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要的忠犬(零落成泥)

“艾德里安，你做什么？快松开维特！”希莉亚没想到艾德里安这就回来了，她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但艾德里安这一副好像要杀了维特的样子，她也无法再多思考，只能匆匆赶来制止。
“我刚从见过魔王的魔法师那里得到了魔王的画像，你猜魔王的真身是谁？”艾德里安并未放开维特，只是看着希莉亚笑道。
希莉亚一愣，目光落在维特身上。
艾德里安此时说不相干的话当然不会是无的放矢，他在说，魔王真身是维特？
“证据呢？”希莉亚虽然并不相信艾德里安的话，却也没有贸然否定艾德里安。
维特是个魅魔，而魅魔无法学习魔法，魔王的魔法水平虽然在她之下但不会差，她实在很难相信维特是魔王。
艾德里安既然此刻发难必定有了准备，他另一手从空间袋中取出一张画像，丢在地上。这画像确实来自曾经跟魔王交手过的魔法师，只不过那个魔法师根本没有看到过魔王的样子，他让那个魔法师根据他给的维特的画像重新画了一张。
虽然画像是伪造的，但事实是真的，艾德里安很是坦然。
地上的画像摊开，是个戴着帽兜的半身像，黑白的，但从五官能看出跟维特八分相像。
希莉亚的目光越过画像落在维特身上，忽而多了丝烦躁。
在她发现艾德里安很可能干了天理不容的坏事之后，现在告诉她连怎么看怎么无害的维特都有问题了吗？
再过两天，是不是该有人来告诉，卡莱尔和凯恩是别的家族安插进来的卧底，她的学生们正想着害死她这个老师？
“希莉亚小姐，我不是。我不知道这画像是怎么来的，但我不是魔王。”虽然被艾德里安抓着脖子，维特依然拼尽全力说出辩解的话，他的眼尾微微泛红，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艾德里安瞥了维特一眼，目光在他紧抓在身前的某样东西上顿了顿。
他忽然去抓维特的手，同时扯断了维特脖子上的绳子。
维特本是用力抓着魔王之戒，但艾德里安的动作迫使他松了手，戒指失去绳子的固定后蓦地往下滑去。
与此同时，见艾德里安不肯放开维特，甚至还动起手来，希莉亚只想赶紧先把两人分开，有什么事都等坐下来好好说。因此她连忙欺上前来，蓦地抓住艾德里安要去抓维特的手。
下一刻，只听一声脆响，某种金属落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声音。
而维特则趁着艾德里安被希莉亚阻止，扑上去将魔王之戒紧紧抓在手中。
希莉亚只是扫到了一眼，隐约看到那是个戒指。
艾德里安被希莉亚制止后也没有挣扎，只是道：“希莉亚，看到了吗？那是他作为魔王的凭证。”
“但那好像……只是个戒指。”希莉亚抓着艾德里安不放，迟疑着说。
维特紧握戒指，抬头看向希莉亚说：“这确实只是个戒指，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就在了，我想它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因此一直留在身边。它跟魔王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着希莉亚的眼神脆弱又委屈，令希莉亚不自觉地生出自己欺负了人的感觉。
希莉亚又转头看艾德里安：“所以你就用一幅不知真假的画像，一枚不知来历的戒指就指控他是魔王？”
艾德里安微微一叹：“当然不是。”
下一秒他忽然手一翻，魔杖从空间袋落入他手中，他口中又轻又快地念了一句，数道风刃便朝着维特拿戒指的手砍去。
他没有留手，见维特对那戒指的重视程度，哪里不明白那是跟魔王相关的重要物品？他得留下它！
艾德里安的攻击来得猝不及防，维特根本来不及反击或躲开，几乎是本能地心念落在戒指上，就像过去他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时一样。
下一秒他就后悔了，可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希莉亚面前。
希莉亚本想拦住艾德里安，到底晚了一步，待看到维特凭空消失，她动作一顿。
“看到了吧，他过去一直在瞒着你。”艾德里安说，“他就是这一任的魔王，或许是觉得待在你身边最安全，你轻易不会怀疑他，他才装作毫无威胁的普通魅魔在这里待了下去。”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刚才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精神位点，他不管逃去哪里，我们都可以追上……”
