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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夜熙攘之前(浮瑾)


宁岁拿着啤酒,很自觉地向谢屹忱求助:“这该怎么办?”
谢屹忱在大厅中央的长木桌旁坐下来,懒洋洋朝她一伸手:“给我。”
他找准桌子比较锋利的边沿,拿着瓶子轻轻一磕,瓶盖砰的一声弹开,里面气泡上涌,干净利落。
宁岁在旁边叹为观止:“好厉害。”
谢屹忱低敛着眸,少顷动作顿了下,才语气不明地抬了眉:“开个瓶有什么可厉害的。”
说不上来,宁岁觉得谢屹忱做什么事都带着的那种从容自若很帅,但他不是那种因为帅而自知才拿出来现的,他只是单纯习惯了而已。
宁岁在他身边随便扒拉了个木墩坐下,想接过那瓶啤酒,谢屹忱却想到什么,握着往回一收。
两人的指尖在空中擦过,瓶底凝结的水汽在桌面哗啦拖出一条痕迹。
宁岁:“?”
谢屹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嗓音低沉:“这是冰的,你能喝吗?”
宁岁一愣,这也才想起来,自己是生理期第二天。
她睫毛动了动,盯着那还呲啦冒着气泡的啤酒瓶口,目光也跟着轻微闪烁。
波光粼粼的月光下,谢屹忱观察到宁岁的表情,她耳朵似乎红了,白皙小巧圆润的,冒着一层柔软细腻的浅粉色。
他只扫了一眼就很快收回视线,紧接着抬手摸了下鼻梁,而后转头向着走廊外看。
这时,宁岁抬头,轻声:“那个……”
“干什么。”谢屹忱仍维持原来的姿势散漫地坐着,一只手握在冰得冒水的蓝瓶上,语气听上去多了几分莫名的自持。
宁岁盯着他看,不说话。
他怎么记性这么好?连这种事情都记得。
桌子上残留着酒瓶外壁落下来的水珠,宁岁悄然摸了一下,一手冰凉。
与之相对的是耳尖的热意,很轻微。
她心里悄悄想——这夏天怎么这么热啊。
宁岁不自觉咽了下口水,随后伸出一根细白食指,虚心道:“我想舔一口,有点不记得味道了。”
“……”
得,还是想喝。
谢屹忱没立即答话,先是在昏暗的桌子上摸索到那个瓶盖,才说:“万一不舒服怎么办。”
他挺会拿捏重点的,宁岁不说话了。
她眼睁睁看着他把瓶盖摁回瓶口,在桌沿边随便磕了几下,重新装上了:“不是,这还能这样的?”
“嗯。”
宁岁看着他:“这酒开过了,你打算放回去?”
放回去不合适,就是可惜气泡全跑光了。
谢屹忱轻巧地掂了掂瓶身:“带回房间明天喝。”
宁岁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谢屹忱这才发现她此时两手空空:“你没带手机?”
“嗯,我妈看到我微信步数会知道我熬了夜。”
宁岁没忍住叹口气:“对,是这样的。”
芳芳这个女人真的很绝。
宁岁小时候趁着爸妈出门办事就在家看电视,后来他们回来的时候,她谎称自己一直在学习,芳芳就摸一把电视机柜,还是烫的。于是把她教训一顿。
后来她学会了,在电视柜上面垫一条凉毛巾,以为这下万事周全了,结果芳芳说电视机上的静电灰尘比原来少了。又把她教训一顿。
反正宁岁一次都没有骗到过她,随着宁岁长大,芳芳好像也一直在进化一样。
两个人都练就一身特工的本事,只不过宁岁总是棋差一着。
这微信步数也是芳芳盯着她开的,宁岁不能关闭这个功能,关了就是有鬼,芳芳一定会盘问。
但是如果她开着,且没在十二点前睡觉,第二天芳芳早上起来看,微信步数就不是零了。
所以她干脆就把手机锁房间里。
现在的情况就是,手机也玩不了,难得想喝一次酒也喝不了,还清醒地睡不着。
可能她的确不太适合当个叛逆的小孩,骨子里就没这种基因。
宁岁这么想着,心里又好笑又郁闷,不自觉又轻叹了口气。
“愁什么呢。”谢屹忱屈肘随意撑在桌沿,黑眸耐人寻味睨着她。
宁岁长睫软软耷拉下来,看着那蓝色酒瓶,幽幽地吭出一句:“我就觉得,想喝口酒都找不准时机,我挺没出息的。”
“……”
谢屹忱眉梢蓦地挑了下,似笑非笑地一针见血:“你到底是想喝酒,还是想反抗你妈。”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宁岁承认他一语中的,但是能怎么办,每次想违背芳芳的命令时,就想起她那些好,觉得她这么多年很不容易。
毕竟谁又是自愿成为女强人的呢,还不是为了对抗生活的风吹雨打。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走弯路。但是我觉得,有些东西,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部分,我想去尝试,但又总觉得在和她反着来。”
谢屹忱这时正扯着那条备用鞋带泰然自若地打结,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你别给自己上升那么高的调性,什么违背不违背的,都谈不上。”
“她管你的出发点是为了你好,只要你能在过程中保护好自己,最后结果也是好的,不就没问题了吗。”
“而且,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总要撞一撞南墙,与其等以后走更大的弯路,不如现在趁年轻的时候多试试错,把额度都用完,以后就能一帆风顺了,是不是?”
