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简阳光这么没心没肺,自小就见过包括父母在内的亲戚们各种看他和陈融的眼神,他知道讨厌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
涂然也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于是不肯再去音乐社。而他也没有过多追问。
赵从韵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问得这么直接,第一反应是他在为涂然打抱不平,但他问话的语气又很平静,轻描淡写的,就像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吃青椒一样。
她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因为你。”
“因为我?”他平静的语气总算有了波动,带着些疑惑。
但这疑惑,在赵从韵心里汇成了一股郁结之气。
她本来不想说得这么直白,但他逼她说得直接:“是!因为你。在涂然出现之前,你明明一直是看着我的,她一出现,你的眼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尖锐。
陈彻终于停下找手机,转过身,冷淡的目光落在她愤愤的脸上,“你对我或许有误解。”
赵从韵问:“什么误解?”
陈彻看着她,语气很淡却毋庸置疑:“在她出现之前,我眼里也没有你。”
他比她更直白,更尖锐。尽管这并没有带上任何恶意的情绪。
“……什、什么?”赵从韵被名为直白的石头砸得头晕。
陈彻也在这时意识到她对他的误解是什么,他拧起眉问:“你以为我喜欢过你?”
赵从韵不可思议地反问:“难道没有吗?”
“没有。”他语气果断而肯定,没有一丝迟疑。
赵从韵像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猫,瞳孔骤缩。
“那为什么那次在地铁里,你挡在我面前帮我?”她不可置信地问。
“哪次?”她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一句记不起来的疑问。
“高一的时候!你忘了?”他怎么能忘?!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激动。
陈彻没去回想,因为并不重要。他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我坐过很多次地铁,不可能记住每一次遇见的人。”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甚至于有些冷淡的程度。
这样的平静让人恼火,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故意气她。
赵从韵压着火,妥协一步:“好,那件事暂且不提,我邀请你来音乐社,你为什么来?”
“因为简阳光让我参加。”
当时他每天都泡在书里,简阳光担心他这么学下去要把人学傻,非逼着他每周抽出点时间参加课外活动。于是就进了音乐社。
赵从韵从来没想过简阳光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初中三年都没参加过社团,唯独那一次,她一邀请,他就答应。
她的震惊写在脸上,陈彻皱了皱眉,说:“你以为我是因为你?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
前半句还带着点不确定,后半句完全肯定,但他肯定错了!
赵从韵气得快吐血:“我们初中同班了三年!”
“……”
寂静划过他们头顶。
陈彻总算愿意去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抱歉,初中基本都在睡觉,对你没什么印象。”
并非故意气她,初中前两年算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逃课、打架、睡觉,每天浑浑噩噩地过,初三又每天泡在书里,他分不出心思给旁人。
不只是对她没印象,班上其他人,他也没什么印象。
赵从韵自然不知内情,只觉自己被他戏弄,跟他同班三年,却换来一句“没什么印象”,从小被众星拱月地对待,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分不清绝望还是难过,她怔然望着他,失魂落魄地摇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也是让她确信他对她有好感这件事。
“暑假,”她像参加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双腿和心脏都像灌了铅般沉重,她没什么力气地问,“暑假,你为什么要帮我去跟人打架?”
她那时被黄毛纠缠,其实可以自己脱身,但为了试探他,故意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找她。他也真的来了,还和黄毛打了一架。
“因为你打电话找我帮忙。”陈彻说。
这次说了因为她,赵从韵总算心里平衡点,也为此燃起了一丝希望。像花了五十块买了十张刮刮乐,终于在最后一张刮出五块钱的奖来。
她语气里带了些有气无力的卑微的雀跃:“看,因为我找你!”
这雀跃却并不能持续更久。
“是因为需要我帮忙。”
陈彻的重点在后半句,去掉了主语的后半句。
赵从韵笑容一僵,不妙的预感笼罩在头顶,理智让她不能再继续问下去,嘴巴却不受控制般发出声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无论电话那边是谁,在那种情况下,我都会过去。”
他彻底地,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所有幻想。
她的骄傲和自尊,连同这些幻想,碎了一地。
阳光耀眼而炙热,赵从韵却如坠冰窖。
她怔怔地望着他,总是盛满高傲的凤眼,渐渐蒙上一层水雾,高傲被遮挡,流露出绝望。
“我喜欢你。”
绝望的困兽在垂死挣扎。
赵从韵忍着哽咽,倔强到执拗地,做出破罐子破摔的告白,“陈彻,我喜欢你。”
被她告白的少年,俊朗的脸上依旧不见任何表情波动,惊讶,喜悦,或是厌恶。
哪怕是厌恶。
他平静得像不会透光的黑色镜子,接受她无论正面还是负面的所有情绪,也让她永远也得不到反馈。
“我知道。”他淡淡地回应。
再一次,她得到这样一个折辱自尊的回答。
不,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
水雾从她睁大的眼睛里溢出来,汹涌地势不可挡地流下。
赵从韵很想站在道德制高点,质问他,既然早知道,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拒绝她?
