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温度已是零下,寒风阵阵,周砚浔没穿大衣,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分外单薄。街灯昏暗,他脸上的神色也模糊起来,但仪态依旧优越,笔挺的身段,即便被夜色掩盖着,也能感受到矜贵清绝的味道。
“真帅,”唐梓玥挽着书燃的手臂,小声说,“一看就是家世特别好的那种人。”
书燃已经顾不上回应唐梓玥了,因为她看到周砚浔身边有个女人。
夜风灌得周身冰冷,周砚浔大概喝多了酒,背靠着车门,点一支烟。烟草燃烧着,雾气缭绕,他揉了下额头,又去扯紧束的领带,浑身透着疲惫困倦的劲儿,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头发很长,颜色也漂亮,大衣底下罩着一条缎面连衣裙。她从车里拿了瓶纯净水,拧开后递过去。周砚浔没接,扶着车门又站了会儿,大概是想等醉意上头的感觉过去。
女人同他说了什么,周砚浔没应,摆手示意别离他太近。之后,他咬着烟又抽了几口,被呛得咳嗽,才将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踩着台阶进了会所。
夜风一刻不停地吹,声音喧闹,书燃的头发和衣摆,都顺着风向在飘。
那两个人,一男一女,明明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书燃心里却酸酸涩涩的,溢满说不清的滋味。
跟随周砚浔重新进入会所之前,女人似乎感应到什么,朝书燃的方向看来一眼。街灯恰巧在此刻映亮女人的脸,妆感略重,但描化精致,是那种很有辨识度的漂亮,华丽且有风骨。
不知为何,书燃下意识地避开了女人的眼神。
唐梓玥心思敏感,她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小燃老师,你不舒服吗?脸色好差。”
“没什么,”书燃深呼吸了下,用手机软件叫车,“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唐梓玥乖乖点头:“好。”
上了车,唐梓玥还沉浸在看到帅哥的情绪里,有些激动,拉着书燃问了好多关于读大学的事,比如每天都上什么课,是不是有好多人在谈恋爱。
唐梓玥有点好奇,“小燃姐,你有在谈吗?”
书燃笑笑,“没有。”
唐梓玥瞟了眼前排的司机,压低声音:“大学里有那种等级的帅哥吗?就是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
书燃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有。”
唐梓玥眼睛亮了亮,“他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在追?”
书燃“嗯”了声,手指来回拨动手机侧边的静音键,“很多人追他,对他感兴趣,表白墙和校内论坛经常能刷到关于他的帖子,甚至有外校的打听到他在哪间教室上课,堵在门口跟他要联系方式。”
唐梓玥几乎听得入迷,求书燃多讲讲。
“他不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那种,成绩和运动也都很好,”书燃轻轻说,“会玩,也会学,天底下好像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我遇到的所有人里,应该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
唐梓玥露出向往的神色,忽然想到什么,“他有女朋友吗?”
书燃眼前晃过给周砚浔递水的漂亮女人,有点迟疑,“应该还没有吧。”
“这种等级的帅哥一般不会是单身吧,”唐梓玥嘀嘀咕咕,“可能已经偷偷在谈了。”
书燃心跳莫名一梗,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网上说男人的本质就是花心,”唐梓玥单手拖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又帅又聪明的都是坏人,擅长算计,也擅长让女生伤心。小燃姐姐这么好,又温柔又漂亮,千万不要喜欢上坏人,会吃亏的。”
书燃垂下眼睛,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似的,“我不知道他究竟好人还是坏人。之前,我也以为他很坏,心性凉薄,擅长辜负,像他弟弟和妈妈那样,但现在,我没那么确定了。”
离得越近,接触越深,越能感受到周砚浔身上的温度,他嚣张又骄傲,磊落而坦荡,很会照顾女孩子,也很会保护女孩子。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眼神会变得深邃,犹如夜空海洋。
书燃在心里轻轻问自己——
你为之心动的那个人,真的是坏人吗?
