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瑄去年递给朝廷的文书, 户部以国库空虚为借口几经拖延, 长达九个月方才将这批粮草补齐。
如今在军营中, 粮草的重要性远高于一切。
这批粮草若是毁了, 待到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 待到依据流程审批结束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没办法去冒这个险。
而乌木赫就是在赌他这一点,自交手以来, 黎瑄带领的部队三战三败, 每次都是死里逃生。
这个年轻的部落首领似乎能洞察黎瑄的所有心思,他对玄甲军作战方式的熟悉达到了恐怖的地步, 甚是会根据每次交战时的对手是谁,而调整作战方式。
乌木赫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将手下将士们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黎瑄打法稳重,顾全大局。
乌木赫激进,步步相逼,不给黎瑄犹豫思考的机会。
他似乎一开始就做好了同玄甲军分营耗下去的准备,带着精锐部队将次次将黎瑄逼入困境,拿捏好分寸的同时留给玄甲军一丝喘息的机会。
乌木赫在等,等他真正的对手出现。
那个笼罩在族人和父辈头顶多年的阴霾,从这一刻起他要加倍的讨回来。
两个月后,在他第三次将黎瑄等人围入困境时,终于等到了玄甲军援军出现。
令他诧异地是,来的人并不是他期待已久的靖安侯,而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少年。
玄衣少年即便身上穿着厚重的甲身形也显得十分单薄,同他们身强体壮的族人相比像是个空有其表的竹竿。
乌木赫一开始并没有将这个模样看着还要比他小上许多岁的少年放在眼里,可几次交手他却从中发现了微妙之处。
那个外表看着清瘦单薄的少年不仅多次抗住了他沉重的铁锤,还声东击西,巧妙的破解了他布下的陷阱,将被层层围困的黎瑄救了出去。
他自诩少年英才,因着有年岁小时便在展现了在战场上的过人天赋,一直被族人视为未来的希望。
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乌木赫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击垮玄甲军,带领自己的族人征战四方,开疆扩土。
他第一次担任主将带兵上战场,就击垮了玄甲军中三将之一的黎瑄。
乌木赫在族人一声声的称赞中也不禁暗自窃喜,靖安侯手下的人也不过如此,成功比他预想的简直容易的太多了。
他自幼听着玄甲军的故事长大,玄甲军在他眼中就像是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可当乌木赫真正踏上战场同玄甲军交手时,发现这只军队存在的弊端太多了。
无论是自身的,还是外在的环境因素。
每一件深究起来都足以成为他翻越这座高山的关键点。
多日来积攒的信心在遇见那个玄衣少年时被打碎,那少年武艺高强,论起枪法来丝毫不逊于靖安侯。
这世间最让人感到恐惧的不是英雄不老,而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部落衰败了近百年,方才出现了乌木赫这样的天才。
玄甲军中新一任靖安侯正值壮年,年轻一代的小辈竟也能达到如此之高度,不禁让乌木赫感到一阵恐惧。
那晚,他独自一人返回交战地,在那片满是狼藉的草地里,捡到了半截断裂的长枪。
原本光滑的枪身被铁锤打击的弯曲变形,在末端的位置,乌木赫摸到了刻字。
借着月光,他将枪身放在手心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识得的中原字并不多,恰好为首的那个字他认得。
是个姓邓的少年。
晚风带着寒意吹遍整个草原,那天夜里,乌木赫从怀中掏出尚有余温的酒,看着周遭被破坏的陷阱独自坐到了天明。
......
邓砚尘受的伤比许明舒预想的要严重的更多,除却一些流血的伤口外,后心,手臂被铁锤重击的地方留下了大片大片淤青。
同许明舒说了没几句话,还没等到太医过来他便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
太医在给他换药包扎时,掀开里衣周身青青紫紫竟找不到一片好地方。
徐夫人见此当即别过头去心疼地不忍再看。沈凛看着床上薄薄一条的人,面色肃然,手指隐在衣袖下死死地捏住了裙摆。
她对敌寇的痛恨已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先是她父兄,如今是她的丈夫和孩子。
新仇叠旧恨,通通在她心里生了根。不仅没有随着时间被抹去,反而生长得愈发肆意。
此行不过十几日,邓砚尘瘦了很多。
平躺在床榻上盖着被子,一眼望过去竟觉得锦被里像是空空荡荡。
他应当是累极了,多日以来吊着的精神一经放松,整个人全身上下被疲惫占据。
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怎么也叫不醒。
期间,许明舒偷从库房里拿了几根她父亲收藏的千年老参煮汤,每日清晨过来邓砚尘房里,一口一口的顺着他嘴角喂了下去。
邓砚尘睡着的样子很是安静,面色略显苍白,呼吸平缓。
有那么几个瞬间许明舒仿佛觉得邓砚尘好像要这么长睡不醒了。
她用帕子轻柔的擦了擦邓砚尘嘴角流下来的汤水,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看着桌上的汤碗突然笑了。
邓砚尘回来那日同她说,花在他身上的每一分钱,日后都要翻倍放在她聘礼单子上的。
她偷拿父亲的那几根野山参,个个价值千金,许明舒揽着邓砚尘的肩,自言自语道,
“小邓子,你要是再不醒,恐怕将来就要卖身还债了。”
第48章 补5.13
黎瑄被邓砚尘送回京城已有半月之久,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从最开始的有进气没出气一点点变得顺畅微弱。
他身上胸前,背后, 双臂双腿许多地方夹着钢板, 绑带上还带着殷红的血迹。
嘴唇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躺在那里像是被拼凑起来, 随时会碎了的琉璃。
太医每日定时定点地来府里给黎瑄换药, 从战场上穿回来的外袍被剪得破碎不堪,太医小心翼翼地取下黏在心口的最后一片衣料随手递给一旁的沈凛手中。
沈凛坐在一旁一直没敢出声, 待到太医一点点将钢板拆除后,她方才犹豫地开口问道:“孙太医,他已经昏睡了半个月了, 会不会......”
