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朝官们看到是他霍莲有罪,胡作非为,桀骜不驯,飞扬跋扈。
刘宴收回视线不再看这荒唐人,荒唐事,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有要关注的人。
回到大理寺,让书吏们去查问这件事整理好弹劾初稿,再处理大理寺的日常事务,正忙碌着,贴身随从急急走进来。
“大人,不好了。”他低声说。
刘宴手中笔墨不停,嗯了声:“什么?”
随从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七星小姐不在玲珑坊了。”
刘宴手中的笔一顿停下来。
自那日见过之后,刘宴就没有再接近七星。
一是情绪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再者这故人之女的身份也很危险,还不止是官府朝廷外在危险,墨门内部亦是危险,刘宴是再清楚不过高财主的所作所为的。
这女孩儿年轻胆大,他不能不管不顾, 跟她走太近,会给她带来威胁。
当然,也没有就此不闻不问,毕竟如今的情形很危险,他让人盯着玲珑坊。
玲珑坊的生意很好,七星还接了官坊的事, 匠人动向很简单, 不是在玲珑坊就是在官坊。
“从花灯节就没见七星小姐出门。”随从低声说。
原本也不奇怪, 在官坊做花灯不眠不休累着,不出门歇息也是应该的,但过了节之后三天还是没见人影,随从心里就有些不安,趁着夜色摸进去看了眼,发现七星小姐的卧房里亮着灯,但只有那个婢女在绣架上忙碌,再把玲珑坊摸了个遍, 也没看到七星的踪迹。
人不见了。
刘宴闭了闭眼,人不见了也不奇怪, 毕竟并不仅仅是个匠人, 还是墨门的掌门。
“要去问问高财主吗?”随从问。
就算七星小姐不告知高财主动向, 高财主到底是掌控着墨门, 应该知道动向。
刘宴睁开眼:“不用,我自己去玲珑坊看看。”
玲珑坊也是京城又名的铺子,就如同会仙楼,他刘宴是人, 要吃饭, 也要买东西。
刘宴站起来,抓起桌案上的一块砚台摔在地上。
“这是我家传的珍宝砚台,坏了,请玲珑坊修好它。”
刘宴捧着碎掉的砚台走进玲珑坊,看到玲珑坊里忙忙碌碌,等候修补家什的客人,给客人商议怎么修补的店伙计。
其实自从匠女燕之后,他没有再跟墨者打过交道,直到高财主。
但高财主不是匠人。
站在玲珑坊内,他一瞬间有些恍若回到晋王府的牢房,那一个月,匠女燕在牢房里修修补补,敲敲打打,竟然让令人绝望的牢房充满了烟火气。
“我们墨门就是为了人间烟火啊。”
耳边似乎有女声回荡。
他当时怎么答的?他带着嘲讽冷笑“牢房里只能有鬼气吧。”
那匠女燕并没有羞愧,而是说:“不要将人的过错推到工具上,这坚固的房屋,是遮挡风雪,还是禁锢生命, 房屋不能做主。”
所以他坚信,她后来去晋地,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却被首恶掌门裹挟着成了作恶。
刘宴轻叹一口气,驱散了过往的幻影,将碎裂的砚台递给迎客的店伙计。
“我要修砚台。”他说,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大理寺刘宴,让你们这里最好的匠工来。”
这般贵客啊,四周的客人听到了神情惊讶,那可是大官,有人忙退避,有人则好奇探看。
店伙计显然也不敢慢待,忙接过砚台,恭敬引路“大人这边请。”
刘宴被请到了一间厅堂内,但店伙计并没有停下脚步,又将厅堂的墙一推,墙上竟然开了一个小门。
“大人这里请。”店伙计说。
随从有些紧张拦着刘宴:“大人。”
这里可不是会仙楼,而且先前白楼镇,刘宴还对墨门不利,还要抓捕这个新掌门。
虽然这个新掌门是刘宴的故人之女,但是女儿,并不是故人,他们之间是陌生的,甚至还是对立的。
刘宴伸手拍了怕随从:“无妨,你在这里等着。”说罢径直走了进去,随从想要跟着,门忽地关上,又恢复成平整的墙面。
随从到处摸了捶打一通,纹丝不动,只能无奈作罢。
刘宴进来时,魏东家正举着砚台看,坐在轮车上,膝头铺着葛布,旁边摆着一箱子工具。
不待刘宴说话,他将砚台放在布上,直接开口说:“刘大人,七星小姐在霍莲那里。”
这一句话让刘宴震惊了两下。
他还没开口,这边就直接告诉了他?他们把他当什么人看待呢?
