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杨枝小声说：“少锡哥，我发过誓，要做一个真诚的人，我不想像我妈一样虚伪，我知道谁对我好，我不许有人说你们不好。”
“你做到了。”林少锡抚了抚她后心，肩胛骨咯手，顶着他指骨。
杨枝突然有很多话要说，她怕被树枝上的小鸟听见，几乎是兀自嘟哝，林少锡需要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她唇边，才能听见她从不肯说出口的委屈——
“家里炖鸡，我从来吃不到鸡腿，我都吃鸡脚，我妈说吃鸡脚会梳头。其实我可爱吃鸡腿了……”
把自己说难过了，声音大了些，滴滴嘟嘟告状：“还有粽子，其实我爱吃碱粽，我妈嫌麻烦不肯包，我每年都上外头买着吃。”
真有小鸟展翅飞过，杨枝惊了惊，又跟没电的玩偶似的：“我想吃冰棍……”
林少锡松开了怀抱，摇头：“今天不行。”
杨枝竖起一根手指头：“就一根。”
林少锡：“你一吃吃五根，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枝换成大拇指，表示就吃小小短短一根。林少锡将她两手束在一起，正色道：“杨枝。”
杨枝觉得他下一秒要说的话很爆炸，或许是要挨骂，她赶紧摇头：“我不吃了。”
“你听我说。”林少锡凑近她，鼻尖几乎对着鼻尖，眼里只有这个害怕挨骂的小姑娘，他说，“杨枝，你嫁给我好不好？”
杨枝不能解释自己这一刻为什么会想哭，她的喉咙哽了哽，费力摁下那些想哭的意图：“少锡哥，我真的不吃冰棍了。”
林少锡：“是结婚的意思。”
杨枝大脑宕机：“我不结婚的。”
“如果是我呢？”
杨枝微微张着唇，像缺氧的鱼，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从未敢遥想的人。
林少锡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但希望不会太久。”
杨枝：“……”
他试图用一些捷径：“杨小枝？”
杨枝一个猫腰从他身边钻走，什么都顾不上，后面有恐龙咬她屁股似的，跑了。
林少锡缓缓垂下手，身侧，门开了。
邱瑞华站在门里，没有比杨枝好多少。
从来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林少锡问：“您都听清楚了？”
邱瑞华：“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怎么想的？”
林少锡：“真心的。”
母子俩都是干脆的人，邱瑞华一挽袖子，前面打头：“跟我上去！”
林少锡在后头摁了摁头发，站到杨美秀跟前时，依然是全电厂最拔尖的那个。
邱瑞华拉过林少锡：“叫杨姨。”
林少锡：“杨姨。”
杨美秀嗬了声：“不敢当。”
邱瑞华拉张椅子自己坐下，对儿子说：“你有什么话就自己跟你杨姨说吧。”
林少锡点点头，看着杨美秀：“今天的事，我会负责。”
杨美秀瞪着眼：“什么事？你们俩一点事都没有！以后少见面！”
林少锡：“我已经和杨枝说过了，我想娶她。”
杨美秀直接翻脸：“想都不要想！我辛辛苦苦供她上学不是为了让她嫁个离了婚的！你要是为她好就离她远点！”
林少锡：“杨姨，您对我有点偏见。”
杨美秀直截了当：“你为什么离婚？”
林少锡沉默片刻：“性格不合。”
这种官方回答杨美秀听都不愿意听，在她看来，离婚，全是男人的错，一个有错的男人，不配娶她女儿。
杨美秀指了指门：“你们走吧，杨枝刚才说了，她这辈子都不结婚。”
邱瑞华全程没出声，这时候站起来，利落地带着林少锡走了。
回到家，灌了一壶水，平时舍不得的空调全开上，老太太站在没来得及收拾的铺盖上吹了半天，一双眼鹰似的盯着突然给她憋了个大的好儿子：“有句话杨美秀说对了，小枝不结婚。”