你感受到的究竟是他的“坏”,还是他的“好”?
将唐梓玥送到家时,窦信尧和他那帮朋友已经走了,布置温馨的客厅被祸害得不成样子,一地狼藉。唐梓玥将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定真的没人,才松懈下来,对书燃说了好几声谢谢。
书燃教唐梓玥将房子的正门和卧室门全部反锁,除非妈妈回来,否则,谁来敲都不要开门。唐梓玥眼睛水润润的,点头说:“姐姐放心,我都记住了。”
从唐家出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书燃身心俱疲,累得不行。好在今天是周末,宿舍不设门禁,不然,她又要无处可去。
快走到小区门口,书燃拿出耳机,解锁屏幕,正要点开播放音乐的软件,身后忽然传来某种异响。
书燃很警觉,立即看过去,借着阴沉天色,勉强辨认着轮廓——
“窦信尧?”
第19章 温柔
夜风吹着, 温度很低,书燃单手拢着头发向后拨,手腕和发梢上散着好闻的淡香气。
窦信尧头上罩着卫衣的兜帽, 眉眼那儿落了些阴影,看上去深邃而沉暗。双手搁在外套口袋里, 从人行路的另一端走过来,身量修长,脚步轻缓,透着一股慵懒的痞气。
他身上有酒味、烟草味,还有女人的香水味,混在一起。风将那些吹卷到书燃面前,书燃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往后退,鞋跟踩到一块小石头,“喀”的一声, 听上去竟有些刺耳。
四周都是高耸的住宅楼,亮着灯,人行路上却不见人影,显出几分寂静和阴森。
书燃深呼吸了下, 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少自作多情,”窦信尧嚼着糖,嗤笑一声,“我叫了车,就停在小区门口,从这里出去是最近的路。”
书燃抿了抿唇, 正要说话,手机在这时震了下, 屏幕亮起,她低头去看。
窦信尧借着街灯的光亮将书燃上下打量一遍,忽然说:“大晚上的,不好叫车,你去哪儿?顺路的话,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书燃一面敲着键盘打字,一面回他,“有朋友来接我。”
窦信尧似笑非笑的,一股混不吝的劲儿,故意问:“男朋友?”
书燃回:“男性朋友。”
这话刚说完,就听见一串脚步,由远及近。
窦信尧眯了下眼睛,视线越过书燃落向她身后,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看到穿着机车外套和铆钉靴的严若臻。
严若臻很少抽烟,身上的气息总是洁净的,颀长的身形不弯不颓,透着股顽强而坚韧的生命力。
书燃仰头看他,对他笑,温声说:“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一等。”
窦信尧那边传来一声手机铃,严若臻很警觉,立即看过去,侧脸弧度鲜明,显出几分年轻男人独有的锋利。
书燃心头一跳。
严若臻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从小到大,脾气一直很硬。她不想小严和窦信尧那个痞子起冲突,于是拽了拽严若臻的衣摆,说:“上车吧,外面好冷。”
听见书燃说话,严若臻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什么,递过去。
起先书燃没看清,直到指尖触碰到暖洋洋的温度,她才意识到,是个暖手宝,可续航的那种,温度设定在五十五度,暖和但不烫人。
书燃有点惊讶:“还带了这个啊?”
严若臻的手背在书燃手上贴了下,很轻的贴合,一触即分,快得甚至都来不及觉察到暧昧,书燃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知道燃燃怕冷,所以,来接她的时候带了暖手宝。
寒冬深夜,这份细腻与温情十分可贵,书燃笑了下:“谢谢小严。”
窦信尧被晾在一旁,看了半晌热闹,突然抬脚踢起一块碎石,小石头蹦跳着砸到严若臻的小腿。
严若臻眉毛微皱,窦信尧朝他笑一下,混不吝的劲儿,“这小妞亲口跟我说,来接她的是‘男性朋友’,而不是‘男朋友’。你知冷知热地当了半天舔狗,结果连个名分都没捞着,有劲吗?”
