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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希行)


“你他娘的什么人?是不是贼人同伙!”
伴着他的动作,其他的禁军刀枪齐动对准了新城的差役们,院落里的氛围顿时再次剑拔弩张。
赵捕头也有些懵,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这段日子,新城人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他也不例外,他媳妇还让他去看看,那个陆大人陆三公子什么神仙模样,可惜他只是个小捕头挤不到大人物跟前去。
死的是这个就是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
这怎么可能!
陆大人陆翰林陆三公子怎么会死在一个山货行的库房里?
“你们……”他看着指着鼻尖的刀,“是为了跟我们抢赏金,胡说八道的吧?明明是海捕文书上的重金悬赏的贼……”
魏都指挥使再忍不住暴怒,陆异之死了,还死在跟他说明了要保护要帮忙,他亲自守着的门外,他还不知道怎么跟朝廷交代跟皇帝交代,这个该死的新城捕头还来添乱,他一刀劈过来:“谁给你的胆子敢污蔑陆大人是贼——”
赵捕头大惊,下意识举刀抵挡,锵一声,刺耳的兵器撞击声响起,宛如响起了号令,其他的禁军们呼喝,差役们大喊,就要混战在一起。
“都住手!”
一声震喝在院中响起,对峙的双方一顿。
“自己人跟自己打起来,这不是让贼人笑话吗?小心贼人趁机逃走。”
“我可告诉你们,这个贼人厉害的很。”
伴着说话声,挤在一起的差役和禁军让开一条路,赵捕头和魏都指挥使向后看去,看到穿着差役衣服,握着刀,手里举着一张海捕文书的人走来。
他并不看其他人,只看着门内的女子。
“这个贼人一抬手就能把人的眼皮缝上。”
“这个贼人手中剑一挥,平地起狂风,能倒下一片。”
魏都指挥使皱眉,这新城的差役是不是有毛病?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说得什么听不懂。
赵捕头根本顾不上听,急喊:“张爷,他们说这不是贼人,是陆大人,京城来的那个陆大人!”
京城来的张爷走到他们中间,看了眼室内地上躺在血泊里的人,也不过是瞥了一眼,视线就继续看着那两个女子。
“啊,是的,是陆翰林陆异之陆大人。”他说。
赵捕头脸都裂了:“你不是说贼人在这里!”
死了一个这么有名的朝廷大官,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是想发财,不想卷入麻烦!
“贼人是在这里。”京城来的张爷将手中的文书一抖,喊道,“永兴五年六月十八,涉嫌杀济城刘文昌的嫌犯滚地龙路途中被同党劫走,现赏百两银缉拿归案。”
百两银?不是百金吗?
赵捕头忙去看文书,却见这文书与先前张爷给看的不一样,虽然也是很旧,但内容看起来一点都不潦草。
他还没来及的询问,文书被张爷再次一抖,对内喝道。
“你可是许城七星!”
许城七星,赵捕头和魏都指挥使都看向室内,赵捕头视线在两女身上乱转,不知哪个是,魏都指挥使因为认得夏侯小姐,视线直落在另一女子身上。
许城七星。
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室内一直安静的两个女子,其实也不算安静,夏侯小姐一直没放弃催七星离开,她说不成话,只能推七星,用眼神催促,尤其是在外边两队人马对峙的时候……
但七星始终不动,还将她抱得更稳,似乎还很感兴趣地看着外边的热闹。
此时此刻看到这位大胡子差役举着文书对准她,喊出她的名字,便点点头。
“回张参军的话。”七星说,“我是许城七星。”
她不仅承认,还喊出他曾经的职位。
张参军。
是啊,她当然也认得他,从他手里劫走滚地龙,在他眼皮下开店做生意,又在他人行凶的一刻,救了他的命。
张元抬手将脸上的假胡子扯下来,看着七星:“七星,你劫走杀人嫌犯滚地龙,视为同党,立刻束手就擒!”
