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便选了一首。橘子海的《夏日漱石》。
动感的节拍和着风声,在晚夜中恣意响起。
Upset/Cold wet
我心烦意乱/寒冷潮湿
I just gonna feel alright
但这感觉刚好
This time/Love blinds
这一次/盲目之爱
Wild roses in my hand
就如我所持玫瑰
岸边景色不可思议的辽阔,海面一望无际。
猎猎风声蕴含着热意和温度熙攘而来,宁岁把音乐声调到最大声,让它震响在空气之中。
想把手机给谢屹忱放回去,顿了下,还是捏在微微出汗的手心里。
她会保管好的。
偌大的公路上,偶尔一辆车呼啸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宁岁的眼眶被吹得微微有些发潮,他的衣摆,她穿着的外套,都被塑造成某一种不规则的形状,感觉好像轻盈得要飞起来似的。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抛在脑后。
I travel all the town
我从远方而来
From afar
踏遍整座城市
Idol’s falling down
看神明坠落凡间
You lie in such a beautiful
你置身如此美妙
Don’t cry/don’t cry
别哭/亲爱的
I put my summer in your hand
我的整个夏夜都安放在你掌心
一盏盏漂亮的夜灯向后疾驰而去,明亮得似乎能照到海平面。好宽阔的视野。
鹿卧山匍匐在脚下,森林盎然着幽静的绿意,然而对岸渔歌灯火,大理古城还亮着繁华的光。
这是属于他们的夏夜。
这是属于他们的疆界。
谢屹忱低磁含笑的嗓音融在了风中:“想不想喊一声?”
多么难得的当下,自由地驰骋。
多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喊一声。
脸颊被风急速吹拂,又绵又痒,勾着耳边几丝碎发,宁岁稍稍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似挣扎片晌,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谢屹忱似有所感,脊背稍稍绷了下,嗓音放柔:“害怕?”
她又忘了自己摇头他看不见了,过了会儿才抿唇说:“……不是。”
其实有点。
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这种感受,速度太快,冷热不明,心跳得好像快要跃出来了。觉得有点危险,但是没法控制,很兴奋,又刺激。
很难想象,某天会有这样的际遇,暗夜里在环海公路上奔袭。
此时此刻,新鲜感在胸腔里鼓噪不停,像是细密的鼓点,在世界的某个尽头摇旗呐喊。
“就,觉得有点快。”宁岁说。
“那我开慢点?”
“不要,你再加点速。”
“……”
她还挺有个性。
谢屹忱慢条斯理地笑了:“喂,宁椰子,我是什么摆设吗?”
“……”
他的嗓音沿着风向后掠,亲昵地贴近她耳畔:“觉得快,你不会抓我衣服?”
摩托车疾驰,宁岁脑海里怦地响了声,握着手机的指尖战术性地一蜷:“啊?”
谢屹忱轻笑:“椰子,这不是你的小名吗?”
宁岁这才反应过来,胡珂尔在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有简单提过这件事。
“……”
他记性倒是挺好。
但,这称呼怎么还能这么组。
其实胡珂尔那天说的也不完全对,比起喜欢喝椰子汁和比耶,夏芳卉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皮肤白。
小时候白白嫩嫩的,像剥了壳的椰子肉。现在长大了,听着就会觉得有点怪,感觉明显是给小孩子取的昵称,所以宁岁一直没太跟外人提过这个小名。
而且,谁会像他刚才这样连名带姓一起叫啊。
宁岁蓦然觉得穿着他的棉外套有点热,她将手机揣在口袋里,一边埋头,将拉链从领口弄松了些,一边慢吞吞地嗯了声。
谢屹忱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
余光感觉到她在踌躇,过了片晌,才慢腾腾抬起手,轻轻拽住他腰侧后摆的衣服。
紧接着那副细软嗓音凑近了问:“谢屹忱,你以前旅行,也经常这样吗?”
谢屹忱声线有点低:“哪样?”
