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她应该是魔教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父亲那么疼爱她, 坏事做尽,都舍不得让她手上沾一滴血, 可也是她,把父亲的弱点告诉了应少渊,在父亲修炼最关键的时刻,帮他偷偷打开了密室的门。
父亲死在应少渊手下时,看她的目光那么失望,悲痛,难以置信……
她做了这么多,可是这些年来,他虽然让她留在身边,却从未说过一句喜欢她,她以为是因为他修炼了血魂术,所以心性冰冷,杀心太重,已经没有常人的情爱,但她不在乎,毕竟天底下,只有她一个女子能留在他身边。
她以为只要他报了仇,了结了这一段心结之后,就会感激她,看到她所有的付出,从而怜惜她。
可是,原来是她太愚蠢了,他并非心性冰冷,不懂情爱,他只是不爱她。
她现在已经失去一切,父亲不可能活过来,断掉的手臂也不可能再长回来,她忽然大声笑起来:“应少渊!你这么喜欢她,可是她会喜欢你吗?你杀了她全家,她这辈子只会恨你!”
应少渊一言不发,抱起了玉璃,踏着满地鲜血和尸体,离开了周家。
几天之后,玉璃在魔教中醒过来。
“夫人醒了,快去通知教主。”丫鬟们惊喜地说,总算醒了,要是她再不醒,教主恐怕要发怒杀了所有人!
“夫人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幸好伤口不深,又有教主日日夜夜为夫人运功疗伤,教主对夫人,当真是情深义重,一片痴心……”
“是啊,夫人真是好福气,如今教主一统正魔两界,称霸天下,夫人只要留在教主身边,此后一生定然可以安享富贵。”
丫鬟们说了半天之后,却发现这位教主夫人只是睁着双眼,一动不动,神情呆呆傻傻,他们端来水喂她,她张口喝下,端来药喂她,她也张口喝下,眉头也不皱一下,似乎不知道苦。
丫鬟们都觉得怪异,却谁也不敢说破,一直到教主匆匆赶来,她们连忙退到一边。
“璃儿。”应少渊在床边坐下,笑着伸手去碰她的脸颊。
玉璃双眼转向他,忽然,原本呆呆傻傻的神情中,全是恐惧之色,她尖叫着爬起来,疯狂地往床脚缩去,因为太害怕,甚至不断抓着自己的手臂,直到抓出血来,仿佛疼痛可以让她从一场梦中醒过来。
应少渊抓住她的手:“璃儿,不用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我恨的只是周家人,不是你,我们是夫妻,从今往后,要长长久久在一起。”
玉璃好似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不管他说什么,只是害怕地尖叫,大哭。
“玉璃!是周鹰先杀了我全家,如果不是你当年放走我,我也会死,我找他报仇是天经地义!你就算恨我,我也不会后悔杀了周鹰!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可是事已成定局,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玉璃满脸是泪,不停踢打他,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应少渊怕她伤了自己,还是放开了他,让大夫进来,神奇的是,他一离开,玉璃立刻安静下来,除了不停地掉眼泪之外,整个人还是呆呆傻傻的。
大夫为她诊治,她也毫不反抗,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应少渊从窗外冷冷看着。
大夫出来后,害怕地跪在他面前说:“夫人是惊吓过度,人已疯癫,此症暂时无药可治,只能开些宁心安神的药,让夫人多休息。”
“多久才会好?”
“此症需要静养,而且……千万不能靠近让她受到惊吓的人,否则症状只会加重,或许教主把她送去其他地方,她慢慢就好了……”
话音落下,应少渊一手捏碎了他的头颅。
“庸医!”竟敢说让她离开。
他不信邪,命人把禹州城所有大夫都抓来,可是所有大夫的话都大同小异,远离让她惊恐害怕的人,她或许能痊愈。
让她害怕的人,只有他一个。
应少渊一怒之下,杀了所有大夫。
既然禹州的大夫不行,他就到别处去找,整个人界,总有能医治好她的大夫!