七星看着他点点头,将被袖子裹住的手抬起,说:“张参军,我束手就擒。”
听到这句话,张元握着刀,将文书往胸口一塞,解下腰里悬挂的锁链,大步向室内走去。
“张爷——”赵捕头忍不住喊了声。
魏都指挥使也忍不住要阻拦:“夏侯小姐还在她手里!”
如果这个女子真是这个张参军要抓的嫌犯,那夏侯小姐是不是也被她挟持!
这贸然过去,她以夏侯小姐做要挟,伤了夏侯小姐——
张元不理会他们,没有丝毫犹豫走过去,迈过门槛,站在两个女子面前。
夏侯小姐想向前挡住,但身子一晃,揽着她的手离开了,和她的手握在一起的手也抽走了,她唯有紧紧攥住手里的匕首,人软软向地上倒去。
“夏侯小姐!”魏都指挥使一咬牙冲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连个女子都不如,大不了拼了,反正前边还有这个姓张的。
他扶住了夏侯小姐,姓张的也好,那七星也好都没有看他一眼。
七星抬起手,张元将锁链套上去,利索,又简单,这一天真的到来了,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似乎有很多想法,但又什么想法都没有。
“嫌犯七星,我将将你押解回京。”他木然说。
七星没有说话,安静而顺从。
张元抓住锁链向外走,一旁看着的魏都指挥使终于回过神。
“等一下,慢着,人不能交给你!”他喊道,同时扑到陆异之的尸体前,将陆异之的尸首抱起来,“陆大人被杀了!”
他看向七星。
“是不是你干的!”
“这里的人都不能走!交给我们,我们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七星看他一眼没说话,张元也看向他。
“陆异之吗?不用在意。”他说,“魏都指挥使应该还不知道。”
他指了指七星。
“她是墨徒。”
魏都指挥使一惊,墨徒,竟然是墨徒!那就更是能行凶了!
张元又指了指地上陆异之的尸首。
“陆异之,也是墨徒。”
他的手在陆异之和七星之间指了指。
“他们是同党。”
说着冷笑一声。
“陆异之死了,这就是同党自相残杀。”
陆异之是墨徒!
魏都指挥使只觉得耳朵都炸了,不可置信看着张元,原本毫不在意抱着的陆异之的尸首也砰地扔在地上,人也向后退去。
墨徒,那可是皇帝的禁忌,那可不能碰啊!
张元竟然当众揭示了七星的身份。
“都督。”兵卫忍不住低声道,“既然是墨徒,我们都察司接手……”
霍莲在屋顶上看着被张元牵着走出室内的女子。
他摇摇头:“墨徒的话,我也不能碰了。”

为什么觉得这么熟悉?
魏都指挥使在梦里还在想这个问题,想的头都有些痛,作为禁军都指挥使,见过听过的人太多了,能让他记住有印象的倒不多。
许城,七星。
“爹,你看我新买的这个妆盒。”小女儿的声音在耳边响,“很贵的。”
然后报出一个价钱,在梦里的魏都指挥使也忍不住皱眉,虽然按理说男人不该这么小气,魏家也不是穷的女儿们用不起妆盒,但架不住家里人多,还得想办法添置宅子……
一个木雕妆盒怎么就敢要这么多钱!
“爹,这可是许城玲珑坊的,那位七掌柜自己做的,很难抢到的,那位七掌柜太忙了。”
魏都指挥使猛地睁开眼。
许城玲珑坊,七,掌柜!
睁开眼,梦醒了,四周瞬时比梦里还嘈杂,冲击的他头更痛。
他看向外边,此时已经回到新城的驿站了,火光闪耀,几乎让黑夜变成白天,外边是乱乱走动的人,到处都是低语,低语汇集一起就变成了令人心烦的嘈杂。
“商议出章程了吗?”他起身走出来,问门外的兵卫。
兵卫摇头:“还在吵。”
魏都指挥使看向大厅,白天的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懵了,夏侯小姐找到了,陆异之死了,不仅死了,还被指出是墨徒,就算当时他在现场都傻了,那些没在现场的官员们更是疯了。
而那个京兆府的差役张元还要带着杀了陆异之的那个女人走。
就算他说这是墨徒互相残杀,也不能就这样带着人扬长而去。
更何况,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是不是他胡说八道还不一定呢!
