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责。
更害怕他会因此而觉得不开心。
宁岁不知道他会给出什么反应,也许后悔告诉她那些事,又或者是觉得她给他带来了麻烦。
宁岁像个木桩一样紧巴巴地贴着他,也不敢抬头,直到头顶落下温热的呼吸声,谢屹忱胸膛轻微起伏,温沉低喃的低音落在她耳畔:“晚上一直在为这件事难过?”
宁岁怔了下。
她睁大眼,雾气却快速凝聚,感受到他声音里的温柔,却不知该怎么回应。
谢屹忱捏了捏她颊边的软肉,又问:“是觉得没保护好我?”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莫名显得亲昵了几分。
宁岁心里跳了跳,委屈劲儿又上来了。
她埋在他胸口,闷闷地吭出一声:“嗯。”
高二当笔友的时候,宁岁给他讲过类似的事情,谢屹忱多少也了解夏芳卉的性格,能大概猜到她当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没事儿,不是大事。”谢屹忱摸摸她柔顺的头发,又把人用力往怀里摁,“不是你的错,别自责。”
紧紧抱了好一会儿。
眼前温意弥漫,有点模糊的趋势,宁岁赶紧用力眨了眨眼。
因为觉察到她情绪不对劲,他二话不说从香港赶了回来。
得知这样的事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情绪稳定,还反过来安慰她。
他怎么这么好啊。
宁岁忽然觉得心头那阵酸意好像被温柔地抹平了,连带着白天胸腔中某种尖锐到不能自控的窒息感,也逐渐如潮水般褪去。
在这时,谢屹忱的手指循了过来,轻抚过她的脸颊。
他没有再提夏芳卉的事,只是问她:“晚饭也没好好吃吧?”
宁岁耷拉着睫毛,点了点头:“嗯。”
“饿不饿?”谢屹忱低敛下眼,轻笑了声,“我带你去吃点儿好吃的?”
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上。
这里是闹中取静的学区房,行人不算特别多,一盏盏路灯拉长了冬季静谧的光影。
时间不早了,好些餐馆已经打烊,宁岁想吃鱼豆腐,谢屹忱就带她去附近的711,不仅买了鱼豆腐,还买了牛肉丸和关东煮,以及一瓶温牛奶。
晚上吃得太少,宁岁是真的饿了,谢屹忱把东西给她端来,她就坐在便利店的小凳子上,安静地进食。
细嚼慢咽。
谢屹忱发现,宁岁很喜欢吃蘑菇,而且饶有兴致地将几瓣蘑菇用竹签拼成一颗完整的蘑菇云。但放到嘴边的时候迟疑了下,还是把东西递到他面前。
谢屹忱挑眉:“怎么了?”
宁岁一脸舍己为人的表情,诚恳道:“你不是喜欢吃棕色的软东西吗?”
“……”
吃饱喝足,两人重新启航,就沿着商业街的边缘漫无目的地溜达。
宁德彦带着宁越回家了,私戳问宁岁人在哪里。可能是宁越这倒霉孩子钢琴弹得太烂,吸引了宁德彦的全部注意力,宁岁简单跟他在微信上说一句出去吃宵夜,他也没有很在意。
至于夏芳卉。
宁岁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在和她冷战。
从下午开始,两个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和彼此发过一条消息。
夏芳卉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对话框冷冷清清,甚至一改常态,没在群里冒泡。
宁岁知道自己在外面走路,夏芳卉能看到微信步数不断变化,但此刻她一身反骨,破罐子破摔般,越走越起劲,仿佛拿出了奥运健走冠军的架势,步步生风。
——其实这还是第一次在没有枷锁的情况下出行,有种放飞的自由。
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想回家。
途径一个私人影院,门面干净较新,营业到凌晨两点,还有很富足充裕的时间。
宁岁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新奇地探头往里看,见状,谢屹忱笑问:“想不想一起看部电影?”
