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颖看着腿上那个红扑扑的脸蛋,顺了顺她的头发:“天生的。”
“那我咋没遗传你呢?”
左颖笑:“傻不傻,我又不是你妈,你能遗传我?”
“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妈。”左凝使劲摇摇头,“不对,你比我妈都亲,我妈我都好几年没见到了。”
“别胡说。”
“真的。那时候要不是你,我和左斌可能早就饿死了,要不就让爸给卖了,哈哈。”说着左凝凑过来搂着左颖胳膊,“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左颖赶紧制止:“停,别来煽情。”
左凝突然说:“姐,你别怕,什么都别怕,我们长大了,以后我和左斌保护你。”
“瞎说什么呢?”
“谁欺负你都不行。”
“谁敢欺负我?”
左凝大手一挥:“陈南鹤也不行!”
咯噔一下,这三个字像是倒计时的钟摆一样锤在左颖心底,提醒她左凝只是让她暂时躲一躲的避风港,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里那个棘手的问题。
她想左凝应该猜到她跟陈南鹤之间出了问题了,又不敢问,只好用这种方式给她打气。过去左颖为了巩固这所谓的优质婚姻,刻意不让家里人跟陈南鹤多联系,所有交流都得在她眼皮子底下。而她跟陈南鹤的事,更是从没跟他们分享过,包括左凝。
“说实话,我真的很看不懂姐夫这个人。”
左凝是彻底喝高了,仰头躺着,一双手对着天花板的灯比划着什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醉话。
“他不咋爱说话,挺闷的,明明长得那么精神,居然有点老成。就你们结婚那天,我们在一桌喝酒聊天,左斌说他不想读那么多年书想赶紧去赚钱,姐夫突然说了他好几分钟,说读书才是这个年纪最重要的,长篇大论的。”
左颖忍不住哼了下:“装的吧。”
“但是呢,姐夫说成熟吧,也不是,他身上还有点脆弱感。”
左颖笑了:“脆弱感?”
“对啊,你没发现吗姐,姐夫有时候像个淋了雨的小狗。”
左颖笑得更甚了,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形容词。
“就那天婚礼他喝多了,你让我和左斌先把他送回酒店,刚走到门口我发现包忘记拿了回去取,回来时看到姐夫就坐在地上,扶着脑袋看着你,你正跟那群人拼酒呢,姐夫就看着,我叫他一声,他一回头,看到他眼睛红了,可怜巴巴的。”
左凝又接着说:“然后到了酒店,他躺下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脸色白的吓人,身上出了一层汗,没办法我都去药店买药了。回来时候左斌把我拦下来,说姐夫睡着了,我一看,他是躺在小沙发上睡的,身体缩在一起,抱着膝盖,像个小孩。”
说着说着,见左颖没接话茬,左凝自顾自玩手机去了。
左颖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出了神。
就是陈南鹤把婚戒弄丢了那天,他出差提前回来找,大半夜悄悄回了家,当时左颖以为家里进贼了,拎着一把刀出去,看到陈南鹤在昏黄的灯下躺着。他眉头用力地拧在一起,身体缩成一团,像是在对抗什么一样。眼睛虽闭上了,但没睡着,当他伸手拉了一下自己时,手心全是汗。
她想起左凝的那个形容,淋了雨的小狗。
可转念又想,这个王八蛋到底是不是回来找婚戒的还不一定呢,也许根本没丢,他就是不戴。
不想再琢磨跟陈南鹤有关的事,左颖也捡起手机玩一会,正好看到陈南鹤刚刚发了个朋友圈,就这么寸。
朋友圈就是一碗清汤寡水的泡面,没配任何文字。
她关了手机,扔到一边,可左凝莫名其妙说:“不知道姐夫在干嘛呢?”
左颖没好气:“吃泡面。”
“你们联系了啊?”
“他发朋友圈了啊。”
左凝划了划手机:“我怎么没看到……他没发呀。”
左颖拿过来看看,左凝和陈南鹤之前加过微信,但几乎没说过话,点进朋友圈,果然没有那碗清汤寡水的泡面。
他是专门发给我看的?
他什么时候这么闷骚又幼稚了?
