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就静静地跟在许晏禾身后,闻茜茜悄声问闻浔:“你和小禾现在算是男女朋友吗?”
“不是。”
“为什么不是?”闻茜茜差点抬高音量。
“为什么非得是?”
“不是情侣你们同吃同住,过得跟夫妻一样?我才不信呢!你是不是喜欢小禾但不敢承认,其实你承认也没什么的,虽然你之前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但不婚主义者和遇到真爱不冲突啊。”
闻浔保持沉默。
“真的,要不我来做中间人吧,你不好意思说的话,我来传达。”
闻浔还没来得及阻拦,闻茜茜就跨步上前,挽住了许晏禾的胳膊,可她刚开口,许晏禾的脚步就停住了。
“小禾?”
许晏禾定定地望着前方,嘴唇翕动,几番嗫嚅却说不出话来。
叶今安正帮着他手下的学生看讲稿,展览已经开始,学生突然跑过来询问他几个细节措辞,他耐心作出修改。
“展览办得很成功,你们这阵子辛苦了。”他朝学生们笑了笑。
学生们四散开来,叶今安转身时忽然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望过去,旋即愣在原地。
许晏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喃喃道:“秀才先生……”
第28章
叶今安一开始并没有将面前的女孩和当年那个孔府里的小丫鬟联系起来, 直到他听见许晏禾哽咽说:“秀才先生……”
他呼吸骤止,心神惧震。
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他少时苦读四书五经,司八股文章, 十三岁中秀才,乡里为之称赞,之后时运不济,政局动荡下官途无望, 只能闲散授课于商贾高门,街坊四邻皆尊他一声“先生”。
秀才先生。
四周的民俗风物仿佛一瞬间从玻璃罩里腾跃而出, 变成带着鲜艳颜色、带着滚烫温度、带着吵嚷声音的活生生的存在,当街叫卖声、拨浪鼓声、秀水镇的小桥流水潺潺而下……那是他魂牵梦萦又不敢想起的一切。
记忆的阀门被许晏禾推开。
“秀才先生, 是你吗?”许晏禾问。
闻茜茜跑上来, 疑惑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男人年纪估摸着三十不到,穿着白衬衫和西裤,戴了一副细边黑框眼镜, 看起来温文尔雅,周身透着书卷气。
闻茜茜对许晏禾的反应感到紧张:“小禾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闻茜茜有些后悔,回头对闻浔说:“早知道就不该带小禾来这种地方的, 让她触景生情,小禾, 我们——”
“晏禾?”
叶今安的回应让闻茜茜噤了声。
这个陌生人叫出了晏禾的名字。
闻浔抬眸望过去。
叶今安迟疑了片刻, 然后快步朝许晏禾走过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睽违已久的亲切,走到许晏禾面前。
许晏禾的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掉下来, 糊满整张脸,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秀、秀才先生,我没有、没有认错,没有认错,对不对?”
闻浔和闻茜茜立即听懂。
这位是许晏禾的故人,真正意义上的“故人”。
周围人来人往,并不是一个适合叙旧的地方,闻浔就看着许晏禾被叶今安带到僻静处,她步履不停,像是失了魂。
许晏禾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害怕所以频频回头求助闻浔。她毫无设防、甚至满心依赖地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了。
闻浔转而望向墙上的民俗介绍。
闻茜茜站在中间,急如火烧,她拽了拽闻浔的袖子,“小禾跟人走了!”
“那是她自愿的。”
“万一那个人是坏人呢?虽然他能说出小禾的名字,但也不能保证他就是个好人,诶呀哥你快跟上去,小禾要被拐跑了!”
