缘故。
这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恨他们,要跟他厮缠在一起。
瓦砾发疯跟美玉磕碰,她什么都不在乎,他在乎啊。
陆异之伸手按了按头。
“公子,你醒了。”外边小厮听到动静轻声问。
陆异之嗯了声,帘帐被小厮拉开,有小厮捧来温热水,又有小厮将他扶起来,跪下为他穿上鞋袜。
陆异之看着明亮的室内,昨日纵然在七星那里受了震撼,他还是去了夏侯家,和夏侯小姐一起侍疾,待夏侯先生睡去才回来,然后一觉睡到现在。
再有犯愁事,也不能乱了心神。
陆异之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几步,站在桌案前。
见他久久未动,室内小厮们莫名有些紧张,一小厮大着胆子问:“公子,先吃饭吧。”
陆异之嗯了声,提笔在一张帖子上写了什么。
“赴宴的帖子给翰林院王大人送去。”他说。
因为夏侯先生生病,陆异之未决定去不去赴宴,直到此时此刻才提交,小厮们当然愿意公子去赴宴,闻言顿时欢喜连声应是。
小厮在桌前来等着墨迹晾干,低头一看,神情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
帖子上并不是只有公子一人,多了一个女卷,但也不是夏侯小姐。
“携舍妹一人。”他喃喃说。
舍妹是谁?
家里的小姐要来?
没听说啊,而且现在还没到,那怎么来得及?
小厮思绪纷乱,陆异之已经离开了桌案,与从同时,院门被敲响,门房的仆从似乎受了什么惊吓,纷乱嘈杂传来。
但这次陆异之没有喝斥,而是看着小厮,抬了抬下巴。
“去吧。”他吩咐,“小姐来了,接进来吧。”
小姐……
小厮晕晕乎乎急急忙忙向外去,走到门前,见门已经被打开,或者说从外推开,一个婢女还将挡在面前的仆从挥开。
“别挡小姐的路。”她说。
然后小姐在她身后缓缓走进来,虽然裹着斗篷,带着兜帽,小厮也看清楚了她的脸。
“你!”小厮失声喊。
怎么会是她?
小厮惊恐地向后看,陆异之站在门厅口,神情平静,丝毫不觉得是不速之客上门。
“公子安排好了吧。”七星说。
陆异之看着她,心想,这不是问话,她其实根本不管他安排好还是没安排好,她只管上门。
“好了。”他说。
七星摘下兜帽,含笑点头:“公子做事果然可靠。”
陆异之是在赞叹声中长大的,不管夸赞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应对自如坦然受之,因为他知道自己当得起夸赞。
唯有面对这个女子的夸赞,他可以肯定这女子的夸赞很真心,但感觉很奇怪。
还有,此时此刻再回想每次在玲珑坊会客厅她寒暄的话,问读书怎么样,做官怎么样,也是不同的感觉了。
像是货物沽价。
陆异之看着她,似笑非笑:“小姐把柄在握,我不敢不可靠。”
七星并不在意他阴阳怪气的话,走进厅内,只说:“该吃饭了吧?”
青雉立刻看院子里的仆从们:“还愣着干什么?上饭啊。”
仆从们都呆住了,有反应慢的还在想这人是谁,而认出的来小厮们也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两个婢子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他们的视线不由看向真正的主人。
陆异之淡淡说:“上饭吧。”
这位小姐在陆宅吃了丰盛的午饭,歇了午觉,再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在暮色沉沉中和陆公子一起坐上马车向皇城驶去。
留在家中的仆从看着远去的车马,神魂恍忽。
他们想过也知道会有女子在陆宅登堂入室,但一直认为会是夏侯小姐,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七星。
跟随在马车旁边的小厮,神情呆滞。
他想过今晚公子或许会携带女卷赴宴,但一直认为会是夏侯小姐,怎么会是这个七星啊。
公子不仅没有把这七星赶出京城,还带在身边,还要带到众人眼前。
天也,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去看车帘,想着适才那七星上车时候的样子。
七星穿着浅黄色的袄裙,裹着素锦斗篷,略施粉黛,簪着一只珍珠。
一眼看过去并不觉得华丽,但或许因为那颗珍珠的缘故,整个人都蒙上一层莹光,让人不由看了看还想看她。
那颗珍珠真的太好看了,小厮突然想起来,大老爷送的珍宝中就有几颗,这里的管家清点的时候他看到了,还想让公子来看,但公子并不在意。
公子竟然把这么好的珍珠送给这婢子了!
小厮的心怦怦跳,原来公子对这婢子……
陆异之转头看坐在一旁的七星,夜色已经笼罩大地,节庆时分街边灯火通明,车内也变得柔亮。
七星端坐,神情平静,或者说,面无表情,但她的一双眼黝黑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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