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锡问她：“你怎么跟你妈说的？”
“我，我先应付着。”
“你不愿意吧？”
杨枝：“……”
“不愿意就说。”
杨枝：“可我从医院出嫁好像也不太合适。”
车里一下就安静了。
她没家, 哪儿都没。
黑色的车在黑夜里像夜行的江湖豪侠, 劫富济贫, 嫉恶如仇, 车顶流光般划过横杆的警示灯，经过热闹的球场，最终停在楼下。
杨美秀正好探头, 哟了声：“少锡来了，老蒋, 泡茶！”
蒋欢跟着探头，见谁都没下车。
杨枝的安全带被林少锡解开了，但他扣了车门不让她走。杨枝有点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拉了下他的手。
“等会儿。”林少锡气定神闲，“我跟你说点事。”
边说，人边往这边倾，变魔术般变出一个锦盒，盒子里一对花生豆大小的耳钉，火红火红。
他的手往她眼前递了递，那两枚宝石通透极了，似乎有光彩从中流过。
林少锡说：“我一大老爷们光收你礼不行，也得表示表示，你看看，喜不喜欢。”
杨枝第一个问题是：“贵吗？”
瞧着不便宜。
林少锡：“还行。”
怕她还问，添了句：“能力范围内。”
杨枝很高兴，她是这么认为的，我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给你买最好的戒指，这是我的事，你回赠我礼物，这是你的事，不论单价的话，这很公平，也很令人心动。
林少锡见她笑，就知道这招对症，问她：“给你戴上？”
杨枝挽了挽碎发，露出耳朵。
他没干过这种事，打拳的时候手挺有劲，现在就怕太有劲了弄疼她，那枚耳钉那么小，林少锡捏在指腹里，穿过耳洞时心里有些难言的情绪。
担心会伤害了她。
又想去见见躺在奶奶腿上扎耳朵的那个她。
“少锡哥你是不是不会？”杨枝见他动作很慢。
“恩。”
“我来吧。”
“别动，快好了。”他凑的近，说话时呼吸全落在杨枝脖子上，这还没完，那双手，笨拙地捏着她耳朵，都快捏麻了。
林少锡眼见着手里的这扇耳朵越来越红，越来越烫，烧得那颗宝石也熠熠生辉，他说了句能让这扇耳朵熟透的话——
“定情信物。可不能摘。”
杨枝眼里水亮亮的，乖乖嗯了声，问他：“我好看吗？”
“那肯定。”他一点没犹豫。
林少锡牵着杨枝上楼，都是女人，杨美秀和蒋欢立马发现她耳朵上多了东西。
林少锡坐下就说：“今天跟我一个朋友吃饭，正好说起结婚的事，杨姨，您和我妈都别忙，婚礼场地我定好了，在京华酒店那边。”
“京华？”杨美秀一惊。
那是南城最贵的酒店，有自己的私人沙滩。
林少锡说：“朋友家有点股份。”
杨美秀喜上眉梢，她本想风风光光大办，自己见识浅，和要好的同事们商量来商量去，也就是市区的各大酒店，现在好了，京华，那可真是太风光了！
林少锡说话的时候没什么特别表情，整个人很低调，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跟低调没关系——
“仪式就在沙滩上，开放式，私人的地方安全性高，风景也不错。您觉得怎么样？”
杨美秀自然觉得很好。
林少锡：“那儿离得远，婚礼当天路上什么情况都不确定，不如咱们和亲戚们都提前入住，晚上还能聚一聚，第二天直接从酒店接亲，稳当，也方便。”
杨美秀都不会说话了。
林少锡偏偏还要请教：“您对这个安排有什么意见吗？”
杨美秀一点意见都没有。
最满意的是，家里亲戚全都请过去住，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往后再提起杨枝，谁还敢笑她是拖油瓶？还不都得夸她命好有福气！
