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抓拍了一张，看着屏幕中素面朝天，五官却仍然精致的女人，感叹道：“年年姐，你真的太……”
美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巨响的“咕噜”声打断。
裴年揉着肚子，大声催促：“快点，我要饿死啦！”
吃过晚饭，裴年就回了酒店。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剧本。
《明徽传》改编自一部红遍网络的仙侠小说，讲述的是凡人沈明徽机缘巧合下踏入修仙一道，最后成功飞升的故事。
单看名字，可能会以为这是一部大女主剧，但实际上感情戏占比也很大。
沈明徽与天澜宗大师兄的爱恨情仇也是这部小说的一大看点，而裴年，饰演的恰巧就是两人爱情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体弱多病的宗门小师妹林薇薇。
下午林笙来时告诉她，剧组额外给她多批了一天假期，让她休息之余再好好钻研一下剧本。
要是放在平时，裴年肯定会把一整天都舒舒服服地睡过去，但现在不一样了！
茶几上五颜六色摆了不下十只记号笔，用来写字的黑笔也根据手感不同放了两三只在一边。
裴年读两行就要在旁边认认真真地写下批注。
就这么持续了五分钟……
裴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眼皮沉重，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字也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裴年就这么醒了睡，睡了又醒，难得的一天假期就这么过去了。
第三天早上七点，林笙亲自来房间叫醒她。
裴年闭着眼，抱着被子小声嘟囔，“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林笙冷笑一声，直接拽着手腕将人从床上拉了起来，“半小时，我在外面等你。”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关门声响起，裴年直愣愣地坐着，眼神涣散，又过了五分钟才磨磨蹭蹭地下床。
走出房间时，正好卡在半小时期限的最后一秒。
餐桌前已经摆好了早餐，裴年自动走过去，挑了碗粥慢悠悠地喝着。
林笙闲着没事，干脆翻开她的剧本检查。
刚看前几页她还特别满意，可越往后看，裴年的字就越像鬼画符，一撇一捺像是要飞到天边去。
这还不够，有几页的空白处甚至还被画上了小人，每一处还都用心地上了色。
林笙忍无可忍地合上剧本，“裴年，你今年几岁了？”
裴年喝粥的动作一顿，嗔怪地瞥了她一眼，“问这个干嘛，人家永远18啦！”
林笙：“……”
“小学生才会往书本上画小人！”
裴年不服气地扯过剧本，指着上面的Q版小人问道：“这难道不可爱吗！”
林笙下意识回答：“可爱……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是要背台词了解人物嘛。”裴年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我知道。”
她余光瞥见林笙质疑的眼神，手上动作一顿，“怎么？你不信我？”
“我昨晚可是练习到三点！”
“哟！”
林笙就差给她竖两个大拇指了，她也怕打消裴年的积极性，只说：“赶紧吃，吃完送你去剧组。”
裴年：“好。”
她到剧组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排队化妆。
好巧不巧，裴年推开门时，正好撞上了刚要从里面出来的杭思嘉。
她依然是那副活泼开朗的模样，纵然妆造偏英气，可说话的语调却是软糯糯的，“年年姐你来啦？”
裴年早饭差点yue出来。
她的喜怒哀乐从来都呈现在脸上，当下也是狠狠拧着眉，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句“嗯”当作回应。
她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只留杭思嘉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门边。
正好小橙和另一位助理李好进来，小橙只随意扫了眼便走到裴年身边，李好却停在了杭思嘉身旁，态度熟稔，“思嘉，怎么站在这里？”
杭思嘉摇了摇头，“没事。”
出去前，她状似无意地抬起头，目光轻飘飘扫过裴年，又在空中与李好对上。
“裴年。”李好走到裴年身边，把保温杯递给她，“你要的热水。”
裴年接过，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李好比她大两岁，因此并不跟小橙一样喊她年年姐，从前她也没觉得不对，可今天听着怎么就这么不舒服？
与此同时，室外响起一道被喇叭放大地嗓音——
“各部门准备，半小时后开拍！”
今天要拍摄的这场戏是男女主角的情绪爆发戏，沈明徽与大师兄云清因下山除魔一事起了争执，慌乱之下，沈明徽匆忙表白心意，却被故意赶来的林薇薇打断。
导演看着监视器里的两人，拿起对讲机，“action！”
弟子堂前，沈明徽双手紧握，垂眼看着地面，“所以，你是非去不可吗？”
“是。”云清上前一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明徽，眼中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深情，“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们的责任。”
“那你想过我吗！”沈明徽骤然抬起头，眸中水光潋滟，煞是可怜，“你……”
“——卡！”
“明徽情绪不对。”
男女主被叫去导演身边训话，林笙在场外抓起一件羽绒服小跑着披到裴年身上。
“冻坏了吧？”
为了贴合林薇薇的人设，裴年的戏服都设计得很薄，拍摄时间又正巧在冬天，几乎每场戏裴年都是冻过来的。
原本冻着冻着也该习惯了，可偏偏这两天寒潮来袭，气温直接跌破0度，裴年候场时都觉得浑身在打颤。
“李好！”林笙不耐烦地催促，“倒个热水也这么慢？”
“来了来了！”李好捧着水杯跑过来，刚走到一半，就听见导演喊，“各部门就位，准备下一条。”