“就,自己一个人,半夜突发奇想出来转转。”
“那倒也没有。以前去的那些地方,要不是自然风景区,要不是国外,半夜出去不安全。”
离得近了,视觉上他肩膀愈发宽阔,被风勾勒出的腰线也劲实,宁岁移开视线。风声呼啸而过,又闻到他身上那阵清缓好闻的气息。
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宁岁转过头,俯望着不远处宽阔的、月色朦胧下的海面。
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既有春日晴朗的味道,又有夏夜蓬勃的味道?
细微的温度流于指缝,很快又被夜风带走,但是棉料质感始终存在。
切换的下一首歌节拍动感,宁岁嗯了声:“那国外你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嗯。”谢屹忱回忆,“阿拉伯,他们在酒店里养鱼,弄了个几十米高的圆柱形水族鱼缸,里面有魔鬼鱼,很多颜色鲜艳的热带鱼,还有小白鲨。”
“然后非洲,看动物迁徙,角马过河。坐着装甲车近距离到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去看老虎和狮子。哦,还去部落酋长家做客拜访,墙是用泥土砌的,半夜猴子会爬进来。”
“还有,新西兰,有个皇后镇,被南阿尔卑斯群山环绕,是探险者的天堂。里面全是冒险项目,蹦极、跳伞,还有个三百米绳长的高空秋千,一路荡到山谷底部。”
宁岁感觉光是听他讲这些话都特别意气风发,与此时公路上飙车的情景互为应和,没忍住轻轻弯了下唇。
她真情实感地叹道:“还有那么长的秋千?你坐了吗?”
“坐了。”
宁岁好奇:“吓人吗?”
“还可以,刚开始的时候挺刺激的。”谢屹忱倒不怕这个,还觉得挺好玩的,想到什么,哧笑了声,“不过当时我旁边坐着的大叔可能体验感更强一些。”
宁岁:“哎?”
谢屹忱:“他假发吓掉了。”
“……”
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大厅静悄悄,和他们离开前的模样别无二致。
宁岁下来的时候觉得腿有些软,胸口急促的鼓点也还没有平复,不过摘头盔的手法比原来娴熟很多。
这时候困意后知后觉地上涌,天边仍旧滚着层暗纱,谢屹忱和她沿着走廊并肩往房间走:“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槐安?”
和刚才骑车时完全不一样。
这时候没有风声的背景音铺垫,空气显得格外安静,就让人能很轻易察觉到彼此之间距离有多近。
肩对肩,肘对肘的空隙,少年身姿高大颀长,半边暗影都向她投注过来。他气息温缓地拂过耳畔,宁岁不由得攥了下指尖。
她垂着脑袋,思考了须臾:“不太清楚,可能这两天,明天问问他们几个。”
谢屹忱低沉嗯了声。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宁岁房间门口的时候,谢屹忱率先停下来。
宁岁迟钝地抬了下眸,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连同手机一起还给他:“谢谢。”
谢屹忱接过东西,垂敛下睫:“那,我先回去了。”
“……嗯。”
“嗯,晚安。”
宁岁抬眸看他,没成想却与他的视线毫无防备地碰在一起,身体蓦地一顿。
——那双漆黑好看的眼睛凝视着她,真是奇怪,为什么在这么暗的地方,他的眼睛还是亮的。鸦羽似的睫毛轻缀,衬得眼皮处的褶格外深长。
她心间撞了撞,节奏不齐。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无知觉中慢慢堆积。思绪有些微紊乱,一时之间却又理不清楚。
宁岁抿了抿唇,还是将喉间的话咽下,匆匆回道:“晚安。”
她说完就转身开门,没再看他。
回到房间,胡珂尔还在呼呼大睡,只不过姿势已然和几小时前完全不一样,此时倒了个个,脚搭在枕头上,也不知道是怎么翻过去的。
手机里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者消息,宁岁暗暗松了口气。她实在有点疲倦,囫囵换上睡衣,蹑手蹑脚爬进被窝,定了个十点的闹钟,倒头就睡。
次日早晨,铃声叮当作响,宁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天光大亮。
胡珂尔也神情有些惺忪地爬起来,在床头柜摸到自己的手机。
先是下意识看了宁岁一眼,上下扫了扫,然后道:“我问问他俩起了没。”
宁岁嗯了声:“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外婆的事,披了件外套站在门口。那头很快接起来,喜气慈祥地叫了声小椰。
听声音算是还好,轻微的虚弱,宁岁心里舒了口气:“阿婆,您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没什么问题。”外婆还不知道芳芳已经和她通了气,假装无事发生,“小毛病,你妈非要今天送我去医院。小题大做。”
宁岁语气严肃:“人家医生都说要住院,而且说了很久了,您别孩子气。”
那头沉默片刻,底气明显减少,嘟哝着:“她怎么又跟你告状。”顿了下,妄图蒙混过去,“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宁岁打断她:“应该说的,咱得听医生的话。”
外婆不情不愿:“那医院就是开几个药,给你吸点氧气,什么服务也没有还死贵嘛。我做过护士,我清楚得很。”
宁岁温和道:“之前肾病您也这么说的,我和我妈信了,但结果呢?现在到医院来透析了。您觉不觉得这特别像那个经典的童话故事?”