一年中,应少渊不知道杀了多少大夫,人界都在盛传,魔教教主应少渊四处抓捕名医,带到魔教中,不就便会杀害,所有大夫都害怕起来,东躲西藏,甚至不敢帮人看病。
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游方的和尚,看见他满身阴寒的杀气,竟是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而观察他的根骨和神魂,却本该是个成神的资质。
和尚知道他执念太深,有意替他消除,便进了魔教,他和寻常大夫不一样,看了玉璃之后,说她不是疯癫,而是得了失魂症,魂魄受了惊吓离体而去,不管吃什么药物,或是离开谁,都不会有用,唯一的办法,只有寻回她的魂魄。
“既是如此,为何她这只不让我靠近?”这一年中,应少渊更加阴冷暴躁,他找遍名医,没有一个人能治好她,而他再也不能靠近她。
和尚说道:“因为你正是令她魂魄离体之人,她的身体本能地害怕你。”
应少渊问:“我要怎样才能找回她的魂魄?”
和尚只想消除他的执念,便摇头道:“她寿元未尽,本不该死,但巨大地惊吓让魂魄离体,离散的魂魄没有冥府使者接引,不归于天,也不坠地府,只能飘荡在凡间,随风而逝,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应少渊灰眸中露出暴躁的杀意:“想办法,让她魂魄回来,否则,你也要死!”
和尚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执念如此之深,只好说:“要让她魂魄归来,需要两样东西,一是定魂珠,用来定住她现在的魂魄,不让他们继续消散,二是招魂铃,帮她找回飘散在世间的魂魄。”
“招魂铃……”应少渊喃喃地说,十一年前,离开周家时,她送他的那件神器。
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他们之间会这样吗?
应少渊逼迫和尚说出了定魂珠的下落,和尚为了打消他的执念,说道:“那定魂珠在一个神族的墓穴中,他不过下凡历劫,并未死去,你若去盗,必会被他设下的阵法杀死!”
应少渊却根本不听这些,他立刻去寻找那个神族的墓穴,冒死闯进去,盗走了定魂珠,为此,他也被神族的阵法所伤,甚至因此遭受了天谴,一连几道雷劫下来,他全身经脉逆转,被血魂术反噬,差点儿死在墓穴中。
但他还是撑着一身伤回来了,按照和尚所说,将定魂珠放在玉璃身上,让她沉睡,而招魂铃则悬于她头顶上方,日夜不停地招魂。
和尚说:“只要听到招魂铃响,便是她的魂魄回来了。”
为此,应少渊再也不管魔教的事情,把自己和玉璃关在寒室中,等着招魂铃响,等着她回来。
可是天地浩瀚,魂魄渺渺,她不知散去了何方,十年过去了,招魂铃竟没有响过一次。
而他却因为被血魂术反噬,短短十年之间,乌发雪白。
应少渊躺在玉璃身边,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她脸颊的轮廓,“你不愿意醒来,是因为不想看见我,是不是?”
“二十五年前,我们应家和周家还是世交,那一年,你父亲来信说,想为我和你订下婚约,让我母亲带着我去禹州和你见面。我母亲高高兴兴带着我到了禹州,没想到,却被周鹰关起来当做人质,逼我父亲交出《天罡心经》,我父亲不愿意,就被周鹰和几大世家联手杀死,我全家被屠杀干净。而后,他们为了让我母亲说出《天罡心经》的下落,使出各种手段□□她,我只能在旁边看着,整整三年……玉璃,你说我怎么能原谅周鹰和那些人?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恨周鹰……”
他埋首在她脖颈间,泪水不知不觉滑落下来。
招魂铃依旧没有响,她还是毫无反应。
而这些年,应少渊都在寒室中,几乎没有出去过,魔教中原本臣服于他的高手,知道他日渐衰弱,也按捺不住了,他们暗中和前任教主的女儿孟阑珊勾结在一起,打着为前任教主报仇的名号,开始造反,打入寒室中。
听到动静,应少渊满眼戾气,和尚说了,招魂的过程中,必须要安静,决不允许有人进来打扰。
他提起剑,慢慢走出去,那些魔教高手看见他一头雪白的发丝,明显是被血魂术反噬了,胆子更加大起来。
“教主,你不理教中事务已经十年,若实在力不从心,就该遵从魔教历代的规矩,选定一个继任之人,然后您就自刎而死吧!”