林笙一脸担心，“还能撑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不仅是在担心裴年的身体，更害怕她受不了冻，直接摆烂。
裴年搓了搓手臂，纵然冷得四肢都在止不住地发抖，也依然认命地脱下羽绒服，只是表情十分委屈，“撑不住啦！”
林笙替她理了理衣摆，“加油！”
但杭思嘉今天不知为何频频出错，不是忘词就是情绪不对，一连NG了好几条。
饶是一向和她关系不错的导演脸色也变得极差。
杭思嘉也知道自己不对，一停下来便对着全组人90度鞠躬道歉，“抱歉大家，我今天状态不好。”
她年纪小，平时嘴又甜，和大家关系都不差，这么一说也没人会再开口指责。
裴年偏过头咳嗽了几声。
冰天雪地里，所有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就连主演戏服都比她厚上两三层。
裴年原本的妆容就淡，被冻了这么久，脸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无。
林笙都快心疼死了，“这么下去没病都要冻出病来！”
她还想说些什么，杭思嘉却提着裙子跑了过来，“年年姐，导演说先拍你这段。”
她似是被裴年这两天的疏离态度伤到了，语气还有点小心翼翼，“可是你脸色好差，要不然我和导演说一声吧？”
“行啊。”许久没开口，裴年的嗓音都变得有些沙哑，“那你去说。”
杭思嘉神色一僵，“我……”
她为难的神色清楚落入裴年眼中。
裴年冷嗤一声，“不行就不行，装什么好人啊。”
杭思嘉的脸色更难看了。
裴年克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面上一派高贵冷艳，心里的小人却已经在挥着彩旗跳舞了。
果然，《真千金》里说的没错。
对待不怀好意的人，就是要当面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这两天又是甩脸色又是出口怼人的，和她平时完全判若两人。
杭思嘉看着裴年的背影，轻蔑地扯了扯唇。
变了又怎样？就裴年那种蠢材，被骂到退圈是迟早的事。
杭思嘉不在意地想，不是很高傲很不屑一顾吗？
那就让我看看，你能演成什么样。
“action！”
镜头拉近，裴年提着裙子从山道上跑来。
凌冽的风肆意从她柔嫩的脸颊与漆黑的长发上刮过，卷起裙角，在雪地上留下一小片痕迹。
而裴年神色焦急，似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她张了张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主角身上，正要说出第一句台词，脚底却骤然一滑。
裴年摔倒了！
镜头中，穿着粉白衣裙的少女跌倒在地，衣裙凌乱，长发散落，看起来特别狼狈。
导演狠狠拧着眉。
严寒的天气与今天迟缓的进度让他心情变得极差，剧组中最讨厌的女演员又摔倒出了状况，导演不耐烦地“啧”一声，拿起对讲机就要开骂。
可他还没出声，就见屏幕中的少女缓缓抬起头。
她看着一个方向，眼睫轻颤，眸中水光潋滟。脸色苍白，偏偏唇瓣被咬得多了一抹血色。
“大师兄，”林薇薇开口，她嗓音轻柔，又带了些久病的虚弱无力。
云清快步走到她身前，弯腰扶起她。
林薇薇却站不稳了似的，一下软倒在他怀里。
她抬起头，那种悲伤之情更甚，每眨一下眼，都让人觉得眼泪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滑落，“师父、师父受了重伤。”
云清直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微张，脑中一片空白。
监视器里，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着，雪花自天空落下，缓慢地飘落在他们肩上。
“卡——”
导演大声训斥，“云清你干什么呢！怎么不说台词！”
被点名的男主角反应慢了半拍，他匆匆松开抱着裴年的手，对着导演的方向鞠躬，“抱歉导演，我们再来一条。”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一回到休息室，林笙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早上我录了视频的，你快过来看看！”
除了被派去领盒饭的李好，三颗脑袋都齐刷刷地凑到了屏幕前。
小橙啧啧感叹，“年年姐你真的太美了！”
林笙也止不住地夸赞，“演得还真挺好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表演这么有灵气呢？”
裴年表情很羞涩，眼神却直白地透露出‘你们再多说两句’的意思。
林笙又皱了皱眉，“摔倒的时候你腿没受伤吧？”
裴年：“没有。”
她把裙子往上撩了撩，露出白皙光滑的膝盖。
“你看，一点事儿没有！”
林笙凑近看了眼，“还真是。”
她又想到视频中裴年摔倒的那一下，“砰”地一声，隔着屏幕都觉得疼弋㦊。
“对吧？”裴年还挺骄傲，“得亏我运气好，没磕到小石子什么的。”
林笙跟哄小孩似的，“是是是，你运气最好了。”
说完，她低头看了眼时间，“李好怎么拿份盒饭这么慢？”
“慢吗？”裴年站起身，“我去上个厕所，要是看到了催他一下。”
林笙点了点头。
洗手间在走廊最尽头，裴年慢悠悠地走过去，刚要推开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道轻蔑的女声：
“哦对，还有裴年。”
“看见她当时摔倒那样了吗？装可怜给谁看啊！”
“给男主角呗。”这回说话的是另一个女生，“你没看到顾乾当时那眼神？NG之后眼睛都快粘她身上了吧！”
“啧啧啧。”里头的水声停了，紧接着就是离门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所以说啊，有些人就是心术不正，谁知道睡了几个男人才爬上来的——”
话声戛然而止。
刚才还在那儿煞有其事造谣裴年的两人神情尴尬，微微动着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年眉眼弯弯，“你们聊得好开心。”
这两天的磨练下来，她自觉已经掌握了一些打脸技巧，正准备拿面前这两人开刀，她们的目光却越过她，直直望向了身后。
