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这个点出来玩的都是年轻人，宋知落戴着口罩和墨镜，一边挽着赵欢欢的胳膊，刚进去走了没几步，就出来了一群小女生，纷纷朝这边打量过来。
很快，宋知落就注意到那群小女生在看旁边的赵欢欢。
赵欢欢在女孩子里个头算是高的，五官很立体，长头发的时候宋知落也觉得挺好看的，现在剪了短发，气质飒了许多，又戴着墨镜，远远看去就像个小鲜肉。
报过房间号，服务生领着她们刚进去包厢，宋知落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欢欢摘了墨镜：“笑啥？”
“你进来没注意嘛，那几个女孩子看你眼神都直了。”
“啊？”赵欢欢很臭屁的苦恼起来：“那真是不幸，我是个直女。”
两人晚上都没吃，赵欢欢一口气点了一大桌好吃的。
赵欢欢定的这个包厢类似那种私人小影院，半包围式的LED屏幕，可以看电影和电视节目，沙发很大，放下来就是张大床。
服务员把东西上齐后就撤了，留下赵欢欢贼兮兮地托着脸蛋：“快点吃噢，吃饱一点。”
“你要干嘛？”
“吃饱了好接受我的盘问啊！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怎么过的，”赵欢欢一副快要憋死的表情：“快快快！说说你和沈队长到底怎么回事？”
“......”宋知落低头咬着果汁吸管：“就是以前，在一起过。”
说完了。
她伸手去拿果签，想插一块水果沙拉，赵欢欢用力在她手背一拍，宋知落立刻缩了回来，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揉了揉：“怎么......了。”
赵欢欢眯了眯眼，笑容很诡异：“那现在呢，你们整天在一个房间里，就没做点擦枪......旧情复燃的事？”
赵欢欢嘴嫖，她原本说的是“擦枪走火”。
宋知落险些呛到：“就是上节目而已。”
“可你不觉得，沈清弦和你上这个恋综的契机很奇怪吗？他一个现在大热的当红顶流，为什么要和你上恋爱节目？”
宋知落似乎意识到赵欢欢要说什么了，但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赵欢欢眉飞色舞得替她剖析了起来：“你看啊，你这个工作我是知道的，演员嘛，没有作品在播的时候也需要稳定的曝光，所以参加综艺节目什么的，包括和人炒个CP提高话题度都挺正常。”
“但沈队长不一样啊，他完全没有理由要在事业上升期的时候和人炒CP啊！”
宋知落并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个事，但从二人重逢后开始，就一直处于针锋相对的局面里，当初接下这个综艺也像是存心找她不痛快。
“或许他们公司也想找点话题量，也说不定......”
还没说完，赵欢欢就飞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呀？”
宋知落：“？”
“给男爱豆，还是这种顶流男爱豆，让他公开炒CP带话题？那要不就是他经纪人傻了，要么就是他公司傻了。”
“......”
“我记得做练习生时，你说当初你们是假装在一起的，就算开始是假的吧，在一起之后呢，你就没对沈清弦动过心？他那么帅，很难不心动吧？”
宋知落上学时唯一一次叛逆，就是早恋。
学校里不知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据说沈清弦的小同桌是他女朋友，宋知落开始听到也挺惊讶的，还有不少外班的女生来找她求证，但因为沈清弦也在，最后也没人敢多问什么。
只是这传言却越来越盛，不过两人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止，就像是普通的同桌关系，大家私底下议论过后，都觉得是谣言。
反正想追沈清弦的女生又不止一两个，说不定就是他同桌自己传出来的呢。
直到高二时七中来了个转校生，陈茜。
陈茜和沈清弦家里认识，从小就喜欢沈清弦，也是因为他转来的七中，不过陈茜在文科班，与沈清弦的教室隔了两层楼。
知道沈清弦谈了个小女朋友后，她是不怎么信的，某天下午，她来找了宋知落，让宋知落替她给沈清弦送点东西。
当时宋知落不知道里边放的是情书。
放学后，她习惯性地跟着沈清弦出了校门，快走到巷子口时，少年脚步忽地慢下来，然后从校服口袋掏出一封信。
“宋晚晚。”
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沈清弦总喜欢将她的名字喊成叠字，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少年目光注意到也从学校走出来的陈茜。
接着目光拉回，重新放到宋知落身上。
“你要真喜欢替别人送情书呢，不如下次自己写一封。”
少年站在阳光下，眉眼倨傲地看过来，“说不定——”
他朝宋知落的方向走近，将那封情书原封不动地塞回她手里，俯下身。
仿若故意让她身后的人听见。
带着极为明显的暗示。
“我就答应了。”
在沈清弦提出假扮情侣时，宋知落从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在高中谈恋爱的情况。
从小她被灌输的思想，就是要乖顺听话。
早恋是不对的，那是坏学生才会做的事。
也许是曲素梅一直强加给她懂事的思想，激起了少女青春期的叛逆，在她最压抑的那段时间。
沈清弦的出现像是一个变数，是她循规蹈矩的所有计划以外——
或许做个坏学生，也未尝不可。
也许她变成了坏学生，之前那些欺负她的人，就不敢再继续欺负她了。
记忆中，少年立于黄昏下，校服衣角湛蓝，逆着光。
虽然过去了许多年，宋知落依然记得这一幕，包括少年直白摄人心魄的那句话，也包括，那一瞬间，不知是意外还是感觉不真实的，震若擂鼓的心跳声。
就算不是她。
也很难有人不为这样的少年心动。
宋知落垂眸，搅着杯子里的液体：“心动不代表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那也是。”赵欢欢想了下：“哎，但两个人在茫茫人海又遇到，真挺不容易的，如果还互相喜欢，就在一起咯，别瞻前顾后的。”
宋知落没回答这句话。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我小时候特别想养只小猫，但我又觉得，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为了避免离别，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敢养。”
“对感情这件事，我是个蛮自私的人，如果知道结果不会圆满，就不会选择过多纠缠。”
赵欢欢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可是，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不会是好的结局？你要相信，这世上是有义无反顾的爱情存在的。”
宋知落咬唇：“我不是不相信爱情，只是不相信，这种概率会发生在我身上。”
“......”