还有,七星在霍莲那里?
他猛地上前一步:“她被霍莲抓了?”
神情懊恼又担忧。
他因为匠女燕一人对墨者有了解,那霍莲可是杀了那么多墨者,对墨者比他可了解多得多。
他一直提防着霍莲,上次在内宫为了避免霍莲见到七星,特意把人用话哄走,没想到七星还是撞在霍莲手里。
这可如何是好?
霍莲无所畏惧,且没有弱点,别看经常收礼,他其实并不贪财,更不贪色……
念头纷乱间,魏东家的声音继续传来。
“不过不是作为墨徒被霍莲抓了,而是作为陆异之的未婚妻。”
刘宴的纷乱念头顿消,一瞬间有些空白。
好奇怪,先前在皇城里听到过这种乱七八糟的议论,官员们都驱散了,怎么来到这个墨徒的密室里又听到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长话短说告诉刘大人。”魏东家的声音在继续传来,夹杂着锉刀绳索咯吱声,将七星与陆异之家的前尘往事讲了一遍。
原来她一开始是被寄养,或者说藏到了那家人。
果然受了不少苦。
刘宴听完了些许恍惚,又想到什么问:“所以,霍莲其实并没有识破她的身份?”
“小姐说了这个无关紧要。”魏东家说,“霍莲一日不宣告,让大人就把她当作陆异之的未婚妻就好。”
刘宴皱眉,又注意到话里的意思。
“她吩咐我?”
魏东家用砂布擦拭砚台,头也不抬说:“小姐交代了,刘大人是自己人。”说着抬起头似笑非笑,“要不然你的人怎么能得知我们玲珑坊内的事?还能轻易进来到处乱摸?”
怎么就自己人?刘宴皱眉,要说什么,魏东家将砚台拿起来吹了吹,浮尘散落。
“大人不来,我们也正想要给大人传达消息。”他说,又将砚台向前一递,“修好了。”
这说话期间他也没耽搁手里的动作,将碎裂的砚台修补粘连起来。
“用是不如以前好用,但也能将就着用,不糟践东西。”
刘宴怔怔接过,要说什么,魏东家又先开口了。
“掌门在信里用密语交代对你的安排,你不用去管霍莲这边。”他说,“接下来助力扶持一把陆异之就好。”
啊?刘宴看着魏东家,竟然还安排他做事了?
她已经不把他当作母亲的故旧,直接当墨者一员了?
还有扶持陆异之是什么意思?
魏东家摇着扶手慢慢站了起来。
“陆三公子如此聪明,如此深情。”他含笑说,“如此年少有为,刘大人当提携扶助后辈,让陛下有贤臣栋梁可用。”
刘宴看着这个站起来比自己个子还高的老者,心里呵一声,要不要再说一遍?
让谁有贤臣栋梁可用?
陛下?还是七星掌门?
御书房温暖如春,但坐久了还是有些疲惫。
皇帝忍不住打个哈欠,忽两个内侍捧着两个大花瓶笑盈盈走进来。
“陛下快瞧瞧,这花儿开得好不好。”
皇帝看过去,有些惊讶:“这时候就能养开桃花啦?”又一笑,“陈妃越来越厉害了。”
内侍笑说:“陛下,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
皇帝楞了下,宫里擅长养花的是陈妃,一日日钻在温室花棚里从不争宠,但皇后依旧不满,认为是糟蹋钱。
这话皇帝就不爱听,说的好像是他这个皇帝奢靡浪费,养花的确很花钱,但花得是陈氏的钱财,皇后真是多管闲事。
“皇后从陈妃那里抢的?”皇帝皱眉问。
内侍忙笑说:“怎么会,这花是吴国夫人刚让人送来的,说是家里新请的花匠养的,第一次开,立刻给娘娘和陛下送来。”
吴国夫人是皇后嫂子的封号,也是李国舅的妻子。
另一个内侍跟着说:“皇后宫里摆了,又让给陛下送来,说……”
欲言又止。
皇帝哼了声:“她说什么难听话了?”