林少锡的周到方方面面，甚至特地关照蒋欢：“有要好的朋友就一起带来，给你们订个包厢玩。”
蒋欢一点也不高兴，因为杨美秀最近的口头禅从“你看看你姐”变成“你看看你姐+你看看你哥！”
杨美秀等人一走，立马问小女儿：“你姐那对耳钉是不是很贵？”
蒋欢嗤了声：“假的吧，拼爹爹十块钱包邮。”
杨美秀不同意：“肯定很贵，没瞧见少锡巴巴儿送来？”
杨美秀下一句：“你以后就得找他这样的，跟你姐学着点！”
蒋欢烦透了，把门一锁，音乐开的好大声。
车上，杨枝问：“少锡哥，你哪个朋友开酒店？”
“三宝。”
杨枝鼓着脸：“你骗我吧？”
林少锡把手机刷开给她：“不信你自己问。”
杨枝没碰他手机。
少锡说：“都是人情世故，他给自家拉生意，我在哪办不是办？肯定得在他的地盘才是兄弟。”
杨枝还盯着他。
少锡有条不紊：“算了，你还是打一个吧。”
杨枝死死摁着他手机，不肯。
少锡淡淡来了句：“你要是觉得我好，那天那个再来一下。”
杨枝当听不懂，卯着劲还要偷袭，车刚停稳吧唧就是一口，然后嘻嘻哈哈跑下车，囔囔：“少锡哥，再见！”
林少锡嘿了声，喊住杨枝：“明天来接你。”
女孩站在台阶上，乖乖点头。
他们约好了，明天去试婚纱。
在杨枝的印象里，婚礼是该有白纱的，她工作几年，参加过不少婚宴，每一位新娘都很隆重地穿上厚厚的纱裙，一步步走向新郎。
一开始，真是觉得美，到后来看麻木了，感觉所有人都套用一个婚礼模板。她交了礼金，当司仪宣布开席后，只顾着吃吃喝喝，务必做到吃一顿饱两天，得把礼金吃回来。
陈柔问杨枝去哪挑婚纱，杨枝发了个定位给她看，那是南城有名的买手店，一般人并不会在那里定婚纱，因为里面只有高定。
杨枝从来不关心这些，跟着林少锡进去以后，有点畏手畏脚，他察觉到她这是社恐病犯了。
“少锡哥。”女孩小声说，“这里好漂亮哦！”
漂亮到她只能冲着店里的臂花小妹妹憨憨笑，不怎么敢动那些华丽的裙子。
来接待的是老板本人，一眼扫过杨枝被宽松短袖遮住的腰身，十分毒辣地拎出一条前胸开叉后背挖空的礼服：“你穿这个肯定好看。”
杨枝连连摇头，接受不了。
林少锡拍拍她后腰：“喜欢什么就试试。”
于是杨枝以她那个喜欢卡通小猫猫的品味，选了两条，有点无措地跟着老板进了试衣间。
林少锡靠在沙发上跟三宝打电话说婚礼背景墙的事，突然听到里面女孩惊呼：“啊！”
然后是老板的声音：“你身材比我估计的还好，真的不试试刚才那件礼服吗？”
林少锡一下就不集中了，电话里三宝嘿嘿笑：“我听见喽，啧啧，阿锡你现在在想什么呀~”
他嫌三宝话多，挂了电话，踱到白帐前，隐隐有影子晃动，没一会儿白帐拉开，杨枝站在小圆台上，像个被装扮的洋娃娃。
但是这个洋娃娃不优雅，对着新郎官做鬼脸。
林少锡笑起来，上下打量她，伸出手，把人从台子上銥誮牵下来。
老板忙着为杨枝搭配头纱，短发实在不好配头纱，她把压箱底都翻出来也还是无法满意，有点艺术家的大开大合，把顾客扔下，自己跑仓库去了。
林少锡摸了下杨枝的发尾，想起那天杨枝坐在小板凳上让老太太绞头发的模样，问她：“头发剪了心不心疼？”
杨枝半分没放在心上：“我头发粗，一根顶别人好几根，最适合做假发，没什么，剪了再长就有了，用自己的头发织假发能省好多钱呢，他们看病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没给你锦旗？”
“不要那些，他们也不知道是我。”
“这么乖？”
“因为这事我妈成天唠叨我傻，说我短头发难看。”杨枝有了点小脾气。
