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岁舌尖尝到了咸涩微酸的味道,她连睫毛都是湿漉漉的。谢屹忱温缓的呼吸近在咫尺,很是耐心地替她擦掉眼泪,认真道:“我从来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麻烦。”
“……”
他摸摸她的脑袋,轻笑了声:“宁椰子,告诉你个秘密,想不想听?”
“啊?”
潜藏着少年意气的黑眸似曜石,缀着明亮的光。宁岁呆怔地看着他。
谢屹忱抱紧了她,凑过来亲了亲她湿润的眼角。
“你自己眼中那些所谓的不完美,在我这里,都是很可爱很可爱的地方。”
“你眼中那些所谓的不完美,在我这里,都是很可爱很可爱的地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宁岁被吻到的睫毛轻颤,连呼吸都忘记,闭着眼,将脑袋埋在谢屹忱肩颈里。
耳边是沸反盈天的心跳声。
咚咚咚地撞在心口,像有蝴蝶从花朵里飞了出来。
宁岁一直以为,只有完美才值得被爱,只有做得好才会得别人欣赏喜欢,原来不是这样么。
所有的弄巧成拙,所有的忐忑露怯,在他眼里也是可爱的吗?
宁岁伸出手臂搂住谢屹忱的脖颈,呼吸烫烫的,和心一样,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当下的心情,于是就拱着脑袋蹭了蹭他下颌。
她悉悉索索片刻:“真的吗?”
听到头顶传来他清缓的声音:“嗯,真的。”
宁岁安静趴着,听他胸腔里的声音,心像是温泉,也像是刚才剥开的饱满的橘子蜜,被扑簌簌地击中:“对不起。”
谢屹忱一顿,气息压下来些:“这又是为什么道的歉?”
宁岁低头:“高三的时候,不该一声不响就跟你断了联系。”
那个时候她只顾着缓解自己的不安,其实也没有去考虑他的感受。
所以完全不知道,那个时候突然再也没收到回复,他是怎样一种心情。
这么想着,宁岁闷声问:“你那时候,是不是有点生气。”
谢屹忱没说话,掌心靠过来,蹭掉她脸上的湿润。宁岁缓了半拍,抬起头看他,却撞入谢屹忱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没有生气。”他嗓音低沉。
宁岁抽了抽鼻子,哪怕近在咫尺,仍然想要细致打量他脸上的表情。
她怕他在这块的情绪有所隐藏,不想展露出来。
也怕自己安抚得不够到位,还是让他有所介怀,所以心里始终提着一口气。
就在宁岁忐忑的时候,谢屹忱也同样凝视着她,片刻,手伸过来捏捏她耳朵,轻叹:“都哭成小花猫了。”
宁岁一顿,能感觉到自己耳尖又热又红,谢屹忱揉了揉她脸颊,亲昵道:“真没生气。”
他很坦诚,眼神干净:“但确实有点失落。”
宁岁眼巴巴地看着他,立刻联想到后面的事情,抿唇道:“那,如果不是在云南遇到,我们是不是就会错过了。”
宁岁发现,如今就连这样的假设,都会让她觉得心里涩涩地发酸。
没有办法去深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不会。”谢屹忱蓦地出声。
他语气很笃定,宁岁怔了下,心里似涟漪般浮动。
她抬手揪了揪他领口的系绳,略含着鼻音:“……你怎么知道。”
是那种不自知的撒娇,谢屹忱低敛着睫看着她,倏忽笑了:“我都记着呢。”
宁岁茫然:“嗯?”
谢屹忱刮了下她鼻尖,觉得她这种不在状态的时候也好可爱:“我记得你的名字,你的样子,知道你的学校,一打听就能打听到。”
“你同班那个搞物竞的,是叫程峰吧,后来我找他要了你的微信。”
谢屹忱混不吝地扬起眉梢,慢悠悠道,“我都想好了,一到北京就去找你,问清楚什么缘由,到时候就算你不想见我也不行,所以,我们不可能会错过。”
宁岁听得发怔,心跳扑通间,抬眸对上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一片安静之中,谢屹忱不知道从哪摸出一颗青提味的软糖,塞进她手里。
锯齿状的包装印在她掌心里,不过宁岁没看那颗糖,只看着他。
此时电影浮动的光影仍然在朦胧地映照着,暗暗的浅橘色,近在咫尺的距离,少年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彼此都滚烫而热忱。
“谢屹忱。”
重逢之后宁岁格外喜欢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每个字都念得清楚。
谢屹忱敛眸,喉结动了动,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嗯?”