可偏偏,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原因。
因为她从来没跟他告白过。
每一次,都只是浅浅地试探。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从小只会是被追求一方的自己,对他表现太明显的喜欢。
也是她的骄傲,让她过分自满,误以为他那些对平常人都会实施的善举,是对她的特殊待遇,误以为他的冷淡,是他玩欲擒故纵的手段。
高傲的天鹅低下了头颅。
赵从韵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声哭泣,再顾不上所谓的自尊心,她像摔了跤的孩子般嚎啕。
再骄傲,她也只有十七岁。
是反复不安地揣摩暗恋男生心思的十七岁,会因为丢脸而尴尬到半夜睡不着觉的十七岁,喜怒哀乐健全,需要放肆发泄情绪的十七岁。
哭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陈彻在她面前的地上放下一包纸巾,但没留下话语。
他没忘记来这的目的,继续寻找涂然的手机,电话拨出去,几秒后,隐约听到一点铃声。
铃声太弱,哭声太响,辨别不出具体方位。
陈彻回头,看向蹲在那哭得投入的女生,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赵从韵哭得正伤心,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难过的同时又感觉意外,他竟然会来安慰她吗?
她哭着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男生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他安慰人的方式真奇怪。赵从韵边腹诽,边听话地停下哭泣。
哭声停止的同时,欢快的手机铃声钻进她耳朵里。
一秒,两秒,三秒……
赵从韵的泪眼变得呆滞。
“谢了。”陈彻起身,朝铃声传出的方位走过去。
赵从韵捡起地上的纸巾,使劲砸向他的后背:“……陈彻你去死吧!”
涂然远远瞧见返回来的陈彻,他脸上的笑,和他举起来的贴着兔子贴纸的手机。
“陈彻!”她激动朝少年挥手,如果不是崴了的脚不方便,她一定要朝他奔跑过去。
陈彻走到她跟前,把手机还给她,“还剩下一点电,幸好在它自动关机前找到。”
“谢谢谢谢!”涂然抱着手机,目前就只能表达出这个感想。
“找回来就好。”简阳光边说边把嘴里的水果糖咬得嘎嘣响。
水果糖是从涂然这薅来的,他手里还攥着的吃剩的巧克力棒包装袋,也是从涂然这薅来的。
陈彻抬手在他后脑勺使劲薅了一把,“又在这骗吃骗喝。”
简阳光嬉皮笑脸咧着嘴,瞥见停在远处的赵从韵,问:“她怎么不过来?”
涂然也往那边看了眼,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赵从韵站在那,像是发现他们在看她,她立刻背过身去,像在闹脾气。
简阳光问:“你们吵架了?”
“吃你的糖,少打听。”陈彻又往他脑袋上薅了把,帮涂然报夺食之仇。
耽误了太多时间,他们已经跟不上大部队,涂然的脚又受了伤,不方便在爬山,索性四人都坐观光大巴下山。
上车后,涂然坐在陈彻旁边,赵从韵始终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坐在离他们很远的位置,后脑勺对着他们。简阳光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连头都不回。
涂然有些担心,她猜想赵从韵是和陈彻说了论坛的事,但摸不准之后的事态走向。
她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袖子。
感受到外套衣袖传来的轻微的拉力,陈彻偏过头,对上她湿漉漉的杏眼。
才哭过没多久,她眼尾处仍留着不正常的微红。
涂然压低声音悄悄问:“你不会骂了她吧?”
陈彻眼皮子一跳,挑了下眉,“我为什么要骂她?”
他在她心里的形象似乎还有待修正。
涂然也意识到自己这问题暴露得太多,连忙摇摇头,底气不足地说:“我看你们俩像吵了架……”
“没吵架,”顾及赵从韵向来看中的面子,陈彻没把具体细节告诉她,“只是说清了一些事情。”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也没凶她,我没你想的那么凶。”
没你想的那么凶。
这暗示有够明显,涂然讪讪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他之前给的水果硬糖,讨好地给他递过去:“你一点也不凶,真的!”
陈彻压着笑意接过,故意调侃:“你这是借花献佛,还是物归原主?”
“都是,都是,”涂然又伸出去一只手,两只手朝他作摊开状,“再加一个以物换物,借一下充电宝。”
她跟着简阳光他们学会了嘴贫,又或者说被解放了天性,不再像以前拘谨,甚至有些青出于蓝的调皮了。
陈彻好笑地从登山包里拿出充电宝给她。
涂然连忙给快阵亡的手机充电,一边在“群聊(5)”里,给祝佳唯报平安,顺便问问她爬到哪了。
祝佳唯回了一张路边地点指示牌的照片,说:“快到山顶了。”
涂然既羡慕又觉得遗憾:“本来还想我们五个人在山顶拍一张合照,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陈彻看她一脸遗憾的模样,安慰道:“下次放假,可以再来。”
“真的吗?”涂然惊喜,连忙在群里约另外两人,“我们下次放月假再来一次好不好?”
祝佳唯又发了一张照片:“你确定?”