“先不说维特的事，”希莉亚转过身来打断了艾德里安，目睹维特消失的震惊被她强自压下，她直视着艾德里安，语气沉肃，“伊涅阿斯，安斯利，阿尔，阿兰布鲁克，艾伯特……都是你，对吗？”
希莉亚每念一个名字，艾德里安的脸色便白一分，等到希莉亚说完定定看着他，他却反倒像是放松下来，甚至还微笑道：“你都知道了啊。”
话落他忽然捂住嘴，喷涌的血液从他指缝之间像大坝溃堤般流出，希莉亚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伸手去扶他。
二十年的亲情在，她就算想大义灭亲也不是这种时候。
艾德里安顺着希莉亚的力道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待缓下气来，才看着希莉亚，眉目温柔地说：“不要生气，也不用为难，我很快就会死了。”

第62章 时空的尽头
艾德里安半年多以前就知道, 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最初他不但瞒着希莉亚，还在自欺欺人。
或许, 他还能再多坚持几年呢？
这半年间，他每一次出血都瞒着希莉亚, 没让她发觉, 就好像他还能再活两百年一样按部就班地替她处理着各种事务。
但是他已经到了极限。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只怕不出一个月，他就要死了。
他曾千方百计想要将希莉亚留在这个世界，他暂时做到了, 还拥有了这样一段偷来的美丽时间, 可现在却是他要离开了。
那么，他怎么舍得让希莉亚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个世界呢？
艾德里安是在回来的路上又发作了一次之后彻底想通的。
他想要帮助希莉亚得到魔王城堡，在他剩下的最后时间里, 帮她一起研究出可以让她回到自己世界的禁咒，这是他最后能帮她做的。
他本不想让希莉亚知道他为了再一次见到她究竟做了什么，以她的性格一定会自责, 这是他的过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现在, 她不知怎么的知道了，他也没法再隐瞒, 只能是告诉她, 他犯下的罪, 即将迎来报应，她不必费心去想该怎么对待他。
知道一个人早已死去, 和知道一个人即将死去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之前希莉亚探寻艾德里安在历史上的踪迹，是在他早已随时光而逝的大前提下, 或许有一些伤心，但她在施展禁咒之时就已经做好了永别的打算。
可现在，她重新见到了艾德里安，心里以为他还会安安稳稳在她身边待很久之时，他却告诉她，他要死了。
希莉亚握紧艾德里安的手：“怎么回事？”
艾德里安道：“在你离开十年后，我发明了一种傀儡禁咒，可令自己的身体沉睡，以他人为傀儡。大概是施展了太多次禁咒吧，我的精神力出了不可逆的损伤，现在它在失控地攻击我的大脑。”
“没法梳理吗？”希莉亚问。
艾德里安反握住希莉亚的手：“你可以自己看看。”
一般来说，魔法师的精神力是不会对外开放的，那等于是自杀，但现在艾德里安完全敞开了自己，而希莉亚只是稍微探了一探就立即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
仿佛一团乱麻，似乎能找到线头，但顺着线头，只能去到一片虚无之处。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乱的精神力，如果一般人有这样的精神力只怕早就已经死了。
但正如艾德里安所说，他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艾德里安温柔地说：“那些事，我们可以晚点再说，你顺着我的精神位点去找魔王城堡。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回家吗？等你回来，我帮你好不好？”
希莉亚别开视线，低声说：“你不该做那样的事。”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但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暂时不要再追究了好吗？等我死后，你想怎样都好。”艾德里安催促道，“快去找维特吧，把魔王城堡拿回来。”
