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易城笑了笑,关上门。
闻浔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吃了几口早饭,就直接下了楼,他给小杨打电话,问许晏禾的位置。
小杨正在忙着和摄影组接洽,嘈杂中她的声音都听不太清楚,“我不知道啊,她二十分钟前在这边帮忙的,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找找吧,她穿了件豆绿色的比甲。”
闻浔于是循着街道寻找许晏禾的身影。
这次的汉服节声势浩大,汉艺向江荷市文旅局申请了场地,将汉服节安排在一个沿运河的古街道文化区,这里有古河古桥,古街古弄,还有香火缭绕的古庙,极具江南特色。
闻浔来过几次南方,但从未如此静心观赏过,因为这里是许晏禾的故乡,每一处景色,哪怕是一块青砖一片黑瓦,在他眼里都变得与众不同。
他在想:百年前的许晏禾是否经过这里?
上午九点五十,阳光和煦,人逐渐多了起来,狭窄街道上人头攒动,大家都在往中央舞台和巡游起点的方向走。一路都有汉艺的品牌标识和志愿者的服务摊位,穿汉服的人多到让闻浔恍然以为自己也穿越了。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找到许晏禾。
许晏禾在街道一侧的空地上支了一个小摊位,上面写着“汉服免费缝补”。
似乎没什么人光临,她就开始坐在那里,好奇地看着来往的人。
她果然穿着豆绿色的比甲,看起来轻盈又亮眼,好像一下子把人带回春夏季节。
闻浔还没走过去,就被人捷足先登。
叶今安递了杯奶茶给许晏禾。
闻浔停在原地。
许晏禾抬头见到叶今安,嘴角的笑意隐了隐,但她还是保持礼貌,笑着道谢。
“先生,我还以为你回秀水镇了。”
“本来就是要带你回去的,我一个人回去做什么?”
许晏禾僵笑着,低头转了转吸管。
“再说了,哪里还有秀水镇,不过是一个看不出原貌的孔家大院,一条翻修过的河道,两边都像现在这样,成了商业化的街道,我不带你回去,你八成是认不出来的。”
许晏禾想想也是,“那就先谢谢先生了,等活动快结束吧,可以吗?”
“听你安排。”叶今安说。
他看了看许晏禾桌上的针线盒,“我昨天太冒失了,不该深夜去找你,又说了那些不中听的话,晏禾,我得跟你道个歉。”
许晏禾立即放下奶茶,摆了摆手,“不用的,先生,我理解您的意思,我没有很生气。”
“那就好。”
“先生,我想问您一个事。”
“你说。”
许晏禾组织了一下措辞:“您来这里五年多了,都没想过成家吗?您现在是大学教授,年纪也正好,没人给您介绍吗?”
叶今安不到三十岁,因为气质平和,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些。
“有过,见面之后话不投机。”
“要和您投机啊……”许晏禾沉吟片刻,笑着说:“那您只能找和您一样的文学教授了。”
叶今安莞尔,眼神落在许晏禾的脸上,含义明显。许晏禾后知后觉,露出尴尬的笑容,还没开口,就被叶今安刻意打断,“我去找一下乔总,你继续忙吧。”
“好。”许晏禾摸了摸后颈。
叶今安刚走,就有女孩子走过来,把自己的裙摆拎起来给许晏禾看:“刚刚不小心弄破了,可以补吗?”
许晏禾立即摆出营业的笑容,说:“当然!”
“要多久啊。”
“很快的,”许晏禾给女孩让位置,“你坐这儿吧,有摊位挡着,我在旁边给你缝。”
许晏禾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只小板凳,蹲坐着帮女孩裙摆上的小破洞缝好。
十分钟不到,许晏禾就缝好了,她问女孩:“你看一下,可以吗?”