林少锡走过去，搂着她，问：“您有招么？”
邱瑞华很严肃：“少锡，你是我儿子，小枝我当女儿，你们俩当兄妹我很放心，但是当夫妻，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我怕她勉强，也怕你们以后有矛盾我哪边都帮不上，万一……万一，妈的心就是被活生生剜掉一块，这些，你想过吗？”
“想过。”林少锡说，“您说的我明白，但那些事不会发生。”
邱瑞华什么都没再说，进屋换了身衣服，出门买菜。
林少锡自己把铺盖收拾了躺回床上，一转头，在枕头上发现一根头发，那是属于杨枝的头发，又粗又黑。
他划开手机想给她发点什么，看着那颗猫头看了很久，最后问：【到宿舍了么？到了跟我说一声。】
一直到邱瑞华买菜回来对面都没动静。
邱瑞华今天买了很多东西，做了一大桌，林少锡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
吃着吃着，老太太噗嗤笑出声。
脸上的褶子怎么都收不回来。
搞得少锡也跟着笑起来。
邱瑞华是在去菜场的路上想明白的，她呼噜呼噜臭小子的头，挺美的：“这样也好，这样最好了！”
第20章
蒋欢是在上班的时候接到杨美秀电话的, 杨美秀没有能商量的人，这事又不想跟蒋福明说，只能从蒋欢这里发泄, 蒋欢一听她心口痛, 立马请假回家。
楼下看见林少锡的车, 经过门口, 敲了敲门。
“哥。”蒋欢问：“是真的吗？”
“什么？”
“你和杨枝……”
“她是你姐。”林少锡纠正她的称呼。
蒋欢头一回被他这么说，有些羞愧，更多的是不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都气病了。”
林少锡告诉她：“你姐姐今天被打了一巴掌, 你现在有多心疼你妈妈, 我就有多心疼她。”
蒋欢：“……”
“小欢。”林少锡看着她，“最起码，我希望你不要反对。”
蒋欢垂着头上楼，杨美秀一见她回来, 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哭诉，话里话外是楼下的配不上我女儿。
这话蒋欢同杨枝一样, 不爱听。
她打断道：“妈, 别这么说少锡哥。”
杨美秀一愣：“你还真拿他当哥啊？那是你亲姐姐！你就这么看着她跳火坑？”
“也就你拿她当宝贝，在我眼里是她配不上少锡哥！”
“蒋欢！”杨美秀很少对这个小女儿发火, “这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蒋欢连同刚才在林少锡那里挨得训, 委屈得一下就哭了：“她凭什么啊！这么多年我做什么都要顾忌她, 她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杨美秀最怕碰到这样的时候, 两边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两边她都有亏欠，和第一任丈夫离婚时, 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没把孩子带走, 等把孩子带到身边，怎么都养不亲了。
与第二任丈夫组成家庭，她感谢对方的体谅、愿意让她将杨枝接来抚养，这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杨美秀平日里偏疼小女儿一些，认为这是对蒋福明的报答。
一个巴掌伸出来，手指有长短，更何况是人心。
杨美秀总认为杨枝是当姐姐的，多让一让，顺利把书念完，有出息，比什么都强，可结果是她说不结婚，她说不想孩子像她一样。
大姑娘这一句话，把杨美秀战战兢兢半辈子的努力都否定了。
杨美秀望着蒋欢，累的不想再说，让她赶紧销假上班，自己在卧室里躺了好一会儿。