应少渊眉心一拧,不由分说地杀过去,他身上戾气太重,眼中的任何人,都和蝼蚁没有任何区别,纵然这些年他衰弱了许多,还是一连杀死了数十名高手!
其余人见状,他还是这么恐怖,根本不敢再有造反的心思,全部逃了。
只剩下孟阑珊一个人,她断了一条手臂,这十年间,日日夜夜被仇恨啃噬心脏,只能发疯一样的修炼,炼的就是当年应少渊的血魂术。
“没想到,你因为一个只成亲了一天的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孟阑珊冷笑着,眼眶也渐渐红了,“少渊,到底为什么?你对她如此执着是为什么?!”
应少渊有些茫然,为何对她这么执着?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自己,他仿佛只是循着本能,当年在周家地牢偷看她,后来又偷偷离开魔教,也是为了看她一眼,他保护她,娶她,都是凭着本能去做的。
纵然知道她是周鹰的女儿,可是当年若不是她救了他,他也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救过我,我答应过,要留她一条命。”他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一个答案。
孟阑珊听到这个答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他天性冰冷,不知道自己会爱上任何人,不知道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深深爱着一个人。
他只是想留周玉璃一条命吗?他分明把周玉璃当成了自己的命,这么多年,他杀了那么多人,连自己的命都几乎消耗殆尽。
孟阑珊又哭又笑,她得到了最终的答案后,更是被恨意淹没,她大喊着举起剑,和他在寒室中狠狠打了一场。
应少渊被邪功反噬,修为倒退,而孟阑珊天赋不够,血魂术只修炼到一半境界,因此两人竟勉强打成了一个平手。
应少渊一剑刺穿她胸膛时,孟阑珊的剑也刺穿了他,两个人一起倒在玉璃的冰床前,血流了满地。
孟阑珊口中满是鲜血,却还是笑着:“我们死在一起也不错,反正她也醒不过来,若在黄泉路上遇见了,她想必也会找你报仇。”
应少渊却茫然地想着,她魂魄不知道飘散到了那里,在黄泉路上,真的还能遇见吗?
在弥留之际,他忽然听到细微的一声铃声。
叮铃……
震颤的余音在小小的寒室中回荡着。
应少渊猛地睁大了眼睛,衰弱的心脏陡然剧烈跳动起来,他猛地支撑起身体,踉跄着走到冰床边。
招魂铃轻轻响着,而冰床上的少女,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茫然,而后转向他,定了定。
过去了十一年,他遭受了天谴,一头白发,面容也沧桑了许多,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张俊美不凡的脸。
玉璃坐起来,脑海之中,依旧是新婚那一夜的画面,全家惨死,鲜血染红了整片院子,而仇人就在她眼前,她眼眶渐渐红了。
“璃儿……”应少渊的手颤颤巍巍伸向她。
而玉璃却在那一瞬间,猛地抓住他胸口的剑,用力拔出来,而后,再用尽全身力气捅了进去!
鲜血溅了她满脸,于她而言,这十一年似乎并没有过去,她仍旧像当年那一刻一样,只想亲手杀了他。
应少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孟阑珊大笑起来,真是痛快啊!“少渊,你这么爱她,可是你看到了吗?她对你只有恨!”
应少渊的手撑在冰床上,俯身靠近她,看着她明亮漆黑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当年被囚禁在地牢中的他,通过那个小小的缝隙往外看,总是能看到那个双眼明亮,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因为在黑暗中,对她越发向往,想着被她发现,想着被她拯救。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不恨她,他是爱她的,她是他心中唯一纯净明亮的地方,他被染得越是肮脏,就越是向往她,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冒险去禹州看她,看着她开义诊救人,他也希望自己是被她拯救的其中一个。
她把绣球扔给他的那一天,是他整个人生中最明亮的一天,他到现在都能想起那天阳光的角度,斜斜照在她眼睛里,她站在高高的绣楼上,像一尊神像,却带着羞涩的笑容,仿佛神明赐予了他全世界。
那时候他想:我要长长久久,和她永不分离。
“玉璃……”应少渊艰难地开口,“你救过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肯救救我?”
