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屹忱就先带宁岁去了空无一人的操场。
旁边就是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间间教室都亮着光,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高考之前的时光,沙沙的圆珠笔写字声、翻书声隐约葱茏地传来。
亲切,也让人有些感慨。
地上是软绵绵的青草,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天下过雨,竟还保留着一丝潮湿的新鲜感,是宁岁很喜欢的那种清新的气味。简单用带来的餐布铺了一下,两人席地而坐。
先吃蛋糕。
同学聚会那个大蛋糕是夏芳卉定的,但是谢屹忱也给她买了个蛋糕,是宁岁喜欢的牛油果草莓味,分量非常小,正合她的意,就只是尝个味,走个形式。
谢屹忱拿出打火机,把金色的数字蜡烛插上,要她许愿。
咔嚓一声,火光点燃,登时把周围的空气都照亮。
宁岁半边脸颊也染上了摇曳的光,两人在朦胧光影下互相对视了一眼,她眨了眨眼,轻唤:“谢屹忱。”
谢屹忱两条腿都屈起,屈肘散漫撑在膝盖上:“嗯?”
12.9和1.29。
他们俩连生日数字都是一模一样的。多有缘分。
宁岁小声:“你能不能靠我近一点。”
已经很近了,谢屹忱眼角眉梢都舒展,往紧挨着她边上的方向挪。
宁岁满意了,眼睛亮亮的:“这是你陪我过的第一个生日。”
火光在两人眼底明灭跃动了下,谢屹忱心底扑通撞了下。
他的女朋友好会撒娇。
夜晚有点凉,谢屹忱喉结微动,捏了捏她脸,低声笑:“高二的时候不也陪你过了。”以Nathan的身份。
宁岁一想,也是。
但这次更好,他人在身边。
其实那时候,宁岁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和他再产生什么交集。
集训结束的那天,她鼓足勇气想再和他说说话,才知道他已经提前离开。
所以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他叫谢屹忱。
也不知道他就是Nathan。
但她却始终都忘不了。
那天晚上,坐在狭仄楼梯上温声给她讲题的那个少年。
所以高二那年生日她其实没许愿,而是在心里想——如果能够知道他的名字就好了。
如果能够知道他的名字就好了。
现在这样,也算是夙愿成真了吧。
谢屹忱轮廓英挺的侧脸被火光浅浅描摹了出来,好看得过分,宁岁凝视须臾,稍稍往下埋了埋脸颊,嘴唇偷偷藏进了围巾里。
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许完愿之后蜡烛还没有燃尽,但是她又很想尝尝牛油果草莓的味道,于是就挖了一小块边角料吃了口。
奶油在口中甜滋滋地化开,真的好好吃。宁岁正想邀请谢屹忱一起品尝时,倏忽不知哪里一束手电筒光照射过来。
接着不远处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声音传来:“那边两个早恋的怎么还在操场上纵火!麻溜给我过来!”
“……”
谢屹忱还没说话,宁岁忽然吹灭蜡烛,站起来,卷起地上大包小包,蹭地一下就飞快往教学楼那边跑。
谢屹忱还懵了一下,也没时间想太多,把她遗漏在草地上的那块蛋糕也拿起来,快速跟了上去。
教务处那巡逻老师可能是没想到这两个逃晚自习的学生这么硬气,也打着电筒在他俩后面追。
于是就形成了一副极为诡异的画面。
手电筒的光从后面摇摇晃晃地射来,边照边喊:“跑什么呢?站住!”
宁岁一路七拐八拐,钻进了一栋黑暗的教学楼里。
很快谢屹忱跟了上来,两人都靠着楼梯的墙边站,没作声,很快手电筒的余光就从不远处斜着射过来,但因为他们躲的地方是个视觉死角,就没有照到。
不过宁岁还是心跳得发慌,这比密室逃脱刺激多了,她整个人都缩进了谢屹忱身后,耳朵是热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个巡逻老师没看到她们,大声喊了几句,但没听见任何回应。
手电筒又在看不见他们的视野盲区晃了一圈,这才离开。
等人走之后,谢屹忱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软了下来,他伸手一摸,宁岁连手心都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极其心虚地把脑袋埋在他胸口。
谢屹忱揽着她把人往上提了提,好笑道:“宁椰子,你跑什么?”