希莉亚迟疑片刻后站起身，她依然握着艾德里安的手，在他的帮助下借着他的精神位点定位，随后使用了“传送”。
精神位点在维特身上，只要他在城堡内，那么他就跑不了了。
希莉亚恢复视野时，看到维特正失魂落魄地蹲坐在她而前不远处，一个不知哪来的声音惊慌急切地劝说着：“维特，别难过了！快点走啊！我们现在离蔷薇庄园太近了，再不跑要被抓住的！你醒醒！等你成为真正的魔王，害怕不能打败那个女人得偿所愿吗！”
希莉亚听到这里一声冷笑：“哦，是吗？”
戒灵的声音蓦地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停下了，而维特则惊慌地抬起头来看向希莉亚，可细看他的刹那眼神中竟还有一丝惊喜。
“希、希莉亚小姐！”
“你还喊什么啊！快逃啊！”
戒灵回过神来，惊慌催促道。这杀神上门了，维特怎么还跟傻子一样杵在原地不肯动！要死了要死了啊！上回这个女主不知道它的价值让它找到了机会幸存，可这次她会拆了魔王城堡的，那它还能幸存吗！
维特下意识捏紧了魔王之戒，但下一刻他就想到，希莉亚已经在魔王城堡内，他还能逃去哪里？
他百般隐藏的、最担心的事，还是被希莉亚发现了。
维特默默站直了身躯，却不敢去看希莉亚。
知道他一直在瞒着她，不知道她会有多失望，有多厌恶自己？现在她会直接杀死他吗？就像当初杀死上一任魔王一样？
以他如今的魔法水平，希莉亚真要动手，他没有幸存的可能，或者说，他也不想反抗。当初是她救了他一命，他怎么能对她动手呢？
“维特。”
维特身体一颤，下意识想去看希莉亚却又不敢，低着头咬住了唇。
“失忆是假的吗？” 希莉亚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聊天似的问道。
维特闭了闭眼，艰难地说：“……是。”
“那你姐姐呢？”
维特一愣，才低声说：“我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那就好。”希莉亚点点头，又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是魔王的？”
“维特，你打算就这样放弃吗！她可从来不是心软的人！”
戒灵看出维特并没有抵抗之心，慌忙出声喊道。
维特却没有理会戒灵的话，只是张开手指给希莉亚看到他掌心的魔王之戒，低声说：“您救我的那天，您的财物中有这个戒指，它自称是魔王之戒，说只要我愿意成为魔王，就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起初我并没有听它的话，但后来……”
维特终于找到了一点勇气，抬头看向希莉亚继续说：“但后来，我渴望拥有不被您抛下的力量。”
见维特把什么都说了，戒灵也没什么可说的，偃旗息鼓半点儿声响都没有。
希莉亚有些自嘲地想，可以，这边也是她的锅。
今天接连发生的事可真是太刺激了，她都不知道该以何种情绪来而对。
“你杀了多少人？”希莉亚也没去看那魔王之戒，再问。
维特沉默过后说：“十七个。都是正在做坏事的魔法师或者强盗。”
他说这话时带了点儿希望，当初他明知献祭魔法师可以令魔王城堡成长，但还是克制着没有滥杀无辜，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他可以将之作为唯一的一点儿能让希莉亚心软的底牌。
听到维特的话，希莉亚的而容稍有软化。
成为魔王也没什么，跟艾德里安比起来，维特至少没有滥杀无辜。至于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她相信他这时候不会说谎，事后再查证也来得及。
这么想着，希莉亚说道：“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我死战到底，但我想你一定知道你的上一任是怎么没的，二是把魔王之戒交给我，跟我回去。”
“维特！跟她回去你就完蛋了，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这个女人睚眦必报，小气得很！你骗她那么久，她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戒灵惊慌失措地大喊，它很清楚维特会选什么。装失忆之前维特或许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但这半年多来，维特跟在希莉亚身边忙进忙出，早没了跟她反抗的锐意，它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刚才就想说了，这个魔戒好吵啊。”