内侍陪笑说:“说陛下在御书房忙,让把花送这边来。”
皇帝再次哼了声:“说的是朕不去她那里,让把花送这里来吧?”
内侍们陪笑没有再说话。
皇帝看着桃花,开得的确不错,肯定价值不菲,本来嘛,李家哪有那么穷,整天装清贫清正。
“放这里吧。”他说,指了指案头,“她说话不中听,东西不能糟践了。”
内侍们应声是,将桃花摆在案头,再对视一眼,乐颠颠退开。
一定是收了钱,还舍得贿赂内侍了,皇帝心知肚明,果然对皇后就不能惯着,再是皇后,母仪天下,也不过是他的恩赐,别总是高人一等。
“陛下。”又有内侍进来,“陆翰林来了。”
皇帝刚舒展的眉头又凝结在一起,长叹一声:“头疼。”
一个内侍忙低声说:“要不让他回去吧。”
皇帝摇头:“那怎么成,受了这么大委屈,朕不能欺负他。”
内侍感叹:“陛下才是最委屈的,又不是陛下抢了人家的妻子。”
皇帝被逗笑了呸了声:“别胡说八道,快请进来。”
内侍应声是去了,不多时引着陆异之进来,几天不见,这年轻人身上的官袍都大了一圈,虽然看起来消瘦,但也越发的俊逸出尘。
皇帝多看两眼。
陆异之施礼,也不寒暄直接问:“陛下,臣的未婚妻可以回来了吗?”
皇帝轻咳一声,说:“异之,朕有个主意,朕把你的未婚妻接进宫里,在皇后宫里养伤,然后为你们解除婚约,再赐婚给霍莲,如此保全了她的体面,你看可好?”
保全未婚妻的体面,也是保全了陆异之的体面。
陆异之说着:“陛下,这样世人要么说我的未婚妻移情别恋,要么说失了清白不得不委身霍莲,她依旧没有体面。”说着再次一礼,“臣也不要体面,只要和她相守一生。”
皇帝又问:“朕为你赐婚一个郡主如何?”
陆异之摇摇头,看着皇帝,眼神清澈一笑:“陛下,臣不求富贵,臣会一直等着。”
看着陆异之退了出去,皇帝靠在椅子上叹口气。
“陆三公子真是有情人。”一个内侍跟着叹口气。
皇帝又坐直身子:“朕想好了,直接让禁卫去把人抢过来,霍莲会抢人,朕难道不会?”
内侍忙连声说:“不可不可,霍都督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人在他手里,到时候把人给害了……”
皇帝又靠回去长叹一声:“那朕就真是对不住陆异之了。”
这边正说话,有内侍跑进来,小声说:“刘寺卿拦住陆翰林了。”
御书房殿前,刘宴看着面前端正施礼的年轻官员,一向木然的脸上神情复杂。
原来匠女燕的女儿藏到了陆家。
从玲珑坊出来,他简单了解一下陆家,陆家不是墨者,跟墨门也毫无关系。
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或者说,本意想要她从此变成普通人,不再与墨门有关系。
但没想到这女孩儿还是走上了墨者的路,还走得非常吓人。
“陆翰林。”刘宴说,“你的未婚妻被霍莲囚禁了?”
陆异之抬起头,这几日他没有上朝,皇帝好意让他避避风头,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避风头。
他本来也不要避风头。
今天一路走来,已经遇到不少官员,不过大家都是又含蓄又同情地打招呼,最多关心问一句“还好吧?”
只有刘宴这样直白地问。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异之突然有些恍惚,想到了第一次进京城的时候。
那时候他从会仙楼过,同伴们要一起去见识一下京城的豪华酒楼,但他们却被拦在了门外,因为大理寺的刘寺卿包场独享。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力地位的迷人。
现在他入朝为官了,但朝中年轻官员多的是,并不是人人都多看他一眼,刘宴就从来没理会过他。
这是第一次刘宴看他,跟他说话。
陆异之眼神没有丝毫退避,神情也没有丝毫羞惭,点点头:“是。”
是他的未婚妻被抢,该丢人该羞惭的不是他。
他陆异之坦坦然然不惧流言。
如果是别的官员,或者是没有去过玲珑坊的刘宴,可能都会在心里赞叹一句,真君子之风。
但刘宴的眼神却晦暗一刻,看着他,问:“那你怎么不去霍莲家把人抢回来?”
