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少渊道:“如此,甚好。”
周鹰又打听了一些他的家世情况,见他对答如流,也进退有度,知道他至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家在京城经商,和正道,魔道都牵扯不上关系。
京城好,那是天子脚下,有真龙之气的庇护,魔教的人不敢放肆,婚后让他带着玉璃到京城生活,是最好的。
周鹰对这个女婿极其满意,让人立刻准备,婚礼在两天之后就举行。
“你和玉璃,还未正式见过,去后院吧,她在那里等你。”周鹰对他说。
应少渊被下人带去后院,周鹰也立刻派人去调查他的身份,看他说的是否真实,而这一切,早有孟阑珊安排好,自然不会让他查到什么可疑之处。
周家后院中,应少渊第一次走进这个午夜梦回时出现的地方,以这样的视角。
他的梦中,他都是从地牢那个小小缝隙里往外偷窥,是从小往上看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十年,他常常会想,这个院子,还有院子里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或许是他的幻想。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当中,他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场幻梦。
而现在,他真正站在这里,看着院中繁花似锦,染柳烟浓,以及坐在秋千上等他的少女,他才有了一丝丝真实的感觉。
他慢慢走向秋千,玉璃穿着一身红色齐胸襦裙,戴着花冠,眉心贴着花钿,娇艳美丽得像一尊凡人只能仰望的神。
她抬眸,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年轻公子,心中雀跃欢喜,又羞怯腼腆,这种复杂的心境,让鹿朝觉得害怕极了。
这一世,玉璃不会喜欢应少渊吧?你醒醒啊!你只是个女配!你喜欢他这辈子可就惨了!
应少渊走到她面前站定,一只手扶在缠满花藤的秋千架上,灰色的眼眸定定地凝望着他渴望了很多年的少女。
从小女孩一点一点长大,她一定不知道,他每一年,都会来到禹州,哪怕作为前教主的血傀时,也会来看她一眼,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一直说服自己,是因为不想忘记周家的血海深仇,而看到她,只是顺便而已。
他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年纪的模样。
对此,玉璃一无所知,在即将成亲的夫君面前,她像天底下所有少女一样,羞怯得不敢看他。
“没想到昨日一见,这么快又见面了。”她觉得难为情,脸颊泛红,她以为因为昨日一见,他对她有些情意,所以才会来接她的绣球。
过去的三天,她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的绣球会被什么人抢走。
但看到是他之后,她觉得很开心。
“你能来,我……很高兴。”她低下头,双手绞着自己的衣摆,眼睛一瞥,看见他还缠着纱布的手,又忍不住笑起来:“你的伤,应该好了吧。”
应少渊想了一下,把受伤的手放在她面前。
玉璃微愣,随后会意,便抬起手,小心地把纱布一点一点拆开,露出来的伤口,果然已经痊愈,只剩下疤痕。
“你看,都好了。”她双手捧着他的手,像是在邀功,“我的医术很厉害的。”
应少渊忽然合拢手心,将她纤细的小手握住。
玉璃抬起头,触到他幽深的目光,脸颊立刻红了。
但她没有挣开,就这样任由他握着,他的手很凉,手指缓缓滑过她的手背,两人都感觉到心中微微一颤。
鹿朝:糟糕!这,这不会是心动的感觉吧?
她惶惶然地想,这一世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应少渊这狗逼,看起来就不像个简单的人。
不管她怎么想,两天之后,应少渊和周玉璃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周鹰大宴宾客,而应少渊这边,由于是京城人士,只带了一些随从,也都被请入周家参加婚宴。
整个周家,喜气洋洋,张红挂绿,所有人俱是一片喜色,这些年,面对魔教的日夜紧逼,不断有修仙世家被灭门,修仙界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盛大的喜事了。
所以人都暂时把悬在心头的恐惧放下,高高兴兴喝酒吃肉。
玉璃身穿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被应少渊牵着手,在无数宾客见证之下,拜堂成亲。
鹿朝数了数,这是他和帝夙第三次拜堂了吧,真是孽缘啊。
此时,也不知道云瑶在做什么,分明要感化帝夙的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别人?