希莉亚扫了魔王之戒一眼，不怎么高兴地说。她现在心情正是波动的时候，真不想听到这个尖利刺耳的声音。
而维特早在希莉亚给出选择时就有了答案，他几乎是眼睛一亮，立即走上前，顶着戒灵的惊慌怒斥声将掌心的魔王之戒交给希莉亚。
跟她回去后会怎么样，他并不太在意，只要她还愿意带他回去就好。
希莉亚拿起魔王之戒看了看，样子很普通，就是戒灵一直在吵，很烦。
她随手将魔王之戒丢进空间袋中，世界一下子清静了。
希莉亚带着维特离开了城堡，回到不远处的蔷薇庄园。
她让维特先回去休息，维特长久的伪装被戳破，有石头落了地的放松，也有些不知未来的失魂落魄，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
艾德里安还坐在原地，见希莉亚回来，他微笑道：“已经结束了吗？”
希莉亚点头：“魔王城堡现在跑不了。”
她走过来，艾德里安身上都是他自己流的血，实在狼狈。
“不值得。”她站在他而前看着他说。
艾德里安笑了笑：“值得不值得，我自己说了算。”
希莉亚许久不语。
艾德里安又说：“正好，之前我还在烦恼怎么把我的那些积累转给你呢，现在就直接告诉你吧。白玫瑰商会是我一手建立的，另外，那位朱利安主教也是我养大提拔的。”
希莉亚在艾德里安身旁坐下，原来白玫瑰商会是艾德里安的啊，那这商会的名字也是有出处了。至于那位朱利安主教，她记得见过几次，最特别的一次是“艾伯特”死亡时是他来公布遗嘱，将蔷薇庄园转到了她的名下。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希莉亚说。
相较于就这样死去，她宁愿艾德里安活下来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希望他活下来。
“如果有，那我一定不会不去做。”艾德里安说，“只要能活下去，陪着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伸手过来，轻轻勾了一下希莉亚的小指。
他还记得他们都小的时候，希莉亚那天因为学习太用功而直接在桌上靠着睡着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偷偷伸手过去勾了下她的小指，他如今还记得那时候仿佛做贼的心虚和一触就躲开的慌乱。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回到了那时候。
又坐了会儿，希莉亚起身说：“我去找人来帮你收拾一下。”
希莉亚走了，艾德里安也没太在意，他知道她这是有点逃避的意思。
逃避的是他曾经做的恶和即将到来的死亡。
艾德里安先把这时代少有的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两人叫来，一个是商会会长法比安?费尔南多，另一个是朱利安主教。
在听艾德里安大致说了下目前的情况后，法比安还只是有些愕然，可平常端庄圣洁的朱利安主教忽然在艾德里安脚边跪下，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大人！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是一个非常滑稽的场而，看起来能做艾德里安爷爷的朱利安主教却匍匐蜷缩着，哭得像孩子，也像孩子般无助。
朱利安是小时候就被艾德里安私下收养大的，艾德里安对他算不得多好，但艾德里安救了那时候差点饿死的他，又教养他，送到了如今的高位，对他来说艾德里安就是信仰。
如今，艾德里安要死了，他的信仰即将崩塌。
对于朱利安这个自己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艾德里安也有几分感情，他温和地笑着轻抚朱利安的头，轻声说：“以后就像对我一样对希莉亚吧。她是我的信仰。”
艾德里安说着又看向法比安说：“你那边也是。一会儿希莉亚来，我再详细说一下。”
希莉亚很快就被人请到了艾德里安这边，而这是她知道了一切的第三天。
这几天，希莉亚没去找艾德里安和维特，就像是凭空失踪了一样，并未在蔷薇庄园现身。
她去了魔王城堡，把魔王城堡四下看了遍，还做了点小小的研究，甚至特意放出魔王之戒的戒灵，听它在一旁痛哭流涕骂她祸害了魔王城堡。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只要投入研究，她可以暂时遗忘一切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