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曳重新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喝水。
喝过水，许今喉咙舒服了些。
她又问唐明曳:“怎么没走？改时间了吗？”
“不是，”唐明曳说:“我不走了。”
“为什么？”许今疑惑。
唐明曳眼睫微动:“有事。”
许今:“什么事？”
许今更疑惑了:“既然有事，你怎么还在这？”
许今:“我挺好的，你去处理你的事吧。”
唐明曳不动。
许今:“？”
唐明曳一言不发盯着她。
许今:“？？”
许今:“？？？”
许今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
该不会她就是那件事吧？
唐明曳:“嗯。”
许今:“！”
“怎么了，”唐明曳语气稀松平常:“我们不是朋友？”
唐明曳垂眼:“你生病了，我来看你不是应该的吗。”
垂下眼时，他双眼皮褶皱处有颗淡淡的痣，许今到今天才注意到。
许今愣愣地看着他:“……啊。”
许今:“谢谢。”
唐明曳抬眼:“不用一直说谢谢。”
许今:“……嗯。”
“对了，你刚才找唐洄是吧，”唐明曳云淡风轻地说:“他不在。”
本来许今都把唐洄忘了，听唐明曳一提，又想起来了。
想到唐洄，她心情复杂。
她生病了，唐明曳推迟原本定好的行程来探望她。
而唐洄，不接电话。
也许到现在唐洄还不知道她生病呢。
许今这样想着，下一秒，听见唐明曳说:“菱姨给唐洄打过电话。”
许今抬眼看他。
唐明曳慢悠悠地说:“唐洄今天也没上班，他在他朋友那。”
许今一眨不眨地看着唐明曳:“他……没上班……？”
唐明曳:“嗯没上班。”
唐明曳冷嗤了声:“唐洄说他朋友那边离不开人，他暂时不能回来，让菱姨照顾你。”
许今心一沉。
静片刻依譁。
许今:“……我有点困，睡了。”
许今翻了个身，背对着唐明曳。
窗帘一直没拉开，房间昏昏暗暗。
今天天气不算好，外面风阵阵，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唐明曳不经意瞥见许今委屈地揉了揉眼，瞬间冷脸。
许今睡着了，唐明曳面无表情坐在客厅。
菱姨给他倒了杯水。
唐明曳扫了眼，没心情喝，只是说声谢谢。
实际上，菱姨发现许今生病，第一个通知的是唐明曳。
菱姨弄不懂他们三个具体是什么关系，见这几天唐明曳关照许今更多，就以为唐明曳和许今关系更加亲近。
毕竟一开始是唐明曳送许今来的唐家，昨晚唐明曳说要离开A市一段时间，还特地给菱姨打电话，交待菱姨多关照许今。
所以菱姨发现许今生病，叫了家庭医生后第一时间就打给唐明曳。
唐明曳是真要走，再待下去他怕他会疯。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不该去见许今，他没有管住自己。这三天，他一次又一次地管不住自己。
他自认不算是个道德高尚的人，但也不想沦落为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再喜欢许今，他也有自尊心。
他机票都买好了，他是真的要走。
唐明曳也挺佩服自己，哪怕菱姨告诉他许今病了，他仍有一丝理智。理智告诉他，许今病了是唐洄的事。
此时此刻，比起他，许今肯定更想见到唐洄。
于是他很冷静地告诉菱姨给唐洄打电话。
几分钟后，菱姨向他完完整整地转述了唐洄的话。
在朋友和女朋友之间，唐洄选择前者。
唐明曳冷笑一声。
他突然就不明白，为什么几年前是他走，几年后还是他走？
该出局的是不懂珍惜的人。
许今生病，唐洄虽然没回唐家，但并不像唐明曳以为的那样对许今漠不关心。
他也想回去看许今，可是不能回去。他是真的有“朋友”生病，这个“朋友”叫骆敏敏。
骆敏敏身体不好，常年生病，每次她生病，唐洄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这次，骆敏敏看出唐洄心不在焉。
“唐洄，”骆敏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长发披散，人瘦得不像样子，“你在想谁？”
唐洄:“没。”
骆敏敏直勾勾地盯着唐洄。
“该不会……”骆敏敏慢悠悠道:“你在想你那个小镇子里的初恋？”
骆敏敏轻慢的语气让唐洄不适地皱起眉。