女孩很惊讶:“你好厉害啊,怎么做到完全看不出痕迹的。”
许晏禾腼腆地笑了笑。
女孩向许晏禾表示感谢,犹豫着是不是要给点钱,许晏禾指着摊位的牌子说:“免费的,我是汉艺的员工。”
许晏禾拿起桌上的东西,递给女孩:“可以领一份我们的活动手幅吗?扫描上面的二维码,可以参加晚上的抽奖活动哦,我们准备了很多精美的礼物,还有这是我们汉艺今年的新品,有冬款也有初春的款式,可以看一看,祝你玩得开心!”
许晏禾像个熟练的销售,她声音温软,表情又真诚,尽管是推销,也不会惹人讨厌,女孩立即收下,笑着说:“谢谢。”
送走第一位顾客后,许晏禾等了好久也没等来第二位。但她并不着急,毕竟衣服坏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少发生为好。
她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忽然有人挡在她的摊位前。
抬起头,看到闻浔。
他穿了件白色的冲锋衣,看起来比昨天温柔一些,头发似乎认真打理了一下,五官更显得英挺。明明许晏禾这几天频繁见到他,可每次还是会心动。
闻浔递给她一只手帕。
还是她当初给他缝的那条蓝色手帕,他都没有用过,但估计洗了很多遍,都有点褪色了。
“怎么了?”许晏禾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漠地问。
“帮我补一下。”
“又没坏,补哪里?”
“再缝只蝴蝶。”
许晏禾心尖微动,但还是和闻浔对着干,故意说:“补不要钱,缝就得收费了。”
“好,多少钱。”
许晏禾随口道:“九百九十九。”
闻浔立即拿出手机给许晏禾转了九百九十九,许晏禾收到转账消息的时候,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她简直无语,闻浔怎么总是在一堆答案里挑出最错误的那个,偏还一脸诚恳。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把拿走闻浔手上的帕子,她没给闻浔缝蝴蝶,她准备给他缝一只猪,一只穿白色冲锋衣的猪。
但才开了个头,就有女孩子走过来询问许晏禾这里有没有纽扣,女孩盘扣上的珠子崩掉了,两手捏着衣领。许晏禾立即掏出她的百宝箱,说:“有的。”
她把闻浔扒拉到一边,“你挡着别人了。”
闻浔低头看她,眼神里好像有些受伤。
他从来没在许晏禾面前露出过这种类似委屈的表情,许晏禾张了张嘴,匆忙中只能说:“你等我一下。”
她帮女孩缝好纽扣,刚起身,闻浔就把手幅递给她,许晏禾接过来,配合默契地交给女孩,又说了一遍广告语。
女孩很喜欢许晏禾身上的比甲,还主动请求和许晏禾拍张合照。
送走第二位顾客后,许晏禾捧着奶茶,用余光看旁边的闻浔。
闻浔身材高大,站在商店旁,低头看着手幅上的字。
路上也有女孩经过闻浔时,频频回头看他,许晏禾无端吃醋,喝了一口奶茶,对闻浔说:“先生这个奶茶也不知道在哪里买的,还挺好喝的,茉莉花茶厚奶霜。”
她晃了晃腿,语调悠闲。
话音刚落,手里的奶茶就被闻浔夺走了。
“欸?”
闻浔喝了一大口,然后说:“不好喝。”
许晏禾懵懵地眨了眨眼,等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两颊绯红一片,她看着被闻浔喝过的奶茶,莫名联想到海边那个差一点的吻,心里瞬间乱作一团,明明天气很冷,但她的身体却在发烫,碰到奶茶杯的指尖也酥酥麻麻的。
还能喝吗?
喝了不就等于接受闻浔的求和?
许晏禾把奶茶推到桌角,小声说:“讨厌。”
这话传到闻浔耳朵里,就真成了讨厌。
林钰清踏进公司时, 习惯性地看一眼闻浔的工位,还是空的。
闻浔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没有说明原因和去向。
负责商务的李诚从茶水间里走出来, 看到林钰清神色怔怔,问:“林总,下一个项目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林钰清收回视线,正色道:“现在就开始啊, 工作不是已经布置下去了吗?”