宁岁默了一瞬,诚恳:“我没早恋过。”
“想试下感觉。”
“……”
两人绕着教学楼走了一圈,又爬上天台去看星星。谢屹忱给她介绍高华的各个设施,让她能感知到他高中学习的环境大概是什么样。
其实宁岁觉得这种感觉很神奇,好像以另一种方式,又靠他近一点了似的。
差不多十点多的时候芳芳发短信来问什么时候回,宁岁才惊觉已经到了之后说好的时间,她怕露馅,也没待太久,就直接回去了。
进门的时候,宁德彦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卫生间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洗澡声,宁岁往里面瞄了眼,试探问:“我妈在洗澡?”
“嗯。”爸爸这时候起身,笑着从背后掏出一个很厚的红包,“生日快乐,乖乖!”
宁德彦从来都是这样,不挑礼物,遇到什么事情就给她钱,说白了就是有点懒,但宁岁也并不介意。
毕竟谁会不喜欢钱,她弯唇接过:“谢谢老爸!”
没想到还有惊喜,宁德彦顿了顿,又拿出一个大红包:“当啷啷!这是你妈妈给你的。”
妈妈准备的也是红包吗?
往年芳芳除了准备蛋糕,还会给她买礼物,像是好看的衣服、项链等,变着花样哄她开心。
今天这两口子倒跟说好了似的。
宁岁抱着两个红包走到浴室门外,敲了敲:“妈,我回来啦!”
水声湍流,里面传来夏芳卉的声音:“先别进来!”
宁岁愣了下:“好。”
夏芳卉说:“我听你们于老师说,聚会八点就结束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宁岁没想到她还打电话给于志国求证,下意识心抖了下。许久没撒谎,露馅的心虚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所幸隔着一扇门,宁岁咬了咬唇,语气尽量自然道:“就和朋友四处逛了逛。”
过了几秒钟,夏芳卉的声音隔着水声从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大声了点:“哪个朋友啊?怎么没跟我说?”
夏芳卉很喜欢打探这些,要清晰地知道她同谁交往,去哪里做什么,时刻掌控她的动态,以前初高中的时候,宁岁还能接受,但随着慢慢长大,她会应激性地生出自己的隐私空间被人探询的不适感。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
这个问题,她无数次想要说出口,但是喉头却像被扼住一样。
不敢,也习惯压抑。
愉悦的心情慢慢消散,落回胸腔内,宁岁含糊道:“同学,你不认识的。”
“……嗯。”
洗手间就在客厅旁边,她一扫眼就能看到玄关处堆着刚放回来的礼物——是一些特产和水果。
宁岁知道她又提着这些去医院了。
医院资源太紧俏,外婆那边又住院,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但经常碰壁。就算是送到人家医生面前赔笑脸,人家也不收。
又突然想到小学时候奶奶住院期间发生的事。
那时候床位紧俏,医生让她回家,夏芳卉拿着缴费单在医院大厅里急得楼上楼下地跑,手机却还不停响着铃声,是单位工作上着急催的事情。
那时候宁岁年幼,看着她拎着那些东西推开门,朝医生不断赔着笑,脊背微弯,恳求留下奶奶的床位。
指尖某处屈起,戳到掌心里,宁岁垂下头。
还没说什么,夏芳卉在里面更大声了点:“小椰,生日快乐。”
宁岁抿唇,胸口是轻轻的叹息,不知道说什么了:“谢谢妈妈。”
夜色浓郁,外头是沙沙的风响。
宁岁回到卧室,最后还是选择谨慎地把房门关上,锁好。
——她其实很想知道谢屹忱送给她的礼物是什么,路上他还神神秘秘地不让她看,说回家再拆。
宁岁快速把袋子拿出来,拆开,里面是个小盒子,不大不小,刚好能捧在掌心里。
小盒子是镂空珐琅工艺,外表颜色绚丽,粉色和淡蓝色勾勒在一起,梦幻又漂亮。
光盒子就这么好看了,里面会是什么?