“夫人莫急, ”孙太医安抚道:“将军身受重伤且这段时间以来在战场上吊着精神, 已经是疲乏至极,恢复自然是要慢上一些。”
孙太医将手中的药方子和往常一样递给沈凛身边的丫鬟,嘱咐道:“这几日黎将军的伤已经恢复的很好,药还得继续再喝上几副。伤筋动骨一百天, 黎将军胸前肋骨断得严重, 还需用钢板固定再静养一段时间。”
沈凛点点头, 吩咐身边人奉茶, 煎药。
孙太医净了手, 开始为黎瑄重新固定身上的钢板。
冷硬厚重的板子压在身上,将人挤得像是正在遭受极刑, 昏迷中的黎瑄也如有所感眉头皱了起来。
沈凛手攥紧了拳,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一阵心疼。
突然,手里像是有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透过单薄的衣料显现出来, 尖锐的边角刺中了沈凛掌心。
她回过神看着方才孙太医递给她的一片衣料,沿着那四角的尖锐摸索着,发现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沈凛用力将暗线撕扯开,从黎瑄心口的衣服中取出一个被叠得十分整齐的信封。
那信封表面已经被鲜血浸染,皆是一片暗红。
沈凛拿着那封信的手顿了顿,黎瑄放在心口珍藏着的信,不知怎么地她有些犹豫该不该轻易窥探他的心事。
她握着信呆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时,如同过了半生那般漫长。
几经犹豫,沈凛最终像是狠下心般快速地打开了那封信件。
刚入目的一行小字,却看得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封信,不是黎瑄珍藏别人的,而是他写给她的。
“吾妻婉婉,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自京城一别,已有数月。吾久居战火,白日厮杀劳苦,夜里孤寂落寞,唯有吾妻过往所执家书相伴,聊以慰藉......”
你我夫妻许久没有互寄家书,有许多话想同你说,提笔却不知先从何处说起。
边境的格桑花开了,漫山遍野地盛放,你若见了必然欢喜。
在外的这段时间,白日忙碌,每每到了晚上格外思念远在京城的你。
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想到你在府里远比我过得孤寂。
从前你总是提起,下辈子要找一个爱你远胜于你爱的更多的如意郎君,可是阿凛,我从未告知于你,那年盛夏你身着红衣在草场上骑马时,肆意的模样早就已经牢牢地刻进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早在你认识我之前,心悦于你。
很抱歉,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这些年没能给到你家的温暖,给你安全感......
沈凛握着信件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除了发觉这封信竟是黎瑄写给自己的以外,她还意识到,上面的字迹其实同每个月寄回府中的家书一模一样。
一年十二月,月月不落。
这么多年原来他都是亲手为她写信,而她却一直误以为是亲卫代劳。
手里的拐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金属的震颤声引得屋内众人纷纷往她所在的位置看。
孙太医见她突然面色惨白,连忙道:“夫人,您没事吧。”
沈凛回过神,平复好情绪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孙太医替黎瑄换好了药,收拾妥当后朝沈凛拱手到:“夫人,臣太医院那边还有事处理,先行一步,若是将军这边有变故可随时告知于臣。”
沈凛道了谢,叫身边丫鬟送孙太医离开。
房间内最后一个人离开后,沈凛如同被抽走了脊骨一般,整个人险些从椅子上瘫下来,胸口激烈地起伏了几下,像是疼极了。
一只手颤抖着捂着心口,一只手死死地抵在嘴角,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泣的声音。
......
