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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希行)


他冷笑一声:“这是都察司,又不是你墨门的玲珑坊,掌门大人,我们想怎么阔气就怎么阔气。”
七星一笑没有再说话,走过去将茶水放在炉子上,顺手捡起一块点心吃。
“我就是来……。”
她要开口,身后门砰一声,朱川抱着梅花已经跑了。
“婉婉小姐,你看。”
朱川满脸堆笑将梅花递过去。
梁思婉坐在椅子上梳头,看过来一眼,说:“你这是从路边还是山里摘的?”
朱川乐颠颠说:“小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从西山摘的。”
梁思婉说:“不花钱也不用抢,随便摘是吧?”看着朱川似笑非笑,“朱川你现在怎么对我这么敷衍?看来我在都督面前失宠了。”
朱川被说得手足无措,竟然没讨到欢心?还给都督惹了麻烦?
“最近初雪,梅开,城里男女都用此表达心意。”他结结巴巴解释。
梁思婉说:“城里这些男女怎能跟都督比啊,他们没有都督的权势没有都督的钱,只能用不值钱的东西表达心意,朱川你最近怎么了?跟谁学的?一点都不像都督的人了。”
他还真是跟别人学的……口结舌,还不能说。
“别逗他了。”霍莲从内室走出来,对梁思婉说,“我出去一下。”
他原本已经换了寝衣,看到朱川来了,便进去换了衣衫。
梁思婉继续梳头,说:“今晚又不回来了吧?”又叹口气,“一个人很无聊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是报怨是伤感,但梁思婉说完却笑了,似乎是多么好笑的话。
朱川被笑得更加紧张,霍莲却不在意,从他怀里拿出花,交给一旁侍立的婢女,让她们插起来,再对朱川示意。
“是找我吧?”他问。
朱川进来后只说送梅花,并没有说其他的。
听到霍莲问,朱川才忙点头:“是是,都督,你要是不见,我可……”
霍莲越过他迈出了门,朱川忙停下说话跟上去。
屋门在后被关上,但并没有陷入黑暗,而是灯火通明,窗户上投影着女子们身姿,分外好看。
看到朱川向后看,霍莲说:“不用在意,她说那些话不是生气,她就是说话而已,没有什么想法。”
哦,朱川似懂非懂。
反正都怪那个女人,谁让她那个心上人送什么梅花!
朱川噔噔迈步,愤愤推开门,室内的女子正喝茶,见霍莲走进来,便抬眼一笑。
“晚上好。”她说。
朱川哼了声,一步退出去将门带上,不想看到这女人的脸。
走进来的霍莲问:“什么事?……茶。”
七星将指着茶的手收回来。
“没事。”她说,“我就是来……”
她的声音到这里又停下。
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霍莲看着桌上空了点心盘子,炉上咕嘟嘟的水,闻着室内的茶香,接过她的话说:“来喝茶的?”
他发出一声笑。
“掌门小姐,你们墨徒只是穿着打扮简朴,但不是真穷的喝不起茶。”
七星不理会他的冷嘲,端着茶喝了口,忽然说:“我今天很高兴。”说着一笑,看向霍莲。
这女子虽然表情不多,但笑也是会笑的,但今天这样笑的眼弯弯,倒是少见,看来是真高兴,霍莲移开视线,耳边听得女声继续。
“你知道九针是什么意思吗?”
九针?那把剑,霍莲看着她没说话,是说知道那把剑有什么特殊之处?原来她也不知道?
不过她不知道也不奇怪,那姓洛的说了,他这个女儿没有跟着他长大,对他不熟悉,对剑自然也不熟悉。
“原来九针是我母亲起的名字。”七星说,“而且很早就想好了。”
怎么又说到母亲?霍莲心里皱眉,从洛工只言片语可以得知,他们夫妻是闹僵了,没有来往的。
所以她的意思是洛工很惦念妻子,将妻子命名的剑时刻带在身边?
她这个跟着母亲长大的孩子,其实也是期盼父亲母亲能和好?
“我母亲……”七星着说,声音忽地又低下去,脸上的笑也散去,“怪不得那么难过,她那么期待,珍爱我,我变成那样……”
说剑呢,怎么又说到她了?她母亲到底珍爱谁?她又变成什么样?