墙上挂钟显示十点出头。
如果要看电影大概会到十二点以后,超过寻常门禁时间。
宁岁眼眸亮了亮,当机立断:“好。”
老板自然而然地为他们选了个情侣包厢,问他们想看什么。
片库里都是老片,宁岁看了看,随便选了个97年的外国片,《心灵捕手》。
她以前刷到过影评,据说男主是个很有数学天赋的叛逆少年。
——完美符合她现在的心情。
房间很小,光线昏昧,只有屏幕占据了前方的所有视野和亮光。
座椅是棕色沙发椅,两个人的位置,中间没有扶手,宁岁坐下的时候略微还有些心跳发紧。
相较之下,谢屹忱倒是很松弛。
前方有台宽大的玻璃茶几,老板给他们上了点小吃和水果,还有啤酒,都摆在桌面上,他懒懒靠在椅背上,用酒精湿巾擦干净手,姿态闲散地拿了一颗橘子来剥。
宁岁拿余光偷偷看他。
想吃的表情基本已经写在脸上了,宁岁还没说话,谢屹忱掰开几瓣小橘子喂进她嘴里。
……唔。
被塞个满怀。
宁岁两颊鼓起,浸了一嘴的蜜。
甜丝丝的。
她转过头,正对上他目光。
谢屹忱眉峰轻扬:“好吃吗?”
宁岁嚼了几下,点点头。
宁岁一直很喜欢吃各种很甜的水果,谢屹忱笑了,等她咽下,又给她喂了两小瓣。
像喂小动物一样,宁岁盯着屏幕,谢屹忱动作慢条斯理,把整个橘子都给她喂完了,自己也没吃。
两人开始专注看起电影。
男主威尔是在麻省理工大学工作的清洁工,但他也是个数学天才,轻易能够答出教授在板报上给同学出的高难度考题。
但宁岁没有想到,影片中的男主威尔同时也是个回避型。
因为回避,他总是快速开启关系又快速疏远,极端狂妄且抗拒管教,不愿意亲近想帮助他的数学教授,也抗拒对方给他安排的心理辅导。
宁岁想起,心理课上,姜教授说过,“这类人格的形成,往往是因为童年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形式的爱”,威尔就是,童年有着被人虐待的经历。
宁岁嘴唇动了动,正想转头同谢屹忱说点什么,这时候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她稍顿一瞬,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掏出来将手机静音。
直到看清屏幕,才发现是广告电话。
宁岁没有接起,沉默地将电话挂断,泄了劲似的,有些发僵地往椅背后靠。
宁岁发现,自己对这种急促的铃声已经产生某种强烈的抵触情绪。
刚才那瞬,还以为是夏芳卉,心差点又沉下去。
“……”
谢屹忱在刚才就调低了影片背景音量,想供她打电话,此时稍敛了眸,侧过头看向她。
——刚才还挺放松的,一下子又闷闷不乐了。
像是有点发呆,垂着眼望着前方。
谢屹忱凝视须臾,将她谨慎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怎么了?”
“……”
他的视线往前扫去,扯了下嘴角,笑问:“是这电影不好看?怎么心不在焉的?”
宁岁抿了抿唇,看向他。
谢屹忱低垂下眸,放轻声音:“和我说说?”