魏都指挥使从震惊中回过神,当下就把所有人都扣下了,包括大呼小叫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城差役们,新城衙门也是不可信了,且要保密,直接将这些人押回了驿站。
驿站变成禁地,这件骇人听闻的事被拦截在这里。
但不可能拦得住啊,这么大的事,这里毕竟是新城,还有,北海军梁氏卫将军们也就要到了,接引官员怎么迎接?
有官员要大家立刻都回京,北海军梁氏将军也别接了,但有官员反对,说那岂不是打皇帝的脸,皇帝说接,人来了又没有接,陆异之是死了,但朝廷的官员没死绝呢,这是朝事,不是陆异之的事!
走还是留其实也是次要的,最要紧的必须尽快报给皇帝,但怎么报又是商议不定。
翰林学士陆异之遇难,还是墨徒陆异之被杀?
眼看天就要亮了,呈报京城的信还没写出来。
魏都指挥使看着大厅里人头攒动,人影晃动,也没心情过去凑热闹,看向左边一间屋子。
那边亮着灯安安静静。
“夏侯小姐醒了吗?”魏都指挥使问。
兵卫摇头:“大夫们守着呢,一直没醒。”
魏都指挥使按了按头,这也是个头疼的事。
夏侯小姐失而复得是好事,但出现在新城,尤其是陆异之身边,岂不是印证了夏侯先生的告状?
但陆异之又死了,一刀刺透了心脏,而夏侯小姐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紧紧握着,昏迷过去都拔不出来……
是,夏侯小姐在当场也昏死过去,大夫看了说迷药喂多了,也没办法,只能慢慢医治。
所以也没办法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会有危险吧?”魏都指挥使问。
兵卫再次摇头:“大夫说好像没事。”
魏都指挥使皱眉:“什么叫好像?”
“好像说夏侯小姐虽然在昏迷中,但喂水喂药喂饭都吃了。”兵卫说。
能吃能喝,这应该就是没事吧。
什么啊,魏都指挥使心想,夏侯小姐这是装昏迷吗?
但一个闺阁女子不想被陌生人询问,只等着见到家人也可以理解。
女人真是令人头疼。
魏都指挥使的视线再移到另一边,这边还有个更令人头疼的女人。
驿站的左边,一排三个房间,此时驿站其他地方都挤满了人,唯有这里三间房都空着,而三间房外,几乎围了三层禁军,宛如铁桶一般。
三间屋子,其实只有一间有人,正中那间门开着,灯火明亮,室内的床桌椅等等闲杂物品都被搬空了,有两人席地而坐。
两人都闭着眼,似乎都在睡,一条锁链缠绕着那女子的双手,锁链的另一头绑在张元的手臂上。
这场面看上去很是诡异。
魏都指挥使站在门外咳了一声,那个女子先睁开眼看他,还似是有礼貌地笑了笑……
的确像个掌柜的,魏都指挥使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他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张元。
“你出来说句话。”他直接说。
张元闭着眼一动不动,只道:“重犯在押,不得离开半步。”
这个鬼样子!
如果不是问清了家门,这个张元祖辈还的确都是京城衙门当差的,魏都指挥使也真知道这一家,否则这种态度,把他抓起来当嫌犯都不冤!
先前在那山货行将张元带回驿站,他倒也没有抗拒,只有一个要求,与这女子一刻不分离。
“审问的如何?”魏都指挥使咬牙问,“陆异之是怎么死的?夏侯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张元这才睁开眼,看着他说:“这不是我查的案子,我追查的是劫走刘文昌凶手案。”
什么刘文昌!
在京城听都没听过,必然不是什么大案,能比得过陆异之和夏侯小姐这般重要?魏都指挥使气道:“那你现在先把人交给我们审问!”
张元看着他:“刘文昌案涉及墨徒,墨徒擅于伪装,无处不在,这七星是墨徒,陆异之也是墨徒,而你们作为陆异之的同僚……”
魏都指挥使大怒:“你在说我们都是墨徒!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张元说,人也坐直,手臂带动锁链响,也拔高了声音,“但陆异之都能混入朝堂,谁知道朝堂还有多少墨徒!所以我不相信你们!”