另一边，林少锡又给杨枝发了一条微信：【你生理期，别吃冰。】
杨枝在被子里辗转一夜，一开始，害羞地蒙着头，躲在黑洞洞里亮着手机屏，自言自语：“他怎么知道的？”
铁架子床摇摇晃晃，被她折腾得要散架。
到了天明，小姑娘砰一下拍开被子，哀嚎：“少锡哥是不是疯了啊！！！”
之后，林少锡如他所说，给她时间，没有再主动联系过。
杨枝发现自己不太正常，敲着病例呢，突然走神，打出来的字是林少锡那天对她说的，等发现了，赶紧删掉，确认两遍确实删干净了，又会迎来下一轮走神。
美小护弯腰朗读：“嫁给我好不好……结婚的意思……啥啊杨枝，你要结婚了？”
杨枝一个激灵蹿起来，赶紧捂她嘴。
“有情况？”美小护朝她抖眉毛。
杨枝：“我追小说，男猪脚这么说的。”
美小护：“然后呢然后呢？”
“……女猪脚跑了。”
“为啥！！！”
“怕他一时冲动。”
美小护：“怕什么！男猪脚之所以是男猪脚是因为他是女猪脚命定之人啊！！！我此生从未见过男二上位的小说，要被骂死掉哦！”
这话杨枝听进去了，问：“真的啊？”
美小护：“恩！”
但她还是依然装死，这么好的梦，多梦一天是一天。
林少锡老神在在陪了邱瑞华好些天，每回老太太献计，说：“儿子，我烫个虾蟹鱼你给小枝送去吧？”
林少锡摇摇头：“不用，还不到时候。”
他想做个言而有信的人。
三宝来电话：“和小枝妹妹怎么样啊最近。”
少锡：“挺好。”
他的耐心耗尽于与杨枝断联的第九天。
搭着老太太肩膀：“妈，教我炖个鸡汤吧。”
邱瑞华眉开眼笑：“行，抓鸡去！”
林少锡没想到买只鸡都这么有讲究，想到那么好一锅汤杨枝只能吃边角料就不舒服，讲给邱瑞华听，邱瑞华压根不知道这事，对林少锡说：“我和她一起吃饭，她总说不爱吃，把腿都给我。”
母子俩心里都沉沉的，回家折腾了好久，掐着杨枝的班次给她送去。
夜已经深了，林少锡站在住院部楼下却不知道杨枝的科室在几楼。他给杨枝打了个电话，意料之中是不接的，只能打给理应最清楚这件事的人。
蒋欢一听：“我不知道。”
林少锡：“你检讨一下自己。”
“哥！！！”蒋欢简直要疯了。
林少锡：“如果你以后还是这种态度就别叫我哥。”
蒋欢：“……”
林少锡：“几楼。”
蒋欢：“9.”
林少锡上到九楼，人一出现就被护士站里的小护士喊住：“哎哎家属，现在已经过了探视……”
直到看清来者的脸。
同时看见的还有美小护。
自从上次八道之行，杨枝除了与小张大夫的绯闻外，还有一点很出名，她有一个哥哥。
院内流传此人高清美照，纷纷感慨——
杨枝你缺嫂子么？
所以此刻，林少锡刷脸进入了在这个时间本不该进的地方，甚至，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美小护就摇人：“杨医生！杨枝！你快出来！！！”
杨枝睡觉呢，前一晚替人顶班，连轴又一个白班，晚上太平，赶紧抓紧眯一下，被喊起来的时候以为有急诊，抓着手机就冲了出去，看见护士站前那个挺拔的身影，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美小护和另外一个小护士在身后做小动作，隔空比划：你哥！你哥来啦！
九天没见，好像打散了之前攒下的默契和亲近，这几步路的距离，是林少锡迈过去的。
他很庆幸，杨枝这次没逃。
但也没太愿意抬头看他。
他怀念她笑嘻嘻地喊他少锡哥的模样。
“不认识了？”他问。
杨枝装忙，戳开手机才看见他之前打过电话。
少锡：“连我电话都不想接了，讨厌我吗？”
杨枝急急解释着：“不是故意，我睡着了！这么晚我会接的！我担心邱邱姨是不是有事！”
“是我有事。”他这才能看清她的脸，觉得她瘦了，脸颊凹进去，眼下黑乌乌的。
杨枝磨着洞洞鞋鞋底：“你，你有什么事……”
“给你送点吃的。”
杨枝看着那个熟悉的保温袋，突然不愿意，不愿意他们回到那时候那样生疏的关系。
