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胡闹。”又轻声说,“许是看错了。”
她再次看了眼外边,外边街上官吏兵卫来来去去威武肃穆。
“不要为尚且不知道的事烦恼。”
她将车帘放下来。
婢女小声滴咕:“小姐你还不是也在烦恼,要不然为什么要避开三公子?是不想知道一些事吧。”
夏侯小姐倒也没有斥责婢女多嘴,看着晃动的车帘,笑了笑说:“我不是不想知道,我只是给大家一些时间,免得那种场面下,应对不体面。”
婢女哼了声:“小姐真是太体贴了。”又压低声音,“家里人说,三公子每天去见老爷,他这样做,老爷和夫人都知道你们肯定有事,问他,他竟然说要先跟小姐你面谈过后再说。”
他这样做,也很体贴,不隐瞒有事,但也不让其他人在她之前得知详情,以免她烦扰应对。
夏侯小姐叹口气,又笑了笑。
这样的陆三公子,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女子倾心?
“好。”她说,“我就回去听听他怎么跟我说。”
倒要听听那位七星在陆三公子口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七星小姐,久仰久仰。”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吏服的老者含笑说。
将七星带进来的男人介绍说:“这是刘通事。”
七星施礼:“民女见过刘大人。”
刘通事笑着摆手:“不敢称什么大人,我也就是个匠工,只不过祖祖辈辈给官家做事,得个官身。”他说着伸手做请,“都是匠工也不讲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喊我一声刘师傅,七掌柜也这么称呼我就好,坐下说话。”
七星再次施礼道谢,然后坐下来。
这还真是个匠工不讲规矩,让坐就坐了,引路来的男人心想,但也不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个工程不大,但牵涉到工部户部在皇帝面前的争执,此时此刻,你们匠工为大。
“刘师傅,你们说话。”他说,“我去准备茶点。”
刘通事说:“别拿咱们工棚里喝的粗茶,去邱主事那里找点好的。”
男人笑着应声是出去了。
七星含笑说:“我什么茶都能喝。”
刘通事哈哈笑:“能喝是能喝,但趁这机会也得要点好的。”说到这里也不再闲话,指着桌案上的一座木凋玲珑塔,“这是七掌柜你们玲珑坊的手艺吧?”
七星只看一眼就点点头:“是。”
“我有个孙女。”刘通事说,“就要出嫁了,让我给做个嫁妆,人人都知道我们是官匠,也算是份薄面,家里也都知道我忙,不求我做多精美,打个箱子也成,但……”
他说到这里苦笑一下。
“我连打个箱子的时间都没有,宫里房屋时不时要修,另有皇亲国戚家,也不喜欢用外边的工匠,都是修内司的事,我吃官家饭的人,这手艺半点不能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七星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这孙女一气之下,就说不用我做嫁妆了,自己去街上买。”
“我以为她说气话呢,虽然我们家小门小户,但她自小跟着我,见惯了宫里用的好东西,外边卖的那些器具,轻易看不上眼。”
“但没想到,她还真买回来了一件。”
刘通事拿起桌案上的木塔,托在手掌上,笑着端详说:“这木塔看起来是贵在珍珠上,但其实咱们手艺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珍珠不过是这木塔的点缀,这小小的木塔,用斗拱之巧——”
他说着猛地将木塔摔在地上。
珍珠噼里啪啦散落,但滚地的木塔只略微有些
这突然的动作没有让七星丝毫受惊,她起身将木塔捡起来,在手中轻轻一拉,歪斜的木塔瞬时重回周正,再摇晃也纹丝不动。
刘通事笑着点头:“刚柔并济,巧夺天工。”
他说着站起来,从一旁堆乱的桌案上扒拉出几张图纸。
“七掌柜,你来看看,这座观星阁可能用上此技?”