拜完堂之后,玉璃被送入洞房中等待,鹿朝寻思着,这期间应该会发生点儿什么拖住应少渊的脚步吧,总不能让男主在这一世,和她又成亲,又洞房的,这像话吗?
等了许久之后,随着外面喜娘一声又一声喜庆的贺词,应少渊带着三分醉意进来了,他站在她面前,掀开她的红盖头,看着娇羞动人的她,他一副杀人如麻的冷硬心肠,竟也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喜娘把合卺酒递给他们,两人互相挽着手喝下。
鹿朝想到前两次成亲,都没有这个步骤,现在仿佛补全了。
“小姐和姑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今夜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喜娘说完,带着人退出去,将门合上。
应少渊坐在她身边,鼻端全是她闺房中的香气,他想起幼年时躲在她床上,就如同做梦一样,从黑暗血腥的地狱里,被她带到这个温柔乡中。所以此后的十年,他被教主炼成血傀,后来又在魔教中勾心斗角,凶残地厮杀,为了报仇,要浸在人血中修炼邪功……唯一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都和她有关。
尽管他恨着她,但也不由自主想祈求她给予更多。
“夫君在想什么?”玉璃看着他出神,不由地出声问。
这一声‘夫君’,让应少渊和帝夙都同时一颤,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渴望她。
“没什么。”应少渊看向她,“你今日累不累?”
玉璃红了脸,但想起成亲之前,母亲都教过她闺房中的事了,便摇摇头,然后羞怯地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鹿朝:不会吧,不会吧……应少渊,你是男主,快点阻止她!
应少渊没有半点儿想阻止的意思,在她伸手过来时,玉璃就听到他呼吸变得紧促,下一刻,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吻上来,她不知所措地抓住他的衣襟,而后,被他带着一起滚入喜庆的鸳鸯被褥中。
他脑海中翻涌着幼时的记忆,和现在的她混杂在一处,仿佛是他摘下了心中的那轮朝阳,尽情地在怀中揉碎。
她紧张又害怕,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叫他‘夫君’,刺激得他几乎发狂,他没能对她温柔一点,在癫狂之中,唯有把她和自己融为一体的激烈,才能让他知道他真正拥有了她。
这一夜,鸳鸯交颈,被翻红浪,他明知道她是第一次,可怜兮兮地求着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脑海之中,一边想着她是仇人的女儿,不应该怜惜她,一边又因为她被欺负地流下眼泪,极尽所有耐心和温柔,去哄骗她承受更多。
鹿朝心里已经疯了,这叫什么事啊?男主的前世又又又他妈睡了女配!怎么会这么狗血?难怪他和女主每一世都阴差阳错,这能不阴差阳错吗?男主和别成亲堂洞房,女主呢?
没用的女主呢?!
鹿朝已经骂不出口了,这一世的帝夙简直不是人,让她根本就没有力气骂人。
一直到后半夜,月亮即将落下,玉璃累得蜷缩在应少渊怀中,沉沉地睡着了,眼睫上还沾着泪珠。
应少渊伸手拂过她的眉眼,将泪珠拭去,低头在她耳边说:“璃儿,明日一早,我就送你去京城。”
玉璃实在太累,迷迷糊糊地回答:“夫君,休息几天再走吧。”
“不,明天就走,我亲自送你去,以后……不要再回禹州城了。”
“为什么?”
应少渊沉默了一会儿,揉着她一直喊酸的腰,说道:“你父亲不会希望你再回来。”
玉璃明白父亲的打算,他早就想送她走,让她远离正魔两道的纷争。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玉璃回抱着他,“你怎么还不睡?”