宁岁呼吸微屏,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高二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害怕听到这样的铃声。”
“……”
“我妈只要找不到我,就会疯狂打我的电话。”
高二去南京集训,有天晚上她做题太专注,没接到电话,再看手机时已经六十多个未接来电。
宁岁迎着冷风走出露台,努力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拨回去,迎面却是夏芳卉愤怒的责骂。
“我知道,是她担心我的安全,但是她的控制欲,真的让我感觉受不了了。”
宁岁还记得,夏芳卉第一次打她,是宁岁小学的时候,放学到同学家去玩,没跟她讲。
那次是特殊情况,好像是什么节假日,学校结课早,离真正放学还有一个小时。虽然夏芳卉每天放学都会来校门口接她,但她们家其实离学校不远,十分钟的距离就能走到。
于是那天,当同一小区关系好的小朋友邀请她一起回家玩时,宁岁跃跃欲试地答应了。
夏芳卉是肯定不会同意让她一个人去同学家的,但是宁岁又很想去,别的同学都是这样交朋友的。还差一个小时,她想着偷偷去玩四十分钟,再回来校门口等妈妈。
同学带着宁岁回家,两个人开了电脑,玩最新的网游。结果一不小心太过沉浸就忘了时间,夏芳卉在门口没看到她,简直急疯了。
她给班主任还有教务处的老师打了电话,给宁岁的儿童手机也打了好几十个电话,最后终于联系上,母女俩在小区门口碰面,夏芳卉气得直接当众扇了她一巴掌。
宁岁低着头:“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她说了算,穿什么衣服,报什么补习班,甚至交什么朋友。”
夏芳卉会细心安排好宁岁的每一件事,大到上学补课,小到衣帽鞋袜的款式,初中时宁岁所有的衣服都是她买,日常出门怎么搭配她也要管。
初中时夏芳卉很少让她独自出门,哪怕是玩得很好的同学邀请宁岁在槐安市内逛中心书城,夏芳卉也不放心。
所以宁岁从初中到高中,其实也很少答应和同学们出去。别的同学结伴去附近城市听明星演唱会,她只能待在家里。
本该是恣意畅快的少年年纪,宁岁常会感觉到自己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后来很多聚会她们也都不叫她了。
“其实我也真的很讨厌弹钢琴。”宁岁轻吸了吸鼻子,慢慢平静道,“她说考级可能能拿加分,四岁的时候就让我学琴。”
“但是第一个老师太松散,又不专业,一年多了我连谱都还不会识,我妈不满意,刻意换了一个很严格的老师。但是她不知道,第二个老师有暴力倾向,每次我妈没陪着上课时,她都会用戒尺狠狠打我的掌心。”
“我跟我妈说了这事,她也很不高兴,还警告过那个老师。但因为确实教出来的效果比第一个老师好很多,我妈还是让我再坚持试试。”
后面又硬撑了两年,直到宁岁实在受不了,一到那个老师小区楼底下就开始哭哭啼啼打退堂鼓,恐惧且抵触,夏芳卉这才作罢。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例子,宁岁小时候上过很多的兴趣班,芭蕾、画画、唱歌、珠心算、羽毛球等等,她的人生像是一张棋盘,每个棋子都被黑白分明地安排好了自己的位置。
可唯独就是没有她自己选择的空间,只能强迫自己去喜欢上这些东西。
“她很在意我的成绩,只要我考得不好,她就会训斥我,太粗心或者不努力。”喉头有些发涩,宁岁说,“中考的时候没有考得很好,她拿我跟我最好的朋友对比了好久。”
对方平时成绩年级五十多,中考却一鸣惊人成为黑马,全校第一,宁岁平时成绩优异,却因为心态不稳只考了三十多名,差点进不了四中尖子班。
夏芳卉是典型的结果导向的人,因为太强调这个,宁岁有时候也会变得极其患得患失。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很讨厌,讨厌她控制我的一切。”宁岁说,“讨厌她脾气急躁,一旦我做错事情,她就对我很凶。”
“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怎么这么没用啊,好像总是不能让她满意。”
宁岁声音轻微有些哽咽,别开头去,稍顿须臾,才说,“我也很讨厌,很讨厌这样满身都是缺点的自己。”
刚才谢屹忱都一直安静听着,这时把她抱到怀里,嗓音很低:“宁椰子,谁说你都是缺点了?”
“……没有人说,就是我自己这样觉得。”
宁岁很早就察觉到,自己是极度回避的性格。
很多时候她会做出一些连自己也不能悦纳的行为,会让她看到,其实真实的自己只拥有着很小能量的内核,甚至有些脆弱,千疮百孔。
格外排斥别人靠近,谨慎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害怕亲密,因为担心关系会变得不可控制。担心得到的会再度失去,患得患失。哪怕逐渐习得技巧学会伪装自信,但仍旧不够强大。
宁岁曾经也意识到这些问题,是想过要寻求帮助的。
高一下学期时,宁岁发现自己的接触障碍达到了有些严重的程度,就跟夏芳卉说想去看心理医生。
而当时夏芳卉的回应是什么呢?