七星将木塔放回桌上,走过来端详,然后点点头:“可——”
刘通事打断她:“七掌柜先别急着点头。”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姑娘,“这是皇家的工程,如果做不好,那可是要……”
他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你要好好想想。”
七星先施礼道谢,再含笑说:“刘师傅放心,这个很简单的,要是做这个就能掉脑袋,我这脑袋留着也没用了。”
刘通事顿时哈哈笑了,拱手说:“好,七掌柜底气够硬,看来祖辈上也是我们鲁门的弟子啊。”
鲁班,也就是公输盘之技是匠工行的祖师爷,很多匠人都自称为弟子。
七星笑了笑,说:“祖上跟公输家的确有交集。”(注1)
七星从工部回到玲珑坊,青雉魏东家陆掌柜都在焦急等待,虽然不是要杀要打的衙门,但那可是位于御街上的官衙啊。
紧挨着大理寺呢。
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陷阱阴谋诡计。
待听到七星说了原委,原来是手艺被看上了,要协助修内司做工,三人松口气,但还是有些不安。
“那观星阁是在皇城里吧。”魏东家说,那可是皇城,皇帝所在,“会不会有危险?”
七星摇摇头:“不会。”
就是有危险也无所谓。
她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
“那是我一直要去的地方。”
(注1:墨子止鲁攻宋的故事)
夏侯先生用手里的竹笛敲了敲棋盘,点着一个位置。
对面坐着刚落子的陆异之微微一怔,看向夏侯先生指点的方向,露出恍然的神色。
“老师说得对。”他说,一笑,投子认输,“这局一步走错,输定了。”
说罢整理棋盘。
“老师我们再来一局。”
夏侯先生摇摇头,笑着说:“你心思不在这里,输赢都无趣。”
陆异之低头:“学生是走神了。”
“我问你你也不说,我也不问了。”夏侯先生说,用竹笛敲了敲棋盘,“但你在与我下棋的时候可以走神,等到了金銮殿与皇帝应对的时候,可不要走神。”
陆异之郑重应是:“学生谨记。”
有小童从花园外走来,笑着说:“老爷,小姐从宫里回来了。”
夏侯先生倒没什么,看到陆异之将身子坐得更直了。
“好,那我们再来一局。”他便说。
陆异之忙应声是。
夏侯先生又笑了摆摆手:“去吧去吧,你本就不是来下棋的。”
“但老师还是肯教学生下棋。”陆异之诚恳一礼。
夏侯先生故作恼怒:“我那是为了我女儿,你且去跟阿晴说话,如果她今日有不高兴,你看看以后我还跟你下棋不。”
这意思也是说让他去见夏侯小姐了,陆异之笑着施礼,不再多说疾步离开了。
他刚离开,夏侯夫人从一旁的阁楼上走下来。
“你倒是愿意为他周旋。”她皱眉说,“就真看上这个弟子当女婿了?”
夏侯先生笑说:“我这个弟子真不错,除了出身低一些……”
“但是他有钱。”夏侯夫人接过话说,在棋盘对面坐下来,伸手敲了敲棋盘,捻了捻棋子,“这白玉棋盘,象牙棋子,你那么多学生,可只有他一个人说送就送了。”
夏侯先生轻咳一声:“异之天资聪慧,学问出众,这可是钱不能买来的。”
夏侯夫人轻轻哼了声:“天资聪慧学问出众的学子多了,当时祁州的那位王书生,不也很聪慧吗?也来拜你门下,你为什么不收呢?”
“那是因为他不……先生要说。”
夏侯夫人抢过话:“那是因为同来拜师的陆异之送了一套绝版古籍,你不好意思不选人家当弟子。”
夏侯先生干咳一声:“胡言乱语。”
夏侯夫人哼了声。
“王书生是不适合跟我学尚书。”夏侯先生语重心长说,“君上之书,数十年研读才能窥得一线,他家贫寡母,合全族之力读书,应当去学四书,研习入世之道,所以我举荐他去乐阳先生门下,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当一地之主,与他与民皆有益,这才是因材施教。”
夏侯夫人似笑非笑:“你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你就说,如果没有那一套古籍,你选谁当弟子?”