“你先睡吧,乖。”他哄着她,她因为太累,很快就睡得死死的。
应少渊睁着双眼,已经打算好了接下来的一切,送她去京城之后,他会回来解决周鹰全家,还有其他修仙门派,一个都不会放过。
等杀光他们后,这个魔教教主,谁爱做就让谁做。
他会去京城,和她过普通夫妻的生活,而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周鹰杀了他全家,他也杀了周鹰全家,他们都是失去家人的可怜人,往后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他觉得这样很公平。
他不再恨她了,从今往后,他要好好爱她。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外面一声惨叫,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他小心翼翼把她从自己怀中抱出来,让她枕着枕头,再帮她盖好被褥,这才穿上衣服出去。
后院中还很安静,而前院,已经死伤一片。
前来参加婚宴的都是修仙界各大世家的家主以及重要人物,因为太高兴,喝了不少酒,趁着酒醉时,乔装成应少渊仆从的魔教中人忽然露出本来面目,开始大开杀戒!
“酒中还下了无色无味的软筋散,这可是魔教的好东西!”孟阑珊提着剑,看着那群修仙之人,十分愉悦。
“你们是魔教中人?”周鹰目眦欲裂,幸好他修炼《天罡心经》已至第九重,几乎接近大圆满,区区软筋散,很快就被他逼出来。
孟阑珊没有回答,因为这个时候,应少渊从后院走出来,所有魔教中人都恭恭敬敬跪下去。
“参见教主!”
周鹰震惊地看向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见面,他就觉得有几分眼熟,此刻他终于想起来,当年被他关在地牢中那对母子。
那个男孩满脸脏污,他从始至终也没看得太清楚,可是那个母亲生得绝色倾城,眉眼之间,和这个年轻人,有四五分相似!
“你是应少渊!”周鹰悔恨到几乎震碎了腑脏,他眼中喷出火来,“你把玉璃怎么了?”
应少渊冷冷扫了他一眼,而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孟阑珊。
他没有吩咐过在今夜动手。
孟阑珊擅自行动,心中万分惊恐,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教主,今夜各大世家齐聚于此,正是一网扫尽的好机会!若明日一早他们离开,我们要各个击破,恐怕要耗费更多时间和精力。”
“好你个应少渊!”周鹰听了她的话,发出一声怒吼,“原来你接下玉璃的绣球,就是为了报仇!我周鹰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看来今日,你我之间只有不死不休了!”
应少渊不打算在今夜动手,可是眼下情形,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周鹰逼出了软筋散后,立刻朝他扑过来!
“教主,接剑!”孟阑珊把他的佩剑扔过来,应少渊一把接住,瞬间抽出,剑光上寒气四溢。
看见教主也出手,其余魔教中人便再也不犹豫,纷纷冲向其余正道中人。
一转眼间,原本喜庆的婚宴,被鲜血染红,地上全是尸体,各大世家中,不管是男是女,亦或老人,孩子,全都无法幸免,周家上下更是连一条狗都不放过,数百人的尸体,鲜血几乎流过每一寸地面。
而和应少渊打斗的周鹰也逐渐落在下风,他根本不是这个一身邪功的魔教教主的对手,这个事实,他一直都很清楚。
这些年,他虽然得到了《天罡心经》,却一直卡在第九重,没有办法到大圆满境界,所以正道中一直谋划要联合起来对付魔教这件事,他一拖再拖。
没想到,拖过了十年之后,应少渊竟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噗——’周鹰的心脏被应少渊一剑刺穿,他摔在自己儿子和妻子的尸体之间,口中涌出无数鲜血。
应少渊冷冷抽出剑,没有片刻犹豫,又补了一剑。
周鹰跪在地上,眼中神采涣散,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忽然抓住应少渊的剑,带着一丝祈求:“放过玉璃,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应少渊冷冷瞥着他,拔出剑,将剑刃对准他的脖颈,最后说道:“当年是她救了我,现在,我也会饶她一命。”
说罢,他手起剑落,毫不留情地砍下了周鹰的脑袋。
“爹爹——!”随后,他听到身后传来玉璃惊恐的尖叫。
应少渊猛地回身,看见孟阑珊的剑架在玉璃脖子上,竟把她从后院房中拖到这里。
她满身鲜血,身上只来得及胡乱套上今日的嫁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不知是因为黎明之前的风太冷,还是因为过于惊恐,她浑身颤抖着,好像连站都站不稳。