他说罢又坐回去。
“我已经给京兆府去了信,回到京城之前,我不会将嫌犯交给任何人。”
说到这里又哦了声。
“你们就直接跟陛下汇报陆异之是墨徒就行,他是墨徒我证据确凿。”
说着笑了。
笑得算不上好看,魏都指挥使看得起鸡皮疙瘩。
“如果你们知道这位小姐是谁……”
张元说,看了眼身旁的七星,再看魏都指挥使,眼神意味深长。
“你绝对不想过问。”
不就是玲珑坊的掌柜的,一个匠女,魏都指挥使也是对墨门有所了解的,多是匠工,擅长隐藏身份,倒也不奇怪,这张元神神秘秘的鬼样子,魏都指挥使没好气看着张元:“但回京之前,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是不是?”
张元点头:“是。”
魏都指挥使呸了一声:“好,我们就这样报上去!”说罢转身就走,又回头冷笑,“涉及墨徒,到时候陛下一定会让都察司接手,等霍莲来找你,看你敢这样!”
张元哈哈笑了:“都察司,霍莲。”
这句话他重复了两遍,再看着魏都指挥使,脸上的笑古怪又诡异。
“我只怕他不来。”
魏都指挥使皱眉,这老小子看起来很不正常,有什么正常的,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正常,真是都要疯了!
他再不多说甩袖走了。
这边恢复了安静,七星看了眼张元:“你还要说什么吗?”
张元也看她一眼,抓捕的时候说过几句话之后,他们虽然一直锁在一起,但没有再说过话。
案件,回京再问,现在问他也抓不了滚地龙。
而除了案件,他和她没什么说的。
张元木然不语。
七星便说:“那我睡了。”
说完抬手支着头,闭上眼。
张元没有警惕地环视四周,沉默一刻,忽然低声说:“我知道我能抓住你,是你让我抓住的,如果你想跑,我也根本看不住。”
手拄着头的七星似乎已经睡着了,没听到也不说话。
张元将手臂上的锁链攥紧:“但是,有罪当问,我一定要将你缉捕归案!”
他说罢也闭上了眼。
引发这场异变的两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睡了,驿站里的其他人一夜未睡,终于做出了决定,实话实说,就将事情经过如实描述,描述他们知道的,至于他们不知道的这些,就让这个张元去跟陛下说吧!
急报随着天光送向京城。
驿站里也再次忙乱,信报送去了,人也要跟着进京。
陆异之的尸体,夏侯小姐,张元和他的犯人,新城的差役也带走,一时间人仰马翻。
“你们也不用做什么,等北海军的人来了,有人在就行。”
一个官员在声音嘶哑地对选出的留下的官吏,当然是一行中职位最低的那位。
虽然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想去皇帝跟前讨霉头,但不去的话,皇帝只怕更不放过他们,这次真是进退皆是麻烦,这个职位最低的,再有麻烦,职位也降低不到哪里去,不如留下来尽职尽责,说不定还能捞个平安。
这边正说话,外边又是一阵马蹄疾响。
“来了,来了。”信兵喊着,“北海军到了——”
这话让忙乱官员们更加头大,竟然比预料中更快,一个官员嘶哑大喊:“去,就说圣旨让他们原地等候!别过来!”
刚进门的信兵马蹄不停掉头向北边去了。
疾驰的马匹在大路上来来去去,一声原地不动,路边转眼就扎下一座小营地。
梁氏军旗随风而动。
梁六子也悄悄欲动,但刚牵着马挪出营地,就被一箭飞来擦过肩头。
“二哥,我只是想去附近镇上买点东西吃。”梁六子抱怨,回头看着站在营帐前的梁二子。
梁二子说:“少废话,信你才怪,你肯定是要去看出了什么事。”
梁六子也不再装了,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明明就要到了,突然说让他们原地不动,不知道要搞什么鬼。
这梁二子要说什么,又有兵马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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