“什么?”
“狼来了。”
“……”
老人家不说话了。
过了没多久,夏芳卉微信私聊宁岁:【厉害啊,把你这个死倔的外婆都给劝动了,刚又和我闹来着呢,现在乖乖收拾行李了[墨镜]】
宁岁给她回了同一个墨镜的表情。
在这边待了几天了,基本上能看的能玩的都过了一遍,差不多该回去了,她也想早点回去看看外婆。
一回到房间,就听到胡珂尔在卫生间里倒吸一口冷气:“天呐……”
宁岁赶紧推门进去:“怎么了?”
胡珂尔顶着一坨鸡窝头,百思不得其解地侧过眸:“你说老天爷怎么就给了我一张这么美的脸呢?”
宁岁:“……”
沈擎和许卓起床之后,四人一起吃了个午饭,宁岁还没来得及提归期,许卓先说家里有点事,爸妈让他今天下午就回去。
很显然他还没有跟胡珂尔说过,她反应不小:“什么事啊?”
许卓抬眼看了沈擎一眼,没多说:“去美国上学的事。”
可能是要搞留学签证什么的,和她没什么关系,胡珂尔就哦了声。
反正在大理待得也差不多了,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回也不是不行。只是有点突然。
几人合计完毕,从饭店走出来。
正是晌午,打了车往南边走,去鹿卧山、小普陀和理想邦看了看。
白天的洱海东路和夜晚不太一样,晴日高照,阳光灿烂,而晚上呢,则独添一番别样风味,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形容。
兴许是宁岁转头望着窗外出神的时间太长,胡珂尔兴冲冲地凑过来搭话:“大理天气可真好啊。这里人生活肯定很幸福吧,节奏慢,每天喝喝饮料听听音乐。”
宁岁瞥她一眼:“你在槐安不也是这德行。”
胡珂尔:“……”
倒也说得没错。
回民宿收拾好东西,沈擎叫的专车也到了,直接送他们去机场,临走时胡珂尔还道:“咱们去和谢屹忱他们打个招呼吧。”
许卓道:“之前问过了,他们今天去玉龙雪山玩了。”
胡珂尔心想你们联系还挺紧密:“牛,但玉龙雪山不是在丽江吗?”
“两百公里,离得也不远,几小时就到了。谢屹忱他们不是租了车吗?”