“顾、顾乾……”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逐渐蔓延出恐慌。
裴年蠢货的外号在剧组响亮得很，好欺负又不会骂人，谁都能说她两句，可顾乾不一样，风头正盛，背景极深，传闻从小就在圈内大人物家里滑滑梯，进圈只是为了体验生活。
两相对比下来，谁能惹谁不能惹，一眼分明。
两个人还试图装傻，“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道具组那儿还赶着……”
顾乾微微一笑。
他长得其实很符合云清的设定，不笑时宛如高山上遥不可攀的雪莲，稍稍勾起唇时又好像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
但现在却感觉不到他一丝一毫的亲和之意。
“剧组不养闲人，尤其是话多的闲人。”顾乾一字一句道：“你们不喜欢这份工作的话，我可以跟副导说一声……”
“不、不用了！”两个人迅速道歉，“对不起，我们、我们不敢了。”
说完，也不等顾乾回答，就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
裴年看着她们的背影，不悦地皱起了眉。
顾乾上前一步，笑容扩大了一些，“不用在意她们的话，我……”
后面的话裴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因为她很不爽，极其不爽！
一言不合就跳出来逞英雄是怎么回事？！
她是没长嘴吗？！
裴年越想越生气，她刚刚可是把腹稿都打好了！
而且……
她抬眸看向好整以暇望着她的男人。
这顾乾以前不是挺讨厌她的吗？每次和她拍完戏还要嫌弃地用纸巾擦手。
当她没看见呢！
裴年懒得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缓声说道：“你刚刚一直站在女厕所门口偷听？”
“好变态。”
顾乾：“……”
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上了趟厕所出来，顾乾已经不见踪影。
裴年哼着歌往回走，视线扫过前面某一处，脚步一停。
“那不是李好吗？”
她看着不远处拎着四份盒饭往回走的李好，刚要抬起手叫他，就见李好身后又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
裴年视力挺好，因此她一眼就看出追上来那人——
是杭思嘉的助理。
李好什么时候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短暂的休息时间后，剧组又投入了紧张的拍摄中。
下午裴年只有两场戏，她早早地拍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角落，一会儿看看剧本，一会儿又看看拍摄情况。
林笙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心说我看上的好苗子终于开窍准备努力了。
她在远处边打着电话边看着裴年的背影，仿佛透过苍茫的雪地看到了裴年未来的巨星生活。
林笙给小橙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揣起热水走过去。
“年年姐，”小橙怕打扰她，还特意放轻了声音，“多喝点热水，驱……”
她话声拉长，眼睛顺势移到了写满菜名的剧本上，“——寒。”
裴年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她偏头咳嗽了两声，笔尖移到了一行字下，问：“我好像有点感冒了，明天吃毛血旺可以吗？”
小橙：“……”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裴年：“当然有！”
“我生病了，可不就得吃点热乎乎的吗！”
小橙直接拒绝交流。
裴年还想要再说，周围却突然响起阵欢呼声，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就见道路上缓缓驶来了几辆车，它们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地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而车身上，赫然印着杭思嘉的脸。
小橙脸一下就黑了。
裴年也敛了唇角的笑，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一处。
林笙快步走过来，“这谁送的？”
裴年指着车身右下角印着的一小行字，“公司。”
“这不是明摆着打你脸吗！”到底还顾虑着旁人，林笙发火都不敢发得太大声，“同一个公司同一个剧组，只给杭思嘉送不给你送？”
“就为了那么件事？至于吗？！”
裴年“嗯”了一声，显然是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聊。
小橙也在旁边劝，“小笙姐，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林笙叹了口气。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不远处嘈杂的人群，和微弱阳光下，裴年清丽恬静的侧脸。
冬日的冷风将她的碎发吹起，却并不凌乱，反而显得慵懒而随意。
林笙忐忑地提议，“那不如，去跟李总道个歉？”
裴年蓦地坐直身子，“不！”
林笙特别无奈，她余光扫了眼那头眉眼弯弯给工作人员分咖啡的杭思嘉，“就当是为了你的前途。”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裴年就这样受到打压。
咖啡车就算了，这段日子以来，上面明里暗里给裴年撤了不少资源，而那些资源，最终都到了杭思嘉手里。
“抱歉。”裴年缓声道：“这是我的原则问题。”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晚流连在她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以及在她肩上摩挲着的男人粘腻粗粝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