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燃面也不吃了,搁下筷子,说:“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周砚浔没在意旁人,只看着书燃,笑着说:“饭量真小,难怪那么瘦。”
书燃藏着心事,不太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离开小餐馆时,周砚浔的围巾依旧是书燃带着,书燃那条则被周砚浔拿在手上,他一边走路,一边滑着手机屏幕看消息。
走到门口,短发女生居然追了过来,她对周砚浔笑了下,很坦率地说:“我这么说话,可能有点冒昧,但是有缘碰到,想争取一下——”
书燃和周砚浔一并转头看过去,女生继续说:“你们是男女朋友吗?如果不是,我能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就是交个朋友,没有恶意。”
女孩子勇敢而率真,大大方方地表达好感,并不招人烦,书燃小半张脸都被围巾当着,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她心里有多乱。
她不太喜欢这种场面,想越过周砚浔先从店里出去,周砚浔却故意来挡她的路,将她堵在台阶上,不让她下去。
短发女生还在看他,眼睛里有期待的神色,周砚浔笑一下,说:“不好意思啊,联系方式我不能给你,不太方便。”
女生失望地“哦”了声,往书燃那边看了一眼,书燃有点不自在,猛地推了周砚浔一下,直接把他推开,快步朝学校的东侧门走。
周砚浔踉跄一步,还是笑,故意对短头发的女生说:“你看,脾气多大呢。”
女孩子明白过来,也笑了下,说:“她很漂亮。”
周砚浔转头去看书燃的背影,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轻声说:“她特别漂亮。”
第15章 温柔
从小面馆到学校东侧门, 有一小段距离,步行大概八分钟。书燃和周砚浔并肩走着,脚步不快不慢, 两个人似乎都不太擅长聊天,没有主动开口跟对方说话。
月光将静悄悄的, 氛围沉默,却不尴尬,反而有种温情的味道。
周砚浔好像很忙,手机提示音一直在响,很多新消息。起先他没怎么理,后来,实在太吵, 才解开屏幕看了眼,挑紧要的事情回了两句。
身边站着周砚浔,书燃走路就有点不专心, 余光总想去瞄身侧那道影子,控制不住。她看见屏幕光映亮周砚浔的半边面孔,从鼻梁到下颚再到喉结,一条弧度凌厉的线, 透出桀骜的味道。
周砚浔正握着手机回消息,他手指纤长,关节处被风吹着,透出青白的颜色。
书燃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是不是手冷啊,好想帮他暖暖。
念头一起,书燃下意识地皱眉, 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不像话。她闭了闭眼睛,试图赶走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这时候, 身侧传来一个声音:“看路。”
书燃只觉腰侧那儿微微一紧,像是被人握了下,她顺着那股力道朝周砚浔靠近,额头险些蹭到他胸口的衣服。
与此同时,一辆共享单车摇摇晃晃地与书燃擦肩而过。
骑车的人没停下,声音很大地嚷了句:“谈恋爱也不能不长眼吧,马路又不是你们家承包的,乱晃什么!”
周砚浔皱眉,回身朝单车走远的方向看。
书燃连忙去拉他的衣袖,小声说:“没碰着我,你别生气。”
周砚浔顿了下,垂眸看她:“怕我发火?”
他在台球室砸烟灰缸的样子书燃还记得,于是,不太自然地点点头。
周砚浔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我脾气没那么坏,翻脸也是事出有因,不会无缘无故同人交恶。”顿了顿,他低声补一句,“以后我尽量控制,你别害怕。”
最后那一句,有了点哄人的味道。
说不清的暧昧。
时间不算晚,东校区的操场上挺热闹,好多学生在散步,还有街舞社在搞友谊赛。
可能是为了给圣诞节造气氛,挨着综合楼的那片草坪上,摆了几个带红帽子的造景雪人,还有长角麋鹿的大木雕,周围挂了圈彩灯,亮闪闪的,特别漂亮,路过时书燃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这点小表情,自然瞒不过周砚浔,书燃听见他说:“想拍照吗?”