“而且，在我自己还不够好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没立场去爱一个人。”
赵欢欢不同意：“爱一个人，首要前提不应该是，心动不心动，想不想和他在一起，什么叫没有立场？”
“或许对别人来说是这样，但我总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的前提肯定是受到对方吸引，如果有一天，这个吸引力减弱，甚至消失的话，就注定了会分开，自己还不够优秀，不够好的情况下，这事儿挺难的……”
赵欢欢叹了口气：“你就是对爱要求太高了。”
宋知落却笑了笑：“我没有要求他，我只要求我自己。”
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抱着和她一样的想法，在生活一团乱麻的时候，没信心去真正爱一个人，甚至没资格对那样耀眼的少年心动。
现实本就糟糕透了，又怎么有力量相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自己，愿意陪她一生。
说话期间，赵欢欢调了个电视的台，春晚播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在演一个相声节目，两个穿大褂的年轻相声演员站在一起，不知道聊到什么笑话，负责捧哏的人来了句：“你这是病，得治！”
台下的观众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宋知落很轻地说出一个秘密。
“我初中时，得过挺严重的抑郁症。”
这事，她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起。
赵欢欢也愣住。
她侧过头，见宋知落目光放在节目上，语气很平和：“当时我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继父和她的女儿，不是很喜欢我。”
“可能在我母亲眼里，我一直都不像个正常孩子，我不会主动融入这个家，不会讨新的父亲开心，也和自己的妹妹相处的很不好，在我提到那些心理问题时，她当时并不是很在意。”
赵欢欢却火了：“什么叫你必须要融入这个家？为什么你要讨好所有人，你那会也只是个孩子啊，她都不关心你过得开不开心吗？”
可能这些话放在很多年前对她说。
七八岁的小知落会眼眶红红的感到委屈，但现在的宋知落已经能很平和地提起曾经的伤口，她摇摇头：“她觉得别人不喜欢我，是我不够好，才会发生的事情。”
赵欢欢：“......”
赵欢欢想起刚去H国做练习生第一年，和宋知落分到了一个宿舍，赵欢欢很喜欢交朋友，与宿舍其他女生很快熟络起来，唯独和宋知落没说过几句话。
唯一的印象就是，她一直是最早去练舞最晚回来宿舍的人。
赵欢欢现在还能想起第一眼在形体课上看见宋知落时，那会儿她用的是个英文名，给人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有两个练习生知道她们听不懂当地话，故意在宋知落面前骂她。
赵欢欢觉得她们表情不对，刻意用录音软件录了下来，然后翻译出来，就是说：“宋知落现在还没淘汰是因为和会长关系不一般，在这装什么纯情婊，背地里早不知衣服脱过几件了。”
当时赵欢欢脾气一上头，稀里哗啦冲过去给那几个当地人干了一架。
事后，脸上还挂了彩。
宋知落因为这事内疚了很久，那是赵欢欢第一次见她哭。
很漂亮的女孩子，没因为被人骂哭，也没因为受欺负流过一次泪，只因为所有孤立她的人中，有人替她出了头，她的眼眶就红了，那时赵欢欢有种母爱泛滥的感觉，就想罩着这姑娘。
之后，赵欢欢也渐渐发现了一个秘密。
开始她以为宋知落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但随着慢慢了解就会发现，她外表的冰冷只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壳。
而一旦这样的人对你敞开心扉，你才知道有多可贵。
“我这人其实性格挺不好的，我不太会主动对一个人好，如果你不理我，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你必须一开始要比我主动的多，我才敢踏出一小步。”宋知落：“所以，能跟我做朋友，真的是件挺辛苦的事吧。”
可赵欢欢看着宋知落的眼睛，却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
赵欢欢知道宋知落不是能主动交托自己心的人，别人觉得她冷血，却没人知道，是她不敢。
或许是她的成长环境，从没给过她这样的自由，赵欢欢是家里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小时候就算闯了天大的祸，上面还有哥哥罩着，回家还有爸妈疼。
所以当初，觉得国外的练习生活太苦，就被家人接回了国。
赵欢欢从来不觉得这些算是什么大事，再难，她都有家人可以依靠。
可是宋知落呢，她甚至没有一个家人站在她身边。
赵欢欢心口一酸：“落落，你现在真的很棒，你有爱你的粉丝，你要相信自己是值得被喜欢的。”
宋知落唇角的弧度很浅，“好像还是挺难的。”
“什么？”
宋知落眨了眨眼，想起了一件很久的事，“我以前很喜欢那种穿着漂亮裙子的芭比娃娃，每次路过玩具店，都会趴在橱窗上看好久。”
“但是那时候我没有钱买，有次，我看到陆心怡的爸爸给她买了一个，很高很漂亮的娃娃。”
“然后，陆心怡就把原来旧的那个扔在了楼道里的垃圾桶，可能是那时候我太想要那个娃娃了，就偷偷把她捡了回来，洗干净，藏在房间的柜子里。”
“但是有一天，被陆心怡发现了。”
赵欢欢：“......”