“姐,要不明天把左斌叫过来一起玩吧。”
左颖晃了一下神,才知道左凝在说话:“什么?”
“明天正好左斌也没课,他从长春坐高铁过来也不远,咱们仨一起去游乐场呗。”
“行。”
“太好了!”
左凝立刻就给左斌拨了个视频电话,左斌没接,就给他发了个语音让他明天一定要来,完事就爬上床去睡觉了。左颖让她冲个澡再睡,她嚷嚷着喝多了脑袋疼,钻进被子里。
左颖却没了困意,她又翻了一下陈南鹤发的那张泡面照片,碗是家里的汤碗,平时盛猪肝汤那个褐色的,面是去年双十一左颖凑单买的海鲜面,算算应该过期了。
呵,真是被伺候惯了,活该。
还是烦的很,左颖干脆下楼买了瓶白酒,就着零食全喝完之后终于有困意,挨着左凝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昏昏沉沉的,窗帘打开着,阳光刺眼,左颖实在不想起床,就嘟囔着让左凝去把窗帘拉上,可旁边没反应。
左颖睁开眼,看到左凝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哭。
“怎么了?”
“没事。”她擦了擦脸。
回想一下昨天晚上,左颖问:“是不是左斌?”
左凝捂着脸,低头哽咽起来。
“到底怎么了!”
“姐,怎么办啊,左斌退学了……”
左颖坐起来:“他为什么退学?”
“他不是学生会干部吗,收了一笔学生会的活动经费,挺多钱的,被爸给弄走了,输了,左斌堵不上漏洞,就退学了,回家躲起来了。”
左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满床找手机,最后在椅子旁边找到了。
“姐,你要干吗?”
“找左冷禅。”
她们住的是海景房,早晨充沛的阳光铺洒满了整个屋子,把左颖的脸映的惨白,肃穆,原本明艳的五官看起来颇为吓人。
左凝忽地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上次她见到她姐这副要上战场的模样,还是在她决定与陈南鹤结婚并与左冷禅断绝关系时。
第十四章 他说他是你老公
左颖直接买了最近一班高铁回了老家,左凝看她姐那副要大撕活人的架势不放心,也跟着回去了。
小城是这两年才通高铁的,高铁站就是把过去的旧火车站翻新了下,出了站台,对面还是那条左颖很熟悉的老街。走到最边上的一家剪粉店时,左颖停下了脚步,看着那家名叫“郑记煎粉”的小店发了一会儿呆,她以为这家店早就没了呢,算算也有二十几年了。
左凝打量她姐,试探着说要不进去吃点东西,同时赶紧给左斌发了个信息,让他把左冷禅先藏起来等姐冷静了再说。左颖踩着小羊皮高跟鞋,说饿了你自己吃,大步流星走了。
下高铁前她就把高跟鞋又换上了,气势汹汹地挺起了背,每一步都踩得铿锵有力。左凝想起那句高跟鞋是女人最好的战靴的说法,再看她姐的背影,像个独闯敌营的女将军。
左颖并没有回家,直接来到左冷禅常去的麻将馆。麻将馆藏在一个小超市后门,穿过昏暗的超市,掀开厚重的门帘,乌烟瘴气的喧哗声袭来,左颖站在中间,眼睛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左冷禅。倒是被麻将馆的老板娘认了出来,小碎步过来,把她拽到一边。
“这不颖子吗,你不是嫁了个有钱人不回来了吗?”
周围几个好事的赌徒斜斜看过来,窃窃嘀咕着什么。左颖过去经常来这里找左冷禅,左冷禅是常客,也是大冤种,他从高利贷那借的钱大部分都输在这里了。左颖为此来闹过,也举报过他们,跟老板娘的梁子结了十几年了。
“左忠书没来?”
“这话问的,我又不是你妈,专门帮你看着你爹。”
左颖挺起脊背,足足比老板娘高半个头,低头看着她:“你倒是想,别以为过去你俩那些事我不知道,信不信我不小心给你说出去。”
左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粗俗、市侩又带着极具恶意的攻击性,可一踏上这片土地她又不得不切换成这种模式,否则她会输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老板娘瞪了左颖一眼,嘴上认怂:“他现在不玩这个了,嫌慢,你去大市场那边找他吧。”
大市场,左颖知道,他现在又赌上骰子了。左颖转头掀帘子出去,直奔下一个民间赌场,同时呵斥着一直跟着她的左凝:“你敢再给他发信息试试!”