挑拨离间的语气,明摆着不安好心。
严若臻沉默地看着他,眉宇间的神色很静,窦信尧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不爽感。
书燃用鞋尖将那块砸到严若臻的小石头拨走,想了下,慢慢开口:“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丰富多彩的,很多种类,不止‘舔’和‘被舔’这么简单。你要是想不明白,就找个儿童游乐堡,听听摇摇车的儿歌都是怎么唱的。”
说完,她带着严若臻离开了小区。
严若臻开的是汽修店老板的车,性能不错,空调打得足,很暖和。书燃靠着副驾的椅背,揉了揉被冷风吹僵的脸颊。严若臻没有立即发动,侧头看过来,黑沉沉的目光。
书燃同他解释:“那个人叫窦信尧,我做家教的学生是他妹妹。”
严若臻依旧看着她,书燃顿了下,又说:“他没有缠着我,今天就是偶然撞见。他妹妹跟他完全不一样,特别乖,家长也对我很好很客气,你别担心。”
车前的后视镜上挂了个幸运符,流苏微微摇晃,严若臻的目光落在那儿,一时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书燃没有觉察到严若臻的异样,她有点困,打了个呵欠,小声说:“我觉得窦信尧看着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你有印象吗?”
严若臻沉默地看着前方被车灯映亮的路面,他不会说话,书燃也无从知道,那一刻严若臻心里翻涌的复杂与怅惘。
他希望燃燃能辞掉这份兼职,离窦信尧远远的,他希望燃燃永远生活在繁花热烈处,有玫瑰有星光,可是,他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他生来一无所有,满身狼藉,只有这点拿不出手的情谊,却也只能烂在心里。
唐梓玥家距弈大不算远,车程大概十五分钟,书燃在车上睡着了,停车时还迷迷糊糊的,有点醒不过来。校外的车进不了校区,严若臻只能送到校门口,从校门到宿舍楼有段距离,风吹得厉害,严若臻怕书燃着凉,脱了外套要给她套上。
书燃见他里面只有一件白T恤,忙说:“给我了你穿什么?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门卫室里有值班的保安,探头往这边看,书燃没接严若臻的外套,在他腰上推了下,催他上车,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严若臻指了指她手里那个暖手宝。
书燃笑了下,手背到身后,说:“这个归我了,不还你。”
严若臻也笑,落在书燃身上的目光软得不像话。他双手垂在身侧,拇指压着食指的关节,摩挲半晌,到底没能鼓起勇气,碰一碰小姑娘白皙干净的脸颊。
许是昨天夜里吹了太久冷风,星期日一早醒来书燃有点鼻塞,呼吸不顺畅,头也疼,连打了好几个小喷嚏。
周砚浔之前撂过话,CFA全球投资分析大赛的参赛组今天在校外开会,地址已经发到了书燃的手机上,想参赛就来找他。
洗漱完毕,简单涂了些润肤的东西,书燃一面拿出iPad查询赛事信息,一面打开手机去看周砚浔发给她的地址,手指将地图链接点开,动作忽然顿了下。
那个地址,不是咖啡馆之类的地方,而是一处住宅区。
书燃找同城兼职时在网上刷到过这个小区的介绍,地段好,价格也高,以设施高端著称,这意味着这处住宅很可能是周砚浔的家。
室友都出去过周末了,宿舍里只有书燃一个人,起床后她忘记拉窗帘,室内光线有些浑浊。寂静而暗淡的氛围中,书燃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起一伏。
她搁下手机,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女孩子总是有很多衣服,一件一件,或挂着或折叠,打理得整整齐齐。书燃手指慢慢掠过那些衣服,最终停在一件V字领的毛衣上。