宁岁说:“好像还没对你说过呢。”
“什么?”
她心跳很快,盯着他看了须臾,忽地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下:“我好喜欢你。”
冬季末尾的槐安其实也很浪漫,夜色静谧,路灯下莹莹都是暖光,偶尔有身着大衣的人们结伴同行,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很长,空气凉爽而清冽。
电影还差一点没看完,不过宁岁的注意力早就不在电影上了,两人从封闭的室内出来,重回宽敞干净的街边。
又经过那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面的亮光透出来,宁岁收到宁德彦发的消息,催她回去,她就停下来,拿手机给宁德彦回了几句。
便利店时不时有人进出。宁岁回完消息,抬头悄悄看谢屹忱。
他单肩松散背着包,漫不经心地插着兜,眉眼懒倦地看着对面街道,姿态却很耐心。
细看,和锐利的黑发黑眸造成极致反差的是嘴唇,淡色嘴角还有些明显的红,伤口细碎,是刚才和她在私人影院里亲的。
谁叫当时他听了那话之后忽然亲过来,宁岁就条件反射咬了他一口。
宁岁不由自主多瞄了几眼,谢屹忱像是察觉到,似笑非笑地眄过来:“怎么?”
他五官本就生得好看,这么一笑起来更显得有些张扬,宁岁顿了下,默默往他嘴角的位置看了眼,强压下话:“……没有。”
她另起炉灶:“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去香港?”
理论上谢镇麟在那边还有些事情的,他肯定也还要过去一起。
谢屹忱稍顿须臾,应道:“嗯。”
宁岁靠近了些,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认真道:“那你注意保暖,多穿一点,倒春寒最冻人了。”
谢屹忱垂眸看她,唇边勾起些许弧度:“好。”
顿了下:“有什么想要的就给我说,我从香港给你带。”
宁岁对化妆品奢侈品那些也不是特别需要,没什么可带的,但还是翘了翘嘴角:“好。”
为了避免宁德彦一会儿打电话来催,两人并没有在外面待太久。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过头了,不过让宁岁松一口气的是,宁德彦和宁越已经很心大地睡了,客厅里给她留了一盏小壁灯。
宁岁简单洗了澡,换好棉质软和的睡衣上床。
打开手机,聊天框没有什么多余的信息。
某人今天很安静。
这要是放在平时实在是反常,但是毕竟以前也没有这样激烈地吵过架,所以没得前情参考。
宁岁紧紧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抿了抿唇,还是将手机熄灭放在床头柜,关掉了卧室的灯。
身体的某些部分还是有些沉,有什么东西怅然若失,她平静屏退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侧卧,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一觉睡到天明。
大清早宁岁是被气势雄浑的贝多芬吵醒的,宁越小朋友在狂弹命运交响曲,听着怪可怜。
阳光从窗外洋洋洒洒地照过来,宁岁迷迷糊糊睁着眼,一边听咚咚咚隐忍愤懑地砸琴,一边茫然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和昨天晚上昏昏沉沉醒来的那觉相比,心情舒缓不少,再叠加不用再弹钢琴的那种解脱,还多出几分让人想笑的谐谑感。
宁岁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伸手拿过手机,习惯性去看微信。
手指触碰解锁,她侧着脸陷在软绵绵的枕头里,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不知碰到什么,置顶弹出好长的一段话。
宁岁倏忽顿住,目光怔忡。
——凌晨三点,夏芳卉给她发来一封长信。
【小椰,对不起。】
白色的、长篇的段落映在宁岁眸中,她的心颤巍巍地空了一拍,视线往下循。
【小椰,妈妈现在在公司定的酒店里,明早还要跑项目,但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还是想以这样郑重的方式给你写一封信,说一些心底话给你听。
其实在妈妈的印象中,你还是那个缠着我和你爸爸要在肩膀上“坐飞机”的小姑娘。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一眨眼你就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懵懂的、牙牙学语的孩子,妈妈一直有在留心你的成长,感到欣慰的同时,其实也有一点点格外纠结的情绪,因为感觉到,你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外婆对我一向舍不得,从小也没有给我什么多余的关心。而你爷爷奶奶当时都住在外地,沟通交流也少。我生你的时候,他们不愿意花几百的路费过来看一眼,羊水破的时候你爸爸在加班,没接到电话,是邻居把我送到医院,当时凌晨十二点多,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我深刻地记得那种无望感。