闻浔一手插兜,看得认真。
神色如常。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闻茜茜气得翻白眼。
叶今安带着许晏禾走到展览馆后台的僻静处,这是专供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摆放着几张桌椅,叶今安让许晏禾先坐下来。
叶今安给许晏禾倒了杯水。
如今的秀才先生换了着装,换了发型,处处和以前不同,许晏禾却不觉陌生。
她仰头看着叶今安,叶今安朝她微笑,就好像十来岁的时候趴在少爷厢房的窗边,偷听秀才先生讲课,秀才先生明明知道她的存在,但并不戳穿。每次秀才先生授课结束,走到门口时,都会稍作停留,和少爷的小厮说上几句话,给许晏禾逃走的时间。
印象里的秀才先生一直如此,细心温柔,从不皱眉发火。
这些特质哪怕穿越时空,也不会改变。
“我是五年前穿越过来的,那时我生了重病,高烧不止,吃了药昏睡过去,再醒来就来到一百年后。”
叶今安坐在许晏禾对面,继续说:“我曾经翻阅各种历史资料,江南各处的县志,到处寻找秀水镇,后来得知秀水镇和其他几个镇子都在战争中被轰炸得千疮百孔,孔府也成了断壁残垣。”
“轰炸?”许晏禾睁大眼睛。
“是,没有留下照片,只有一些其他城市的,我猜想都差不多。”
“孔府也不在了?”
“你现在去估计也认不出来了,两年前我去过旧址,宅子被人修缮翻新,成了私宅,听闻当年孔府里的人为了逃难,举家离开了秀水镇,不知逃向哪里。”
许晏禾捂住脸,再次哭出声:“那苑萍呢?”
叶今安努力回忆起这个名字,很快想起来,这似乎是许晏禾最好的朋友,一个脾气秉性很出众的女孩。
“不知下落。”他只能这样说。
过往的蒙尘布被霍然撕开,白炽灯和阳光融合在一起,照着空气中飞舞的微尘粒子,随风而动,就像被命运齿轮推动的那些人、那些事,眨眼湮灭,不留痕迹。
许晏禾站在一百年后蓦然回望,才发现人去楼空,她现在只剩孤零零一个。
幸好还有少爷,还有秀才先生。
“现在时代变迁,江荷五镇已经被重新划分区域,建了新的城市,物是人非,就算带你回去,估计你也认不出了。”
许晏禾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膝盖。
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悲伤和感慨好像兼而有之,又多了几分迷茫。好像有什么毫不留情地将她连根拔起,扔到一边,然后将原本那片生她养她的地方夷为平地,拍拍手上的灰,告诉她:去别处生长吧。
“我不想留在江南,于是辗转来到北潼,正好遇到一个历史学教授,经他推荐,我就留在了北潼师范。”
“先生,以您的文采,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
“不好。”叶今安苦涩地笑了笑。
许晏禾抬起头,正好对上叶今安无可奈何的眸子,她刚刚收敛好的情绪瞬间倾泄而出,叶今安说:“不好,想家,只是回不去。”
许晏禾用袖子挡住脸。
但她突然想起什么,“爹娘,我的爹娘,我可不可以回去找他们的墓?”
“这些年我回去过很多趟,也想找我爹娘的葬身处,但我找不到,”叶今安摇了摇头:“明明我可以确信就在那个位置,离河墩十几丈远,有那么一户姓叶的人家,哪怕过去一百年也不可能凭空消失,但就是找不到,也许命运的关卡在那一刻发生了扭转,与我们相关的那一切,都和我们切断了联系。”
许晏禾听不懂,她现在脑子一团乱麻。
“您都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她跟叶今安讲了她来到北潼的经过。
讲她怎么遇到闻浔,怎么安顿下来,怎么靠着刺绣赚到养家糊口的钱。
“少爷?”叶今安疑惑丛生。
许晏禾比划了两下:“是,少爷,和孔家二少爷长得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叶今安不信。
她起身带着叶今安去找闻浔,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急切地跟叶今安分享:“真的是孔家二少爷,您见了就知道了。”
可是跑到刚刚的位置,却只有闻茜茜一个人,许晏禾左右张望:“少爷呢?”