这那件衣服是新买的,颜色干净,质地柔软,只在宿舍试穿过一次。当时书燃刚换好衣服,恰巧有同班的女生来找她借笔记,她穿着那件毛衣去开门,女生看着她,眼睛都亮了,夸她漂亮,还问她要了毛衣的购买链接。
漂亮么——
书燃站在镜子前,微微有些出神。
她皮肤白,眉眼清秀,这种纯色的软料子衣服很衬她,整个人纯洁又温婉。
读高中的时候,宋裴裴就说过,书燃是那种白月光的长相,干干净净的,很招人,特别是坏人。越坏的男人越想亵渎月光,把高高悬挂的月亮变成掌心里的朱砂痣。
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书燃的心思好像被那点声音搅乱了,她拿起另外一件衣服,放在身前比了比,脑袋里思考着到底该穿哪一件,又该配什么样的外套和小首饰。
手机在这时震了下,她低头去看,严若臻问她今天是不是也要去做家教。
书燃:【今天不做家教,十点左右竞赛小组要在校外开会,估计会忙上一整天。】
严若臻:【校外?远吗?】
书燃:【还好,从学校过去,有直达的公交,大概四十分钟吧。】
严若臻:【我今天轮休,可以送你,别坐公交了,车上太冷。】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我大概半小时后到你们学校,东侧门那边等我。】
虽然书燃自称是严若臻的姐姐,实际上,自初中开始,就是严若臻在保护她。他一无所有,但从不吝啬付出,专注地对一个人好时,会用上全部力量。
外婆常说,小严是个好孩子,要强,也够聪明,可惜命不好。
一句“命不好”不足以涵盖严若臻所承受的委屈和辛苦。
书燃想起周絮言,想起他在严若臻脸上留下的伤,以及昨夜亲眼目睹的周砚浔与漂亮女人在一起的情形,心情瞬间暗淡,再没了打扮的心思,随便从衣柜里拿了套衣服换上,带着耳机和iPad出了门。
严若臻得知书燃还没吃早餐,帮她打包了一份可颂和热咖啡。这家店的咖啡杯和杯套是联名款,做工精致,书燃觉得好看,拍了张照片更新朋友圈——
“吃饱没烦恼。”
红绿灯的间隙,严若臻注意到书燃的动作,侧头笑了下,拿手机给书燃的动态点了个赞,又给她发了条消息。
严若臻:【喜欢的话以后我经常给你买。】
书燃看到那条消息,也笑了下:“谢谢小严。”
那处住宅区名叫衡古公馆,入口的地方有一面设计精致的景观墙。严若臻停了车,书燃解开安全带,挥手同他告别。
冬季气候干燥,风沙大,下车的时候刚好袭来一阵风,裹挟着落叶,书燃眼睛忽然刺痛,视线也有些模糊。
严若臻一直看着她,见状立即下车,快步绕到副驾这边。
书燃低着头,小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小声抱怨:“沙子吹进眼睛里了,好难受!”
在书燃面前严若臻一贯克制,连碰她一下都要深思熟虑,更别说吹眼睛这种略显亲密的小动作。他抽了张干净的纸巾,递过去,书燃伸手接了,贴在被泪水润湿的眼角,按了按,有些委屈地说:“真倒霉。”她吸了下鼻子,水光湿润的一双眼睛,朝严若臻看过来,问他,“眼睛红得厉害吗?”
她声音太软,模样也是,似有若无的透出点黏人的味道,严若臻只觉心跳猛地滞了下,说不清的慌。他盯着书燃湿红的眼睛,看不够似的,目光很深,好像堆积了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即将满溢。
书燃还是觉得不舒服,黑漆漆的睫毛眨了眨,像只欢蹦乱跳的小鸟。
那只小鸟仿佛落在了严若臻心上,让他悸动,也让他无措,他缓慢抬手,指腹朝书燃的脸颊贴过去。
想捏着她的下巴,帮她擦一下眼睛,想要她的眼睛不那么红,哭了似的。
他最见不得她哭,也舍不得让她哭。
时间缓慢推进,每一秒都变得无限长,严若臻的指尖先碰到书燃的围巾,只是这样,已经足够他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