“可是……”李诚为难地说:“闻哥不在。”
林钰清很是不解,“他不在, 你们就没办法工作了?他来之前,大家不都干得好好的?”
“主要是大家都习惯了配合他, 听他指挥, 林总,你知道他请假去哪儿了吗?”
林钰清不耐烦地说:“不知道。”
一旁的程序员从工位上探出头来,悄悄摸摸地说:“我知道,他去江荷了, 我看到他订机票来着。”
“江荷?去江荷干嘛?”
林钰清拿出手机,搜索“江荷”两个字。
不出所料,实时新闻里第一条就是“第五届汉艺国潮汉服节在江荷隆重举行”, 林钰清往下翻了翻,看到汉艺集团董事长乔瑜发言的照片。
闻浔的眉眼和他母亲很像。
在这个话题的实时广场里, 林钰清又看到了许晏禾。
是一个网友发的:【打卡#江荷汉服节#, 排场真的超级大,花船游行绝美,还遇到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帮我缝了扣子, 愉快的一天~】
许晏禾看镜头时似乎有些拘谨,但和林钰清印象里唯唯诺诺的她, 截然不同。
李诚也拿出手机查了查,“汉服节……哦,那他估计是给他家的活动捧场去了。”
林钰清再往下翻,翻不到闻浔的照片,但她已经可以断定,闻浔就在许晏禾身边。
林钰清的直系学姐徐薇目睹了林钰清的表情变化,林钰清走进办公室后,她立即跟了上去,掩上门,小声问:“闻浔去汉服节了?”
林钰清不愿在别人面前表露情绪,闭口不言。
“他是不是请假去找他前女友了?”
林钰清抬起眼皮:“你很闲?”
“干嘛总是和人针锋相对的?我是来关心你的。”
“不必了。”林钰清打开电脑。
“钰清,你和闻浔的性格太像了,你们根本就不适合,我劝你还是及时止损,干嘛非要在他身上死磕呢?“徐薇走近些,小声说:“要不……我陪你去一趟?”
林钰清的指尖悬停在键盘上。
徐薇说:“是止损还是有希望,去了不就知道了?”
林钰清的行动力和执行力强到惊人,下午六点,徐薇踉踉跄跄地走出机场,叫苦不迭:“你好歹让我回去换件衣服,来来往往这么多美女,就我穿得像逃荒一样。”
“红包发你了。”
红包一点,徐薇立即不在乎自己穿什么了,笑嘻嘻地跟在林钰清身后,林钰清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汉服节会场。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徐薇说:“那么问题来了,这茫茫人海的,我们怎么找闻浔啊。”
林钰清把许晏禾的合照怼到徐薇脸前。
许晏禾身后有商铺,很好定位。
徐薇看了看许晏禾,又看了看林钰清,笑着说:“从外形和能力来说,你和闻浔更配,一个凶神恶煞一个冷若冰霜。”
林钰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妹妹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攻击性。”
林钰清皱了皱眉,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到了,下车吧。”
徐薇站在街头,前方五光十色的河道布景让她眼花缭乱,“虽然我一直知道闻浔家很有钱,但一下子看到这么大的阵仗,还是有点吓到我,汉艺,他家公司是叫这个名字吗?”