“她把那个娃娃拿走时，说了一句话。”
宋知落眨着眼，轻声说：“就算别人不要的，我这样占为己有，也算是偷。”
宋知落陈述的整个过程，都没有激烈的表情，仿佛时间太久，早已成为一件很平淡的过往。赵欢欢没忍住，爆了句粗，“靠！你那个继妹脑子被猪踢了？”
或许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在家庭里不被偏爱和学校排挤的环境中，这句话的印象被不断加深。
随着她慢慢长大，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过于美好的东西，都不该被自己拥有。
年少时因为擅自“偷”走了别人的娃娃，后来想想，那个娃娃那么好，那么漂亮，而她确实没资格得到。
就算短暂的拥有过一阵。
也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包括那个耀眼的少年。
踏入演艺圈后，宋知落以为很多观念能改变，只要自己变得好一点，比之前好一点，就好像能重新长出拥抱幸福的翅膀。
可是有些东西早已随着时间推移，种进骨髓里，很难产生变化。
“我时常会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有时好的资源掉在自己头上，也会下意识地觉得，给我的话会不会有点不值，面对机场和演出时那些山呼海啸的粉丝应援，也会产生一种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那么好，还配不上那么多人的喜欢，如果有一天她们发现我不够好，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在这之前，赵欢欢从没听她说过这些话。
宋知落极少会有展现负面情绪的时刻，她不是个喜欢外放的人，看向宋知落认真想着这些问题的脸，赵欢欢只是抑制不住的心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会觉得被讨厌是常态，被喜欢是不应该的，她到底要做到多好才算好！
赵欢欢大声吼她：“你干嘛这么认为自己？”
下一秒，赵欢欢双手紧紧握住宋知落的肩膀，用力摇晃，像是要给与她力量般：“宋知落！你给我听好了！”
“你知道吗，每个人都不是傻的，粉丝更不是！何况你有那么多粉丝！你觉得那么多人会喜欢上一个一无是处、毫无光彩的人吗！”
宋知落怔怔地看着她。
赵欢欢：“大家眼睛都不瞎！你那么努力，我们都看得到，是因为你！！”
“你足够优秀！足够好！所以大家才会喜欢你啊，而且你不知道自己这张脸蛋多少人做梦都长不成你这样！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活该红！活该活成所有人都羡慕不来的模样！！”
宋知落：“......”
虽然这话非常让人感动，但此刻赵欢欢的语气真的很像在骂人，宋知落被她逗笑了。
她眼底有些湿润，明明亮亮的，像是碎小的钻石，唇边的笑容是那么干净剧烈。
宋知落整个人肩膀发抖，跟着赵欢欢一起，两个人眼睛都浸了水，却又笑的心无城府。
两个女孩互相看着对方。
赵欢欢忽然翻过身，给了宋知落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只是想用行动告诉宋知落，她赵欢欢想宠着的姑娘，就值得这世上最最美好的一切！
不过很快，赵欢欢想到更重要的：“而且，你还有最最最.....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一点呢！”
这人刻意把“最”重复了很多遍，宋知落问道：“什么啊？”
赵欢欢大手一挥，将自己的胸脯拍的咔咔作响，又像在骂人：“靠！你居然还有我这么好的闺蜜，真他妈让人羡慕！”
宋知落一整个愣住。
然后眨了眨眼，无比配合地：“那我还真是个令人羡慕的人啊。”
“那可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晚上，等春晚结束开始放难忘今宵，桌上的两瓶酒都空了，赵欢欢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发现宋知落独自站在走廊里，仰着头，赵欢欢顺着朝头顶望去，看见她注视着的星星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