不待夏侯先生说话,她提醒。
“回答之前,想想先圣,不能说谎哦。”
夏侯先生被逗笑了,一点头说:“是,如果没有那套古籍,我的确会选王书生,从年龄上来说,王书生更适合,陆异之他年少到底有些不够沉稳,但是,夫人啊。”
他再次语重心长。
“如有一心,书才能精读,其他人十分心用在读书上六分,已经是难得,陆异之这年轻人,有如此深厚的家财,他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足能十分心用在读书上,实在是传承我夏侯氏尚书的最合适的人选。”
夏侯夫人再次哼一声:“我看他哪里只有十分心啊,他分明有一百个心,除了读书,其他的事上他也厉害着呢。”看了眼家宅内方向,“阿晴也就能摆了几天架子,只要见了他,他一说就什么事都没了。”
虽然还是哼声,但比起先前,眼里带着笑意,夏侯先生便也笑了:“他有那么多心,但愿意用心在我们女儿身上,也是好的。”说罢又好奇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阿晴私下给你说了吗?”
都说女儿跟娘亲。
夏侯夫人哼了声:“没跟我说,阿晴虽然是女儿,但跟你读书读的不肯有小女儿作态,什么都不跟我说。”说罢又挑眉,“不过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那些男女之事。”
夏侯先生面色一凝:“什么男女之事?陆异之他难道修身不正?”
那再有钱再聪慧也不能要了。
夏侯夫人倒是笑了:“什么修身不正,陆异之这样的人,你能看上当女婿,别人难道看不上?我们阿晴这么眼光高,都能看上他,其他的女子都瞎了不成?他要真是无人问津,那才是不像样子呢。”
夏侯先生眉头依旧紧皱:“不能闹出不像样子的事来!”
“有什么不像样子的?些许小事。”夏侯夫人说,“不管什么样的女子,他都会打发干净,他那么多心眼,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罢捻起柔润的象牙棋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
“再说了,有我们阿晴这样的女子,这世间还有什么女子能入他的眼?”
陆异之来到夏侯小姐这边时候,并没有被拒之门外,虽然夏侯小姐借口要收拾整理,但让婢女请他在待客厅落座,茶点都齐备。
夏侯小姐并不是那种胡乱发小脾气的女子,是个讲道理,且听道理的女子,这就好啊,跟这样的女子打交道,其实最省心。
陆异之端起茶杯,看着清茶,心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但,阿七记得他的口味。
珠帘摇晃,穿着蓝色衣裙的夏侯小姐走出来。
陆异之忙放下茶杯,站起来:“师姐。”
夏侯小姐在一旁坐下来:“喊师姐了啊?”看他一眼,“那就是要跟我论道了。”
陆异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看着夏侯小姐,说:“她是寄养在我家的远房亲戚孤女,天长日久,她对我生情,但我父母是不赞同的。”
果然是这种事,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听过,夏侯小姐放在膝头的手握了握,看他说:“她如何,你父母如何,我不在意,我只要问……”
她的话没说完,陆异之已经开口:“师姐,莫要看低了我陆异之,也莫要看低了你自己。”
夏侯小姐将手放在桌子上,好气又好笑:“你这话说的,我揣测你与她如何,倒成了我的不是!”