——说她无病呻吟。
其实这和宁德彦说的话何其相似。
他们说,你在作死,明明没有病,却自己给自己洗脑,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你很正常,我们压力这么大都没说什么,年轻人遇上点事就玻璃心,怎么这么娇气。
那时她还不知道,真以为是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边觉得自己好没出息,给父母惹了麻烦,一边无望地寻不到宣泄的出口。
就像走在一条黑而长的甬道里,看不到一丝光亮,也没有人能够过来拉她一把。
他们只是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她身上,可是没有人会真正耐心地听她说话。
宁岁一直在这样漫长的夜晚里走着,踽踽独行。
直到遇见南京的那场落雪,她才恍惚看见了明亮的光。
——其实从第一眼起,宁岁就觉得谢屹忱特别耀眼。
明亮,热烈,又熠熠生辉。
没有哪里是不让人喜欢的。
之前半个月不联系的时候,谢屹忱的生活没了她,无疑还是精彩纷呈的。
参加各种活动,被其他同学在朋友圈提及。这些人就连接近他,都当成是一种可以拿来炫耀的资本。
换个角度来扪心自问,她却不太能信服,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特别值得别人喜欢的点。
毫无疑问,宁岁觉得自己也是非常优秀的。
但是这种优秀是一种被迫捏造和刻意培养出来的特质,是假的,不算什么独一无二的地方,随便换一个人也可以。
更何况,清大和京大也从来不乏优秀的女生。
宁岁总觉得,真实的那个她是有很多缺点的,一旦卸去伪装的滤镜,就不像旁人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出众。
她很害怕让别人失望,也害怕原本喜欢她的人会将喜欢收回去,所以不安感格外强烈。
曾经她以为自己学会了如何和自己和解,但是很多时候,她其实连对自己都不够诚实,只是掩耳盗铃地将问题盖过,装作没心没肺,宁愿生活少些烦恼。
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两面,芳芳对她的不信任和控制欲,始终还是让宁岁感到有点自卑。
屏幕上画面无声地变幻着,宁岁仍旧别着头不看他,眼眸低垂,但光线仍旧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之中溜了进来。
她眼前慢慢蓄起一层浅薄的水意,轻声道:“其实,我之前对你说谎了。”
“……”
“高三的时候,不是因为丢了数学答疑网站的账号密码才没继续联系你。”
宁岁鼻尖生出明显的酸意,“而是因为察觉到,我在情感诉求上对你过于依赖。”
“所以我害怕,有一天这样的关系无法维系下去,你会突然消失不见。”
索性由她来切断联系。
当时怕自己总是心里惦记着,就换了另一个不常用的密码,刻意想要忘记。
后来就再也没登上去过了。
“我的性格就是有点拧巴,又比较敏感,我试图改变,但是真的很难很难。”宁岁忍了忍情绪,片刻才压着鼻音说,“我就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和我相处起来很麻烦,觉得很累。”
“……”
袒露心声对她来说,一直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哪怕是轻微触碰,都会感觉到几分惶恐。
宁岁微缩着肩,睫毛有些发抖。
这时,她感到谢屹忱抱她紧了点,接着抬手握住她指尖,搭到自己肩上。
“看着我。”他温柔道。
谢屹忱嗓音清冽低缓,宁岁的心像是瞬间浸入一汪温泉之中,身体颤了颤,小心地抬起脑袋。
“我没觉得你拧巴,也不认为你敏感。”他低敛下睫,碰了碰她温热的脸,凝视着,“相反,我觉得你很细腻,很善解人意。”
“还有,你什么时候给我添过麻烦?”
“笔友的事,还有运动会,人工智能课的作业,香港,要保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你还因为我跟人打架受伤……”宁岁列举了几点,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迁就着她。
谢屹忱眸色很深,一边看着她,一边又抬手,用指腹摩挲她脸颊:“那些算什么?”
宁岁眼尾微红,看他漆黑英挺的眉眼凑近:“这些在我看来并不是麻烦。我喜欢你找我倾诉自己,喜欢你依赖我,也喜欢你在乎我哪里受伤。况且,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也很乐意能帮你解决问题。”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好似终于承载不住累积的重量,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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