左冷禅本名叫左忠书,左冷禅是左颖给他起的,因为他觉得“忠书”这个名字不吉利,害他没运气,运气对左冷禅这种赌徒太重要了。
左颖还记得初中的一个周末,她从同学那借来一本武侠小说在家看,左冷禅一脸丧气地从外面回来,说要改个名字。他让左颖帮着想想,不然白供她上学了。左颖眼皮从武侠小说里抬起,寥寥看了眼她爸:“左冷禅怎么样?”
左冷禅砸吧砸吧这三个字:“不错,冷酷,高深,霸气!”
他出去就嚷嚷改名字了,让大家叫他左冷禅,直到两个月后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左冷禅是个臭名昭著的卑鄙小人。他想揍左颖,可左颖已经回学校了。
后来左凝问过左颖为什么给爸起了这个名字,左颖说当时书里有个她很喜欢的人物对左冷禅有一句评语,她看了之后立刻想到了她爸,觉得贴切极了。左凝问是什么评语?
“最不佩服的第一人。”
左颖曾经问过左冷禅既然这么不喜欢自己为什不干脆往孤儿院门口一扔算了,左冷禅往往会笑嘻嘻地说我哪里舍得呀。但左颖舍得,所以后来她来做这个狠心的不孝子,她来做个了断。
她天真的以为糟糕的家庭可以像毒瘤一样切割掉,却不知毒素是在血液里的,随时会滋生出新的病变。
赌庄里,左冷禅坐在朝北的位置,正对着门口,算命的说这个方位有助于他的运势,的确他今天摇了几把都还不错,起码没输多少,他想这样下去的话或许能把左斌的钱赢回来,那小子考上一个本硕连读的重点大学确实不容易,就是性格太软弱一点小事就休学回家了,完蛋玩意儿。他胡乱摸了一把脸,瘦削的脸紧绷在一起,眼睛放着光,张罗着再开一局。
这时候,他看到门从外面打开,逆着光走进来一个女人。看不清脸,身材高挑细长,披着一头大波浪,风吹起长风衣衣摆,飘过来一股高档香水味儿,应该不是这小城里的女人。
左冷禅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直到看到那女人脚下的高跟鞋才认出她,浑身一凛。那鞋跟高得离谱,细细的像是两根锐利的钢钉一样扎在脚下,随便一踏就能扎出两个窟窿来。
能穿这种暗器一般的招摇高跟鞋的左冷禅只认识一个人,他赶紧收起钱,留下一句改天再玩,仓惶着从后门跑了。
左颖认出了他的背影,追了出去。
左冷禅的腿年轻时受过伤,左颖从小又是短跑队的苗子,即便穿着高跟鞋,左颖还是足足追了他两条街,两人之间一直没拉开距离。
左冷禅一回头看到左颖还像个锁魂女鬼一样缠在身后,索性也不躲了,跑进自家所在的小胡同,进门后先猛灌了一瓶水,气还没喘匀左颖就撵进来了。
左冷禅笑笑:“回来啦闺女,回家也不提前跟爸爸说一声,爸爸好给你包饺子。”
“少来这套。”左颖直截了当,“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不然你也不会看见我就跑?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是专挑我们几个祸害啊,左斌的钱呢?”
左冷禅也不装了:“输了。要不是你,我今天指不定就能赢回来,看见你就晦气。”
左颖踱着步,在这熟悉的两室一厅的平房看了一圈:“行,那我就把房子卖了,钱给左斌。”
“胡闹,你把房子卖了我住哪儿?再说你不阔太太吗,你给你弟弟把学校的钱还上不就行了!”
左颖笑了:“钱被你输了,凭什么让我还?这些年你给龙凤胎花过钱吗,尽过责任吗,你还有脸去骗?今天正好我回来了,你欠他们的,就一起还了吧,这房我卖定了!”
左冷禅慌了,眼睛一转,掏出手机:“你要敢卖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陈南鹤打电话!”
左颖条件反射一般地浑身一抖。
“怕了吧?怕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了吧?”