闻茜茜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叶今安,然后把许晏禾拉到身边:“他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去哪里了。”
许晏禾眼圈通红,显然还没缓过神来,闻茜茜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小禾,我们都在呢,你不要太难过,你现在有我哥,还有我,我们不会让你孤单的。”
许晏禾大为感动,主动握住了闻茜茜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肢体接触。
闻茜茜连忙握紧。
她上下打量了叶今安,心中盘算着:这人年纪看起来很大了,虽然长得不错,但远不如我哥,虽然气质沉稳些,看起来挺有文化,但……但我家有钱!
对,我家有钱。
闻茜茜像是有了筹码,连下巴都抬高了些,她带着许晏禾去找闻浔。
闻浔正站在入口处的台阶上,垂眸望向不远处搭配着黄色月季的灌木丛。
隐约听到闻茜茜喊他的声音,他不想搭理,装作没听见,直到闻茜茜说:“哥,小禾找你。”
他才转身。
他越过许晏禾红肿的眼,看到了许晏禾身后站着的叶今安。
许晏禾说:“先生,是不是?”
闻浔从没见过许晏禾那副模样,她指着闻浔向叶今安验证,很自然地仰起头,好像她和叶今安从来都是亲昵熟稔的。
闻浔陡然想起,许晏禾名字里的“晏”就是这个所谓的秀才先生取的,寓意是阳光明媚。
他们很早就见过。
他比闻浔更早发现许晏禾的明媚。
叶今安的视线循着许晏禾的指尖,落在不远处的男孩身上。
叶今安如雷轰电掣般呆住。
这张脸真的和百年前带着药香的墨色纱帘背后那张清俊矜贵的脸,完全重叠。
只是当年的孔二少爷疾病缠身,面容消瘦,而面前的男孩与他相反,身形颀长,挺拔如芝兰玉树,淡漠的眉目倒是如出一辙。
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让他看上去还有几分少年清隽,但他气势不输,遥望的眼神像是淬了冰,直直刺进叶今安的瞳孔。
闻浔缓缓走过来。
许晏禾激动地说:“我没有夸张,是不是?就是少爷,太好了,我们还在一处,和以前——”
闻浔打断了许晏禾的话,“我不是,我出生在这里,我对你所说的一百年前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什么是秀水镇。”
闻茜茜拽了拽闻浔的衣摆,让他别说。
许晏禾喃喃道:“少爷……”
“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我真的不是什么少爷,也许命运巧合,我确实和你的丈夫长着同一张脸,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穿越都成了现实,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少爷陡然变成了初见时的少爷。
“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要说。”许晏禾仓皇不安地望着闻浔,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的两只手发着颤合拢到一起,像是哀求。
闻浔觉得自己很自私,他竟然希望许晏禾面对叶今安的出现无动于衷,希望许晏禾完全忘却过去的生活,完全投入二十一世纪。
这对许晏禾来说太残忍。
但闻浔没有自信,父母缺席的人生让他不懂得如何衡量感情,他想不到一个方法去判断,这两个多月,这些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些笑与泪的瞬间,到底要凝聚成如何深厚的情感,才能和许晏禾的过去势均力敌?
他看着许晏禾眼里的希冀,暗自猜想:这两个多月对许晏禾来说,应该还是不可取代的,不可轻易抹去的。
闻浔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紧又轻轻抚平,只剩下酸。
“许晏禾,别哭了。”
许晏禾立即止住抽噎。
“不介绍一下吗?”
许晏禾连忙点头,她转过身,和闻浔并排站在一起,向闻浔介绍:“这是我经常提起的秀才先生,他是我们镇上最有名的才子。”
叶今安莞尔道:“晏禾太抬举我了,我当年不过就是一介书生,无功无名,现在在北潼师范大学的教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
“那可真是对口。”闻浔冷笑。
叶今安从容一笑,“是,得亏当年八股文写得多,来到百年后,竟成了所谓的特殊人才,受到学校优待,真是受之有愧。”
叶今安说话仍带着几分文绉绉,一股子迂腐气,闻浔嗤之以鼻。
可许晏禾面露崇拜,笑意吟吟地说:“先生真是谦逊。”
闻浔脸色僵了僵。
他伸出手,与叶今安相握:“闻浔。”
“闻先生,也算有缘,您真的和当年的孔二少爷容貌相似,我做过几年孔二少爷的私塾先生,今日见到您,甚感亲切。”
闻浔不想表现出轻蔑,幸好闻茜茜做了他的嘴替,“亲切个鬼。”
许晏禾讪讪介绍:“这是少爷的妹妹,茜茜。”
叶今安微笑颔首:“您好,闻小姐。”
闻茜茜抱住许晏禾的胳膊,扭了扭,“小禾你跟我站在一起,好不好?”