宁岁感觉会是手链,小盒子闪闪的,她微微睁大了眼。
开口是磁力搭扣,啪的打开——
不是手链。
里面躺着一个,可爱的南瓜马车。
是她之前隔着解忧杂货店橱窗看了好久的,漂亮的珐琅流彩的南瓜马车,是公主的座驾。
车门可以自由开关,车轮、流苏、窗帘、座位等细节一应俱全。
打开马车的活动门,车厢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漂流瓶,内部卷着一张字条。
橘黄色的床头光撒过来,宁岁心里跃动着,拆开漂流瓶,把小纸条放在灯下看。
谢屹忱的字清隽好看,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祝你岁岁常得意,所愿皆能满。】
【我的1212椰子小朋友,生日快乐。】
落款是“Nathan”。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雨,淅淅沥沥。
槐安的天气总是如此难以预料。
屋内一盏暗黄色的小桔灯,温柔地映在床头,也映在那辆小巧的南瓜马车上。
宁岁心绪也像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浅浅地发怔了一会儿,感觉甜意像是水蜜桃汽水里的泡泡般,汹涌地冒了出来。
她浅浅弯了下嘴角,几秒种后,唇边的弧度又放大。
连双眼也弯了起来。
宁岁爱不释手地摸着南瓜马车门帘旁精细的流苏,忽然又想到刚才分别前,不经意在谢屹忱手机上看到的锁屏。
——似乎是冬夜飘雪的场景。
女孩戴着毛绒帽子,裹着厚实笨重的围巾和外套,背着书包站在橘黄朦胧的灯光下,看样子似乎是在向着镜头走过来。
照片是随手抓拍,距离也不够近,所以看不清女孩子的脸。
只能看到雪花在灯光下也莹亮得很透彻。
她记得前几天看他手机,锁屏还不是这样的。
宁岁问:“这个照片……”
当时谢屹忱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笑:“嗯,是集训的时候拍的。”
他有备份云端的习惯,所以一直保存至今。
马路上汽车轰鸣而过,衬得宁岁声音也小了些,喃喃:“……我都不知道。”
谢屹忱:“什么?”
她眨了眨眼,把隐秘弯起的唇朝衣领里压下了点,嗓音闷闷的:“没有。”
宁岁记得,自己从南京回来后,有好几个夜晚都曾梦到过他,梦里她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一条黑而长的甬道。
他手上拿着一盏烛灯,照亮了他们前方的路,但是一次都没有转身回头。
——宁岁一直以为,自始至终都是她在注视着他的背影。
却不知道。
被她望着的人,也曾回头。
悄悄地把她装进眼底。
第62章 撕扯
寒假时间虽然没有暑假宽裕,但是计划也在如期进行,宁岁成功报上了考驾照的名,科目一其实很简单,刷了几天的电子习题库,她一下就考过了。
接下来就是GRE。
在京大人人都卷,胡珂尔说她们外语系人手一个GRE和雅思高分,宁岁也不觉得自己这个有多超前。
只是马上要过年了,因为感觉夏芳卉这些天格外注意她,就经常待在家里,见不到谢屹忱。
所以每天晚上都要和他打电话。
其实也没什么固定内容,有时候窝在被子里讲讲自己这些天的见闻,有时候两人都忙,就各干各的事情,只是连着麦。
宁岁喜欢和他这样随性无拘束地交流。
他懂的东西多,博闻强识,常常把她惊到。
比如说,她也是听了谢屹忱讲才知道银河系中心是朗姆酒味道的,因为其中充斥着人马座的气体星云,主要的化学分子都是甲酸乙酯。还有什么海星的眼睛都长在脚脚上,一朵云的重量几十万公斤。
宁岁举着手机,卷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不小心把自己卷成了一条寿司,她裹在棉被里闷闷地笑,很认真地问:“谢屹忱,你小时候是不是偷吃百科全书长大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屹忱也在那头笑。
过了会儿,他尾音拖长:“偷吃奥利奥长大的。”
宁岁:“……”
不说她都忘了。
见那头沉默了,谢屹忱抬眉,悠悠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电话备注到底什么意思?”
宁岁又默了下,慢吞吞道:“因为……”
“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
谢屹忱:“?”