“行。你打。”
左颖放下这句话,转身去了厨房。
像是猜到左颖要干什么一样,左冷禅快速拨通陈南鹤的电话,免提,举在头顶,电话盲音清晰地回荡在简陋的房子里。
左颖拎了一把菜刀出来,左冷禅赶紧躲在沙发后面,一直跟着的左凝也壮着胆子想去劝左颖,这时电话接通了。
陈南鹤低沉的声音:“喂,爸……”
左颖紧紧攥着菜刀,突然觉得小腿有点抽筋,她想会不会是刚才跑的急了。
左冷禅赶快大声接话:“唉,南鹤啊,你知道左颖在干嘛呢吗?”
不等陈南鹤回答,左冷禅一脸得意地看着左颖继续说:“她呀,回家来看我了!什么好东西也没给我拿,拎了一把刀,唉,要砍我!南鹤,我实话告诉你,这不是她第一次要砍我了,以前也冲我比划过刀,还有板砖啊,铁锹啊,都跟我比划过,还拿棍子揍过我!”
小腿钻心的疼,左颖觉得自己快站不稳了。
左冷禅还在说:“爸对不住你啊南鹤,当时没跟你说实话,现在为了你好我必须得告诉你,左颖就是这么个东西,六亲不认,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混不吝,你真是可怜啊娶了这么个老婆!对了,她还是个骗子!”
“她是不是跟你说她是什么日本留学生,根本不是,她连高中都没念完!”
左颖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努力克制回去,眼睛一片水雾,让她觉得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极不真实。
左凝终于忍不住了,喊了一句:“爸,你别说了!姐当初辍学也是为了照顾我们,你跟我妈离婚了,谁也不管我们,要不是我姐我跟左斌早就饿死了քʍ。”
“那,那她也不能骗人家陈南鹤啊!她跟她妈一样,都是骗子!”
左颖忽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无比清晰,她真实的知道她的父亲用最难堪的方式撕开她的伤疤,连皮带肉的。
左颖开了口,声音有点抖:“我妈不是,她不是骗子。”
“她就是!她骗光了我的钱,自己跑了,要不是她我这辈子不会这么倒霉!”
“你妈欠我的,就得你还!”
“什么妈生出什么孩子,你妈是大骗子,你也是。”
左颖什么也没说,她拎着菜刀直奔左冷禅跑过去,左冷禅赶紧向门外跑。左颖没有追,而是在很近的距离内,把菜刀扔出去,直直地劈向左冷禅。
左冷禅倒下时把手机也扔掉了,手机摔倒地上,滚几下后到左颖面前。她看了一眼,陈南鹤已经挂了电话,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随便吧,她已经不在乎了。
隔壁邻居报了警,左凝也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和警车一前一后来的,一个接走了左冷禅,一个带走了左颖。
到了派出所,左颖行尸走肉一般配合警察做笔录,毫无情绪地一遍遍重复她拿菜刀砍她爸的前后经过。给她录笔录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警察,似乎还怀着孕,一开始对左颖态度很不客气,后来渐渐语气软了许多,结束时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晚上左颖是在派出所度过的,有些流程还没走完,还需要配合。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脑子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像是西游记里被孙悟空打回原形的那些妖精,褪去了千辛万苦修炼来的人模人样的皮囊,变成一滩烂泥。
到了后半夜,派出所渐渐安静了,只有几个值班的民警在吃外卖。左颖闻到了一股煎粉的味道,忽然间,眼泪落下来。
她想起了她妈妈,王晓梅。
准确说,她已经想不起来王晓梅的模样了,那年她四岁,虽说已经记事了,但就是怎么也记不起王晓梅的脸,她记得的是煎粉的味道,酸酸甜甜的还带着蒜香的糊焦味儿。
那天王晓梅牵着她来到车站,路过煎粉店时左颖停下看了看,王晓梅就带她进去了,给她点了一份不加辣椒的煎粉。当时煎粉刚刚在小城流行起来,用现在的话说算是个网红食物,偏又是酸酸甜甜的口感,左颖ʟʋʐɦօʊ大口大口吃着,一会就吃掉了一碗。
王晓梅又给她点了一碗,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说等一下妈妈,妈妈一会就回来。
可她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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