书燃一怔,仰头看他。
周砚浔同她对视一眼,笑了下,淡声道:“去拍吧,我不着急”
说这些话时,周砚浔并没有刻意哄人的意思,言谈与表情都自然,可越是自然,越显得心动难耐。
书燃低下头,快步朝草坪那边走,以此掩饰有些加快的心跳。
这几天校内论坛上出现不少造景雪人和麋鹿的照片,回帖数不少,闻讯赶来拍照的学生也不少。书燃排了会儿队,才等到一个跟雪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找好角度,正要自拍,目光忽然越过手机屏幕,看向站在路边的那道身影。
周砚浔个子高,气质惹眼,深色大衣衬得他身段挺拔,贵气十足。周围人来人往,总有人看他,他毫无觉察似的,站在那里,安静又专注,等待着他要等的人。
书燃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都没有眨眼。
麋鹿木雕上的星星灯串突然闪了一下,书燃跟着恍惚了一瞬,手指不由自主地移过去。
手机镜头翻转,由前置变为后置,之后,清脆的一声快门音,男人颀长的影子被她存进相册,像保存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周砚浔一路将书燃送到女生宿舍楼的正门外,脚步停下,书燃才想起来她还带着人家的围巾,连忙摘下来还回去。周砚浔伸手接了,之后,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垂眸看她。
书燃被他看得心跳阵阵发紧,想了想,忍不住又提醒一遍:“经济法的作业,今天一定要交哦。”
周砚浔“嗯”了声,眼睛里有薄薄的笑意。
时间还不晚,宿舍楼外人影进进出出,周砚浔在校内一贯风云,很多女生认出他,频频递来视线,打量着。
书燃不太喜欢被这种人注视的感觉,跟周砚浔说了声再见,就要离开,转身的瞬间,衣袖却又被他拉住。
众目睽睽,这种拉拉扯扯的小动作显得特别暧昧,模糊了边界感。
书燃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周砚浔的手指仍牵着她的衣服,想了下,说:“前几天我没有好好上课,不是去玩了,而是有其他事情要做,挺重要的一件事。”
说话时周砚浔声音很轻,近乎温和,与他平日里不羁又桀骜的模样很不相称。
书燃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人人都知道周砚浔嚣张,难驯服,唯独她见过周砚浔的细腻与体贴,就好像他只对她一人如此
书燃握了握手指,故意问:“你是在跟我解释吗?”
周砚浔声音淡淡的:“是啊,不想你误会。”
他承认得太过坦率,书燃觉得她好像被他的纵容养出了一份贪心,于是又问:“论坛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都是假的,对不对?”
有风吹过来,十二月的天气,温度很低。
周砚浔侧了侧身,用脊背帮书燃挡住扑面的寒冷,“都是假的,我没有那么坏。”
书燃看到地面上两人缠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说:“谁说你不坏?其实你特别坏。你回了别人的信息,却没有回我的,故意冷着我。”
周砚浔喉结动了下,声音更轻:“以后,我不会再这样。”
他原本拉着书燃的衣袖,手指忽然滑下去,温热的掌心在书燃的手背上贴了一下,似握非握的,强调似的重复一遍:“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
书燃回宿舍时脸上带着薄薄的红,像糖分充足的水果,走到房间门口,刚好和方孟庭迎面撞见。
方孟庭换了衣服和妆容,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一看就是要去约会。两人迎面而过,方孟庭只当没看见,边讲电话边走了过去。
拧开房门进宿舍,会计班的一个女生来找施楹玩,两人挤在小床上刷剧聊天。书燃脱大衣时,听见那女生说:“方孟庭交男朋友了吗?这么晚还出去,是约会吧?”
施楹说:“法学院的学长约她去一家新开的LiveHouse玩,学长人不错,成绩也好,方孟庭说想试试看,合得来就交往。”
女生咬一口苹果,“她不是喜欢周砚浔么,怎么突然变心了……”
这话刚说完,宿舍门从外面打开。接近零度的天气,谈斯宁穿黑色连衣裙和过膝靴,没有丝袜,裙摆下的皮肤白得晃眼。
她扔下小挎包,用手指顺头发,瞄到书燃在换衣服,随口问了句:“周砚浔送你回来的吧?刚刚在楼下我好像看见你们两个了,他还扯你的衣袖。那家伙明明已经沧桑如老狗,在你面前却玩起了装纯那一套,我都不想说我认识他!”