还是那张地点指示牌的照片,但在指示牌下方,扶着一个佝偻得像半百老人,灵魂仿佛要从嘴里飘出的周楚以。
涂然:“……”
陈彻看了眼群消息,在群里说:“我和简阳光和涂然确定。”
祝佳唯把手机举到周楚以面前,周楚以连连摆手:“饶了我吧,我宁愿穿女装拍照也不想再爬一次山。”
祸从口出,他随口一句类比,给自己埋下祸端。即使立刻意识到不妥,也为时已晚。
祝佳唯已经低头在群里飞快加工转述:“周楚以说如果只在山脚下拍照,他愿意穿女装。”
简阳光看东西只看一半:“什么?周楚以要穿女装拍照?”
陈彻自然是故意:“周楚以喜欢穿女装?变态。”
周楚以:“……”
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涂然加入混战,在群里发了几条裙子的链接,并艾特周楚以问:“这些怎么样?”
被艾特的人以手机没电为由,彻底闭麦。
涂然笑得不行,趁着车上的空闲时间,整理今天拍的照片。大概是被惊吓过又哭过的原因,看了会儿手机,她竟有些困了。
困倦爬上眼皮,涂然没有反抗,收起手机,闭眼靠在座椅上,很快呼吸变得绵长。
山路崎岖弯绕,大巴摇摇晃晃。她睡得并不安稳,意识介于混沌和清醒之间,靠在椅背上的脑袋,没有力气支撑,往窗边一点一点地倾斜。
在她要磕上车窗时,陈彻及时伸手,绕过她肩后,垫在车窗上。
她的脑袋撞在他柔软的掌心,陈彻悄悄舒了口气,小心翼翼托着她,将她的脑袋扶到自己肩上。
耳畔是她绵长的呼吸,鼻间隐约闻见她发间的清香,他的身体不自觉绷紧,喉结上下滚动,耳根升起热意,皮肤浮出粉色。
尽管如此,他仍坐得端正,成为她的支撑。
靠在他肩上,涂然终于睡得舒适些,皱起的眉心舒展,陷入更熟的深睡。
阳光透过玻璃车窗,洒在她身上。
在温暖的阳光下,她做着温暖的梦。
月假回来后的两件大事, 成绩单下发,座位大调整。
涂然拿到成绩单的第一时间,就是去看自己的英语和数学成绩, 从上往下,第一眼看到的名字, 是又在第一行的陈彻。
两校联考, 他还是稳居第一,分数漂亮得让人蛋花眼咬手绢羡慕。
再看到自己的数学和英语成绩,刚好卡在预期,涂然顿时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这次没有完蛋。
祝佳唯早在昨晚的论坛里就听说过这次的联考排名, 陈彻第一, 陈融第二。即使早知道,拿到成绩单的这一刻,也还是忍不住吐槽:“你们陈家的基因是不是被改造过?”
陈彻没空看自己考得怎么样, 视线在成绩单往下扫,找涂然名字的同时, 头也没抬地说:“把我解剖了研究研究?”
祝佳唯不客气地给他一个白眼。
考试有惊无险, 第二件大事就是座位大调整。
涂然还没从成绩达标的庆幸中走出来,就收到和不及格一样的噩耗, 她和陈彻要分开了,不只是和陈彻,他们四个人的座位全被打散,还相隔甚远。
看到新座位表时, 简阳光表现得尤为哀切,夸张地表演一把鼻涕一把泪, 说舍不得祝佳唯。
祝佳唯则是面无表情补刀:“老杨终于有良心了。”
简阳光尤其不满,又要跟她吵起来。
这次,涂然没心思再去劝架。
她也要和陈彻分开了。
明明以前也换过不少次座位,但这一次,从来没有过的不舍。明明就只是换个同桌。
只是……同桌吗?
涂然心里忽然冒出这个疑问。
她下意识看向陈彻的课桌,他人不在座位,座位表一发下来,他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
没来得及细究,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她转过身,是班长卢高峰,也是她的新同桌。
卢高峰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笑容满面地说,“涂然,我帮你把桌子搬过去吧。”
“谢谢,但是我——”
涂然本想等陈彻回来,但话拒绝一半,就被热情的卢高峰给打断,“都同桌了,别跟我客气!”
卢高峰说完就把陈彻的课桌挪开,把她的课桌拉出去,搬到教室另一边。
陈彻从门口进来,就看到涂然一瘸一拐地跟着帮她搬课桌的卢高峰往新位置那边走,他抿起唇,回了自己座位。
他刚和杨高戈掰扯完,说好接下设计班服这活,就答应让他和涂然坐两个月同桌,这才过去一个月,杨高戈就把他们的座位分开。
他去问了原因,才知道,有人匿名把一些学校论坛的帖子发给杨高戈,举报他和涂然、简阳光和祝佳唯谈恋爱。
智明虽然没明礼管得严格,但这种三人成虎的帖子既然都已经发到班主任眼前,还是会引起重视。
为了避嫌,杨高戈这才把他们四个分得四散。
陈彻现在心情挺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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