宁岁:“……?”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短短几句就化腐朽为神奇。
仔细一想,又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这思路……”
“嗯?”
她小声:“会不会有点流氓。”
“……”
大厅里没开灯,就冰箱柜上面亮着一盏黄色的小灯泡,两个人在昏昧中情绪不明地互相对视片刻,少顷,谢屹忱揣着啤酒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宁岁很快仰起头:“你要回去了?”
谢屹忱眄她一眼,神情有些兴味。
宁岁睫毛闪了闪:“你要困了,就赶紧去睡吧。”
“那你呢?”
宁岁垂眸盯着桌面上的木质花纹:“我再坐一会儿,吹吹风。”
谢屹忱敛着眸,打量她须臾,低头笑了下。
他挺耐心地放轻声音:“不是。我就回屋拿个东西,在这里等我?”
宁岁怔了下:“……哦。”
宁岁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但心里莫名安定了点。她坐在原位没动,想着可能是扑克牌剧本杀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两个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大概枯坐了有小几分钟,正摩挲着,身后响起一道低沉轰鸣的引擎声。
宁岁惊诧回头,看到谢屹忱拎着头盔骑在摩托车上,长腿蹬地,闲散地屈肘倾身在车头。
这里没有霓虹,只有与月光缱绻辉映的海。
车头向她,谢屹忱在不远处朝她闪了下灯。
晚风中,他整个人好像披拂在月色里,细碎黑发落在额边,眉目轮廓英挺锋利。
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明亮染光,恣意又张扬,嗓音低磁如浓酒:“过来。我带你去兜个风。”

这十八年以来,有很多事情,夏芳卉都不允许宁岁去做。
譬如一个人离开父母去旅游,喝酒,以后做一名职业歌手,喝雪碧和可乐,吃垃圾食品,交不三不四的朋友……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夏芳卉认为这些,都是人生中的不安分因素,会对宁岁的成长不利。
希望靠一己之力去打造一个温床,永远保护好她。
包括宁岁的人生路径,夏芳卉也想通过自己的经验和价值判断为她选一条最好最对的路,一条不用吃太多苦、最适合她的路。
小时候宁岁说很喜欢唱歌,夏芳卉就送她去学,那个声乐班老师很有意思,明明是通俗唱法,上课会给他们教一些音乐剧和舞台剧的桥段,让大家边演边唱。
后来宁岁感兴趣,扬言说长大想当个驻唱歌手,夏芳卉就不允许她再去上那个课了。
她觉得是那个老师把孩子带歪了,让宁岁有了以后想做音乐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
让宁岁记忆很深的一句话就是——夏芳卉说,你做不好的,你不能把唱歌当饭吃,这个世界上有更多比你有才华的人。你想想,到时候在酒吧唱一晚上才能挣个把钱,你能甘心吗,你该有多心酸。
当下那个时间点宁岁其实有点茫然。
其实她也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会改变,也许只是年少一时兴起,但是确实是夏芳卉的一句话就让她受到打击,觉得很无趣。
后来她就努力戒掉对歌唱的喜爱。
宁岁知道妈妈的出发点是爱,也知道妈妈吃了很多苦,肩上压着许多沉甸甸的事,不希望她走错路,所以没有反抗。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宁岁都在被动地接受很多夏芳卉安排给她的东西,有些她喜欢上了,比如数学,有些不幸失败,比如钢琴。
原先她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鹅卵石即便经过流水冲刷也依然能维持原来的模样,既来之,则安之。