许侯爷前去探望跟随邓砚尘返京的一众将士们时,一只脚刚迈进院中,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邓砚尘右臂夹着钢板,用布带固定在脖颈上,他披着厚重的氅衣剩余的那只还能自如的手不断拍打着身边人的脊背。
听见脚步声,众人抬起头看见靖安侯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了。
俯身干呕的小齐正欲行礼打招呼,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脚下步子踉跄。
见状,许侯爷连忙制止,免去了行礼。
小齐撑在地上,吐了个彻彻底底。
他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来,坐在石阶上,整个人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许侯爷目光环视院内众人,大家看起来同小齐如出一辙。
虽说下了战场已经许久了,当时忙着逃命竟也不觉得什么,神经得到放松后各种问题便都找了上来。
蛮人挥舞着的铁锤重重地砸在他们头上,虽是奋力抵挡,又有盔甲保护,可这一锤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砸蒙了,眼前一阵忽明忽暗。
邓砚尘走上前几步想扶起他,小齐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起不来。
他浑身发着抖,下了战场的后遗症就是被砸得头晕目眩,一阵阵的恶心干呕,吃什么吐什么。
几日下来,他们这群人虽是有命回来,但也都被折腾的不成样子。
小齐坐在石阶上半晌,意识方才逐渐清明些。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看向许侯爷道:“侯爷,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兄弟们都带着重甲,一锤下去非死即伤啊。”
许侯爷看着周围兄弟们的模样,也能猜想得到那些未能或者回来的将士们是何惨状。
边境一些部落的人常年用刀箭捕猎为生,在刀术和骑射上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远超于中原人,且他们用的都是份量极重的鬼头刀。
为了应对这些人入侵中原,方才建立了玄甲军,冷锻重甲对刀箭有很强的防御作用。
数十年过去了,如今蛮人也研究出克制玄甲军的办法。
在铁锤面前,重甲不仅没办法起到保护将士的作用,反倒是会在两者相撞时对戴重甲之人造成更强的伤害。
许侯爷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北境现下如何?”
小齐摸了摸浑浑噩噩的脑袋,继续道:“我们走时,长青那边已经带兵赶过去支援了,就是...就是不知道长青兄弟能支撑几天。”
沿海一带倭寇猖獗,杜鸿飞分身乏术。北境蛮人又大肆进攻,现如今黎将军重伤昏迷不醒,许侯爷被夺了兵权没办法上阵杀敌。
前线只剩一个亲卫长青苦苦支撑着,任谁都觉得这又是个必败的一场仗。
许侯爷见邓砚尘一直低着头站在那不说话,便出声询问道:“砚尘,你如何看待此事。”
闻言,邓砚尘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我觉得,长青兄尚能拖住一段时日。”
小齐伸长了脖子,“为何?”
邓砚尘一字一句道:“黎叔叔带领的队伍以刀箭为主,近战时在铁锤的绝对力量面前,剑法便显得不堪一击。长青和我们一样,都是侯爷的亲卫,自小练习枪法,只要同蛮人保持一定距离,很难叫他们一击即中。”
听了他的话,小齐脑子转了转,分析出几分道理。
他们能死里逃生,并非是运气好,也并非是武艺多高强。
而是常年的练习熟能生巧,将敌人克制在枪身距离之外,叫他们无法近身。
许侯爷缓缓从身后取出从黎瑄身上拿下来的,被砸得凹陷的半块甲,沉声道:“这也正是我要同你们说的。”
“蛮人的首领摸索出了我们玄甲军当下存在的弊端,就如同当年我们钻研如何防御他们是同样的道理。”
“铁锤天生对重甲有所克制,但它也并非是无法破解的武器。军中善用长枪的将士们大有人在,我们可以组建一只精锐部队,换上轻甲以速度去对抗蛮力。”
良久后,小齐一拍手道:“好主意啊!真不愧是我们侯爷!”
周围跟着称赞的声音此起彼伏,许侯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诸位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府里提,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身体。”
众人齐声道:“属下遵命。”
许侯爷离开时,邓砚尘同一众兄弟们道别,也跟随而去。
他跟在许侯爷身后半步的位置,问道:“侯爷,我们组建新的精锐部队,陛下那边......”
许侯爷知道他担心什么,开口道:“我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咱们依照流程行事,不必担心。”
邓砚尘点了点头。
许侯爷驻足转身看向他,道:“孩子,你黎叔叔如今重伤在身,我又涉足朝中之事难以顾全自身,倘若此番朝廷不愿将兵权归还于我,未来的事兴许只能靠你支撑了。”
邓砚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尽是茫然。
“你不用担心,自小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此事若交到你手里我才更放心些。”
闻言,邓砚尘忙后退半步拱手郑重道:“砚尘定不辜负侯爷期待。”
许侯爷抬手扶他起身,叹了口气道:“方才我说的话,对你也是一样的,当务之急什么都不要想先养好身体,朝中之事有我,你不必跟着忧心。”
许侯爷拍了拍邓砚尘的肩膀,道:“好了,我还有事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
目送了许侯爷离开,邓砚尘转过身正欲回自己院中时,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许明舒。
他一愣,随即朝她笑了下,道:“要不要出去转一转?”
......
许明舒久不出门,不知怎么的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有点慌乱。
邓砚尘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道:“别怕,不会有人来劫色的。”
许明舒瞪了他一眼,抬手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
刚打了不轻不重的一下,却见邓砚尘捂着胸口,眉头皱成一团。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为人勤勉武功练得扎实,敌人的刀剑刺入身体里他都能面不改色一声不吭,又何况是她锤的这两下。
可见他捂着胸口皱眉的模样,许明舒还是有些心急,万一是自己碰到他里面的旧伤了呢。
她凑近几步,朝他衣领里去看:“我碰到你的伤了?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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