聊着聊着,宁岁又问:“那个南瓜马车到底要多少钱啊?”
谢屹忱说:“真的不贵。”
宁岁不信。
她前两周又去了一次那个解忧杂货店。里面的每个商品都能算是孤品,一看就是随随便便上千,往贵了去走。
老板还是披着斗篷,头顶绑着根五颜六色的鸡毛,不过挺有职业操守,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之前交易的价格。
她的小马车那么可爱,一定也价值不菲。
宁岁说:“你告诉我嘛。”
在云南的时候谢屹忱就发现了她一个臭臭小毛病,就是喜欢什么都和别人计较明白,不管是三十块的芝心卷还是三百块的门票,宁岁特别怕欠人人情。
之前问他他不说,她还是没放弃,连续好问了几次。
这时谢屹忱压低声音,气息浅浅不明:“非要和我分那么清楚啊?”
宁岁多少能感觉到他不太喜欢她这么见外,但她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花别人的钱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是一种对自我价值和他人好感的消耗,所以感到很不好意思。
这就是回避型心理的弊端,宁岁听了清大那节心理课才意识到,原来所有性格上别扭的部分都有迹可循,因为有不安全感,所以怕占人便宜会遭人嫌弃。
宁岁踌躇地说:“没。”
那头轻微的安静,她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解释时,听到谢屹忱懒洋洋出声,嗓音低醇:“真那么想知道?”
宁岁在那头嗯嗯嗯,点头如捣蒜。
谢屹忱故作沉吟,悠闲道:“5200次亲亲。”
“……”
谢屹忱见她没出声,很不正经地提示她:“快来,我已经准备好了。”
宁岁:“……”
其实她也是那天才意识到,原来一段良性的恋爱真的会让你变成更好的人。他绝对是安全型,情绪稳定,性格又好,无论什么时候看内核都很有力量感。
这样的少年,他会让你觉得,和他在一起真的什么都不用怕。
只要牵着他的手,大步朝前走就行。
那晚挂电话的时候,谢屹忱对她说。
“听好了,宁岁。”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拿去衡量价值,权衡利弊,明白吗?”
“也不用什么事情都跟别人算明白。尤其是不需要和我算明白。”
“我就想对你好,”他一字一句,嗓音格外张扬不驯,“而你什么也不用做,受着就成。”
宁岁这个年过得有滋有味。
大年三十这天,全家人一起除旧岁,贴对联,张灯结彩。
芳芳又听信了什么大师的话,买了一串叮叮吊吊的小葫芦挂在家里,宁越偷懒,不想动,被宁德彦举到大门上去铲上一年的财神爷画像。
不过没过十分钟就被他爸放下来了。
宁德彦顶着一头纸糊糊无言地去卫生间清理。
芳芳在网上定了一大锅佛跳墙,有鲍鱼、海参、花胶等大补之物,一家人围在圆桌前,闲散地聊着天。
年夜饭是芳芳和请来的钟点工一起做的,钟点工先走了,芳芳仔细低头闻那一盘豆腐:“诶,这个菜是不是有点异味啊?”
夏芳卉鼻子很灵,基本上有什么菜变质都能吃得出来,但有时候太过敏感,常常所有人还乐颠颠在吃的时候,明明没什么问题,她就说这个菜感觉好像坏了,很煞大家的胃口。
宁越见怪不怪地抬头,老成道:“妈妈,我们一般都把那个叫做风味。”
芳芳很傲娇,小小翻了个白眼:“嘁。”
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宁德彦把春晚打开当作他们聊天的背景音。
几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讲到了养宠物的话题,其实宁岁一直都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毛绒绒那种,小猫什么的,但她感觉自己其实不太会照顾它们。
毕竟小时候养过许多,兔子,乌龟,金鱼,蚕宝宝,仓鼠,最后它们无一例外以奇特的方式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养的金鱼被乌龟吃了,乌龟离奇地跳楼身亡,蚕宝宝化茧成蝶后不幸被芳芳意外踩死……
种种种种,十分离谱。
芳芳迷信,说炒股票的最好就养狗,因为狗旺财,但是她又怕狗,所以迟迟没有选择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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