他说完后,缓缓地倒下去,灰色双眼中彻底失去了光彩,玉璃地手还用力握着剑,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从剑上滑下,她的双手颤抖起来。
孟阑珊看着这一幕,痛快地说:“周玉璃,恭喜你杀死灭门仇人,大仇得报了!他十恶不赦,这是他的报应!”
玉璃眼中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孟阑珊觉得还不够解气,又说:“他应少渊,明明是一个天生的恶人,竟也会爱人,他配吗?他根本不配!他此生最大的报应,就是死在挚爱之人手中!哈哈哈哈——”
孟阑珊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她脸上忽然溅上一片热血,视线也被鲜血染红。
玉璃握住带血的剑,自刎而死。
鲜血也溅在招魂铃上,和应少渊的血融合在一起,让招魂铃发出长长久久的清音……
孟阑珊呆呆地看着。
“啧啧,这么快就落在我手里了。”男孩的嗓音稚嫩纯澈,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鹿朝打了个寒颤,心里暗叹真是倒霉,她抬起头,看着站在黑雾中的红眸男孩,涌来的狂风吹着他坠在发梢的紫色晶石,他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大概十几分钟前,鹿朝脱离了玉璃的记忆醒过来后,发现帝夙还沉沉睡着,只是此刻的招魂铃已经裂开,魔神之力趁机跑出来,自然而然全部涌入了帝夙身体中,虽然极其痛苦,帝夙还是怀抱着招魂铃没有松开。
而就在此时,有个人却慢慢靠近过来,鹿朝从招魂铃的缝隙中,看见一张诡异狰狞的青铜面具。
九幽鬼王!
此人狼子野心,想要取代帝夙的魔尊之位。
帝夙还在第四世回忆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鹿朝也不愿意他在这个时候被九幽鬼王暗算。
获得魔神之力,都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觉醒后的帝夙和九幽鬼王,也说不准谁比谁更好一些,但在目前的情感上,鹿朝自然更偏向帝夙。
眼看九幽鬼王的手伸向了帝夙,鹿朝只好开口:“九幽鬼王。”
对方顿了一下,看向招魂铃,微微挑眉,转而将招魂铃拿起来,放在眼前:“原来你在这里。”
“招魂铃裂开,想必你已经看到和他的第四世记忆了,怎么,这种时候你还偏袒他,你不恨他吗?那一世,他杀了你全家吧,连你也没有放过。”
鹿朝心里一震,他居然知道他们第四世的事情?
“不用惊讶,你们每一世我都知道。”九幽鬼王的手指拂过招魂铃上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鹿朝,你每一世都会因他而死,这一世也不会例外,你甘心吗?”
“你都知道些什么?”鹿朝的心情,已经不是简单的震惊。
如果他只是知道前面几世并不奇怪,他曾经动过山河笔上的封印,说明他对六魂封印至少有些了解,那他或许能看到其余神器中封印的帝夙的记忆。
可是,这一世什么都还没发生,他竟然已经知道了。
“现在杀了帝夙,一切都还来得及。”九幽鬼王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正他是预言中注定要毁天灭地的魔尊,杀他也算理所应当的。”
鹿朝冷笑:“杀了他,你窃取魔神之力,难道就不毁天灭地吗?”
九幽鬼王也笑道:“我至少不会杀你。”
鹿朝一时无言,玉璃的记忆还在脑海中回荡,这一世,她真切经历了十年,对于玉璃的恨,她感同身受。
在周家十年的美好生活,最终被应少渊灭门,她回忆起来依旧是满心痛楚。
“算了,你一直都这么心软。”九幽鬼王摇头叹息,“你是这个世间最心软的神,他对你有一点点好,你就舍不得杀他,非得看到他将来让生灵涂炭,你才会对他拔剑。”
“既然你舍不得,就由我来动手吧。”九幽鬼王从衣袖中探出苍白的手,忽然攥住了帝夙的咽喉,此时他昏迷了,魔神之力察觉到危险,疯狂地涌出来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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