她扯了下他的衬衫，大晚上的，这人穿得像是要去选美，她都细细瞧过了，头发还上了发胶。
“这边。”小姑娘哼了哼，引着往内部电梯那儿走，那边晚上是不能使用的，没人去，是个方便的地方。
她边走边问：“你一会儿还有事？”
“就你这件事。”
杨枝多加一步，好像那只恐龙咬着她屁股了。
林少锡见了，笑着摁了下她脑袋。
杨枝很感慨，那天见面还踩着小高跟穿着小裙子的女孩，一晃，又成了原本的模样，那一晚，好像是童话里坐了南瓜车的公主。
杨枝很弱：“我头发好几天没洗了……你下次别突袭。”
林少锡答应的很快，因为她说下次。
经过大办公室，杨枝进去搬了张椅子，实木的靠背椅，她嘿咻就扛起来，轻手轻脚，怕吵醒趴在桌上睡着的人。
林少锡把保温袋递给她，换了那把椅子，单手就能提，一直提到杨枝指定的地方。
杨枝又倒回去一趟，小心翼翼旋开夜班休息室的门，翻出一瓶菊花茶，是要招待夜宵使者。
林少锡跟过去瞧了眼，就那一个小房间，铁架床，开着空调关着窗，垃圾桶里全是吃过的盒饭和泡面，气味不好。
他放低了声音问：“你之前骗我住宿舍，就是住这里？”
杨枝把菊花茶塞给他，希望他别提了。
林少锡碰碰她：“刚才大办公室睡着的人是怎么回事？”
杨枝：“休息室睡满了，他跟老婆吵架没地方住——”
她说顺嘴，来不及刹车。
林少锡领悟力很强，杨枝那时候也这样，一个没班的小大夫，值班室如果没住满她就能有张床睡，如果值班室住满了，她就得这么睡在人来人往亮堂堂的办公室，趴着睡。
所以，她那么珍惜连床都生锈了的老宿舍。
林少锡犹记得那天她的笑容，记得那扇窗。
你在杨枝身上找不到苦难的痕迹，唯有进入她的生活，才能窥见一二，但因为她不在意，所以苦难的重量会被低估，他将之撑起，才知道她这么多年的坚强。
林少锡依旧没有追问。
他想替她守住她愿意展示的那一面。
在杨枝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聪明的小孩会把椅子摆成床舒服地睡觉时，林少锡赞同地嗯了声，表示相信，就此换了话题，问：“饿了吗？”
“好饿。”
第21章
他们回到电梯口, 这一隅没灯，杨枝开了手机里的手电，裤腿一提, 人就蹲下了, 就着椅子当桌子, 把保温壶放在上面。
林少锡的手很大, 整个罩在盖子上，一拧开，浓厚的香味让杨枝上下颠了两下屁股, 想瞧瞧汤里有什么。
食堂的饭吧, 挺好的，就是汤差点意思。她偶尔跟小柔姐约着去沙县喝瓦罐炖汤，小小一盅不便宜，两口就没了。
这锅汤是母子俩守在小泥炉旁煨出来的, 自然与街头小店不一样，林少锡盛了满满一碗放她手边, 补气补血, 知道她饭量大，甚至还给她带了一份芋头油饭。
杨枝顾不上形象, 扒拉两口饭, 再来两口汤, 神仙都不换。
林少锡等她垫了垫胃才把汤里的料给她捞出来, 有红枣，有桂圆，最后落在杨枝碗里的, 是一只黄澄澄的大鸡腿。
一看就是走地鸡，皮薄, 肉和筋骨带着韧劲，油光水亮。
杨枝眼眶红红的，那天的委屈劲又起来了，她长这么大很少这么斤斤计较，若真计较了，难熬的是自己，可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大事小事，件件都能落到实处。
杨枝都不敢看他，怕他知道她这么没出息，一只鸡腿就要哭。
“吃啊。”林少锡催她，“别舍不得，两只都是你的。”
想煲好一锅汤不容易，少锡有点着急，有点期待，这辈子头一回学，想听她个好评。
杨枝懂得分享，碗推过去：“少锡哥你先吃。”
“少锡哥不吃。”林少锡又给推回来。
杨枝这才抓着鸡腿咬了一口，撕下整条肉，她都来不及嚼就朝人笑，笑成丑八怪，夸：“真香呐！”
少锡心里熨帖着，低语：“不就是鸡腿么，我都学会了，想吃天天给你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