书燃哭笑不得,拿了个小发圈往她身上丢。
谈斯宁卸了妆,先去洗澡,书燃打开电脑查收邮件。
会计班的女生跟施楹交换了下眼神,试探着问:“书燃,真的是周砚浔送你回来的?”
书燃“嗯”了声,她忙着手上的事,没抬头。
那女生抱着被子,想了想,又问一句:“你跟周砚浔关系很好吗?”
书燃不喜欢跟不太熟悉的人聊私事,淡淡应了句:“普通同学。”
女生还想说什么,透过摆在桌面上的化妆镜,书燃看见施楹拉住那女生,暗示性地摇了摇头。女生撇了下嘴,没再做声,盖着被子继续看剧。
快十一点时,书燃的电脑跳出一个小弹窗,来自周砚浔的新邮件,他终于把作业交了。书燃刚洗过澡,正擦着头发,她搁下毛巾,将文档下载后打开看了看。
整体做得很认真,案例分析也是下过功夫的,没有敷衍了事。
书燃放下心,想在微信上回复些什么,她看着“X.”的ID,手指滑来滑去,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句子,索性把在东校区拍的那几张造景雪人的照片找出来,发在了朋友圈。
之后书燃去做了些别的事,等她躺在床上,再拿起手机时,动态下已经收到了一些点赞和评论。点开消息列表,慢慢下拉,书燃的呼吸停了瞬——
周砚浔的头像也在她的消息列表中。
他鲜少与人互动,却“赞”了书燃那条动态。
心跳微妙地颤了下,在夜色之中尤为明显。
书燃咬着唇,手指移过去,点开周砚浔的头像,再次看到他的微信号——
“X_sixteen”。
“16”这个数字,对他来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特殊含义啊?
好想知道。
赶完作业,周砚浔神色有些惫倦,他靠着椅背,点了根烟,眼前一片缭绕的雾。
另外两位室友在打游戏,都带着耳机,键盘敲得噼啪乱响。沈伽霖拖着椅子凑到周砚浔身边,一副“浔哥,陪我聊会儿呗”的小狗样。
周砚浔摸摸沈伽霖的脑袋,笑了下。
沈伽霖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背,对周砚浔说:“今天下午,你为了姑娘,在台球室跟人翻脸了?”
周砚浔咬着烟,眼睛眯着:“谁跟你说的?聆姐?”
聆姐姓芮,姓氏少见,性格却很外向,台球室和烧烤吧两间店铺都在她名下,生意做得热热闹闹。
沈伽霖摇头说:“聆姐从不传闲话,是葛殷明那小子,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到处跟人说你不可交,为了妞栽兄弟面子。风言风语的,都传到我这来了。”
葛殷明就是在手背上纹蝎子刺青的家伙,家境不错,成绩稀烂。家里花了些钱,把他送进弈大附近一所外国语学校读书,结果他两次延毕,一把年纪了,还在本科晃荡,到处瞎撩,泡涉世不深的小学妹。
周砚浔认识葛殷明,是因为一次车祸,葛殷明的车蹭了周砚浔新提的陆虎,周砚浔嫌烦,没让葛殷明赔,葛殷明倒主动贴过来加了周砚浔的微信。
沈伽霖给周砚浔发了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葛殷明在一个全是狐朋狗友的微信群里抱怨周砚浔如何不地道。单是埋汰周砚浔几句也就算了,葛殷明偏偏扯上了书燃。
群里有人调侃:那得是多漂亮的姑娘啊,能让周砚浔那种眼高于顶的家伙当众撂脸!