陆异之微微抬着下颌:“我知道私下很多人议论我,说我陆异之看似翩翩公子,实则心高气傲,是,师姐,我不瞒你,我的确心高气傲,我一心要往更高处去,我怎么会耽与男女之情,更不用说,一个寄养在家的孤女。”
说到这里他轻轻嗤笑。
“孤女不懂礼数,生出非分之想,倒也有情可原,如果我陆异之也这样,实在是贻笑大方,可笑之极。”
“我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这也是夏侯小姐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高傲的神态,尤其是这种直白表露野心,但,并没有觉得粗俗不堪,反而……
夏侯小姐另一只放在膝头握住的手轻轻松开了。
这就是了,这样的公子,怎么可能看上那样的女子。
“三公子你尝尝。”她说,“是许娘娘赐的。”
皇帝后宫人并不多,当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先帝根本就不理会他的亲事,长嫂太子妃打理太子的后宅就够烦心了,也没怎么管小叔子的内宅事。
皇帝登基后,当皇子时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婢也一并封妃,恩宠依旧,人人都说皇帝是个念旧的人。
许妃就是当初的一个婢女,生养了一个小公主,公主也深得皇帝喜爱,知道许妃出身不好,便请了世家贵女夏侯小姐陪伴教养。
许妃对夏侯小姐也很尊敬,好吃好喝的赏赐不断。
夏侯小姐看婢女一眼:“你倒是急着把它们端过来了。”
先前桌案上也只摆了一杯茶而已。
婢女笑嘻嘻。
陆异之已经伸手去拿:“刚跟老师下棋,连口水都没喝。”
“说得像是我父亲苛待你。”夏侯小姐轻哼一声,心里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他这几日天天上门并不是真的像以前一样自在。
虽然看起来如常,但也其实算是负荆请罪了。
他这样做也对,如果真的听到她不在家就不再登门,就等着她回来,那才是失礼粗鲁。
他可以是个倨傲有野心的公子,但傲气不能用在对待师长和妻子身上。
她可不是那种因为情爱就失去理智和尊严的女子。
夏侯小姐的脸色更缓和几分,不再打趣,问婢女:“给父亲母亲送去了吗?”
婢女含笑点头:“送去了,老爷夫人在下棋。”
夏侯小姐看着陆异之吃了一块甜瓜,小丫头们捧来铜盆锦帕伺候陆异之擦了手。
“这种事你也没必要瞒着啊。”她说,“早点说了,也不至于让我尴尬。”
尤其是想到自己还带着陆异之去了那个玲珑坊。
怪不得那个婢女和七星小姐的反应那么奇怪。
不知道那女子怎么看待自己呢。
想起来就有些尴尬。
“早点没必要说。”陆异之说,“后来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着对夏侯小姐一礼。
“这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
受惊倒也算不上,夏侯小姐心想,她还不至于被这点事就吓到。
“那她来这里,是跟着你吗?”她问。
陆异之点点头,诚恳说:“她私自跑出来,孤女一个,无处可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
如果真冷心无情,倒也不是真君子,夏侯小姐握着茶杯默然一刻。
“那你想如何安置她?”她问。
陆异之说:“家里当初收留她,是顾念她孤苦无依,她生了这种心思,我父母是很不高兴,我们家是安置不了她了,正在寻她族中还有没有故亲。”
夏侯小姐看他一眼:“你跟她说清楚了吗?”
陆异之点头:“家里跟她说清楚了,她不甘心寻来京城,我也跟她说清楚了,所以这些日子,她并没有混闹,知道闹也没用,那天是遇到我妹妹……脾气不太好,见到她就要打,她害怕这才跑过来……”
也才把事情闹破了,夏侯小姐轻轻哼了声:“可见我给你妹妹送礼是送对了。”
陆异之噗嗤笑了,点头:“没错。”
公子一笑,满室生辉,夏侯小姐看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陆异之笑着说:“是是,我不该笑。”
没做亏心事,所以才笑得出来吧,夏侯小姐瞥了他一眼,端起茶喝了口。
“既然说清楚了。”她说,“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话说开了,但事不是说说笑笑就过去了,必须给的结果。
陆异之思索,看她说:“接下来,她……”
“她不能留在京城。”夏侯小姐接过他的话,干脆地说,看着陆异之,“既然说清楚了,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留在眼前,抬头可见,对你对她都不好。”
陆异之看着她毫不迟疑点点头:“好。”
不再追究这件事就好,人而已,好办的很。
七星并不知道背后有人在商议她的来去。
她也不从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先前开店被街上的人议论,此时此刻站在一堆匠工中也在被议论。
她束着裙角衣袖,专注地用墨线丈量木料。
自那日接了修内司刘师傅的话,她隔日便查看了要修建的观星阁,随后开始修改图纸,图纸修改后,却不是说做就能做,刘师傅先过目再上报修内司,修内司在上报工部,等上官们都看过来,批阅了,才能开始建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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