骆敏敏:“你生气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受不了了？你昨天去哪了？是不是去找她？刚才是不是也是她一直给你打电话！？”
唐洄:“我没有，不是给你拍照了吗，你也看见了我昨天和我堂弟在一起。突然提她干什么？”
骆敏敏冷笑:“突然提她？哼，昨天晚上你梦里都在叫她名字，什么金金……”
和骆敏敏相处了一年多，唐洄早就习惯她的坏脾气，但无法忍受她一而再地用轻蔑的语气说起许今。
许今病了，他却不能回去，他本来就又担心又愧疚，这下更是忍无可忍，站起来转身就走。
骆敏敏:“你走！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你去找你那个穷酸的初恋，过你们穷酸的日子吧！我……”
唐洄头也不回。
骆敏敏说着说着忽然捂住胸口一副不能呼吸的样子，还打碎了一个杯子。
唐洄脚步顿住。
骆敏敏不愿意住在家里，一直一个人在外边住。他走了，她是真没人照顾。
不像许今。
许今住在唐家，家里那么多佣人，菱姨也叫了医生，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其实没什么关系。
等安抚好骆敏敏再给许今打个电话问情况吧，唐洄想，许今和骆敏敏又不一样，骆敏敏性格极端，没人理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许今性格好，就算他不回去，许今也会体谅他。
许今又不知道他在陪骆敏敏。
许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雨声。
窗帘仍旧拉着，卧室一片漆黑。许今拿起手机，没有看到未读消息。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三秒，失落地关掉。
听着雨声，她望着天花板出神。
——唐洄真的变了。
实际上，来到A市的第一天许今就隐约发现唐洄变了。以前他最在乎的是她，现在他也在乎她，但不多。工作、朋友、家庭、前途等等都排在她的前面，在他心里她的位置大概将近末尾。
许今当然明白一个人的一生当中不能只有爱情，连她自己，暑假一个月多时间她也只打算分给爱情这么几天，从一开始就想好给唐洄过完生日就走。
唐洄并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只是更加注重爱情以外的东西，他那个身边没有别人的生病朋友听起来也很可怜，说不定是很严重的病，比她更需要人照顾，她这里反正有医生有菱姨。
道理她都懂，可是，可是她就是不太高兴，她甚至想走了，想立刻离开A市，不给唐洄过什么生日。
许今心烦意乱。
越想越头疼，她干脆不去想了，摸索着从黑暗中起身，出去找水喝。
夜已经很深。
许今穿着睡衣出去，没碰见一个人。
她还是没什么力气，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下楼梯，走得慢吞吞。不经意垂眼，看见不远处唐明曳背对着她坐在窗前。
雨还在下。
因为下雨，气温有些低，唐明曳套了个黑卫衣，下面是浅灰色休闲裤。他姿态放松坐在那，像是看雨。
许今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时间唐明曳还在，她以为他看她一眼就会走呢。唐明曳之前几天的表现让她以为他不愿意在唐家多待。
许今正踌躇着没想好要不要过去说话，唐明曳似有所觉地回头扫一眼，发现了她。
他摘下一只耳机。
“醒了？”他上下端详她一番:“穿这么少。”
“感觉好点了？”他问:“下来干什么，渴了还是饿了？想吃什么？”
许今:“……”
唐明曳一句接着一句，她一时间不知道先回哪句。
“……渴。”许今说。
唐明曳随手放下耳机，二话不说起身去给她倒水喝。
雨渐渐小了。
许今和唐明曳并排坐在窗前，中间隔个矮几。
许今喝着唐明曳给她倒的温水，穿着唐明曳脱给他的卫衣，浑身暖洋洋的。
卫衣给了许今，唐明曳上半身只剩一件黑色T恤。他穿着T恤，懒散地支着腿玩手机，手指修长干净。
矮几上，许今的手机突地震了一声。
唐明曳比许今还先听见，抽空瞥了眼。
许今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拿起手机。
是唐洄给她发消息。