葛殷明回了几条语音,截图的人特意转成文字,周砚浔看见他说:
“漂亮也就一般漂亮,关键是白!我仔细看了,那妞脖子上一点颈纹都没有,特光溜。”
“看姑娘我是行家,脸白都是化妆品抹出来的,没劲,脖子白才行。脖子白胸就白,上白下粉,紧得销魂。艹,越说越想干那妞,早晚睡了她。”
“周砚浔能搞上的妞,也就是个明码标价的,两万块钱能玩一礼拜,玩到烂!”
截图一共就四五张,周砚浔很快看完,把葛殷明的微信找出来,拉进黑名单。之后,他叼着烟,脑袋里晃过几个名字,选中其中一个,点开那个人的微信头像。
X.:【在?】
那人叫小磊,头像是家里养的巨型阿拉斯加,秒回:【在在在,有事儿啊浔哥】
X.:【你知不知道葛殷明现在在哪儿?】
小磊:【老葛跟我在一块,我们泡吧呢,怎么了浔哥?】
X.:【两万块,往葛殷明头上砸个酒瓶子,瓶子要碎,人要见血。这生意你接不接?】
小磊:【浔哥,你这……】
X.:【干还是不干?】
“小磊”的名字从屏幕上消失,变成“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输入持续了很久,却迟迟没有新消息跳出来。
周砚浔也不着急,手指弹了弹烟,垂眸看着灰尘簌簌掉落。
十五分钟后,在那条“干还是不干”的消息下,出现一段视频。
蓝光漫射的夜场,葛殷明跟一个穿吊带裙的妹妹说话,脸贴着人家肩膀,蹭过来又蹭过去,明摆着占便宜。
下一秒,酒瓶子对着葛殷明的脑袋落下来。
小磊之前在聆姐的台球厅看场子,十几岁开始混街头,很会打架。他力道使得足,又能保证不致命,玻璃粉碎四溅的画面甚至带了美感,有点暴力美学的味道。
画面在这时晃动了一下,之后,有人掐着葛殷明的脖子让他抬头,镜头随即拍到葛殷明的正脸,血迹氤氲,滴答掉落。
周砚浔确认无误,发过去一个两万块的转账。
X.:【转告葛殷明,‘两万块玩一礼拜,玩到烂’,他值这个价。】
小磊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回一句:【老葛也是傻逼,惹谁不好,他来惹你。】
沈伽霖坐在旁边,他虽然没看到周砚浔和小磊都聊了什么,但是视频的内容和橙色的转账对话框,他却看得清楚,不由脊背一凉,怔怔的,半天回不过神。
他下意识地拉住周砚浔的衣袖:“浔哥……”
周砚浔灭了烟,拍拍沈伽霖的脑袋:“别怕,一点小教训,出不了大事。”
沈伽霖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嘀咕:“我明白梁哥为什么选择带你做生意搞投资,而不是带我了。”
梁陆东和周砚浔,这两人相差近十岁,秉性方面却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聪明、残忍、够拼,有仇必报,手段多,且足够狠。
他们心里都有恨,所以,足够够狠。
周砚浔没接沈伽霖的话,处理完葛殷明,他似乎心情不错,切换界面刷了下朋友圈,看到书燃一个小时前发布的动态。
造景雪人、麋鹿,亮闪闪的星星灯,干净又梦幻,好像心跳都变软了。
周砚浔盯着那几张照片看了会儿,长按屏幕,将它们存进相册,之后又在编辑信息里选了“隐藏”。
相册中“已隐藏”那个选项是上了锁的,需要面部识别才能打开。除了周砚浔,再没人知道,那里面一共存了九十一张照片。
每一张都是书燃。
高中时,她穿着校服在国旗下演讲,梳马尾,碎发挽在耳后,下巴尖尖的,清秀又文静。体育课,她和朋友打羽毛球,被太阳烤着,脖颈粘了些汗,笑容却明媚,眼睛也亮。
大学军训,傍晚时解散休息,书燃叼着冰棍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看晚霞。不知打哪飞来一块小石头,砸中她,她左右看了看,没找到人,也不生气,捡起小石头当粉笔用,在水泥地面上画了只很可爱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