“嗯。”林钰清在地图上搜索了商铺名,离她所在的位置一共九百多米,“走吧。”
十几分钟后,徐薇已经跟风买了一堆文创纪念品,包里塞得鼓鼓囊囊,她快步跟上林钰清,刚要让她慢点走。这时候远方突然响起“咻”的一声,烟花腾空而起,五彩斑斓的光点在夜空中四散开来,流星般从天而降,在空中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刹那间绚烂无比,所有人都仰头看去。
林钰清并不在意,头都没抬。
烟花还在盛放,徐薇拉住还要往前走的林钰清,朝着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那边。”
林钰清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
远处的小桥,许晏禾站在上面,她满眼惊喜,仰着头看夜空中的烟花。
她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亮眼,酒窝深深,穿着漂亮又合身的汉服,像是古时候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名门闺秀。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明明在林钰清的印象里,许晏禾还是那个躲在闻浔身后大气不敢出,只敢低头看自己鞋尖打发时间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
很快,她看到了闻浔。
闻浔走上来,站在许晏禾旁边低两层的台阶上,他递给许晏禾两只仙女棒。
许晏禾一开始还不想接,叉着腰往另一边挪了一步,闻浔立即跟上去。
不知他说了什么,许晏禾才别别扭扭地接过仙女棒,表情依旧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闻浔拿出打火机点燃,许晏禾似乎有些害怕,胳膊伸得直直的,头也扭过去,不敢看。
闻浔于是接过仙女棒,等完全点燃了之后才递到许晏禾手里,顷刻间,许晏禾的手上多了两簇小小的火树银花。
忽明忽暗的光照亮了许晏禾的脸庞,她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
林钰清看向闻浔,闻浔一动不动地盯着许晏禾,他明明依旧沉默,可林钰清却觉得这一秒的闻浔,比任何时候都生动鲜活。
因为许晏禾,他才变得鲜活。
林钰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但徐薇推了推她的胳膊,指向天空的最后一波烟花,林钰清说:“我想知道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会在心里嘲笑我吗?”
“没有啊。”
“可是我输得很惨,或者说,我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进去。”
“可是你看了一场烟花。”
林钰清转头望向徐薇,徐薇朝她笑,笑容里不掺杂任何揶揄的情绪,她说:“奔赴千里,看一场盛大的烟花,难道不浪漫吗?”
林钰清怔然。
“你又不是第三者插足,你只是在自己的权利范围内接近他喜欢他,你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不要太苛责自己,本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得到一个结果,现在你看到结果了,还附赠一场烟花,很值得。”
林钰清终于释然地笑了。
徐薇问她:“还逛吗?”
“逛啊,逛完这个,再去一趟大商场。”
“你请客?”徐薇眼睛一亮。
“我请客。”
许晏禾一共玩了六只仙女棒,等最后一簇烟花消失于天际时,她的仙女棒也全都熄灭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当闻浔问她:“还想玩吗?”
她立即傲娇地回答:“不要了。”
闻浔便不再伸手。
许晏禾一直等着闻浔说话,可是闻浔一直沉默,许晏禾等不及了,拐着弯问:“你什么时候买的仙女棒?”
“下午。”
“你知道晚上会放烟花?”
“嗯,小杨告诉我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喜欢仙女棒呢?如果我不喜欢呢?”
闻浔语气艰涩:“我猜,你会喜欢。”
“现在又能猜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许晏禾不清不楚的一句话直接把闻浔问愣在原地,他猛地抬头望向许晏禾,“什么意思?”
许晏禾绕过他,准备往桥下走。
闻浔握住她的手腕。
许晏禾挣扎不开,就这样被闻浔带到了一条僻静的巷子,这里昏暗狭窄,只有巷口的灯光微微照进来,远处人群经过的嘈杂声像是被裹了一层膜,嗡嗡作响,变得虚茫,许晏禾耳边只有闻浔的呼吸声。
闻浔将她抱进怀里,很用力。
久违的拥抱,许晏禾突然一阵鼻酸,原来她那么想念闻浔的怀抱。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表现得很自在,好像没有闻浔,她的生活变得更加轻松惬意。其实她好想闻浔,想念他抱住自己时用力按着她的后背,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连心脏都共频跳动。
闻浔弯着腰,低着头,他把脸埋在许晏禾的肩窝,埋在许晏禾毛茸茸的比甲领子里,重量都压在许晏禾身上。
他表现出脆弱,以及发了疯的想念。
“我根本舍不得放你走,可是你确实在离开我之后过得更好了。”
许晏禾哑然。
“我很想你,这三个月我过得像行尸走肉,我隔两天就把车开到沈以微家楼下,看着你上班,然后看着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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