但是看过谢屹忱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人能够活得这样有棱有角,却不被世俗裹挟。
那样的少年,不惧蜚短流长,又不缺鲜花嘉奖,活得骄傲肆意,灿烂又明亮。
就是很羡慕,真的很羡慕,他那么自由,又那么无所拘束。
潜意识里,宁岁也渴望能够成为那样的人。
能够脱开那层束缚的框架,自己真正做一次主。
周围蝉鸣声隐约四伏,宁岁站起身来,胸口处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沸腾。
——这绝对是十八年里她做过的最疯狂的一个决定。
在这样一个熙攘的夏夜,同某个人前去历经一场未知的冒险。
谢屹忱还在不远处等着她。
就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好似变得很耐心,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沉静地望着她,像一片海,等待她一步步慢慢走近。
宁岁站定在他身边,还是感觉很兴奋,一双桃花眼都变亮了。
谢屹忱侧眸看她:“第一次骑摩托吧。”
她眼睫微动,点了下头。
他轻笑:“上车。”
宁岁:“哦。”
其实这辆车很宽敞,车身是深蓝色的,抛光油漆,流线型设计,各种零部件组合在一起,造型很酷。
宁岁小心翼翼地上车,低头生疏地找脚踩的地方。
谢屹忱的声音自前面低缓传来:“慢慢来,不着急。”
两人隔着几寸距离,谢屹忱肩背沉劲宽阔,宁岁一抬眸就能看到他清隽的脖颈,黑色寸长的头发,每一根都透着硬朗不驯的意味,手臂冷白而绷着力量感。
宁岁微微一愣神,前头递过来一件衣服,是他的黑色防风外套,里面加了绒,质地很软。
“刚上去拿的,干净的。”谢屹忱说,“开起来风会很大,穿上,别着凉了。”
他自己穿一件短袖,倒是不紧不慢的,宁岁下意识问:“那你呢?”
谢屹忱懒懒道:“我皮瓷肉实,吹不坏。”
宁岁安静一瞬。
他又让她戴头盔,一人一个,宁岁接过来往脑袋上一套,感觉太大了。
她摘下来,看了一会儿,上手调整绑带长度。
结果半天没弄好,头发和魔术贴粘在一起了,宁岁努力想解开,结果还越缠越多。
谢屹忱听她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知道她没搞好,他回过身来,直接上手帮她调,语气似笑非笑:“你在织网啊?”
“……”
这个姿势有点不着力,宁岁默默下了车,配合地挪到他跟前。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温和拨开她额边的发丝,魔术贴脱离粘连的声音轻轻嘶开,像一根悠悠绕绕的丝线剥离出来。紧接着又把绑带调紧,给她结结实实扣好。
宁岁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思索道:“怎么感觉有点紧。”
谢屹忱动作一顿,拉开了点:“这样呢?”
“好像又有点松了。”
“……”
两人面对面对视了须臾,感觉面前人眸光变得有点深,不知道是不是想发作打她,宁岁慢吞吞地直起身来:“谢谢,那我自己织吧。”
谢屹忱:“……”
宁岁重新上了车。
身上穿着他的外套,尺码好像有点大,能掩盖住大腿上侧,宽宽松松地套着。宁岁穿的是条牛仔七分裤,薄款白色雪纺长袖,生理期间需要保暖,所以就坐在谢屹忱后面,将拉链拉到脖颈处。
习惯性把手往兜里一揣,发现是空的,才想起来东西锁在房间里。
没带手机,天然有种不安全感。虽然芳芳应该不至于半夜打电话过来。
感觉他要发车了,宁岁欲言又止:“那个……”
谢屹忱却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吊儿郎当地扬眉。
“让阿姨放心。”
“我怎么带你出去的,就怎么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他喉间漫笑一声,“一定把公主保护好,行吗?”