许晏禾笑着说:“好呀。”
他们一同参观学生们精心准备的展览,叶今安说:“学生们把收集来的资料和照片发给我的时候,我看了整整一夜。”
许晏禾指着一张照片。
上面写着[晚清时期的婚礼仪式]
许晏禾羞赧道:“那时候孔府里也布置成这样的,到处都是红灯笼,门口停着花轿,我和少爷差一点点就要拜堂的。”
她望向闻浔的眸子总是亮晶晶的,闻浔心中的酸意少了几分。
他眉梢挑动,脸上笑意浮现,虽不愿意表露出来,却也忍不住在叶今安面前得意,眼睛望向别处,随口道:“都说了,我不是。”
他就喜欢逗许晏禾。
他觉得这样显得亲近,显得不一样。
许晏禾气鼓鼓地撅起嘴。
叶今安在一旁说:“确实不是。”
三人齐齐转头望向他。
叶今安笑着说:“我的意思是,既然没拜堂,就算不得夫妻,晏禾也不必死守着当年的规矩。”
第29章
许晏禾张了张嘴, 想要反驳又因为嘴笨,不知如何反驳,她只能求助闻浔, 可闻浔冷着脸望向别处,好像事不关己。
许晏禾心中郁结,把脸撇向另一边。
少爷真是讨厌,许晏禾想。
叶今安看了看他俩的小动作, 观察表情变化,忽然琢磨出一些微妙的情愫。
许晏禾的变化很大, 几乎比她在孔家几年的变化还要明显。他第一次见到许晏禾的时候,许晏禾才十一岁, 两只手提着笨重的木桶, 累得额头发汗,嘴唇却苍白。他连忙走上去,帮她把木桶提到门槛边,许晏禾那时眼神麻木, 呆滞了两秒才抬头道谢。
一个五官很标致的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累得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道谢之后才慢慢缓过神来,眨了眨眼, 盯着叶今安手里的书册, 嘀嘀咕咕:“是秀才先生啊。”
“是,”叶今安莞尔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晏禾像是受了惊吓,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拎着木桶磕磕绊绊地跑远了。
第二次遇见许晏禾,是许晏禾主动迎上来, 她看了看四周,然后拘谨又害羞地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笔,对叶今安说:“秀才先生,您能写一下我的名字吗?我叫许小禾。”
第三次是撞见她趴在二少爷的窗边听课,袖口露出半截淡黄色手帕,阴雨连绵了半个多月,那天下午正好转晴,雨霁云开,和她的淡黄色帕子很是相宜。
他朝一脸惊慌的许晏禾招了招手,笑道:“小禾,我送你一个字,好不好?”
许晏禾说好。
那时的许晏禾总是怯生生,又可怜,胳膊上总有伤,老是被人欺负。叶今安经常看到许晏禾在井边罚站,从身后靠近时会听到她小声咒骂管家,内容凶狠又幼稚。
叶今安无奈地笑了笑。
但大部分的时候,许晏禾都做不到像她的名字那样阳光明媚,她和孔家长满青苔的砖瓦一样灰暗、沉默、在江南漫长的梅雨季节中斑驳掉色。
叶今安原以为许晏禾与秀水镇的一切都留在百年前,谁想她竟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现在的许晏禾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长发如瀑,脸颊没了以前的干瘪,变得充盈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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