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很长时间我的生活中只有你,我不会带孩子,我们没有钱请月嫂和保姆,你爸爸早出晚归工作,我就只能自己摸索。
当时我也只有二十四岁,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半夜你睡不着觉,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我听着揪心也睡不好,你小的时候肠胃不好,吃的东西但凡有哪里不精细就会吐,我常常一个人半夜爬起来为你更换床铺。但是等你熟睡之后,我就会看你乖巧恬静地躺在那里,粉嘟嘟的很可爱,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心里特别满足,很有成就感。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是我活着最主要的动力和意义之一。
妈妈和爸爸这么多年的婚姻其实还算顺遂,总体来说感情上没什么大的坎坷,但还是有些小磕小绊、不如意的地方。你爸爸脾气虽然好,但也是个很懒惰的人,家里大小事情都不想操心,所以什么都是我来出心出力,我要顾的东西太多,一不留神可能就有错漏,因此慢慢地就养成了比较刚硬急躁的性格。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放学去同学家玩电脑游戏,妈妈没接到你,打老师电话也打不通,整个人吓得发抖,以为出了什么事。妈妈还记得当时打了你一巴掌,你伤心得大哭,其实打完你的好几天我都在自责和后悔,那时你才只有八岁,也不是故意让我心急,再怎么也不应该对你那样凶,应该温柔一点,和你好好说话。
妈妈知道,很多事情我管你会让你感觉不舒服,但是我真的很害怕会失去你,也害怕你不再那样需要我。你不知道,当你依赖妈妈的时候,妈妈有多么幸福满足。希望你能获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永远不要走错路,一辈子安安稳稳的。
但可能正是这种急于让你免受任何伤害的想法,反而伤害到了你。很多时候妈妈只考虑到了让自己舒心,其实并没有从你的角度出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妈妈为昨天下午跟你说的重话道歉,是妈妈情绪太激动,口不择言,伤害到了你的感受,也伤害到了你喜欢的人。妈妈也向他道歉。
你说这个男孩子家世好,对你也好,其实相较而言,我更在乎的是后者。
妈妈不看重任何客观条件,只要这个人实心实意地对你好,尊重你、包容你、理解你,那就足够了。
可能有很多人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性格有趣讨喜,成绩优异,各方面能力出众,这些特质很容易吸引到人,但是这些喜欢通常都暗含着很多期望。
而有的人喜欢你,是看见你哭和狼狈,知道你脆弱和艰辛,允许你的不完美和小缺陷,还想把肩膀和糖果都塞给你。
这样的人,才是值得我们最终携手一生的人。
妈妈相信,你有属于自己的判断。
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想说,妈妈是个极其情绪化、脾气也很急躁的人,知道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你在体谅我,也知道你是很懂事明理的孩子,不叛逆,一直在成熟地包容、迁就我这个反而更像小孩的母亲。
是妈妈依赖你更多。
小椰,感恩你一直以来的默默包容。妈妈以后会学着调整好自己,多给你一些空间,不去干涉你的隐私和自由,像朋友一样尊重你的想法和需求。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睡,希望今天晚上不要再难过,能做个美美的梦。】
隔了十分钟,夏芳卉又发:
【对了,你的生日礼物妈妈终于拿到了[爱心],是两张在厦门的演唱会门票,一月底的时候在软件上抢光了,只能托同事的关系去买。】
【是你一直很喜欢的乐队葵屿星球,时间在三月份,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听明星演唱会吗?到时候约珂珂或者是男朋友一起去看,都行。】
第65章 观赛
阔别将近两月,北京天朗气清,蓝天白云,白日空气正凉爽,树上叶子都掉得所剩无几,就等早春抽新芽。
飞机还在滑行之中,胡珂尔大喇喇躺在宁岁旁边,开了手机,刷未读消息。
过了会儿侧眸看她:“所以,这是世纪大和解了?”