宁岁正拉着行李箱准备往车后尾放,闻言稍顿一瞬,没说什么。
沈擎在一旁,温和地笑:“放这就行,我来抬。”
宁岁觉得人和人的性格确实是不一样的,如果是谢屹忱,估计会直接上手帮忙,然后张扬地对她说“看不见我是吧”。
她弯了下唇,对沈擎说谢谢。
坐上车以后,宁岁戴上耳机,随便放了首歌,把手机揣在裤兜里没再看。
差不多到机场的时候,几人拉着行李往大厅里面进,到了航站楼,她才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去看微信。
下意识就想去看那个深色头像,还真的有未读提醒。
半小时前谢屹忱给她发了两条消息:【你们已经走了?】
谢屹忱:【怎么没说一声?】
宁岁对着屏幕默了须臾,咬唇回:【嗯,我以为许卓已经和你说过了。】
只回一句好像显得有点刻意在疏远他,她定了定神,又补了句:【听说你们在玉龙雪山玩?】
大概五分钟后,谢屹忱回了她一张照片,是山顶上的风景。
因为海拔高,所以一片白茫茫的,都是雪。背景里似乎还可以看到张余戈和林舒宇在不远处开心地跳跃,像海绵宝宝和派大星一样傻乐。
宁岁登时想起,之前宁德彦带她和宁越去过一次北京,还托熟人关系进到了清大里面,当时就在下雪,然后她和宁越两个人就在操场上打雪仗。
宁越那时候才小学二年级,站都站不稳,差点没被她给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结果还没擦掉就给冻成两条冰雕。
想到这就有些想家。
七天是个恰恰好的周期,宁岁确实不习惯长时间地离家,也不知道到时候去北京能不能适应。
飞机落地槐安,宁岁先拜托胡珂尔把行李带回家,她到时候来取。
然后直接打车去了市人民医院。
外婆已经被芳芳妥贴安置好,宁岁来得不算晚,老人家还没打算睡觉。
鼻子上连着气管,脸色略显苍白,但见到她仍然很高兴。
宁岁看到她这副样子仍然表现得面色如常,好像没把她当成个病人。
老少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天。
外婆告状说芳芳天天就知道说教她,威风得很,宁岁就在一旁扮和事佬,笑着说她就这急脾气,难道您还不了解吗。
回到家以后,宁德彦和夏芳卉瘫在沙发上看某档音乐类综艺,里面的男歌手正在撕心裂肺地飙着高音,宁越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默默嗑瓜子,颇有老干部的范儿。
听到动静,芳芳就弹了起来,迎上来给宁岁接行李:“怕飞机餐不好吃,就又下了一碗面条。在厨房里温着呢。”
顿了下,“还给你炖了人参乌鸡汤,记得喝了啊。”
之前看过中医,说宁岁气血不足,要调养身体,夏芳卉就从各个方面给她补充营养。但由于芳芳是个什么事都做百分之一百二的人,所以料下得有点猛,小锅里几乎全是药材。
眼看着她从厨房里端出一盅鸡汤,宁德彦隔着距离遥遥往这边看,没忍住吐槽:“你也不怕孩子半夜流鼻血。”
夏芳卉瞪他一眼,他赶紧不说话了。
趁人没注意,又偷偷和宁岁说:“乖乖,你看着情况吃。别撑到自己。”
宁岁眨了眨眼,埋下头,乖巧地舀起鸡汤。
热气熏得眼睛有点潮,她安静地喝汤,旁边电视还在放着轻快的背景音乐。
其实,他们家算不上什么特别有钱的家庭,顶多是小康,但夏芳卉和宁德彦一直以来给宁岁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很少让她感觉到家里有什么难处。
小学低年级,别的同学还在用手工削的2B铅笔时,她就已经有了按一下可以吞吐笔芯的Hello Kitty自动铅;别的同学还在用儿童傻瓜机的时候,她的生日礼物就已经是时髦的爱心翻盖手机了。
哪怕老人家的手术费二十万一年,他们也只字未提。
不是没有过龃龉,高二那年,宁德彦事业不顺,全靠夏芳卉的工资养。家里整体运势也差,两人时常爆发争吵,摔盘摔碗,闹得鸡犬不宁。
后来熬过了就好了。
宁岁心有余悸,曾经半开玩笑地同宁德彦试探:“我还以为你和妈妈当时会离婚呢。”
那时候爸爸说了一句让她印象很深的话。
——不会离婚。因为是家人,所以风雨同舟。
我和你妈约定好,只要这艘船不沉没,我们谁也不离开对方。
宁岁还在感动着,这时候夏芳卉叫她,她应一声,跑进房间里:“妈,怎么啦?”
夏芳卉拿着宁越的儿童傻瓜机,鬼鬼祟祟地招呼她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我怀疑你弟早恋。”
宁岁看到她在翻宁越的手机,又被这语出惊人给震到:“不是,妈,你怎么偷看人家的隐私呢?”
“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算什么隐私。”芳芳在她的眼神下安稳如山,理不直气也壮,“你快看你快看。”
宁越的屏幕是QQ起始界面,很多聊天框堆在一起,最上面的头像应该是个女孩,二十分钟前他给人家赫然发了句:【你看能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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