林少锡却认为，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剪去的长发，无论如何，都不会难看。
花臂姑娘最终没找着合适的头纱，交代杨枝：“美女，我查了下，国外有个古董头纱挺好，过几天我就飞过去帮你搞定，你有时间先带伴娘来选礼服。”
杨枝约她的伴娘吃食堂，今天有麻婆豆腐呢，没吃两口就停了，怔怔发呆。
陈柔去给她买了罐冰可乐，杨枝仰头灌了半罐，打了个嗝，话匣子才打开：“小柔姐，裙子都很好看，但我觉得有点没意思。”
“没意思？”陈柔没经历过这个，不太理解。
“就是……”杨枝斟酌着，“好像所有人结婚都是这样的。”
陈柔：“肯定是有这么个流程的，你是不是婚前恐惧症？”
杨枝眼睛瞪大：“我都结婚了！”
“那你在纠结什么？”
杨枝摇摇头：“我还没想明白。”
第27章
晚上少锡约人吃饭谈事, 店里有刚捕回来的野鲳，这东西不常见，走的时候让人打包一份, 送到宿舍楼下。
杨枝邀请他：“少锡哥, 上来吗？”
林少锡经过门卫, 给了大爷一包烟, 笑着说是喜烟。
大爷：“下回来让杨大夫提前说，我给你留车位。”
林少锡道声谢，上了楼, 瞧见杨枝一身半旧睡衣, 一根呆毛支棱着，笑容比平时柔软。
他单臂一搂，把人搂进屋里。
门一关，小小的空间里, 彼此身上有属于夏天的味道，混着夏夜的凉, 驱蚊的花露水, 薄荷味的沐浴露。
没有多余的凳子，林少锡挨着床边, 杨枝捏着一条鱼, 轻而易举用舌头剔开骨头, 整条肉吞进嘴里。她还会吃鱼头, 每一根骨头都细细嗦了吐出来，最后还原成一副鱼架子。
少锡问她在家是不是只能吃鱼头。
“我家鱼头鱼尾都归我妈。”杨枝说，“我以前以为她爱吃这些, 后来发现她其实不喜欢。”
杨枝又剔开一条鱼，边吃边说：“自那以后我就说我喜欢吃鱼头, 还真有点吃什么补什么，我后来学习一直挺棒的。”
杨枝笑起来：“我妈到现在都说蒋欢是不吃鱼头才学习不好。”
林少锡跟着她淡淡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低喃：“往后肉都归你。”
杨枝看了眼他手指上的金戒指，油腻腻的爪子伸过去勾了勾他的，把他的手也弄腥了，最后两人一块挤在小小的水池边洗手。
她把他的手抓起来闻了闻，确定是香的才松开。
林少锡拿水弹她，小姑娘嗷嗷叫着追出来，一双爪子湿漉漉的，非要报仇。他笑着躲，最后把人箍着腰一抱，直接摁在床上。
杨枝老实了，手搭在他肩上，眨巴眨巴眼。
林少锡悬在那，渐渐收拢双手，杨枝有一把很细的腰，薄薄一片，皮肉匀称。
“别闹。”少锡警告她。
小姑娘指摘他：“是你先闹我的。”
少锡不说话，把人带起来，放在腿中间，拨开她耳边碎发，看着那枚耳钉。
“今天有同事夸我戴着好看。”杨枝说，“他们问我哪买的，我说拼爹爹十块钱包邮。”
杨枝咧嘴笑：“可能我平时真的很抠，他们居然信了！还找我要链接！”
林少锡没告诉她这一对耳钉顶他半辆车，附和着：“错了，二十包邮。”
杨枝咯咯笑，笑着笑着，忽然摸了摸他的脸。
“少锡哥，婚纱，我不想在那定了。”
“没看上？”
杨枝摇头：“我想了好久，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结婚。”
“说说。”
杨枝的眼里亮着星星：“我想穿一条红色的裙子，不需要头纱，不需要太过复杂的流程，大家开开心心的，一切顺顺利利的，就够了。”
在这方面，杨枝有点后知后觉，她一直没怎么参与婚礼筹备的事，心中要紧的是怎么糊弄杨美秀以及跟林少锡谈公平，或许是从一起戴上戒指开始，或许是林少锡说定情信物这句话开始，杨枝有了一些思考，并且大胆地表达。