唐洄:【今今，你怎么样了？听菱姨说你发烧，现在感觉还好吗？今天听菱姨一说，我立马就要回去看你。但是我朋友这边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他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我一走真怕他会出事，因为他我今天都没去公司。你等我一天，我明天就回去看你，到时候你怎么骂我都行，不原谅我也可以，但千万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
许今安安静静地逐句看完，没回复，关掉手机放在一边。
“唐洄？”唐明曳忽然开口。
许今:“嗯。”
唐明曳淡声问:“他怎么说。”
许今把唐洄那番话转述给唐明曳听。
“所以你原谅他了？”唐明曳玩着手机，语气散漫。
许今半天没出声。
“可能我有点……”好半会儿，许今皱着眉毛说:“他朋友那么可怜，他留在那照顾也正常。可我还是，心里不怎么舒服。”
唐明曳一手拿着手机，终于抬头看许今，看着许今的眼神一言难尽。
“你有点傻。”他略无语地说:“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他连个电话都不给你打，有空发短信没空打电话？”
唐明曳:“什么朋友这么离不开他，他女朋友病了都不让他回家。他都不考虑你怎么想，你还可怜他。”
“然后唐洄还真就不回来。”唐明曳嗤笑了声:“那个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全天下就认识唐洄一个？”
唐明曳说到最后突然察觉不对，思量了番。
——就这，只是朋友？
许今还不知道唐明曳已经在怀疑唐洄是不是出轨，甚至考虑调查唐洄。听了唐明曳的话，她眼睛一亮:“对哦！！！”
许今:“我没想太多。”
唐明曳轻哼一声:“怎么还是这么好骗。”
天不亮唐洄就回了唐家。
许今病好得差不多了，准备今天搬走。所以早早就起了床，正在收拾东西。
听见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是菱姨，开门看到唐洄，有点发愣。
一天没见，唐洄显得十分憔悴，衣服也没换，胡子拉碴脸色难看，好像病的是他。
“今今，”唐洄紧张地问:“你好点了吗，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许今脸色勉强。
唐洄:“今今，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在你病的时候都不回来看你，可是……”
唐洄正要长篇大论解释，被突然响起的推门声打断。一身整洁的唐明曳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目不斜视路过。
唐洄看了唐明曳一眼，没管，也没心情好奇唐明曳昨天怎么住在唐家。他继续说自己的:“今今，昨天我也很不好过。”
他知道许今心软。
许今看着他，无动于衷。
唐洄:“昨天晚上我一夜都没合眼，我……”
“咳——”不远处忽然响起咳声。
许今一怔，听出是唐明曳的声音，探头瞅唐明曳:“唐明曳，你不舒服吗？”
昨晚温度有些低，而唐明曳把卫衣脱给她，自己只穿T恤。
该不会他也生病了吧，他们在那坐了很久呢，后来唐明曳还给她找东西吃。
唐明曳回头:“我没事的。”
许今不放心:“真的没事？”
唐明曳垂眼说:“嗯，没事。”
许今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总觉得他那样子不像没事。
唐洄:“今今，我……”
唐洄还要强调自己的不容易，就听见唐明曳又咳咳两声。
许今立刻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再一次探头瞅唐明曳:“你是不是感冒了呀？”
许今担忧道:“昨晚太冷了吗。”
许今说着说着，甚至直接绕开唐洄走向了唐明曳:“走吧，下去量个体温。”
唐洄:“……”
唐洄:“？”
大厅内，许今摆弄着耳温枪作势给唐明曳测量体温，一脸严肃认真。而唐明曳还真就规规矩矩坐在那等着她测，也不反对。
测完了，许今看了看，奇怪:“咦，正常的？是不是不准。”
说着又测了次。
唐明曳还是没说什么，也没动，坐在那里莫名乖巧。
唐洄站在一旁，心中掠过一丝异样感。
见许今放下耳温枪，还想去找个别的体温计继续给唐明曳测体温，唐洄忍不住插话:“不就咳嗽两声。”