她看着满院子的尸体,爹爹,娘亲,兄长,叔伯,还有从小照顾自己的嬷嬷和丫鬟……所有人都死相惨烈。
她像是被吓坏了,只知道看着,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眼泪都忘了流。
“少渊,周家还剩下一个周玉璃。”孟阑珊将剑靠近玉璃脖颈一侧,她也毫无反应。
应少渊则沉下脸,眼角狠狠一跳,不容置疑的命令道:“放开她。”
孟阑珊心脏一跳,对他的恐惧胜过一切,不甘心地把剑放下来。
应少渊慢慢走过去,语调放得很轻:“璃儿,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玉璃像是才刚刚回神,她慢慢抬起眼睛,终于看向眼前这个人,明明不久之前,才和自己洞房花烛,柔情蜜意的夫君,竟转眼之间,杀了自己全家。
她完全不懂是为什么,她被孟阑珊拖过来的一路上,还以为是魔教中人闯入了周家,她没有看见他,还一直为他担心。
父兄们都是修仙的高手,而他好像并不是修仙之人,他实力不行,遇上那些丧心病狂的魔教中人,不知道该如何自保。
她真是可笑。
爹爹希望找个人带她走,远离正魔两道的纷争,从此为她遮风挡雨,可到头来,这个人毁了她的全世界。
原来他接下她的绣球来娶她,只是为了能避开周家的重重防卫,来杀他们。
巨大的痛楚占满了她的心脏,可是方才一路过来的恐惧已经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巨大的勇气,竟然想也不想,就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发疯一样嘶喊着,冲向应少渊。
“我杀了你!”
应少渊脚步一顿,居然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准备生生受下她这一剑。
“少渊小心!”孟阑珊大喊一声,忽然扬起自己的剑,一剑刺进玉璃的胸膛。
鹿朝狠狠地骂了一声,下一秒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周玉璃一死,关于她这一世的记忆也就中断了。
她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她有些茫然,属于周玉璃的心痛,似乎也刻在她灵魂上,让她痛得想要哭出声来。
而此时,帝夙和云瑶的记忆都没有结束。
应少渊看见孟阑珊出手的瞬间,也迅速反应过来,一剑砍下去,竟然活生生将孟阑珊握剑的那条手臂斩下来,才没让她的剑刺穿玉璃的心脏。
他上前一步抱住玉璃,她却因为伤势和巨大的打击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孟阑珊惨叫着倒在地上,抱着自己流血的手,痛哭着尖叫:“少渊,你疯了吗?你是来报仇的!你竟然护着她!你不是说过,要杀了周鹰全家吗?为何独独要放过她?”
她一边哭,一边狠狠地瞪着他:“难不成,你和她做了一夜夫妻,就心软了吗?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魔力,竟然让你这么着迷?她可是周鹰的女儿!”
应少渊使了一个眼色,旁边一位魔教护法便上前抓住孟阑珊说:“大小姐,你还是冷静一点,再说下去,教主会让你和前任教主一个下场的。”
孟阑珊忽然瞪大眼睛,泪水狂涌:“应少渊,我为了你背叛我爹,你居然因为一个女人,就这么对待我?当初若不是我,你早就是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血傀了!”
第65章 乌发雪白
应少渊根本没有理会她, 他所有心思都在玉璃身上,为她运功护住心脉,止住伤口上的血, 确认她没有伤及心脏肺腑。
她只是昏过去了……他抬起手, 轻轻抚过她鬓边的发丝, 一切都结束了,周家和应家的恩怨在今夜了结,从此之后,他们两人终于可以平等地在一起。
云瑶一直痴痴地看着他,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另外一个女人,胸口上不过半寸的伤口, 他却仿佛天都要塌下来, 紧张得唇色发白,而自己断了一条手臂, 血流如注,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她想起这么多年来,她在他身上付出的一切, 为了他背叛父亲, 把魔教教主的宝座拱手送给他,为了帮他复仇,这么多年来她东奔西走,为他到处杀人, 用活人的鲜血给他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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