她看到，与她一起蜷缩在小床上的这个人没有怪她打断整个节奏，相反是高兴的，他高兴地允诺：“行，就按你说的来。”
“真的吗？”
“当然。”
然后，林少锡约了三宝一次，确切地说，是约了叶于。
叶于作为时尚杂志资深编辑，区区一条红裙，不在话下。
她给林少锡带了很多参考图册，有大牌子也有小众设计师，他偶尔会问一问面料，请教一下舒适度，其余时间，像看项目报表一样，分析每一条裙子在杨枝身上的合适度。
叶于偷偷跟三宝说：“林少锡藏的太深了。”
三宝：“啥？”
叶于：“他就是个恋爱脑！”
三宝哈哈大笑。
林少锡掀起眼皮瞅了瞅三宝，又认认真真刷图。
叶于：“看，恋爱脑。”
三宝拍照片给老严：【看，恋爱脑！】
老严自叹不如，把宇宙第一恋爱脑的宝座让出来。
黄甜说：【你拿什么比？人家林少锡从心动到结婚要的就是个快准狠，当年苏.联要是有这速度早把老美灭了。】
然后四个人纷纷刷开手机，把林少锡的备注改成这三个字。
婚礼的最后一项是写喜帖。
杨美秀把整理好的名单交给杨枝，邱瑞华也给了林少锡一份，再加上杨枝的同事和林少锡那边的客户朋友，任务挺艰巨。
林少锡先是写了几张，身上的衣服拘束，回屋换了件T恤，邱瑞华实在费解：“你们俩怎么不回自己家写？挤在我这做什么？”
两人本来讨论的好好的，一下没声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少锡桌下踢踢杨枝，小猫儿缠着邱邱姨：“喜欢待您这儿。”
哪个老人不喜欢儿女陪在身边？
饶是铁娘子邱瑞华，到了晚年也很难拒绝。
老太太笑成朵花，叮嘱两个孩子：“先前说好了陪你白奶奶去买点莲子，你们在家玩，外头热，别乱跑，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小猫儿乖乖点头，殷勤送到门口，还被白奶奶打趣几句早生贵子，这才蹦蹦跳跳回来。
她被老人家打趣不害羞，见着林少锡端坐在桌前写字的模样却不好意思，以前放学经过时见过几次这样的景象，隔着一道纱帘，看见他就是这么一件白衣服，安安静静写作业，很专注，她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发现。
林少锡停下笔，转了转手腕，盯着门口的女孩，沉声道：“过来，你也写几张。”
杨枝的字没他好看，鸡爪吃多了也跟鸡爪子似的，嘻嘻笑着要去买冰棍，嗖一下跑了。
有她在的地方真热闹，先跟食杂店阿姨打招呼，再哄白爷爷的小孙孙叫姐姐，得了人家一句姐姐也不小气，抱着圆球似的孩子趴在冰柜上选冰棍，一大一小撅着屁股讨论的很投入。
林少锡站在窗边，给杨枝发了条消息——
【挑贵的买。】
杨枝扭头看，看见他比划手势，意思是他付账。
食杂店阿姨啧啧：“阿锡不要太疼老婆哦！”
杨枝挺甜蜜地嗯了声，咬着冰棍跟小孙孙说拜拜，蹬蹬蹬跑上来，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甜筒举高高，要送给辛苦写字的少锡哥。
林少锡拿走甜筒却不吃：“我尝尝你的。”
杨枝下意识：“我咬过了。”
他就这么看着她。
杨枝把冰棍递过去，少锡顺势咬了一口，微微皱眉。
真是不懂有什么好吃的，就是一根冰盐水。
他直接捏着她的手两口吃掉，把雪糕塞给她：“你吃这个。”
然后往杨枝手机转五百块钱。
他说这是这个月的高温补贴，但是生理期不能吃。
杨枝坐在小板凳上晃脚丫，乖乖听他训话，等他说完，把自己咬了一口的雪糕塞他嘴里，十分谄媚：“少锡哥辛苦啦，少锡哥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