唐明曳接话:“嗯，其实不至于。”
说不至于的人是唐明曳，被许今用谴责的眼神看了又看的人却是唐洄。
许今什么话也没说，放下耳温枪去找菱姨。
许今一走，大厅内只剩下唐洄和唐明曳。
唐洄还沉浸在许今刚才那一眼里，一时间十分错愕。这是许今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以前，他才是那个被许今耐心照顾着的。
唐洄看向唐明曳。
唐明曳姿态散漫地坐在那，精神奕奕，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生病。他随手揪颗葡萄丢进嘴里，大约嫌不够甜，拧了一下眉毛没去揪第二颗。
唐明曳和唐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方方面面都不同，就连口味也不一样。唐明曳爱吃甜食，并且有点挑食。唐洄口味清淡，不挑食但总是吃得很少。
十几岁的男生大多是大食量，只有唐洄从那时候起就吃得少。因为他吃得少，许今总是很担心他，担心他低血糖，担心他胃不好。每到这时候唐明曳就抄着手在一旁嗤之以鼻，许今察觉到，两人又是一番拌嘴。
唐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回想起那么久远的事，他回过神，发现唐明曳正在打量他。
唐洄笑一下:“怎么？”
“昨天晚上在家里住的？”唐洄没话找话:“怎么突然回家住了？”
“那你怎么没回家住？”唐明曳慢条斯理地反问。
唐洄又要搬出照顾朋友那套说辞:“我……”
唐明曳好像懒得听:“那是口红印？”
唐明曳用眼神示意了下唐洄身穿的白衬衣。
唐洄心里一跳，连忙低头查看。
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哪有什么口红印。
“哦，看错了。”唐明曳收回视线。
唐洄倏然抬头，一瞬不瞬盯着唐明曳。
唐明曳似乎没察觉他的视线，悠哉悠哉地又去揪葡萄吃。
“明曳，你——”唐洄正想问唐明曳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许今拿着温度计回来了。
他立马不说话了，故作平静地看着许今又一次给唐明曳测量体温，细致又耐心。
换了个体温计，测量出来的结果和之前两次没有什么不同。
许今总算相信唐明曳没病，没再找个新的温度计。
菱姨提醒他们吃早饭。
许今答应一声，叫上唐明曳一起去餐厅。
唐洄孤零零又心事重重地跟在他们身后。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充足，万里无云，天是清透干净的浅蓝色。
餐厅内，三个人各坐一边。
许今注意力已经不在唐明曳身上，唐明曳也难得安安分分地吃着东西。
现在是一个特别好的可以向许今解释的时机，唐洄却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唐明曳一眼。
餐厅安静极了。
直到，许今吃完早餐，淡淡地对唐洄道:“我要走了。”
一瞬间，餐桌上另外两人都看向她。
唐洄张了张嘴刚要问许今去哪，唐明曳先开口了:“去哪？”
许今:“我要回家了。”
“什么？”这次是唐洄声音:“你要回东湖镇？”
唐洄瞬间慌了，“今今，我错了，你别走好不好？”
事情发展完全出乎唐洄预料。他知道许今会不高兴，他以为只要他低声下气好好解释，以许今的性格一定会原谅他，许今最心软了。
但实际情况是他压根没有机会解释，回来之后话都没跟许今说上几句。
唐洄懊悔:“今今，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你这么远来找我，我都没好好陪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今天一定好好陪你，我哪都不去。”
许今看着唐洄，好一会儿没说话。
随着许今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唐洄的心也越来越沉。
唐洄:“今今……”
许今眨了眨眼睛:“是我来得不巧。”
唐洄:“不是——”
许今:“你既然忙，忙你的好了，你有工作有朋友，我也有我自己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