“……”
话音一落,摩托车便加了油,沿着门口往巷子外驶去。
宁岁被惯性带得往后仰了一下,心间跳了跳,下意识撑了下摩托车后座。
两边房屋飞逝,白日里热闹熙攘的店铺都已打烊,只有隔着一段距离亮着的一盏长灯。
很快上了贯通南北的主路,谢屹忱开得其实不快,但眼看着后面的巷口离他们越来越远,宁岁的心跳就愈发难以自抑。
风吹的,夜热的,或者是被他外套上这阵似有若无的清冽气息熏的,都有可能,反正此刻她感觉到无比兴奋。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桎梏,被解禁,被打破,变得轻盈起来。
谢屹忱的衣摆被风吹起,喷鼓成弧度,这时候半侧头兴味问她:“感觉怎么样?”
宁岁点了点头,而后又想起他看不到,往前凑近了点,在他耳边肯定道:“很好。”
谢屹忱嗯了声。
兜兜转转过了几条街,夜晚的景色如此与众不同。
宁岁盯着前面的方向,感觉不是去南口的路,她问:“我们要去哪里啊?码头吗?”
“不。”谢屹忱开车的姿态很稳,低沉的音色从前头传来,“敢不敢跟我上环海公路?”
——洱海东路,从双廊到挖色镇,就在大海的旁边。
这条路要出古镇,彻底地上公路,几乎贴着洱海走。
宁岁心间漏了一拍,果然,谢屹忱就是谢屹忱。
她舔了下唇,似被他鼓舞,说出来的话也没犹豫:“敢。”
“好。”
摩托车速度加快,他低磁含笑的嗓音融在了风声里。
两边建物飞快倒退,错落的平房、古朴的小镇都成为流动的风景线,前方不远处就是海,似乎已经可以隐隐感觉到温柔咸涩的海风迎面而来。
宁岁颊边几缕发丝也跟着迅速飘扬起来:“你有没有手机啊?”
“嗯。”
“我想借来放歌,可以吗?”
他似乎向后似笑非笑掠了眼:“行,在我右边口袋拉链里。”
宁岁稍顿一瞬,试探:“那,是我来拿出来?”
“不然呢。”谢屹忱背脊挺拔,不紧不慢地说,“你看我像是有手的样子?”
“……”
宁岁认命般地伸手,往他裤子上摸去,还没碰到,谢屹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会儿夹杂着淡淡的低哑慵懒:“小心点儿啊。”
宁岁动作一顿,没想得很明白,稍微有点凝滞住。
他……倒也不用这么直白提醒!
宁岁平静地说:“我知道你裤子口袋长在哪。”
“……”
大概有两秒钟,谢屹忱说:“我让你小心点不要掉了。”
顿了下,语气难辨道:“毕竟就这么一部手机,你在想什么?”
“……”
宁岁闭嘴。
她谨慎地挨近过去,盯着把拉链打开,紧捏着手机一个角抽了出来。整个过程中,基本上没挨到别的地方。
接着低头按了下侧面电源键:“锁屏密码?”
“1209。”
宁岁愣了下,才想起来,这是他的生日。
谢屹忱的锁屏壁纸和桌面是同一张图片,夜色中被烘托得很亮的一盏孤灯,仔细看,天空中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飘雪。
但却不太清晰。
这时候进入了环海线。
潮起潮落的大海就在旁边,蜿蜒纵横的公路比海平面高出许多,是俯瞰的角度,海岸边绿林悠悠,层峦叠翠。
谢屹忱在这时问:“不冷吧?”
“嗯。”
夜风拂过宁岁白皙的脸颊,如水流般醒神:“你呢?”
“我也不冷。”他音色低缓。
机车的速度好像越来越快了,宁岁有了一种平行的失重感。用力握着他的手机,找到音乐软件。
“你想听什么歌?”
“随便,你决定。”谢屹忱说。
嘈杂的风声中,宁岁半眯着眼简单浏览了一下他的常听列表,意外看到几首耳熟的歌,也是她一直都很喜欢的。
还有小众的英语歌,宁岁以前听过,旋律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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