霍莲微微皱眉,说话怎么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眼里忽地滑下一行泪。
罢了,子女哪有不思念母亲的,更何况她看着母亲死去了,人思念成狂,难免言语混乱。
霍莲本要移开视线,又见那女孩儿一根手指擦了眼泪,好奇地在眼前看,看啊看,又忽地舔了下。
“咸的。”她看向他说,“眼泪是咸的。”
将手指举起来,似乎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还要给他看。
霍莲有些好笑,终于开口说话:“废话,不是咸的还能是甜的啊。”
七星哦了声:“我是第一次哭,不知道。”说着看他一眼,“不像你哭过那么多。”
霍莲竖眉喝道:“我怎么哭那么多了?”
七星说:“你杀你义父的时候,不是哭得死去活来,鼻涕都流出来了。”说到这里又问,“鼻涕什么味道?”
霍莲不知道身体里是怒火还是什么在冲荡,让他要愤怒又觉得茫茫然,宛如被灌下一碗酸苦辣汤水,搅的他五味陈杂,最终只汇成一句脏话。
他爹的。
姓洛的那个当爹的。
到底生个什么女儿。
姓洛的让他拿着剑,是真要等那个女儿来取剑,还是要那个女儿来气死他?

“你到底来做什么?”他沉声说,“来跟我说你很高兴,还是告诉我眼泪是咸的?”
七星收回手指,在脸上将余下的眼泪擦去,想了想,哦了声。
“哦是什么意思?”霍莲上前一步,没好气问。
这些年他几乎不生气,有时候会说些别人认为他在生气的话,但实际上他心里毫无波动。
没什么可生气的,解决不了的事和人,直接杀了就是了。
只是这个女人,总不能直接杀了。
大概是看出他生气了,七星忍住到嘴边的哦声,说:“就都是的意思吧。”
什么都是?霍莲再上前一步盯着她,说很高兴?眼泪是咸的?什么鬼!
七星抬起头看着他:“我就是随便走走,其他地方不方便,就走来你这里,喝个茶。”
霍莲听到自己咬牙或者攥住拳头的声音。
看着女孩儿平静的脸,真诚的眼,她说的还真是真话,但这真话不是胡扯吗?
来他都察司喝个茶?!
他的牢房里有各种各样的犯人,有各种各样的说辞,朝堂上官员们对他的冷嘲热讽花样百出,他都能反驳回去,张口无语还真是第一次。
“你——”霍莲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七星说:“我跟你比较熟,你也知道我父亲母亲的事,我来你这里可以随便说。”
霍莲哦了声,看着她:“你在我这里可以随便说?那我也可以随便问?你到底是谁?那把剑有什么玄机?”
此话一出口,站在身前的女孩儿说:“我说完了,就……”伴着说话身形一晃,向外奔去,声音也被拉长,“告——”
但辞了两字未能出口,人也没能奔出去,霍莲的手瞬间抓住了她的肩头,向后向下按住。
七星恍若无力向后倒来,贴向霍莲的怀中。
又这样!霍莲身形微微一顿,而这一顿,那女孩儿在他胸口一撑,擦着他肩头翻了过去,脱离了他的手,下一刻砰一声响,窗户被撞开——
人从窗户跃出去。
“……告辞了。”女声扔下一句。
都不知道该说她有礼貌还是没礼貌了。
朱川哇哇叫扑到窗边。
“行了,别叫了。”霍莲喝道。
朱川停下喊声,站在窗外看着他,挤出一丝笑,要说些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
拦,也拦不住。
抓,又不让抓。
霍莲吐出一口气坐下来,喝道:“斟茶。”
朱川忙应声是,顺手从窗户翻进来,先拎着茶壶看,水都喝光了,再看桌子上点心也吃光了,他嘀嘀咕咕骂骂咧咧去喊人重新送了茶水和点心。
折腾完斟茶端过来,看到霍莲坐在椅子上,手抚着额头,不知是气得头疼,还是在假寐。
“都督,喝茶。”朱川小声说。
霍莲睁开眼,坐直身子,端起茶喝了口。
朱川端详霍莲的脸色,问:“她又来闹什么?”