宁岁也放下手机,越过她,幽幽去看窗外。
玻璃窗很干净,棱角被设计成弧形,外面是晴朗的蓝天。
世纪大和解,倒也不能确定,毕竟以后吵不吵还是两说。不过当下的这个瞬间,她真的感觉先前心里积下的结释然了。
其实在刚收到芳芳的小作文时,宁岁脑海中是真的完全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后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宁岁一直都是不怎么记仇的人,还比较乐观,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才能够保持高浓度的精神健康。
夏芳卉发脾气时候说的那些话,她往往听过就忘了,所以本来这次吵架,也没有预设真的能解决什么问题,或抱有任何期待。
可这一次,芳芳不仅没有再我行我素地置喙她任何,反而还向她道歉,是真的让她感觉心底很震动。
有什么东西跟着眼泪悄然落地,也随之融化了。
夏芳卉在几天后出差回来。
两个人一见面,在客厅里就憋不住了,互相拥抱彼此。
母女俩能和解,宁德彦自然也乐见其成,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没细问,就进屋去,把空间留给她们。
宁岁本来没哭的,但是芳芳哭得太惨,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一时也没太忍住,两人就对坐着抱头痛哭。
夏芳卉又陈情自己,不断跟她说对不起,宁岁说没关系,这些都已经翻篇了。
其实母女之间,真的很难仅仅用这两个词说清楚。宁岁也难以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像小河般曲曲荡漾,陷落一角酸胀的柔软。
只觉得好像再怎么回想,脑海中全都是芳芳的好了。
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但却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极致。
会为她用心地准备生日礼物,买很多漂亮衣服,细心添置女孩子需要的各种东西。甚至细致到连卫生巾都特意买用料好的牌子,不要会发凉的那种款式,说对身体不好。
也会为了让老师多关心她一些,在班级家委会里做组织者,忙碌工作之余还鞍前马后,和其他同学家长打好关系。
宁岁成长的过程中,夏芳卉全情参与,每一个重要时刻,她都从未缺席。
胡珂尔曾经也说过,很羡慕宁岁有这样关心她的妈妈,这个世上,如果说有一个人,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为她赴汤蹈火,那一定是夏芳卉。
芳芳脾气是很暴,但也是真的特别爱她。
后来宁越从里屋出来,试图趁乱加入这个战局,呜哇鬼叫地张开双臂挤过来:“呜呜妈妈我也没关系,我也不计前嫌!”
夏芳卉温柔推开他:“小兔崽子,妈妈倒还没有和你既往不咎的意思。”
宁越:“……”
清大开学时间和京大不一样,谢屹忱还要跟着谢镇麟处理一些公司的事情,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回。
趁着室友还没回来,晚上刚刚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整顿好,宁岁就打电话和谢屹忱说了这件事。
其实宁岁一直觉得,芳芳除了暴躁的其他时刻,都是很可爱的,但就是状态不稳定,像开盲盒一样可遇不可求。
而在这种正常状况下她俩的相处方式,如果要用一个词准确描述,其实是相爱相杀。
这点从夏芳卉扬言如果宁岁能考到第一就给她下跪就可见一斑。后来真考成了,宁岁还有胆贱嗖嗖地去问她能不能真跪。
至于那个演唱会的票,宁岁后来才知道,芳芳是和同事一起,在某个二手软件上找人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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