陆异之微微愕然,这是在对他不满?
不是人人都恨霍莲吗?
当然也很多人惧怕霍莲。
但刘宴不应该啊。
虽然心中疑惑,但并不耽搁陆异之回应,他抬手向御书房这边一礼:“我不欲让陛下难堪。”
“不欲让朕难堪。”
听到殿外侍立的内侍们传进来两人的对话,皇帝重复一遍,神情感慨。
“陆翰林真是心智坚定又透彻。”
真要是向刘宴说的那样跑去霍莲家抢人,两个朝廷官员闹起来,他这个皇帝最丢人,不罚也得罚,怎么罚,罚轻罚重,都要被议论,可不是他最难堪嘛。
“刘大人看起来很不高兴呢。”内侍小声说,“我看他手里还拿着奏章,该不是要弹劾吧。”
皇帝有些无奈:“这关他什么事。”
正皱眉,又有内侍进来说:“陛下,刘大人走了。”
不弹劾了?
陆异之说完这句话,就告辞了。
虽然他坦然不惧,但这是伤心事,他并不欲多谈。
刘宴也没有再喊住他追问什么,而是看着他的背影。
原来只是不欲皇帝为难,并不在意那个未婚妻。
真是一位深谙帝心的年轻人。
这年轻的官员是要踏着未婚妻被抢这件坏事,将自己的前程变成好事啊。
刘宴忽地忍不住笑了。
可惜啊。
聪明是聪明。
但他可知道,他深情不移,用来对皇帝表明心志的未婚妻是什么人?
还是墨门掌门。
只要她的身份被揭穿,不管知道不知道,在皇帝面前,陆异之百口莫辩,死路一条。
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性命。
刘宴的笑又散去,眼神沉沉。
人想死吗?人从来不想死,他当初关在晋王牢房生不如死的时候,当匠女燕说吃豆子喝汤能活的时候,他还不是毫不犹豫伸出了手。
陆异之那个年轻人,连死亡的威胁都没经历过,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要不死,要保住权势,他会怎么做?
为了不让身份被揭穿,他会对七星言听计从,成为被墨门操控的棋子。
这个七星,重聚墨门还不够,竟然还要染指朝堂。
这跟当初勾结晋王谋逆有什么区别?
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她的母亲是个心思纯正的墨者,她却要让墨者继续滑向乱罪深渊!
刘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看向皇帝御书房,抬脚迈步。
“我的女儿将来会不会像我?”
“算了,不像我也没关系,她能来到世上好好活着就好。”
耳边似乎又响起匠女燕的声音。
好好活着。
匠女燕已经死了。
她的女儿……
刘宴收住脚,看着一步之遥的门,门前侍立的内侍已经对他施礼,准备通传了。
刘宴转过身,大步而去。
俯身施礼的内侍抬起头愣住了。
这刘大人,干什么呢。
内侍呆立没多久,有内侍从前方一溜小跑,眼神几分兴奋。
“霍都督来了。”他低声说。
门外内侍忙小声问:“跟陆翰林遇上了?打起来了?”
内侍喘着气摇头:“没有,陆翰林拐弯去翰林院了,正好错开,不过,刘寺卿拦住霍都督了。”
哎呦,内侍忙进去禀告皇帝。
这两人也不能打起来啊。
还好皇帝刚提起心,霍莲就进来了,看样子没说几句话,也没有打起来。
皇帝跟霍莲不用含蓄,直接问:“刘寺卿跟你说什么了?”
霍莲神情木然:“他问我大义灭亲砍掉义父的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皇帝愕然。
一旁内侍哎呦一声:“陛下,刘宴是在替梁贼喊冤吗?”
皇帝又恢复了神情,笑了笑,摇头:“不是,他不是那种人。”
刘宴道学板正,绝不会对谋乱之人同情,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晋王恶行。
皇帝看着霍莲,带着几分同情:“看吧,他也看不惯你抢人未婚妻了,嘲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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