霍莲说:“没什么,跑来炫耀开心了。”
朱川呵了声,叉腰说:“我就知道。”又冷笑,“不就是那姓陆的给她送了梅花,得意什么。”说到这里愤愤抱怨,“都督你不知道,那姓陆的看起来真被她迷住了,一大早就给她送梅花,啧啧……”
霍莲伸手按了按额头,打断他,说:“出去吧。”
朱川哦了声,都督累了吧,又殷勤问:“我去把床铺好。”
霍莲摆摆手,朱川没敢再多言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霍莲端起茶水喝了口,又看了眼重新摆满的点心碟子。
都察司不待客,霍宅也没客人,但霍宅用得是数一数二的好厨子。
点心做得很是精美。
吃东西对他来说就是维持生命,该吃的饭吃了就行。
有那么好吃吗?他伸手捏起一块蝴蝶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没什么感觉,就是食物的味道。
或许好不好吃跟心情有关吧。
高兴了吃什么都好吃吧,眼泪尝了尝,甚至还问鼻涕,一副什么都想吃的样子,如果再晚来点,说不定桌子也能给啃了。
念头闪过,霍莲噗嗤笑了,下一刻笑散去,木然地嚼着蝴蝶酥。
她看起来的确高兴,高兴到语无伦次,行为失常,竟然跑来都察司跟他说这些话。
他跟她有什么关系吗?她的喜悦与他何干?真是好笑。
接下来京城风平浪静。
当然京城一直很安宁,风平浪静是对个别人来说,比如大理寺刘宴,都察司的朱川,会仙楼的高财主,翰林院的陆异之,以及夏侯家的小姐。
刘宴确认了故人之女,但又因为其未曾预料的性情,导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朱川是警惕女人神出鬼没,高财主是提防新掌门是否轻举妄动,陆异之忐忑自己将要面临的召之即来,夏侯小姐……
夏侯小姐还好,倒没有担心那女子对她如何,只是本风平浪静的生活里,除了读书,进宫侍读,与贵女们交游之外,多了一个思索,思索那个叫七星的女子。
自那日后,七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应承了五公主做梅花裙。
就这样一直到腊月二十三,七星才走出玲珑坊,坐车向五公主府去。
听到门前禀告,五公主愣了下,她都忘记这件事了。
虽然在西山别院很好奇描述的金蝶裙,但身为公主,见过的拥有的好东西太多了,随口说了之后,就忘记了。
不过得知做出来了,五公主当然不会不理会,好东西多一个自然是好,立刻让人请进来。
五公主刚换上裙子,五驸马进来了,站在门口咿了声。
“公主你拿着梅枝做什么?”他问。
听到这句话,五公主笑了,也不看镜子,也不问身边的婢女仆妇,直接抚掌:“果然妙极了,七星小姐技艺非凡。”
室内的人都笑起来,纷纷凑趣,五驸马也才回过神,走进来,看看七星,再仔细看五公主穿着的衣裙。
“宛如玉女抱着梅瓶。”他再次称赞,“原来七星小姐刺绣更是好手艺。”
七星含笑施礼道谢。
五公主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再看一旁的五驸马,可惜这个驸马不是金童般相貌。
“你不是邀请李国舅去会仙楼斗棋了?”五公主问。
五驸马说:“我刚要出门,宫里人来说陛下要见我,今次的元宵灯会,宫灯陛下交给我负责了。”
五公主神情惊讶又欢喜:“这活虽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可见陛下真看重你了。”
室内的婢女仆妇们纷纷恭喜驸马,七星也跟着施礼恭贺。
“七星小姐,正好也请你来做些新奇的玩意儿。”五驸马笑说,“待拟了章程,我让修内司找你。”
七星再次施礼道谢,又说:“那这次五公主的裙子就不收钱了,是我对公主和驸马的心意。”
五公主哈哈笑了,眼波流转看五驸马:“驸马爷,你这算不算受贿了啊?”
成亲这么久,公主还是第一次这般看他,五驸马欢喜的浑身发痒,连连点头:“是,可不是嘛,公主可以帮我把持清正。”
五公主再次笑了,对七星说:“裙子我收下了,我也不占你便宜,七星小姐,你做了好灯,让五驸马得了陛下的赏,我也再赏你一份。”
七星俯身施礼:“多谢公主,七星必全力以赴。”

青雉坐在车内,翻看着五驸马给的帖子。
“小姐。”她高兴地说,“你又要接皇家的工造了,这下好了,这次给了赏赐,可以给许城一份。”
既然挂了玲珑坊的牌子,京城的事也都告知了许城那边,当听说修了皇城的观星阁,还得了皇帝的赏赐,许城那边亦是欢喜不已,试探着问能不能把御赐送回去,在许城也摆一摆,也算是光宗耀祖。
七星倒不在意,青雉有些舍不得。
“小姐还守着原本的契约。”她小声说,“而且,京城的玲珑坊也不是玲珑坊了。”
当初为了方便行事,魏东家找了玲珑坊的东家,以想进京开店的借口达成合作,并入京城玲珑坊,虽然名字还叫玲珑坊,其实大东家已经变成了如意坊。
不过七星还遵守着当年跟玲珑坊东家签的契约。
“他们要的并不多,合情合理,我应该给,也可以给。”七星跟青雉解释,又笑说,“我高兴,他们高兴,大家都高兴,如此世间太平。”
青雉的确高兴,风吹过帘子,看到正在经过会仙楼。
“不如再去让高公子高兴高兴?”她笑问。
七星也看向外边,此时正值午间,虽然不如晚上灯火璀璨,亦是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知客穿着青袍,亲自在门外迎客。
当七星看过去的时候,知客敏锐地看过来,待发现是七星,他又笑着移开视线。
“等得了奖赏再来告诉他吧。”七星说,又一笑,“我还是少来这里,免得让他们紧张。”
说罢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驶过。
知客随着笑,轻轻舒口气,侧头问一旁的伙计:“她去哪里了?”
虽然看不到玲珑坊里做什么,但玲珑坊外眼线遍布,掌握着他们掌门的动向。
伙计很快答:“去五公主府了,那条梅花裙做好了。”
知客笑了笑:“有手艺真好。”
伙计想到什么:“五驸马今日订了房,让准备棋盘,说要与人斗棋……”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一辆马车驶来,尚未停稳,知客便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这马车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伙计念头才闪过,就看到马车上的徽记悬挂一个李字,他顿时也回过神了——皇后李氏。
京城人都知道,李氏后族家中子弟出行都十分简朴,不过,会悬挂李氏的徽记。
据说这也是为了免得麻烦,万一有张狂的世家权贵不长眼,以为随意可欺负,冲撞了,李氏不好看,对方也不好看。
李氏真是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的典范。
“李大人。”知客对着下车的穿着便服的李国舅施礼,“您来啦。”
李国舅在京城这么多年,酒楼茶肆的人都认得,他是为人谨慎,但不是当苦行僧,该有的吃喝玩乐还是要有的。
“柳大人订了房。”李国舅含笑说,“他有事不来了,但钱不能不让他花,所以我带着其他人来玩了。”
知客笑呵呵亲自引路:“那今日就最高的规格。”
李国舅与身后的几人一起哈哈笑“当然要最高规格。”“驸马爷越来越受陛下看重。”“我等替他吃好喝好。”
一行人很快被引着进了最好的包房,酒菜席面布好,抱琴的女伎们坐在屏风后开始弹奏,白玉棋盘安好,伙计们安静退下,关上房门,将这里与人间隔绝。
“五驸马没来啊。”
高财主听了知客的回禀,抚摸着茶杯说。
“还以为这次能见一见呢,难得这位驸马爷对我们墨门有如此兴趣。”
知客说:“他竟然还去过晋地看当年的残址。”
高财主笑了笑:“是啊,多少人避之不及,他竟然一点都不怕。”
知客说:“老爷想见他的话也不难,他既然对我们墨门这么了解,必然也知道某些标记,到时候……”
做下一个标记给五驸马,他看到了,或许会有兴趣寻来。
高财主摇摇头:“有点冒险,还是再观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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